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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另一半

作者: 斯蒂芬.金

第八章 指纹



  那天晚上七点十五,门铃又响了,又是丽兹去应的门,因为她已经把威廉收拾好可以上床了,而泰德还在收拾温蒂。许多书上都说,照顾孩子是一种可以学会的技巧,和父母的性别无关,但丽兹却很怀疑。泰德尽职尽责,很认真地做他那份工作,但他很慢。星期天下午,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去商店购物、回家,但轮到收拾双胞胎上床,那就不行了。
  威廉洗完澡,换上干尿布,穿上绿睡衣作在围栏里时,泰德还在给温蒂换尿布(而且他没有把她头发上的肥皂洗干净,她看到了,但什么都没说,准备等一会自己用面巾把它擦掉)。
  丽兹走过客厅来到前门,从旁边的窗户向外看。她看到庞波警长站在外面,这次是一个人,但这并没有减少她的忧虑。
  她转过头,冲着那边的楼下浴室兼育婴室喊道:“他回来了!”她的声音有点儿惊慌。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泰德走进客厅另一边的门廊。他赤着脚,穿着牛仔裤和一件T恤。“谁?”他用一种古怪的、缓慢的声音问。
  “庞波,”她说,“泰德,你没事儿吧?”温蒂在他手臂上,只裹着尿布,别的什么都没穿,她的手放在他的脸上......但丽兹仍能看出泰德脸色不太对劲。
  “我没事儿。让他进来,我给这孩子穿上睡衣就来。”丽兹还来不及说什么,他突然就走了。
  同时,阿兰.庞波耐心地站在台阶上。他看到丽兹向外张望,就没有再安铃,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人希望自己戴了帽子,这样他就可以把它拿在手上,也许甚至扭扭它。
  她慢慢地、面无表情地拉开门链,放他进来。

  温蒂高兴地乱动,这使他很难对付。泰德设法把她的脚放进睡衣,然后是胳膊,最后把她的手从袖口拉出。她马上抬起一只手使劲按他的鼻子。他不像往常那样笑,而是向后一缩,温蒂从换衣桌上抬头看着他,有点儿迷惑。他伸手去抓拉链,这拉链从左腿一直到喉咙。突然,他停了下来,把他的手伸到面前,它们在发抖,抖得不厉害,但在抖。
  “你到底害怕什么?还是你又犯什么罪了?”
  不,不是犯罪。他几乎希望它是。事实是,他在一天中又经历了一次恐慌,这一天已经充满了这类恐慌。
  首先是警察来了,对他提出古怪的指控,而且确信他犯了罪。然后是那奇怪的、萦绕于心的、吱吱喳喳的叫声。他不知道它是什么,虽然他很熟悉。
  晚饭后它又来了。
  他到楼上书房对那天校对所写的稿子,那是他正在写的新书《金狗》中的一部分。他低头在稿子上修改一个小错误时,突然,那声音充满他的大脑,几千只鸟同时在吱吱喳喳地叫,这次,伴随着声音而来的还有一个幻象。
  麻雀。
  数千只麻雀挤挤挨挨地排列在房顶上和电话线上,像它们每年早春那样,那时,三月最后的雪仍没化,地上是硬硬的、脏兮兮的一堆堆雪。
  啊头痛来了,他惊慌地想,一个吓坏了的男孩的声音使他的回忆复活了。恐惧跳上他的喉咙,似乎用僵硬的手抓住他大脑的一侧。
  它是肿瘤吗?它又回来了?这次它是恶性的吗?
  幽灵般的声音——鸟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响,几乎震耳欲聋,随之而来的是微弱的、阴沉沉的翅膀拍动声。现在他可以看到所有的麻雀一起展翅飞起,数千只小鸟使春天白色的天空变得黑沉沉的。
  “飞到北边。”他听到他自己以一种低沉、沙哑的声音说,这声音不是他自己的。突然,鸟群的幻象和声音消失了。时间是1988,不是1960,他在他的书房中。他是一个大人,有一个妻子,两个孩子和一台打字机。
  他张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接踵而至的头痛。那时没有,现在没有。他觉得很好。除了......
