陈亮功正在茫无头绪之际,忽见李成柱到来,不禁大喜,忙问道:“你与果臣所扎的防地,还不甚远,可曾听得一些确信。” 李成柱见问,便带着悲音的答道:“果臣已遭杀害,言之可痛。不是我到了此时,还在怪他,此次之变,果臣总有三分疏忽。” 陈亮功一听高果臣业已遇害,连连地跺足道:“军事尚未得手,先丧我们一员大将,怎么好法?” 李成柱忙劝住陈亮功道:“你也不必徒自伤感,人死不能复生。且听我把此事的始末,告诉你听了,我们再筹对付办法。” 陈亮功又唉了一声道:“快说快说,我此刻大有兔死孤悲之感,我若不替我们果臣报仇雪恨,誓不姓陈!”李成柱接口道:“这个自然。果臣为人,虽然有些自负,确是一位名将,他此次的失著,真正叫作阴沟里翻船。“果臣自从那天席上,和人争论几句,回到清涧防地之后,就想独自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以塞众口。他见刘寿卿既是比他立功在先,便思即把那个马化癡拿下,独占大功。无如太觉性急,没有防着人家。他只知他手下的那个丁兆熊营官,是他一手提拔之人,决不至于对他生出异心,就在由省回防的当天晚上,把兆熊请到他的坐营,告知他道:‘我现在且不管马化癡究是好人、歹人,总想将他立刻拿到,献与爵帅,让爵帅自去审问,方始如我心愿。’兆熊起先还阻止他何必多事,说是只要将我们应做之事办妥,并不是无功可录的。果臣听了大不为然,他就驳着兆熊道:‘我们应做之事,我又不是一定全行放弃,倘能先将姓马的拿到,再办应做之事,岂非功上加功。’兆熊不好硬驳他的上司,只得答应去打眼线。 “当时果臣瞧见兆熊业已承认下来,自然十分高兴,马上交付兆熊五百银子,限他三天之内,非将眼线找到不可。兆熊却也诚心,不到两天,真的找到一个名叫丁干成的劣矜,又由丁干成约了一个名叫邬连生的同党朋友,一同去见果臣。丁邬二人,一见了果臣,说是那个马化癡,虽然行踪靡定,时而出门,时而在家,只要先去买通马化癡的胞侄马八条,即有办法。果臣听得言之成理,当然极其赞成。当时也不查查丁邬二人,倒底是些什么东西。” 陈亮功听到这里,便岔嘴道:“丁兆熊本是果臣的心腹,他去找来的人,果臣自然放心。” 李成柱乱摇其头的答道:“岂知偏偏误在兆熊手上,你要晓得一个人上了人家之当,害了他上司的性命,试问和那存心害他上司之命,有何分别。” 陈亮功又接口问道:“难道果臣就死在丁邬二人之手的么?” 李成柱点点头道:“你不要打岔,听我说完再讲。”陈亮功将手一扬道:“这末你说你说。” 李成柱又接着说下去道:“照丁邬二人的初意,原也想去买通马八条,只要如心如意的能够拿到马化癡,这场功劳,却也不小,所以当初确是真心,并非假意。谁知那个马八条的手段,却高过了丁邬二人万倍。一等丁邬二人前去买通他的时候,他就第一句要求,他倘办到马化癡,要弄一个男爵玩玩。丁邬二人,本是一双浑蛋,倒说头顶磨子不觉轻重的,居然一口就答应了马八条。其实那个马八条是,恐怕答应太快,反使丁邬二人起疑,故意要求要想封爵,方近情理。岂知丁兆熊和丁邬二人,正在求功甚急之际,一见马八条似乎见利忘义,于是十分相信。马八条又因他的那位马化癡胞叔,住在金积堡地方,离开清涧很远,若将此事先去真知马化癡知道,往来转辗的通信,未免耽搁日子,所以决计由他一手包办,只要丁邬二人不疑就好。丁邬二人,本已得了丁兆熊的五百银子,只望越快越好,事成之后,还有大功,对于如此一个大大漏洞,倒说一点不问,单把马八条已经一口答应,单望封爵为酬之事,告知丁兆熊听了。丁兆熊又隔一手,自然更无驳语,便将此事,禀知果臣。果臣一见如此顺手,一面假意允许封爵;一面还委丁邬二人,充当高字军①的巡查。