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死一生攀高峰 作者: 王勇峰 第十五章 踏上麦金利山之巅 从文森峰归来后,迈克和生死与共的我们成了好朋友,不久,他又邀请中国登 山队员一起攀登北美洲的最高峰麦金利山。1992年5月6日,我和李致新、陈建军及 一位随行记者启程赴美,由素有中国登山队五虎将之一之称的陈建军出任中方队长 兼教练,并再次与3位美国人合作组成中美联合登山队。 麦金利山耸立在美国阿拉斯加州境内,靠近高纬度的北极圈,不仅山势险峻, 而且气候特别寒冷恶劣,冬季最冷时低于零下50度。世界著名探险家、日本的植村 知己就是在1984年冬季攀登此山时遇难身亡,成为麦金利山攀登史上第44位殉难者 的。迈克曾经沿着最安全的传统路线攀上过麦金利山,所以这次他们选择了另一条 难度很大的西壁路线上山。历史上只有23人沿西壁路线登顶成功,却有8 人在下山 途中搭上性命。 山地飞机在海拔2193米的山脚下平稳地降落了。天气出奇地好,没有一丝云, 也没有一点风。我们从没到过北美阿拉斯加的麦金利峰,甚至连一张照片也没看过。 以前关于麦金利峰的“知识”似乎总和残废联系在一起。在美国碰到一些并不是搞 登山运动的人,他们听说我们要去麦金利,都不约而同地说起这座名山的“性格”, 植村知己、山田升……这些知名的登山家就是在这里走到人生的尽头的。但每年还 是有那么多的人来到这里。在大本营已经有100 多名分属不同国家的登山队员在这 里安营扎寨,热闹得很。第一次见到麦金利,发现她有一种难以言传的独特的美。 这些年我们从世界的珠穆朗玛峰,到南极的文森峰……。名山也算见过不少,那么 麦金利峰的魁力又在何处呢? 从大本营算起,麦金利峰的相对高差近4000米。麦金利峰第一眼给我们的印象 是拔地而起,十分宏伟。天气实在是太好了,在大本营祥和的气氛笼罩之下,我们 这支只有7 人的中美联合登山队的所有成员似乎都感受到一种成功在即的冲动。一 边眺望着麦金利峰,一边说起在麦金利峰的最快登顶记录——10天。“我们也许只 用一星期就够了吧?”我和李致新说。 51岁的美国队长老迈克表示赞同。说实话,当医生的迈克先生看上去要比我们 信心更足。我们好像暂时忘记了我们要走的是西壁路线,在这条路线上历史上曾经 有23人成功地登上过顶峰,但是有8人却在下撤的途中消失了。 因为麦金利峰临近北极圈,从春末开始,麦金利峰的太阳开始显示出她那缠绵 可爱的特性。凌晨3 时她就向山上爬来,晚上11时以后才恋恋不舍地隐没在西面的 地平线下,但是天空却未因此黑下来。这个季节,最黑的夜晚,也能清晰地看到群 山的轮廓。这个特殊的地理现象,为登山者大大提供了方便。 5月10日下午1时30分,中美联合登山队6 人起程,开始向一号营地进发,《中 国体育报》记者刘文彪一人独守大本营。 通往一号营地的道路是一段十分漫长的缓坡。登山行动伊始就出现了意想不到 的问题,我们的中方队长兼教练陈建军本来心脏就有点儿毛病,因为患了重感冒, 行动十分困难。为了不影响整个队伍,贻误战机,陈建军决定自己下撤至大本营。 他向我们一再嘱咐了要注意的安全问题后,带着遗憾回到了大本营。我们约定每天 定时联系一次,汇报山上的情况。 可是就在当天晚上,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了。 说是11日晚将有一场10年来最大的暴风雪袭击麦金利峰!本来我们准备抢在暴 风雪到达之前,赶到二号营地待机,可是途中却遇到一支法国队,说暴风雪将立即 到达,情况十分紧急,我们立即在去二号营地的途中就地筑起雪墙,准备抵抗这场 预期4到5天的暴风雪。 麦峰开始显示出其本来的面目。12日上午,大雪向下压来,但奇怪的是却没有 风。早饭后迈克来了,他要求今天全队向二号营地前进运输一次。这种天气行吗? 我们面前是一个15度的缓坡,不算陡,但是能见度太差。为了预防意外情况,我们 带上了一顶帐篷和两个睡袋,一旦迷路我们可以就地扎营。所有的登山队都停止了 行动,而惟独我们这支队伍却在大雪中登程了。看到我们这支队伍,其他登山者都 瞪大了疑惑的眼睛,他们大概以为我们疯了。 队友李致新拖着50公斤的雪橇,在松软的深雪中,每走十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 他说没想到为登麦金利峰强化训练了3 个月,可是刚上二号营地就遇到这样大的麻 烦。他感觉这一次比他在1988年登上珠穆朗玛峰那次还要累得多。我们所有人贴身 的衣服都湿透了。最初登顶的冲动被对恶劣的形势小心翼翼的判断所取代了。