  除了当他低头再看稿子时,他看到他在那上面写了什么东西。它以大写字母划过打印整齐的一行行字。
  ““麻雀又起飞。””他写道。
  他扔掉了斯克里托牌铅笔,用一只黑美人贝洛尔牌铅笔写了那些字,虽然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换的笔。他甚至都不太用铅笔了,贝洛尔牌笔属于一个死去的时代......一个黑暗的时代。他把他用过的笔扔回瓶中,然后把所有的笔都扎成一捆放进一个抽屉中。他这么做时手不太稳。
  接着丽兹叫他去帮着收拾双胞胎上床,他下楼去帮她。他想告诉她所发生的事,但发现那种恐惧——童年时代肿瘤复发的那种恐惧,怕这次它会是恶性的恐惧——封住了他的嘴。他仍然会告诉她......但这时门铃响了,丽兹去应门,她以极不恰当的语调说出极不恰当的话。
  他回来了!丽兹喊道,她的声音充满了完全可以理解的不安与惊慌,恐惧像一阵冷风一样吹遍他的全身。恐惧,还有一个字:斯达克。在清醒之前的一秒钟,他以为自己确知她指的是谁,她指的是乔治.斯达克。麻雀又飞起,斯达克回来了。斯达克已经死了,而且公开埋葬了,他根本就没有真正存在过,但那没关系;不管真实不真实,他还是回来了。
  别胡思乱想,他告戒自己。你不是一个容易受惊吓的人,而且没必要让这怪异的处境把你变成那样的人。你听到的声音——鸟的声音——只不过是一种叫做“记忆持续”的心理现象,它是由紧张和压力造成的,所以,只要控制住你自己就行了。
  但是某种恐惧仍然驱之不去。鸟叫声不仅引起一种曾经经历过的感觉,而且还唤起一种近似预感的感觉,更准确的说,是一种误置的回忆。
  “这一切都是胡说八道,这就是你想说的。”
  他伸出他的手,死死地盯着它们。颤抖变得极为轻微,然后完全停止了。当他确信他不会把温蒂粉红色的皮肤夹到她睡衣的拉链里时,他拉上拉链,把她抱到客厅,放到围栏里和她哥哥一起,然后走到门厅,丽兹和阿兰.庞波正站在那里。除了这次庞波是一个人外,很像是今天早晨的重现。
  这是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来进行一次重演,他想,但这没什么可笑的。他的情绪一下子转不过来......再加上刚才听到的麻雀的声音影响了他。“我能为你做什么,警长?”他问,没有微笑。
  啊,有所变化,庞波一只手拿着半打啤酒。现在他举起它。“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能冷静地谈谈,”他说,“边谈边喝。”

  丽兹和阿兰.庞波两人喝啤酒,泰德喝从冰箱中拿出的百氏可乐。他们一边谈话,一边看着双胞胎以他们古怪庄严的方式玩耍。
  “我到这儿来不是为公务,”阿兰说,“我在和一个人打交道,这个人现在不仅是一桩谋杀案而且是两桩谋杀案中的嫌疑犯。”
  “两桩!”丽兹喊道。
  “我会告诉你的。实际上,我要说出一切,因为我确信你丈夫也有不在这第二次谋杀现场的证据。州警察局也这么认为,他们现在不知所措了。”
  “谁被杀了?”泰德问。
  “一个叫费里德里克.克劳森的年轻人,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他看到丽兹猛地一震,啤酒撒到她的手背上。“我看你知道这个名字,波蒙特太太。”他补充说,没有明显的讥刺。
  “发生了什么?”她有气无力地低声问。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拼命想要搞清楚。我不是到这儿逮捕你或骚扰你的,波蒙特先生,虽然我根本不理解其他人怎么能犯下这两桩罪行。我到这儿来是请求你的帮助。”
  “为什么你不叫我泰德呢?”
