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死光 作者: 斯蒂芬·金 第二章 运河节后(1984) 安德兰的男友哈格提哭着告诉警察,安德兰戴的那顶帽子是他死的前6天在巴斯公园的游乐场赢的。他为此感到很骄傲。“他一直戴着它,因为他爱这个可恶的镇子。” “噢,现在不必说这些了。”警官哈罗德。加德纳告诉哈格提。哈罗德是大卫。加德纳的儿子。在他父亲发现只剩一条胳膊的乔治。邓邦的尸体时,他才5岁。27年后的这一天,他已是个32岁,头顶微秃的中年人了。哈罗德看得出哈格提很难过,很痛苦,但又觉得无法相信。眼前这位男人——如果还算个男人——擦着口红,一条丝绸裤子紧紧地绷在身上。不管他有多么悲伤多么痛苦,他都是个怪人。就像他的亡友安德兰。曼伦一样。 “再想想,”哈罗德的同事里维斯警官开口了,“你们两个出了泛肯酒吧,就朝运河方向走去。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已经说过多少遍了,你这个白痴!”哈格提愤怒地叫嚷。“是他们杀了他!他们把他推进河里!他们在曼克区也干过一次!”哈格提哭了起来。 “再问一遍,”里维斯很耐心,“你们从泛肯酒吧出来。然后呢?” 就在楼下的一间审讯室里,两个警官正在盘问17岁的斯蒂夫。杜备;楼上的遗嘱认证办公室里,还有两个警官正在审问18岁的约翰。格顿。在5层的警长办公室里,里德马赫警长和本区的助理检察官汤姆。布迪里尔正在询问15岁的克里斯多夫。厄温。厄温穿着褪色的牛仔裤,油迹斑斑的T恤衫,脚登一双大头皮鞋。他此时正在那里低声啜泣。里德马赫和布迪里尔认为他是这个小团伙里最薄弱的环节,因而决定从他入手。 “再回忆一遍。”布迪里尔一脸的严肃。 “我们不是故意杀他的,”厄温边哭边说,“都是因为那顶帽子。 我们无法相信格顿说过那番话之后他还戴着那顶帽子。我们只是想吓吓他。“ “为他所说的话?”里德马赫警长追问道。 “是的。” “17号下午,跟约翰。格顿?” “对,跟格顿。”说着厄温又痛哭起来。“可当我们看到他有麻烦时,我们设法救他,至少我和斯蒂夫想救他……我们真的不是故意杀害他!” “好了,克里斯,别蒙我们,”布迪里尔声色严厉,“就是你把安德兰扔进运河的。” “是我,可……” “接着你们三个又到警察局自首。我和里德马赫警长很欣赏你们的态度。是吧,警长?” “当然。克里斯,大丈夫可要敢作敢当啊!” “现在你就别再耍花招了。你一看到他和他的同性恋朋友走出泛肯酒吧就想把他扔进河里,对不对?” “不!”克里斯多夫。厄温极力为自己辩解。 布迪里尔拿出一盒万宝路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又把香烟递给厄温。“来一支?”厄温接过香烟。布迪里尔跟他对火。厄温的嘴唇哆嗦个不停。 “那就是当你看见他戴着那顶帽子的时候?”里德马赫警长又追问。 厄温猛吸了口烟,垂下了头。 “是的。”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布迪里尔探身过来,目光犀利,仿佛猛兽看到了猎物。可他的声音依然很温和。“什么,克里斯?” “我说是。我想是这样。我把他扔进河里,可没想杀了他。”他抬起头,一脸痛苦和绝望。从前天晚上7点半他出了家门,与两位密友去参加德里运河节最后一夜的狂欢,一切都变了。他无法理解这生命中突如其来的变化。“我没杀他!是桥下的那个家伙干的……我不知道他是谁?” “那人是谁?”里德马赫警长对此并没有多大兴趣。这种事他们听多了,谁也不相信。被指控杀人的人总是会编出个神秘的家伙。 “一个马戏团小丑打扮的人,”克里斯多夫。厄温哆嗦着,“还拿着些气球。” 从7月15回到刀口,运河节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大多数居民都认为,节日极大地提高了德里镇的民心和形象……当然也带来了滚滚财源。长达一周的运河节是为了纪念贯穿德里镇中央的运河的通航。 就是这条运河在1884年到1910年给德里带来了木材生意;也给德里带来了繁荣的岁月。 