丁邬二人谢委之后,又将他们得了差使的喜信,前去报知马八条。 “那时的马八条虽然在想将计就计,做件大事,但是如何进行,一时还没主意;及知丁邬二人已经做了高字军的巡查,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急对丁邬二人说道:‘恭喜恭喜,这件大事,今天方有把握。’丁邬二人不懂此话,便说一个小小巡查,也没什么关系,何喜之有。 “马八条却把他的双肩一耸道:‘你们两个,真是一对呆鸟;我们的那位叔子,他是有法术的。你们总该知道,我们既要谋他,他手下至少须有几百个出力的人物;你们已得高字军的巡查,就好彰明较著的去招巡丁了。’马八条说到此地,又朝丁邬二人郑重其事的说道:‘你们二位,快快听我调度,马上去见高统领,要求准许各招五百巡丁,以便办理这桩大事。倘若高统领要拨他的队伍,充当巡丁,你们万万不可答应,只说非用吃回回教的人充当不了。’“丁邬二人忙问道:‘倘若高统领不准呢,或是准而不许我们自己去招呢?’马八条摇手道:‘放心放心,一定答应,否则你们可以辞差要挟他的。’丁邻二人听了大喜,果去照计行事,拜托了兆熊转求果臣。果臣起初还说,何必别行招人,现有队伍,岂非一样。丁兆熊忙替丁邬二人代辩道:‘他们既有计划,统领何必驳斥。’果臣听了兆熊之言,方始答应。马八条又将他的心腹回民,统统荐给丁邬二人充了巡丁。 “马八条一见事已妥贴,一天晚上,特地办了一桌上等酒席,邀请丁邬二人赴宴,及至酒过三巡,马八条忽然对着丁邬二人狡笑一声道:‘你们二位,今天脑袋犹在项上,再过几天,便难说了。’丁邬二人,不待马八条说完,不觉大吓一跳道:‘此是甚么说话,你我既在干此大事,不久你是男爵,我们也好叨庇保个小官。’马八条忽又摇着头的低声说道:‘这件事情,今天我老实和你们说了吧。我那叔子,不但知道法术,而且能够未卜先知,我们三个,如何可以谋他。幸亏此事,我未禀知于他,不然,你们二人以及高丁两个,早已化为灰烬的了,甚至连灰烬已被毒虫吃了。’“丁邬二人一见马八条忽然变卦,况且又在他的家里,逃都没有逃处,顿时一急之下,只好扑的一声,一同跪在马八条的面前,口称饶命。马八条一任丁邬二人跪在地上,故意不答。 丁邬二人复又哀求道:‘马爷爷难道一无法想的么。’“马八条至此,方才答话道:‘依我则生,不依我则死,你们二人自己主张。’丁邬二人急答道:‘一定依你,一定依你,只求救命。’ “马八条一面叫二人起来,仍归原坐,一面说道:‘我们叔子,此时不来惩治你们和我之罪,大概还是瞧我这个侄子面上,否则一个未卜先知的人,难道也和你们这一对呆鸟一样不成,我因一时糊涂,一心想做男爵,几乎被你们二人所累,不保性命,幸亏醒悟还早,我的主意,只要你们二人,去把高果臣谋害,就在此地发难,我即前去禀知我们叔子,率了顷堡的回兵,前去接应你们。’马八条说到这里,又与丁邬二人咬着耳朵道:‘白彦虎,白翟野主等人,都是我们叔子的门徒,只要先除刘松山,次灭左宗棠,我们叔子做了皇帝,我是亲王,你们二人,要得男爵,也不繁难。’“丁邬二人至此,真的如梦方醒,忙指指马八条道:‘马爷爷,你这个人的办事,真正可算得有手段的了。你老人家既然要干此事,老早和我们说通,我们二人,只要有奶便是娘,有须便是爷,无有不遵命的。’“马八条听说,笑上一笑道:‘我防早和你们二人明说,万一不肯答应,岂不误事。’丁邬二人也笑道:‘这末马爷爷,你难道也会未卜先知不成,否则怎么知道姓高的,要找姓丁的,姓丁的要找我们,我们要找你呢?’马八条很得意的答道:‘我本是我们叔子派在此地的坐探,只要一有机会,无事不可便宜行事。不然我所荐给你们上千个的巡丁,也没这般快的呀。’