在我 们的四周,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地上最新的足迹可以辨认。我们不知身在何 处,惟一的指示,便是向上的坡度。在行进的路途两侧,不时地传来隆隆的流雪和 雪崩的声音…… 5 月13日,雪突然停了,当我们看到昨大与大雪搏斗一天的结果,只是上升到 2897米,不免有些失望。当晚又起风了,浮雪吹打在脸上生疼,帐篷里满是积雪。 我们并没有因大风雪而停止行动。14日,我们运输到达了三号营地,并于当天返回 二号营地。老迈克51岁了,另外两名美国同行查克和马克也分别有42岁和36岁了。 这是我与李致新第二次与美国同行合作登山,他们在这种天气中还有如此干劲,确 实使我们颇受激励。“熬吧,熬过这场大风雪也许就是成功之日。”我对李致新说。 16日,一米厚的积雪,终于让我们无所作为,开始了到麦峰的第一个休息日。 为了打发时光,李致新出了一个狗、熊、虎过河的智力游戏,猜了一天没有结果。 我们没有心思在那儿真正猜谜。 带上山的食品并不多, 如果迁延时日,就可能因 “能源”问题不战自退了。 17日,在大雪中我们又出发了。途中我被大风吹了两个跟头,连滚带爬地到了 三号营地。巧的是正当我们在三号营地找不到建营的理想位置时,一支英国队因食 品告罄开始下撤。登山就是这样,技术实力是重要的,但运气同样重要。后来的事 实证明,我们顶着风雪上是对的,我们正是在大风雪中着手运输建营,迎来并抓住 了突击之日的有限的好天气周期。当然我们心里很清楚,这是相当冒风险的。 5月18日,我们向四号营地运输。在距顶峰100米高差的地方,一个奇景出现了: 在我们的脚下,是狂风和大雪,而在我们的头上却是晴空万里。麦金利的主峰已经 清楚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下午5时30分,我们到达四号营地,这里居然有150多名各国的登山者。但他们 在此已经被大风雪围困达8天之久,上不去下不来。19 日,我们开始在海拔4361米 的四号营地建营。这时天气预报传来了好消息,22日天气将好转,23日则是难得的 好天气。我们与美国同行商量后决定,把23日作为突击顶峰的日子。我们的心清随 着登顶日子的确定而兴奋起来。可就在20日,3名韩国登山者在西壁路线滑坠身亡、 两名意大利人在哥赛因路线上遇难的消息传来了。另一名瑞士人在四号营地则因高 山病被困,由于下不去而不治身亡。这是麦金利峰攀登史上在一年中死亡人数的最 高纪录。 我与李致新重新审视了一次西壁路线。到达海拔4500米高度时,这段陡壁路似 乎更加陡峭了,我们还没有遇到过这种平均坡度在50度一60度的陡坡,因而对自己 并没有把握。一支日本队听说我们要从西壁路线登顶,便对我们说,这太危险了。 一个美国高山向导知道后也对我们说:“你们是第一次来,最好走传统路线。我四 次登上麦金利峰还从未走过西壁……”迈克也在四处打听西壁路线的情况,当他听 说有5 名经验丰富的运动员从西壁上去被困在途中,只能从传统路线下山时,也觉 得问题严重。 我们与3 名美国人商量怎么办。查克和马克表示,他们已经从传统路线登上过 顶峰,如果再走那条线就等于没有来过。讨论的最后结论是,登西壁必须有两天的 好天气,如果22日天气不好转,我们就改到传统路线上去。 21日,天气依然不好。这天从传统路线上下来几个登山者,其中有一个是曾经 从西壁成功登顶的美国高山向导。他对我们说,西壁难度是大,但它有一个好处, 这是一条人迹稀少“不用排队”的路线。他说他喜欢这条路线。他的这通儿宣传, 增加了我们征服西壁路线的信心。当晚我们决定,22日上西壁,拼了。我们感觉从 技术经验上与美国同行差距并不大,而我们的体能明显要比他们强。 22日,天气果然开始好转。12时我们开始突击行动。李致新和我走在前面,今 天的目标是海拔5032米的突击营地。 坡度越来越陡,在绕过最初的4 个冰裂缝后,坡度已经达到50度。昨天我们看 到俩人从突击营地撤回,他们下来后说,从突击营地到顶峰太困难了。天非常冷, 但我们非但没有感到冷,脚下令人毛骨惊然的万丈深渊却使我们出了一身又一身的 冷汗。在这里稍有差迟,便可能万劫不复。在这么陡的峭壁上攀登,对我们来说还 是第一次。我与李致新交替相互保护着,终于到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带。我们松了 口气,把带上来的绳子放下去,以便于美国同行的攀登。半小时后,迈克3 人终于 露面了。于是我与李致新继续率先向上赶路。 下午4 时我俩到达突击营地。突击营地约有20平方米,是一个小缓坡,它的南 北两侧都是万丈深渊,只能搭4 个帐篷,这是沿西壁路线突击顶峰的惟一建营之处。 晚上6 时,迈克的身影出现了。