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整个城镇装饰一新。镇里的建筑内外都进行了装修。10年多都没有修尊过的坑坑洼洼的路面也全部平整如初。 巴斯公园的长椅以及横跨运河的开心桥上木制护栏也被重新粉刷——因为上面经常涂抹一些反对同性恋的言论。 运河节博物馆被安置在三个沿街的店面里,里面都是由德里镇图书管理员麦克。汉伦整理的展品,他也是一个业余的历史学家。本地最古老的家族也为博物馆无偿借用了他们的无价珍宝。在一周的节日里,有4万多人参观了19世纪90年代饭店里的菜单,19世纪80年代伐木者的缆柱、斧子和钩棍,20世纪20年代孩子们的玩具,还有2000多张照片以及反映德里百年沧桑的9部纪录影片。 德里公园里搭起了一个巨大的帐篷,每天晚上都有音乐会助兴。 巴斯公园则是一片狂欢的景象,镇公所赞助的大型游园会正在那里举行。每隔一个小时就有一辆电车绕行各个游览地点,然后在引人上痛的吃角子机前面停下。 就是在那里,安德兰赢来了一顶帽子,一顶让他送命的纸做帽子,上面有一朵花,还有一条缎带,写着“我?德里”。 “我累了。”约翰。格顿说道。像他的两个朋友一样,他也是一副摇滚歌星的装扮。淡蓝色的T恤衫袖子都磨破了,露出结实的手臂。 他的深棕色头发耷拉在眼角一边,看起来更像歌星约翰。库格尔。他的手臂上刺着蓝色的刺青——一个神秘的图案,看起来更像是孩子的作品。“我不想再多说了。” “就谈一谈星期二下午在游乐场的事。”保罗。胡夫说。这件肮脏交易使胡夫感到又疲劳、震惊又沮丧。他想来想去,觉得德里运河节好像以一件人人尽知却又不敢记在每日节日单中的事件而告终。要是记下来,应该是这样的:星期六晚9点:最后的音乐会,由德里中学乐队和美伦曼无伴奏演唱组演出。 星期六晚10点:大型烟火表演。 星期六晚10点35分:安德兰。曼伦祭礼仪式;运河节正式结束。 “该死的游乐园。”格顿咒骂不休。 “你跟曼伦说了些什么?他又跟你说了什么?” “哦,克里斯。”格顿翻了翻眼睛。 “快说,格顿!”胡夫的同事催促着。 格顿翻了翻眼睛,又接着说下去。 格顿看到曼伦和哈格提拥抱着,扭扭捏捏地走过去,像女孩子一样咯咯地笑个不停。起初他真以为是两个姑娘,后来认出是曼伦。他看见曼伦转过身轻轻地吻了哈格提。 “哦,上帝,真恶心!”格顿厌恶地大声喊。 厄温和斯蒂夫在一起。斯蒂夫说曼伦的同性恋伙伴叫唐某某。德里中学的一个孩子搭他的车时,他还对那孩子动手动脚。 曼伦和哈格提前这三个小伙子走过来,离开游戏机朝游乐园的出口走去。格顿后来告诉胡夫警官和康利警官,那个该死的同性恋帽子上写着“我?德里”。那几个字伤害了他作为德里公民的骄傲。那顶纸做的高帽子上顶着一朵硕大无比的花儿,颤颤巍巍,看起来傻兮兮的。这更伤害了他作为德里人的自尊。 当曼伦和哈格提勾肩搭背地从他们面前走过时,格顿冲他们大喊大叫:“我要让你吃了那顶帽子。你这该死的浑蛋!” 曼伦转过身看着格顿,冲他挤眉弄眼。“亲爱的。你要是想吃点儿什么,我可以给你找点比帽子好吃得多的东西。” 格顿怒不可遏,要给这个同性恋一点颜色看看。妈的!还没人敢这样跟他挑衅。 他向曼伦走了过去。曼伦的朋友哈格提大惊失色,想要把曼伦拉走,可是曼伦仍然站在那儿,笑嘻嘻的。格顿后来告诉警官,他确信曼伦当时正在兴头上。这一整天在狂欢节上,他对两个粘了蜜糖的油炸面人着了迷。他太高兴了,意识不到眼前的危险。 要不是格顿觉得有什么碰了他的胳膊肘,就有曼伦好瞧的了。格顿回头看见弗兰克。麦肯警官,手里拿着警棍。 “不要闹事,小伙子,”麦肯警告格顿,“别惹他们,去玩吧。” “您知道他叫我什么?”格顿非常激动。克里斯和斯蒂夫也走过来。他们两个预感到会有麻烦,就劝格顿快走。可格顿甩开他们,看来如果再劝的话,格顿就火了。他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还没有人敢向他挑衅。从来没有。 “我看他并没有说什么,”麦肯接过话茬,“我看倒是你先开的口。 好,接着说吧。我不想再提醒你了。“ “他说我是同性恋!” “你感到不自在,是吗?”麦肯显得饶有兴趣。这一问使格顿满脸通红。 争执一番之后,哈格提拼命将安德兰拖走了。 “再见,亲爱的!”