  庞波在他椅子上很不舒服地动了动:“我认为我更习惯波蒙特先生,至少目前是这样。”
  泰德点点头。“随你的便。那么说克劳森死了,”他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又抬头看着庞波,“这个犯罪现场也到处都是我的指纹,对吗?”
  “对——不止一种方式。《大众》杂志最近对你做了一次报道,对吗,波蒙特先生?”
  “两周以前。”泰德同意说。
  “那篇文章在克劳森的公寓发现了,有一页似乎被当作仪式化谋杀中的象征来使用。”
  “天哪!”丽兹说,她听上去既厌倦又恐慌。
  “你愿意告诉我他是你什么人吗?”庞波问。
  泰德点点头:“没有理由不告诉你。你读过那篇文章吗,警长?”
  “我妻子从超级市场买回家一本,”他说,“但我最好告诉你真相——我只看了照片。我想回去后尽快地看看文章。”
  “你不读文章也没关系——但费里德里克.克劳森是这篇文章发表的原因。你看——”
  庞波抬起一只手:“我们会谈他的,但先让我们回到豪默.加马齐。我们又与军队记录和鉴定部联系,重新检查了加马齐汽车上的指纹和克劳森公寓中的指纹,虽然公寓里的指纹不像汽车中的那么清晰,这些指纹的角与你的完全相同。着意味着如果你没干,我们有两个指纹完全相同的人,那个人可以入《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了。”
  他看着威廉和温蒂,他们在围栏中玩拍饼游戏,似乎很可能戳到对方的眼睛。“他们是同胞吗?”他问。
  “不,”丽兹说,“他们看上去很像,但他们是兄妹。兄妹孪生子从来不是同胞。”
  庞波点点头。“甚至同胞孪生子也没有相同的指纹,”他说。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以一种泰德认为是装出来的漫不经心的口吻补充说,“你不会恰巧有一个同胞兄弟吧,波蒙特先生?”
  泰德慢慢摇摇头。“没有,”他说,“我没有任何兄弟姐妹,我的亲属都死了。威廉和温蒂是我唯一活着的血亲。”他冲着孩子们笑笑,然后又回头看庞波。“丽兹1974年有过一次流产,”他说,“那些......那前些个......也是孪生子,虽然我不认为有什么办法辨别他们是否同胞——当怀孕三个月发生流产时,这是做不到的。而且,即使有办法,谁会想要知道呢?”
  庞波耸耸肩,看上去有点儿难为情。
  “她在波士顿费尼里购物,有人推了她一下,她从自动梯上摔下来,一只胳膊破得很厉害——如果不是一个保安把止血带扎住伤口,伤口会感染的,那就必须切除了——她摔得流产了,失去了孪生子。”
  “这也登在《大众》上的文章里吗?”阿兰问。
  丽兹毫不幽默地微笑一下,摇摇头。“当我们同意做那个报道时,我们保留删改权。当然我们没有告诉麦克.唐纳森,他就是来采访的那个人。”
  “是故意推的吗?”
  “不知道,”丽兹说。她的眼睛落在威廉和温蒂身上......望着他们沉思,“如果那是一次偶然的碰撞,可以说撞的非常厉害。我飞起来了——根本没碰到自动扶梯,直到中途才落下......不过,我努力使自己相信这是偶然的,这样心里比较容易接受。有人故意把一个妇女从高高的自动扶梯上推下去,只为了看看会有什么后果......这一想法太可怕了,让人晚上睡不着觉。”
  庞波点点头。
  “医生告诉我们,丽兹可能再不会有孩子了,”泰德说,“当她怀上威廉和温蒂时,他们告诉我们她可能中途流产,但她安然生下了孩子。十年后,我终于开始以我自己的名字写一本新书了,它将是我的第三本书,所以你瞧,我们俩现在都很好。”
  “你所用的另一个名字是乔治.斯达克?”