“丁邬二人听说,自然恭维马八条几句,方又问计道:‘马爷爷,我们二人,此刻回去,怎样发难,你须指教一切。’马八条接口道:‘你们二位,回到巡查营内,推说我们叔子,已经被我诱到,单请高果臣、丁兆熊两个,一同去到你们营内会审,他们二人,包你喜极不察,深信不疑,等得他们一到,你们二人,即将他们杀死。’马八条说着,又向丁邬二人轻轻的说道:‘高军兵士,早被我们的那些巡丁联络好了,只要有人发难,他们一定变叛。不过高营离开那个李营不远,你们须要好好防着,若能守定几天,我即飞调白翟野主前去援助你们。我现在暂且封你们二人做个副元帅之职,一俟我们叔子到后,再行升赏便了。’ “丁邬二人听到此地,真连他们两个的屁股,也要笑了起来,马上奔回巡查营中,先传几个头目,告知马八条的主张,大众本是马八条的心腹,早已预备舒徐,只侯丁邬二人为首行事。 “丁邬二人,立即同见丁兆熊,再同丁兆熊去见高果臣,高果臣一听马化癡果真诱到,那有工夫再查真伪,忙同丁兆熊,只带几个近身亲兵,跟着丁邬二人,高高兴兴来到巡查营内,尚未站定脚步,丁邬二人,顿时大喝一声,一刀一个,可怜高丁两个,早已一灵往封神台上去了。丁邬二人一见事已得手,急率全营巡丁,一齐杀入高营。好在高营之中,大半已被这班巡丁早先煽惑好了,自然一齐变叛起来。纵有几个高丁的亲信,不肯附和,无非都做枉死之鬼。 “丁邬二人既据高营,马上就了副元帅之职,一面逼迫附近的回民一同作乱,一面专候那个白翟野主到来,便好大举进攻省垣,再加当时甘省的回民,对于天方新教的几个主脑,早经敬服得如醉如痴的了,一见有人发难,谁不情愿加入,当时探子报说清涧地方,业已起火,无路可通,正是那班回民焚杀,在那儿张威的时候。” 这位李成柱一直说到此地,方才喘了一口气,又对陈亮功说道:“兄弟的坐营,虽然距离清涧不远,可是众寡悬殊,故此单身进省请兵,不图在此碰见了你。我先问你一声,你究竟带了多少人马来的?” 陈亮功一直听得李成柱说毕,又见问他人数,赶忙用他五只手指一比道:“我只带了我的本部五营。照你所说,那里的人数,很是不少,我也问你一声,究有多少确实数目?”李成柱也将双手向着陈亮功的脸上一扬道:“至少十万。”陈亮功听了一吓道:“如此说来,我们两处的人数,合在一起,还不及他们二十分之一,如何能够前去剿办。”李成柱又问道:“省里还有多少军队。” 陈亮功摇着头道:“不多不多,现在平凉、静宁一带,都被匪人所占,会宁那儿,又没信息到省。依我之见,省垣既没什么大兵,我们两个,就是去见爵帅,也是枉然。况且爵帅一向重视我们的,事已至此,只好你我二人,负此责任的了。” 李成柱想了一会道:“要末你就同我回去,再由我命人飞报苏元春那里,请他率队来援。” 陈亮功点点头道:“只有这样。” 李成柱急办一封公事,飞报苏元春去后,即同陈亮功二人,率了队伍,到他防次;路过清涧相近的地方,远远的望去,就见火光烛天,烟雾迷目,令人见着,竟至气馁。 及至他们二人到了李成柱的防次,就有探子报上,说是高营全叛,丁邬二匪,作了主脑,听说那个白翟野主,一到清涧,就要进攻省垣。李成柱听说,单命再探,正待去和陈亮功有话,只见陈亮功部下一个名叫雷振邦的营官,忽来献策道:“沐恩知道此地定西附近地方,有个名叫沙利奉的回教主脑,他是老回教,本在反对天方新教。只因他的势力,不是白彦虎的对手,只好蛰居此地。听说他的手下,也有回民数万,但是徒手居多,我想前去运动他去。” 李成柱、陈亮功两个,不等雷振邦说毕,连连称是道:“此计不错,但怕那个姓沙的,不肯相信我们。” 雷振邦道:“二位统领,且勿着慌,现在事已危急,沐恩情愿一走。” 陈亮功道:“你肯亲去,自然再好没有,不过也得小心一点的呢,现在我们爵帅手下,只有我们这几个宝贝了呢。” 