安德兰回过头来欢快地喊着。 “闭嘴,你这个浑蛋,”麦肯暴跳如雷,“滚开。” 格顿扑向安德兰,麦肯一把抓住他。“再这样,我就逮捕你。” “再让我看到你,我一定饶不了你!”格顿冲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叫骂不停。人们都回过头来瞧着他。“再戴那顶帽子我就宰了你。德里镇不要你们这些同性恋。” 头也没回,安德兰。曼伦摇摇左手——樱桃红的指甲,一边走,一边摆动腰肢。格顿又扑了上去。 “再说一遍:你再动一动,我就不客气了。”麦肯尽量温和地说。 “行了,相信我,我是认真的。” “走吧,格顿,”克里斯显得焦躁不安,“算了吧。” “你喜欢这种人?”格顿怒气冲冲地问麦肯,对克里斯和斯蒂夫毫不理睬。“是不是?” “对于这些不正常的家伙,我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麦肯说道,“我真正喜欢的是和平与安宁。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很反感。你是不是想和我去警察局走一趟才甘心?” “走吧,格顿,”斯蒂夫静静地说,“我们去买热狗吃。” 格顿走了。他一边走一边夸张地整理自己的衬衣,用手将眼角边的头发梳过去。麦肯警官听到格顿在对他的伙伴说:“只要我下次再碰上他,我一定饶不了他。” “我想和我妈说几句话。”这是斯蒂夫。杜备第三次这么请求了。 “我想劝我妈和继父凑合着过得了。要不然等我回家后,家里早已打得不可开交了。” “再等会儿。”查尔斯。亚维利诺警官说。亚维利诺警官和他的同事巴尼。莫里森警官知道斯蒂夫人今晚肯定回不去了,也许根本不可能再回去了。这孩子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这次犯的错多么严重。 “当你看见安德兰从泛肯酒吧出来后,发生了什么事?”‘莫里森警官接着问。 “我不想再说了。” “为什么?”亚维利诺警官问道。 “我已经说得够多了。” “你来这儿就是说话的,”亚维利诺说道,“难道不对吗?” “嗯……说是这样……可是……” “听着,”莫里森在斯蒂夫。杜备的旁边坐了下来,又扔给他一根烟,“你觉得我和这位警官像不像是一对同性恋者?” “我不知道——” “我们看起来像不像?” “不像,可是……” “我们是你的朋友,斯蒂夫,”莫里森警官严肃地说,“相信我。 你们三个人此刻都需要朋友。因为只要明天一到,德里镇的每一个受伤的心灵都会跟你们算账,哭喊着要以血还血。“ 斯蒂夫。杜备有点吃惊。亚维利诺看穿了他的想法;他一定又想起了他的继父。像德里警察局的其他人一样,亚维利诺警官不喜欢德里镇的那些同性恋,也希望泛肯酒吧能够被永久关闭——他非常愿意亲自驱车送斯蒂夫回家。事实上,他还愿意抓住斯蒂夫的手,让他的继父好好地把他修理一顿。亚维利诺觉得,尽管他不喜欢那些同性恋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那些人应当被折磨、处死。安德兰死得太惨了。当他们从运河桥下把他打捞起来的时候,他的双眼圆睁,充满了恐惧。斯蒂夫还不知道他作为帮凶干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我们并不想伤害他。”斯蒂夫变得有点迷惑,开始退缩。 “那就是你为什么来这儿的原因,”亚维利诺很真诚,“你把真相告诉给我们,不会有任何坏处的。是不是,孩子?” “确实没有坏处。”莫里森也加了一句。 “再问一次,你想说什么?”亚维利诺警官耐心地哄着他。 “嗯……”斯蒂夫开始慢慢地讲了起来。 在1973年,当泛肯酒吧刚开业时,克蒂埃设想他的主顾们会是些长途公共汽车乘客。而他却没有想到那些乘客大多数是妇女和拖家带口的人,他们都自带饮料。而下车的人多是士兵和水手,他们也只不过来一两瓶啤酒——停车时间只有10分钟,根本就不可能让他们在这里开怀畅饮。 直到1977年,克蒂埃才明白过来,可一切为时已晚:他已经欠下了一屁股债。思量再三,他决定铤而走险,一把火烧掉酒吧来索得保险赔偿。自己放火又怕被人识破,雇用一个职业纵火犯又不好找。 