还没等我们向他打招呼,迈克就讲,查克和马克被 困在一个陡壁下,上不来也下不去,要我们赶快下去营救。我们带着结组绳火速下 山,我打好保护,由李致新和迈克俩人去营救。一个小时过去了,晚上8 时多终于 把查克和马克从70度的陡坡下拉了上来。 营救工作大大地消耗了我们的体力,3 名美国同行也被折腾得精疲力竭。李致 新说:太悬乎了。幸亏今天这种好天气,如果遇上前两天那种天气,查克和马克就 完了。这也许就是我们的运气吧。马克由于今天被困,体力明显不支,从西壁登顶 已经不可能,于是他宣布放弃登顶。为了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好天气,当晚迈克和我 们决定24日凌晨3时起床,5时出发。我们仅有3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24日凌晨3 时,我们准时起床,每个人的感觉都不好,李致新与查克一夜未睡 着,我与迈克睡了约一小时,但为了赶好天气,大家决定仍按原计划登顶。这天天 气格外地好,万里无云,无一点风,我们吃完饭,穿好行装,6 时15分离营突击顶 峰。翻过一个30度的冰坡后,耸立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200米高、平均70 度的陡壁。 幸运的是,这段路不知何时何人拉了一条绳子,我们只需要上50米就能够到绳子。 我和李致新仍然先行,美国人随后,在越过一个50米的冰壁后,接着是冰雪岩石混 杂地形,这里平均坡度有50度,相对比较安全,只是脚感觉极不舒服,一脚硬一脚 软。两小时后终于越过了这段高差400米的混杂地形。 这时我们赶上了另一支登山队的两名美国人。从现在开始,我们将翻越垂直高 差约300 米、平均坡度60度。局部地段达80度的陡壁,这是西壁路线最危险、最困 难的地段,3 名韩国人就是在这里死的。我与李致新开始采用“之”字形上升法, 没到半小时,我们感觉脚下技术动作变形,向上一看看不到顶,向下一望不知底在 何处,这时我们正处于最危险的地方。我们商量后,决定采用交替保护上升法,垂 直上升快速通过这个危险地段。11时30分,终于越过这个危险地段,翻上一座大平 台。也许是由于刚才太紧张,来不及想到死亡的威胁,现在才感觉到太可怕了。我 们居然翻越了这样的地形,一方面,庆幸没有成为韩国人之后……另一方面又为我 们自己能掌握了这样的攀登技术感到骄傲。 不过,顶峰好像还是那么遥远,由于昨天没休息好,今天又越过900 多米复杂 危险的地形,每挪一步都感觉吃力至极。李致新这时开始出现幻觉,精力集中不了, 小学政治老师上课的情形不断出现,情形似乎有些不妙。我们商量是继续上还是下, 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上去后很可能撤不下来。但顶峰就在眼前,而危险地形已 经没有,天气又格外地好,我和他商量后下定了决心,“登!要死也在登顶以后再 说!” 李致新要我时时提醒他,以防疲劳过度昏睡过去。下午1 时57分,我们终于登 达顶峰。我们激动地互相拥抱在一起,情不自禁地流下了兴奋的泪水。终于到了顶 峰,我们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们首先做的是感谢老天爷给我们的好运气。 从麦金利峰顶部向下望去真是太美了。蓝得发黑的天空,一望无垠的雪山,还 有在她的西面。那片天水相接的大海,一片蔚蓝色,这一切都使人心醉不已。我们 曾怀疑自己的实力,我们也曾一度感到恐惧,也曾一度想放弃登顶,但我们最终还 是咬着牙上来了。 在顶峰拍完登顶照后,我与李致新齐始下撤。在距顶峰高差150 米处,我们遇 到了正在艰难向上蠕动的迈克和查克,他们都累得说不出话。我们怀疑他们这样上 去了是否还能下来?但我们只有默默地为他们祝福了。 3 个小时后,令人钦佩的迈克也如愿以偿,站在顶峰之上。但遗憾的是查克在 距顶峰仅仅50米的地方,却再也没有一点儿余力向上攀登了…… 麦金利峰之行结束了,我们有很多一时难以表达的感触。登山对我们来说已经 不是第一次了,成功的喜悦和面临死亡威胁的恐惧也不是第一次了。在麦金利峰看 着那些成百名的职业的或是业余的登山者,我相信在大自然风姿各异的雪山中,一 定都有着一种比我们一般所说的成功的荣誉更强大的驱动力。如果你不去尝试,你 又如何知道你行还是不行。大自然是如此神秘而有诱惑力。这么多人把辛苦多年的 积蓄甚至生命倾注在一座雪山之上,我相信,这决不仅仅是为了荣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