  泰德点点头:“但那一切都已结束了。当丽兹安全怀孕到第八个月时,它就开始结束了。我认为,如果我再次成为一位父亲,我也应该再次成为我自己。”

  谈话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泰德说:“坦白吧,庞波警长。”
  庞波扬起他的眉毛:“你说什么?”
  一丝微笑掠过泰德的嘴角:“我不想说你考虑的非常清楚了,但我敢打赌你至少有了大致轮廓。如果我有一个孪生同胞兄弟,也许他在主持聚会,那样我就可以到罗克堡,谋杀豪默.加马齐并在他的汽车上印满我的指纹。但不会到此为止,对吗?我的孪生兄弟与我的妻子睡觉,为我赴约,同时我开着豪默的汽车到康涅狄格州的一个停车场,在那再偷一辆汽车,开到纽约,扔掉这偷来的汽车,然后乘火车或飞机去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一旦我到达那里,就杀掉克劳森,急忙赶回鲁德娄,把我的孪生兄弟送到他原来的地方,他和我两人重新开始我们各自的生活,或我们三人,如果你假定丽兹也是这骗局的一部分的话。”
  丽兹盯了他片刻,然后开始大笑起来,她笑得不很久,但笑得非常厉害。它不是被迫的,但它是勉强的笑——一个被突然逗笑的女人的一种幽默表示。
  庞波看着泰德,毫不掩饰他的惊讶。双胞胎冲着他们的母亲笑了一会儿,然后又继续在他们之间慢慢地滚一个大大的黄色球。
  “泰德,这太可怕了。”当丽兹终于控制住自己时说。
  “也许是吧,”他说,“如果是这样,我很抱歉。”
  “这......非常复杂。”庞波说。
  泰德冲他咧嘴一笑:“我看你不是已故乔治.斯达克的崇拜者吧。”
  “坦率地说,不是。但我有一个副手,诺里斯.里杰威克,他是,他不得不向我解释其中所有的奥妙。”
  “啊,你把斯达克和某些侦探小说混在一起了。我说的决不是阿加莎.克里斯蒂那种情节,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不那么想。嘿,警长——这个念头在你脑子里闪过吗?如果没有,我真要向我妻子道歉了。”
  庞波一语不发,微笑着认真考虑了一会儿,最后他说:“也许我是在沿着这个方向思考,并不是很认真,并不完全那么想,但你不必向可爱的女士道歉。今天早晨以来,我发现我自己愿意考虑甚至最离奇的可能性。”
  “由于目前的处境。”
  “对,由于目前的处境。”
  泰德自己微笑着说:“警长,我出生于新泽西州的卑尔根菲尔德,你可以去查查记录,看看我是不是有孪生兄弟,也许我自己忘了。”
  庞波摇摇头,喝了口啤酒:“那是个很荒唐的念头,我感觉自己很愚蠢,但这种感觉也不算很新鲜。今天早晨以来我就有这种感觉,那时你突然提到那次聚会。顺便说一下,我们找到了那些人,他们做了证。”
  “他们当然做了证。”丽兹有点儿尖刻的说。
  “既然你没有一个孪生兄弟,它就结束了这一话题。”
  “设想一下,”泰德说,“这纯粹是为了争论,设想它的确按我说的那样发生了。它将把一个不平常的故事......引到一个点上。”
  “什么点上?”庞波问。
  “指纹。为什么我要辛辛苦苦让一个像我的人在这里保持一个不在现场的证明......然后通过在犯罪现场留下指纹又把它完全否定了呢?”
  丽兹说:“我打赌你真的会检查出生记录,对吗,警长?”
  庞波不动声色地说:“警察工作程序的基础就是穷追到底,但我已经知道我会发现什么,如果我做的话。”他停了一下,然后补充说,“不仅是聚会。你是一个说实话的人,波蒙特先生,在识别谎言与真话方面我很有经验。作为一个警官,到目前为止我认为世界上高明的撒谎者很少。他们可以时时出现在你谈到的那些侦探小说中,但现实生活中他们是非常罕见的。”
  “那么指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泰德问,“这正是使我感兴趣的事。你在寻找是不是一个有我指纹的业余爱好者呢?我怀疑。你想过没有指纹从根本上说是不可靠的呢?你谈的似是而非。我因为写斯达克小说对指纹做了一些研究,略知一二,但研究到最后我变得非常厌倦——坐在打字机前瞎编要容易的多。但是,在指纹甚至作为证据之前,不是必须有一定数量的相同点吗?”