于是那年2月时他就下了决心,如果到7月4号生意还没有起色,他就抛下这里的一切到佛罗里达去碰碰运气。但是,谁知老天有眼,酒吧生意突然好了起来,生意红火,而且蒸蒸日上。 光顾酒吧的人清一色是小伙子,彬彬有礼,而且许多人打扮奇特。克蒂埃直到1981年左右才知道他的顾客几乎都是些同性恋者。 就像每个戴绿帽子的人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妻子不忠,克蒂埃对此毫不觉察,而在德里镇这已经成为了公开的秘密。 但是当克蒂埃知道一切之后,也毫不在乎,因为酒吧给他带来了滚滚财源。再说泛肯酒吧在德里镇是惟一安稳的酒吧,没有人为女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来这里的人不管是不是同性恋,他们个个都安分守己。 可是在德里镇关于泛肯酒吧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一时间传言四起。有人说,在泛肯酒吧,每到晚上都有男人在那里跳贴面舞,互相抚摩亲吻,丑不堪言。据说在酒吧里还有一个秘密房间,有一个人穿着肮脏的纳粹制服,为某些人提供“特殊”的服务。 事实上,这一切都是谣传。当那些从汽车站出来的人到泛肯酒吧买啤酒或者饮料时,就会感觉泛肯酒吧和其他的酒吧没有什么两样——当然,这里的顾客多是同性恋,但这并不是说他们是傻瓜。这里的同性恋小团体都知道德里镇和纽约或者波士顿一样,这里很小,而且应该事事小心才是。 哈格提只是在1984年3月才开始去泛肯酒吧的。他头~次是和安德兰。曼伦一块去的。一开始他还有所节制,可是后来即使酒吧老板克蒂埃也看出哈格提和曼伦之间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了。 哈格提是一家工程公司的绘图员。曼伦是一个自由撰稿人,不管什么刊物他都投稿。他一直说要写一部长篇小说——也许他并不认真,因为这部小说他从大学三年级就开始着手,到如今已经12年过去了。 曼伦一开始住在波特兰,这次来到德里镇是受一家期刊之约,来写一篇关于运河的文章。但是就在三周之内,他遇到了哈格提,于是一切随之改变,他最后和哈格提住到了一起。 哈格提告诉两位警官,那个夏天是他一生当中最为幸福的时光——他无比懊悔,他觉得自己早就应该多加小心。上帝总是这样,在人最幸福的时候给予沉重一击。 安德兰对德里镇的过度热爱是当时哈格提心中惟一的阴影。他穿着一件T恤衫,上面写着“缅因不错,德里更律”。他拥有一件德里中学的校服,当然还有那顶帽子,他说德里镇的气氛简直太爽了。他甚至把自己的那部已经一年多没有动笔的小说也重新拣了起来。 “他真的在写那部小说吗?”哈罗德警官问道。哈罗德想让哈格提多谈一些。“ “当然了。他说那可能是一部恐怖小说,他原定在10月他的生日之前写完。他认为自己对德里已经相当熟悉,但是他在这里待的时间太短,他真的不知道德里镇到底是什么样子。我想说服他,可他不听。” “那么你认为德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哈格提?”里维斯警官接着问道。 “它就像一个全身爬满蛆虫死去的妓女。”哈格提愤愤地说。 两个警察静静地盯着他,惊呆了。 “这地方糟糕透顶,”哈格提接着往下说,“简直是一个下水道。 难道你们俩不知道吗?你们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难道一无所知?“ 两位警官都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哈格提又继续往下说。 直到安德兰。曼伦进入他的生活中,多恩。哈格提一直打算离开德里镇。他在这里住了三年,主要是因为他长期租用了一套可以看到河上旖旎风光的公寓。现在租期就要到了,哈格提乐得离开这是非之地。再不用每天坐车上下班。再不用忍受这里怪异的气氛。这个城镇使他恐惧。那种根深蒂固的对同性恋的憎恶——本镇牧师以及巴斯公园涂得一塌糊涂的围墙都毫不掩饰地表明了这种态度。 为此安德兰还嘲笑他。