雷振邦刚刚才走,苏元春那边,还末得着李成柱求援的公文,已经先派一个名叫徐梁生的统领,带了五个粮子到来;李陈二人对于徐梁生本是熟人,赶忙迎入营内,告知大概。徐梁生道:“敝上司苏总镇,随后就到,但愿雷营官此去接洽妥当,那就不惧他们了。” 李成柱接口道:“丁邬二匪,还不怎么可怕,只是那个白翟野主的妖法厉害,我们大家须得加意小心。” 徐梁生道:“邪法最忌秽物,尤怕孕妇。”徐梁生说到此地,忽然把眉一蹙道:“我是只好暂且对不起此地几个孕妇的了。”陈亮功道:“太觉残忍,那也不好。” 徐梁生把手向大腿上很重的一拍道:“陈统领的口吻,也和我们的苏总镇一样。我说这些都是妇人之仁,不在大处落墨,怎样当此大敌。”徐梁生说着,立即下令,吩咐手下兵士,快把附近一带,所有孕妇,统统捉来。陈李二人,不好阻止。等得兵士去后,李陈二人又向徐梁生问道:“丁邬二匪,在那白翟野主未到之先,不敢来攻我们,我们可要出其不意,前去攻他一阵呢?” 徐梁生摇手道:“且等我们苏总镇到来,或是沙利奉那边,有了确信再说。”李陈听说,也以为是。 没有几天,苏元春已率大兵到来,李陈二人,大喜之下,忙将丁邬二匪作乱始末,告知苏元春听了。苏元春双眉一竖道:“这点小匪,怕他怎么!” 徐梁生接口道:“白翟野主的妖术,不可不防。” 苏元春方待答话,忽见陈亮功的那个雷营官,面有喜色的匆匆走入道:“沙利奉已被沐恩说动,只要我们这里接济饷械,他愿去打白翟野主的头阵。” 苏李陈三个听了大喜道:“好好,快快派人送去。”雷振邦道:“沙利奉说,料白翟野主,未必径来此地,必由小佛砰进窥省垣,他们先到小佛砰附近地方,前去拦拿。” 陈亮功道:“这也料得不错,我们何不立即前去包围清涧呢。” 苏元春听说,即命徐梁生担任先锋,陈亮功的五营,担任左翼,李成柱的五营担任右翼,定于本日酉刻出发。徐梁生出发的当口,带着二三名裸体孕妇,苏元春不便禁止,单劝徐梁生能够保全一个,须得保全一个。徐梁生的队伍开出未久,苏陈李的三军,也就继之出发,及至大军将那清涧地方包围的时候,白翟野主已有信息通知丁邬二人,即率大队去至小佛砰会齐。 丁邬二人尚未出发,已被苏陈李的三路人马包围起来,丁邬二人,既无军事之学,又少作战经验,一见大军包围,先已着慌,两个副元帅没有调度,除了两营巡丁,以及高果臣原有的队伍,总算可以一战之外,至于那些回民,人数号称十万,真是一班乌合之众,如何禁得起苏陈李的大军一击,再加李成柱和陈亮功二人,起先所惧的,无非是怕白翟野主的邪术,此刻既已知道决不来到清涧,胆子自然越大起来,这晚上的一场厮杀,丁邬那边,自然大吃败仗。 雷振邦一见业已得手,又传令谕知原有的高军队伍,准其反正归降。高军队伍本被煽惑而叛的,对于官军,原无什么戴天之仇,一闻招降之信,顿时一声发喊,马上仍变官兵;仅剩一千巡丁,还有什么能力,只有立时溃散。丁邬二人,于是不费吹灰之力,已被徐梁生、雷振邦这边俘虏过来。苏元春瞧见已没事情,便在清涧驻扎。 第二天的黎明,又得快马飞报,说是那个沙利奉,得到官兵的饷械,已在小佛砰附近的那座卧虎岗上,正与白翟野主的队伍开战。沙利奉的回民,虽没什么邪术,可是恨极天方新教,盖了他们面子,因此人人拚命,个个忘身,居然以一当百,白翟野主,不觉大受其窘。 苏元春听说,即命徐梁生率队前往卧虎岗助战。正是:害人害己毫无用诉愤诉冤大有灵不知苏元春打发徐梁生走后,对于丁邬二人,怎样处置,且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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