  “在缅因州它是六个,”庞波说,“要接受一个指纹是证据,必须提出六个彻底的相同点。”
  “在大多数案件中,指纹只有一半或四分之一,只是带圈或螺纹的污点,对吗?”“对。在现实生活中,几乎没有罪犯因为指纹证据而进监狱。”
  “但是在这个案件中你们在后视镜上有一个,你说它清晰的就像在警局按的一样,还有另一个在口香糖上。正是这些使我困惑,好像指纹在那里就是为了让你们去发现。”
  “我也想过这一点。”实际上,他极为认真的想过,这是本案中最让人费解的一点。克劳森谋杀案看上去像典型的黑社会对长舌者的惩罚:舌头割掉,生殖器塞进被害者嘴里,血腥、残忍,整幢楼里没有一个人听到声响。但是,如果它是一个职业杀手干的,波蒙特的指纹为什么会印得到处都是呢?难道一个看上去这么像指纹的东西不是指纹?除非什么人使用了一种最新发明装置。同时,古老的格言仍对阿兰.庞波有效:如果它走路像个鸭子,叫声像个鸭子,游泳像个鸭子,它就可能是一个鸭子。
  “指纹可以移植吗?”泰德问。
  “你看得透别人的心思,波蒙特先生?”
  “看得透别人的心思,但是,亲爱的,我不往上安窗户。”
  阿兰满嘴啤酒,突然笑起来,差点儿把啤酒全喷到地毯上。他尽力吞下啤酒却呛了气管,咳嗽起来。丽兹站起身在他背上重重地打了几下,这么做可能有点怪,但她并不觉得怪;和两个婴儿一起生活使她习惯这样。威廉和温蒂从围栏中盯着看,黄球停在他们中间被忘记了。威廉开始大笑,温蒂也跟着笑起来。
  由于某些原因,这使阿兰笑得更厉害了。
  泰德加入进来。丽兹一边拍打着庞波的背,一边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没事,”阿兰边咳边笑到,“真的没事儿。”
  丽兹最后拍打了他一下。啤酒从阿兰酒瓶颈迸出,像锅炉中喷出的蒸汽一样,溅落在他裤裆上。
  “没事儿,”泰德说,“我们有尿布。”
  他们又一起大笑起来。阿兰.庞波开始咳嗽到他最终停止大笑,至少这段时间,他们三人暂时成为朋友。

  “就我目前所知,指纹不能移植,”庞波说,重新拾起话头——这时他们已经到了第二轮,他裤裆上另人尴尬的污点已开始干了,双胞胎在围栏中睡着了,丽兹离开客厅去浴室。“当然,我们还在检查,因为直到今天早晨,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怀疑这桩案件中有这种事发生。我知道它曾经被尝试过;几年前,一个绑架者在杀死被绑架者之前取了他的指纹,把它们变成......印模,我想你会这么称它们......并把它们印到非常薄的塑料上。他把塑料指尖放在他自己的指尖上,试着把指纹留在受害者的山间小屋中,这样警察就会认为整个绑架是一出恶作剧,那家伙是无罪的。”
  “他没有成功?”