他说:“在美国的每一个城镇都有许多憎恨同性恋的人。” 看他如此认真,哈格提决定带他到巴斯公园去看看。6月中旬,也就是在安德兰死前的一个月,他们开车到巴斯公园。他带着安德兰来到开心桥散发着难闻气味的阴影处,让安德兰看一处涂着标语的地方。安德兰划着一根火柴,只见上面写着:变态同性恋。割了你的鸡巴。 哈格提很平静地说:“我知道人们如何看待同性恋的。我十几岁时在达顿城的一个货车场被人臭揍了一顿;在波特兰的一家快餐店外有人烧了我的鞋,而那个胖警察居然袖手旁观,还在笑。我见得多了。但我还从未见过像这里的一切。再看这儿,好好看看。” 安德兰又划着一根火柴。只见墙上写着:挖了你的狗眼,同性恋! “写这些话的不管是谁,都已陷入极度疯狂之中。如果只是一个人写的,我还感觉好些,但是……”哈格提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说道,“这些东西太多了……我不认为这是一个人可以办到的。这就是为什么我想离开德里镇的原因。这里有太多的地方和太多的人陷入疯狂。” “好吧,再等等,等我写完小说再说,好不好?就在10月。我发誓。不会太晚。这里的空气真好。” “他还毫不觉察。就是在那座桥下他送了命的。”多恩。哈格提痛苦地说。 10布迪里尔和里德马赫警长都默不作声,向前微微探了探身。克里斯垂着头还在不停地说着。这正是他们想要了解的。这段供词足以把这三个浑蛋中的两个送进监狱。 “这个游乐场一点也没劲。他们已经玩了各种游戏。什么幸运转盘、跳伞……碰碰车已经关门了。除了旋转木马都不开了。于是我们就往前瞎逛,一直来到套圈游戏场。格顿花了50美分。他看中了那个同性恋戴的帽子,可就是套不中。越套不中心里越火。斯蒂夫又在边上煽风点火。只有他兴致勃勃,因为他吃了药,一种红色的药丸。 他不停地在格顿耳边咦叨,惹得格顿差点儿要揍他。他说:“你连那个浑蛋的帽子也赢不过来。要是赢不过来那顶帽子,你简直是个废物。‘后来,虽然格顿什么也没套中,小姐还是给了他一个奖品。我想她是想把我们打发走。之后,游乐场关门了。我们出了游乐场,斯蒂夫还是不停地嘲笑格顿没有赢到那顶帽子。格顿一言不发。我知道事情不妙,便想换个话题,可就是想不起该说什么。我们来到停车场后,斯蒂夫问我们是想回家还是到什么地方再玩会儿。格顿就说要到活肯酒吧附近转转,看能不能碰上那个同性恋。” 听到这里,布迪里尔和里德马赫警长交换了一下眼色。眼前这个活宝还不知道,他所供出的一切已经构成了一级谋杀罪。 “我说不,我要回家。格顿就说:“你是怕路过那家同性恋酒吧吧?‘我说,放屁!斯蒂夫还在兴头上。他说:“我们去修理修理这帮变态的家伙,修理修理他们,好好修理修理……”’11事情就这么巧。安德兰。曼伦和多恩。哈格提喝了两杯啤酒,从泛肯酒吧出来,然后手牵着手朝汽车站方向走去。当时是夜里10点20分。他们转过街角向左拐去。 开心桥在肯塔斯基河的上游,离泛肯酒吧大约半英里远,风景很美。肯塔斯基河正处于夏季枯水期,水位很低,没精打采地流动着。 安德兰和哈格提刚刚走到一盏路灯下面的时候,格顿三个人开车追了上来。 “截住他们!”格顿厉声叫道。那两个家伙手拉着手亲密的样子不由得让格顿心头火起。再看到帽子上的那朵硕大的纸花,摇来晃去的,更让格顿火冒三丈。 “妈的!快截住他们!” 斯蒂夫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在警察局里,克里斯不承认参与了谋杀,但哈格提说他也插手了。据他说,车还没停稳格顿就跳了下来,另外两个紧随其后。双方争执起来。那天晚上安德兰根本就没有向他们挑衅。他知道他们都不是省油的灯。 “给我那顶帽子,”格领命令安德兰,“给我帽子,你这个同性恋!” “要是我给你帽子,你就放过我们吗?”安德兰吓得喘不过气来,带着哭腔。他惶惑地看了看克里斯,又看了看斯蒂夫,又看了看格顿。 “给我那个破玩意儿!” 安德兰递给他帽子。格顿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弹簧刀,把那个纸帽子划了个稀巴烂,又揉成一团,扔在脚下,拼命地踩。 趁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安德兰和帽子上,哈格提倒退几步,四处张望,希望周围有警察。 “好了,现在可以让我们——”安德兰话音未落,格顿就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他倒退几步,撞在桥边齐腰高的人行护栏上。安德兰尖叫一声,用手捂住嘴,鲜血顺着手指缝流了下来。 “安德兰!”哈格提大叫着,跑了过去。斯蒂夫把他绊倒。格顿狠狠地踹了他肚子一脚,把他从人行道踢到马路中央。一辆汽车奔驰而过,哈格提跪在那里拼命地呼救,可司机看也没看就过去了。 “闭嘴,浑蛋!”斯蒂夫一脚踢在他的脸上。哈格提倒在路边的脏水沟里,晕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一个声音,是克里斯在跟他说话。告诉他快点离开这里,否则会落得跟安德兰一样的下场。 哈格提听到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和安德兰的呼救声。他叫得那么惨,就像落入陷饼的猎物。哈格提朝十字路口那边灯火通明的汽车站艰难地爬去。他在回头看时,只见安德兰缩成一团,被格顿三人围着。他的身体不停地哆嚷,像布娃娃一样被抛来抛去。他们打他,踢他,撕他的衣服。他看到格顿一脚踢在安德兰的胯下。安德兰的头发垂在脸前,鲜血如注,染红了衬衫。格顿的右手带着两枚硕大的戒指,划破了安德兰的上嘴唇,打掉了他三颗门牙。 “救命!”哈格提撕破嗓子高呼救命。“救命!救命!要出人命了! 救命啊!“ 大街两旁的建筑黑勉越的,显得无比神秘。没有一个人出来救他们。哈格提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灯火通明的汽车站里明明有人的。谁都不愿来救他们吗?难道连一个好心人都没有吗? “救命!救命!他们要杀人了!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快救命啊!” “救命!”哈格提的左边也传来了这样的声音,声音很奇特而又微弱……接着又隐约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 “滚!滚蛋!”格顿大声吼叫……一边叫喊,一边笑出声来。而他们三个人在殴打安德兰的时候一直在笑,嘴里不停地喊着:“滚!滚你妈的蛋!” “救命!”那个神秘而低沉的声音又飘了过来。接着又是几声微弱的笑声——就像是一个孩子喜不自禁发出的笑声。 哈格提向桥下看去,那儿有个小丑! 初看上去,那个小丑和其他常见的小丑没什么两样,惟一独特的地方就是那一头乱蓬蓬的橘黄色头发。可是事后哈格提觉得那个小丑和常见到的那些小丑都不一样。那张脸白得吓人,画出来的假笑像血一样红。那双眼睛闪动着邪恶的银白的光芒。哈格提觉得小丑大概戴着隐形眼镜,要不然眼睛不会有那么白,那么可怕。那个小丑穿着一件肥大的袍子,上面缀着橘黄色的大扣子;手上戴着卡通人物常戴的白手套。 “如果你需要帮助,多恩,”小丑对哈格提讲,“就拿一个气球吧。” 说着,小丑把手里举着的一把气球递了过来。 “它们能飘起来,”小丑说道,“你下来后我们就能飘起来了。你的朋友马上就会飘起来了。” 12“小丑叫了你的名字?”里维斯警官毫无表情地问道。他一面朝哈罗德警官使了个眼色。 “是这样的,”哈格提低着头,说道,“我忘不了它的声音。” 13警察局5层的警长办公室里,里德马赫警长和布迪里尔检察官仍在讯问15岁的克里斯多夫。厄温。 “那么你就把他扔了下去,”布迪里尔问厄温,“让他滚蛋了,对吗?” “不是我干的!”厄温抬起头,叫嚷着。他擦了一下耷拉到眼睛的头发,紧盯着两个警察,急切地辩白:“我看见他们要那么干的时候,我就想把斯蒂夫拉开,因为我知道那样干会把那个家伙摔坏的——桥离水面大概有10英尺……” 是23英尺。里德马赫警长的手下已经测量过了。 厄温又说:“但是斯蒂夫那时好像已经疯了。他们俩不停地嚷着‘滚蛋!滚蛋!’然后把人抬了起来。格顿架着胳膊,斯蒂夫抬着两条腿,然后……然后就……” 14看到要把安德兰。曼伦扔到河里,哈格提朝他们冲了过去,一边拼命地高声尖叫着:“不要!