  “警察得到了一些可爱的指纹,”庞波说,“那是罪犯的。那家伙手上天然的油脂弄平了假指纹,又因为塑料非常薄,易于接受最轻微的模塑,所以那家伙把自己的指纹留在了上面。”
  “也许一种不同的材料——”
  “的确,也许。这发生在五十年代中期,我猜从那以来,一百多种新的聚合塑料被发明出来。它可能会被制成。现在我们所能说的是,在法庭和犯罪学中没有一个人曾听说过它做成了,我想以后也不会做成。”
  丽兹回到客厅坐下,把她的腿像猫一样蜷在身上,裙子盖在小腿上,泰德很欣赏这个姿势,觉得它极其幽雅。
  “同时,还有其他理由,泰德。”
  听到庞波叫他的第一个名字,泰德和丽兹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快得阿兰没有看到。他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抽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看着其中的一页。
  “你抽烟吗?”他抬起头问。
  “不抽。”
  “他七年前戒了烟,”丽兹说,“这对他非常难熬,但他坚持下来了。”
  “有些批评家说,如果我挖个洞死在里面,这世界会更美好,但我对他们嗤之以鼻。”泰德说,“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你的确抽过烟。”
  “对。”
  “派尔.摩尔斯牌?”
  泰德正在举起他的汽水罐,它在离他嘴巴六寸的地方停下:“你怎么知道?”
  “你的血型是A——阴性的?”
  “我开始明白今天早晨为什么你准备来逮捕我,”泰德说,“如果我没有那么充分的不在现场证明,我现在已经在监狱里面了,对吗?”
  “猜得很对。”
  “你可以从他的预备军官训练团得到他的血型,”丽兹说,“我猜他的指纹也是从那儿来的。”
  “但得不到我抽了十五年派尔.摩尔斯牌香烟的信息,”泰德说,“就我所知,那类材料军队记录中并不保留。”
  “这是今天早晨得到的材料,”阿兰告诉他们,“豪默.加马齐货车烟灰缸里全是派尔.摩尔斯牌香烟的烟头。那老人知偶尔抽抽烟头。在费里德里克.克劳森公寓的烟灰缸里也有两个派尔.摩尔斯烟头。他根本不吸烟,只偶尔吸吸毒,这是他的女房东说的。我们从烟头的口水中获得凶手的血型。血清专家的报告也给了我们许多其他信息,比指纹更好。”
  泰德不再微笑了:“我不明白,我一点儿也不明白。”
  “有一个东西不符合,”庞波说,“金色头发。我们在豪默汽车里发现了十几根,我们在克劳森客厅凶手用过的椅子背上发现了另一根。你的头发是黑色的,我不认为你戴假发。”
  “不——泰德不,但也许凶手戴。”丽兹很沉郁地说。
  “也许,”庞波同意,“如果这样,它是用人的头发做的。如果你到处留下指纹和烟头,那么你为什么要费神改变你头发的颜色呢?或者那家伙非常愚蠢,或者他故意要把你牵扯进去。而金色头发不符合这两种假设。”
  “也许他只是不想被认出来,”丽兹说,“记住,泰德两周前刚刚上了《大众》杂志,全国知名。”
  “对,那是一种可能。虽然如果这家伙长得也很像你丈夫,波蒙特太太——”
  “丽兹。”
  “好吧,丽兹。如果他长得像你丈夫,他即使是金色头发也会像泰德.波蒙特,对吗?”
  丽兹盯着泰德看了片刻,然后开始咯咯笑起来。
  “什么事那么好笑?”泰德问。
  “我试着想象你金色头发的样子,”她咯咯笑道,“我认为那样的话仍然会像一个邪恶的大卫.伯伊。”
  “那很好笑吗?”泰德问庞波,“我不认为那很好笑。”
  “啊......”阿兰微笑着说。
  “别在意,就我们所知那家伙可能戴着太阳镜和金色假发。”
  “如果凶手是阿森特太太六月一日凌晨一点十五看到上豪默汽车的那个人,他没有戴这些。”
  泰德俯身向前。“他真的长的像我?”他问。
  “她说不太清楚,除了他穿着一件套装。不管真假,今天我让手下的一个人诺里斯给她看你的照片。她说她认为不是你,虽然她不敢肯定。她说她认为进豪默汽车的那个人更高大些。”他又干巴巴的补充一句:“那是一位很小心谨慎的女士。”
  “她能从照片上分辨出身材的不同?”丽兹怀疑地问。
  “她在镇上见过泰德,夏天,”庞波说,“而且她的确说她不能肯定。”
  丽兹点点头:“当然她认识他,认识我们俩,我们一直在她蔬菜摊上买新鲜蔬菜。我这问题很愚蠢,对不起。”
  “没什么可道歉的。”庞波说。他喝完啤酒,看着他的裤裆,那里已经干了,很好。只有一小污点,除了他妻子恐怕不会有人注意。“无论如何,这把我们带到最后一点......或方面......我随便你怎么叫它。我怀疑它是否是这其中的一部分,但检查一下总没害处。你的鞋号多大,波蒙特先生?”