不要!不要!” 厄温一把推开哈格提。哈格提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 “你也想尝尝被扔到河里的滋味吗?”厄温低声对哈格提说道,“快跑吧!” 他们把安德兰从桥上扔了下去,只听得水花飞溅的声音。 “咱们走吧。”斯蒂夫和格顿朝汽车走去。 厄温走到栏杆边,向下张望。他先看到了哈格提。哈格提正沿着杂草丛生、垃圾满地的河岸往下爬,想要搭救安德兰。然后他看见了那个小丑。小丑拖着安德兰走上了河的对岸,一只胳膊架着安德兰,另外的一只手里还举着气球。安德兰的全身都滴着水,咳嗽着,呻吟着。小丑转过头来,银白色的眼睛闪烁着寒光。它朝厄温笑着,露出了狮子一样大而锋利的獠牙。“然后呢?”布迪里尔检察官又接着往下问。他对厄温所说的一切都已经厌倦了。这简直就是骗小孩子的童话。 “然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厄温回答。“斯蒂夫过来,一把抓住了我,把我扯回到了车上。但是……我想那个小丑朝安德兰的腋下一口咬了下去。”他又抬起头看了看两位警官,有点不太确定。 “我想它就是那么干的。” 接着他又说道:“好像它要吃掉安德兰。想要把安德兰的心脏吃掉。” 15看完厄温的审讯记录,多恩。哈格提对厄温的陈述断然否认。他说小丑并没有将安德兰拖上河的对岸,至少不像厄温所见到的那样——厄温那时只是一个袖手旁观的看客,已经失去了理智。 哈格提说他只看见小丑站在河的对岸,胳膊上架着安德兰湿淋淋的身体。安德兰的右手僵硬地耷拉在小丑的脑后。小丑的脸确实藏在安德兰的腋下,但是它并没有咬人;它正在微笑着。 小丑的胳膊突然一用力,哈格提听到了肋骨断裂的声音。 安德兰在痛苦地尖叫着。 “和我们一块儿飘走吧,多恩。”小丑的声音从那张笑嘻嘻的、血红的嘴巴传了出来。它用手指了指桥下。 桥的下面漂浮着许多气球——不只是十几个,而是成千上百个气球,红的,蓝的,绿的和黄的,每个气球上都写着“我?德里”。 16“听起来还真像有气球这么回事。”里维斯警官说着,又给加德纳警官使了一个眼色。 “我忘不了它的声音。”哈格提重复说着这句话,声音萎靡不振。 “你是亲眼看见那些气球的吧?”加德纳警官问哈格提。 哈格提慢慢地把自己的双手举到眼前。“那些气球就像是现在我看见自己的手指这么清楚。有成千上百个。你几乎看不清桥的内侧——气球实在是太多了。那些气球飘来荡去,上下起伏。同时还有一种可笑的‘吱吱’声,那是气球摩擦时发出的声音。还有那些系气球的白色的细绳,交织着悬浮在空中就像是蜘蛛网一样。那个小丑把安德兰带到了桥下。我能看见它的饱子穿过那张白色的大网。安德兰发出可怕的咳嗽声。我追了过去……小丑猛地转过头来。看见它的眼睛,我一下明白了它到底是谁。” “它是谁?”加德纳警官轻声问道。 “就是德里,”多思。哈格提回答,“它就是德里。” “然后你干什么了?”里维斯警官紧问不舍。 “我就跑了!妈的,蠢猪!”哈格提号啕大哭。 17直到12月13号,德里地区法庭开庭审理格顿和斯蒂夫所犯的谋杀罪之前,哈罗德林德纳警官的心情一直都很平静。他找到了助理检察官布迪里尔,想问一下他对于那个小丑的看法。开始布迪里尔不想说,但是后来看到加德纳警官执意坚持,他同意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小丑,哈罗德。那天夜里的三个家伙才是小丑。 这你知道得很清楚。“ “我们有两个证人——” “那全是编造出来。厄温那么说只不过是想减轻自己的罪行,可是这根本没用。他这次罪责难逃了。哈格提那么说,是因为打击太重,变得有点歇斯底里。看着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被杀,他说他看见了飞碟我也毫不吃惊。” 但是布迪里尔知道的东西肯定很多,加德纳警官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这位地区助理检察官的闪烁其词激怒了他。 “好了”,加德纳说道,“这里我们谈论的是自愿证人。你不要胡说八道。” “什么是胡说八道?