  泰德瞥了丽兹一眼,她耸耸肩。“我认为我的脚对像我这样一个人来说非常小的,我穿十号鞋,虽然——”
  “报告给我们的脚印可能比这大些,”庞波说,“我不认为脚印是其中的一部分,即使它们是,脚印也可以伪造,把一些报纸塞进比你大两号甚至三号的鞋的顶部就行了。”
  “那些是什么脚印?”泰德问。
  “不相干,”庞波摇摇头,“我们甚至没照片。我想我们把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摆到桌面上了,泰德。你的指纹,你的血型,你的香烟牌——”
  “他不——”丽兹想说什么。
  阿兰安慰似地举起一只手:“过去的香烟牌子。我认为我让你知道这些是疯了——我在内心深处说我是疯了——但我们走了这么远,见树不见林是没有意义的。你也已另一种方式被卷进来了。罗克堡和鲁德娄一样是你的合法居留地,你在两个地方都交税。豪默.加马齐不仅是个你认识的人,他为你们干......零活,对吗?”
  “对,”丽兹说,“我们买下房子那年他退休了,不再全天管理房子——戴维.菲利浦和查理.佛汀现在接管——但他喜欢插一手。”
  “如果我们假定啊森特太太看到的那个搭车人杀了豪默,一个问题出现了:搭车人杀他是因为豪默是过来的第一个愚蠢到——或醉到——让他上车的人呢,还是因为他是豪默.加马齐,泰德.波蒙特的熟人呢?”
  “他怎么能知道豪默会过来呢?”丽兹问道。
  “因为豪默晚上去玩保龄球,而豪默是——过去是——一个很遵守习惯的人。他就像一匹老马,丽兹;他总是从同一条路回谷仓。”
  “你的第一个假设,”泰德说,“是豪默不是由于喝嘴停车,而是因为他认出了搭车人。一个想杀豪默的陌生人根本不会用搭车这种方法,他会认为这是件很困难的事,如果不是完全做不到的话。”
  “对。”
  “泰德,”丽兹说,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警察认为他停下来是因为他看到那是泰德......是吗?”
  “对,”泰德说,伸手抓住她的手,“他们认为只有像我这样的人——认识他的人——才会用那种方法。我认为甚至套装也很符合,当衣冠楚楚的作家在凌晨一点准备杀人时还能穿什么别的衣服呢?当然是漂亮的苏格兰呢衣服......上衣的肘部有一块棕色的鹿皮,所有的英国小说坚持这是必需的。”
  他看着庞波。
  “这他妈的非常古怪,是吗?这整个事情。”
  阿兰.庞波点点头:“真是太怪了。阿森特太太认为他开始穿过公路或至少准备这么做时,豪默开着他的货车过来。但是克劳森事件又使它看上去更像这样:豪默被杀是因为他本人,而不只因为他醉得停下车。所以,让我们谈谈费里德里克.克劳森,泰德。告诉我他的情况。”
  泰德和丽兹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认为,”泰德说,“我妻子做这件工作比我更快、更简洁,她还会少说脏话。”
  “你真的要我来说?”丽兹问他。
  泰德点点头。于是丽兹开始说,起初很慢,然后逐渐快起来。开始泰德打断了一、两次,然后就安心在一边倾听。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他几乎没有说话。阿兰.庞波拿出他的笔记本在上面写着,但在最初几个问题后,他也没有插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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