你相信在那座桥下有一个吸血鬼小丑吗?我认为这才叫胡说八道。” “我的意思不是这样。但是——” “那你又是何苦呢?” “你少来审讯我!”加德纳警官忍无可忍,终于叫了起来。“他们两人说的都一样,而且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所说的话!” 布迪里尔检察官一直坐在桌子前面,玩着一支铅笔。听到加德纳警官的话,他放下铅笔,站起来,朝加德纳走了过来。加德纳比布迪里尔高出5英寸,可是当他看见布迪里尔气冲冲地走过来,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你是想让我们败诉吗?加德纳?” “不,当然不是——” “你想让那些坏小子逍遥法外吗?” “不!” “那好。既然我们的基本立场没有分歧,我就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是的,或许那天晚上桥下真的有一个人。或许那人还穿着小丑的衣服。但是,我所调查过的许多证人都认为那很可能是穿着别人丢弃的衣服的醉鬼,或者是幻像。他也许正在那里捡剩饭剩菜。这难道不可能吗?” “我不知道。”哈罗德极力想让自己接受这样的推测。可两个证人的叙述如此相似……不,他不信会有这种可能。 “不管这个小丑是谁,最后结果只有一个:假如我们的案子卷入这个小丑,那他们的律师就会抓住这点大做文章。他们会说这两个年幼天真的孩子是无辜的。他们把那个同性恋者扔到桥下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他们会说曼伦落水以后还活着。哈格提和厄温都能证实这一点。” “他们的当事人没有犯罪,而是那个小丑打扮的神经病干的。如果我们提到那个小丑,结果就会是这样。你明白吗?” “可厄温总会交待的。” “但哈格提不会,他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只要哈格提不说,谁会相信厄温的话?” “哦,还有我们。”哈罗德显得很痛苦,甚至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有些惊讶。“我想我们也不会说的。” “哦,行了吧!”迪里尔一甩手,大吼起来。“他们杀了曼伦。 他们不仅把他扔到桥下——格顿身上还带着一把弹簧刀。曼伦挨了7刀,其中一刀刺在左肺上,两刀刺在阴部。伤口与格顿的刀正好吻合。曼伦还断了4根肋骨——这是斯蒂夫干的。他紧紧地抱住曼伦把他摔得仰面朝天。曼伦还挨了咬。胳膊、左额、脖子上都有伤口。我想是厄温和格顿干的。不过只验明一处伤口吻合,在法庭上不足以说明什么。还有,曼伦右臂腋上掉了一大块肉,虽然没有证据,我肯定是格顿干的。而且,曼伦的耳垂也被咬掉了。“ 布迪里尔停下来,瞪着哈罗德。 “如果让这个小丑搅和进来,我们就再也不能将这些坏小子绳之以法。你希望这样的结局吗?” “不,当然不。” “虽然曼伦是同性恋,但他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布迪里尔越说越激动。“他过自己的日子,与人无碍。突然冒出三个坏小子,夺走了他的生命。我一定要把他们绳之以法。等我听说那些浑球进了托马斯顿监狱,我就寄张贺卡告诉他们,不管是谁杀的人,我都希望他得艾滋病。” “多热情啊!”哈罗德心里念叨着。“这案子当然也会为你两年后的晋升添上光彩的一笔。”他转身离去,不再多说什么。毕竟他也想把那些浑蛋关起来。 18约翰。格顿一级谋杀罪成立,判处在托马斯顿监狱服刑10至20年。 斯蒂夫咐备一级谋杀罪成立,判处在肖塞克监狱服刑15年。 克里斯多夫。厄温因为未成年,被定为二级谋杀罪,到南温德姆少年管教所服刑6个月,缓期执行。 在我写此书的时候,被控三方正在上诉。人们还不时看到格顿和斯蒂夫在街上逗女孩,在离安德兰遇害地不远的巴斯公园玩投币游戏机。 哈格提和厄温已经离开了德里镇。 在对格顿和斯蒂夫进行审判时,谁也没有提及小丑的故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