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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伙伴—克林顿与希拉里的美国 作者: 罗杰·莫里斯 三 温泉城——“蓄势而发” 美国这样的小城不多,到处都是温泉疗养院。纽约州北部的萨拉托加温泉或罗斯福故乡佐治亚州的沃姆斯温泉以及别的有温泉资源的城镇也都很有名,但没有哪个能与阿肯色的温泉城相比,换句话说,这里吸引人的决不仅仅是温泉和美景,而巨还有那些可以胡作非为的地方。 “给你一个休养生息之地,养精蓄锐之所”,当地流传这样儿句话。“哪怕是病人膏盲,奄奄一息的人,只要洗了温泉,就能横着来立着走。”两面长满林木的山坡之间,洗浴设施顺着47条冒着热气的溪流的走势而设,每天从远山深处流出的有疗效的泉水难以数计。慕名而来的游客发现,“这个南方的景点……到处能看到幸福的笑脸,花丛中有鸟在鸣叫。”而《哈泼斯》的一篇文章则做出相反的判断:“这里是江湖骗子大行其道的地方”,尽管美国政府自称已剪除了这种弊端。在布满温泉浴室的山坡上面是一座十层的塔楼,旁边就是建于上个世纪,又在大萧条之后重修过的有五百张床位的陆军海军综合医院,到50年代仍住着二战和朝鲜战争的伤残军人。 1953年,当罗杰·克林顿把家搬来时,座落在沃希托山脉中的小城己有“几分大都市的气象”。战后兴起的制药业虽有取代温泉疗养业的势头,但仍然有追求健康的人出入那些已日见破旧的浴室——那些富有的名人权贵从他们的高级轿车钻进浴室,而在他们身后也有一些无依无靠甚至还有残疾的穷人赶来,因为国家公园服务处的广告说“这里有为穷人免费开放的浴室”。人们汇聚此地不光是为洗温泉,还为了季节性的旅游高峰带来的热闹。夜总会里贴满巡回演出的招贴画,预告着泽维尔·库加特的拉丁乐队、流行歌手帕蒂·佩奇和乔治亚·吉布斯、家喻户晓的电影明星米基·鲁尼即将到来,各种名目的节庆活动以及跑马尝打靶尝鳄鱼塘和鸵鸟饲养场,不管你有什么喜好,这里都安排相应的节目,所以,这里才全年游客不断。 表面上看,这是一种旅游经济,其实市政当局也鼓励附近的农户和定居者兴办各种有利可图的实业。市中心街道两旁既有低矮的平房也有英格兰风格的大宅屋。当地中产阶级人士喜欢模仿庄园主那种俗艳的装饰,他们的日子显然比大部分阿肯色人好过得多。比如说在温泉城东南的5000名非洲美国人中,大多在旅游设施中做护工、清洁工。 厨师和侍者,靠日积月累,他们已拥有了自己的饭店、医院。 学校,当然,还有浴室。然而,在所有这一切的后面还有另一个温泉城,与城市不可分割的已不是温泉浴,而是它藏污纳垢的另一面。 本土作家迪伊。布朗曾经指出,“当地姑息养好的传统由来已久”。近一个世纪以来,群山怀抱的这座小城可以说是民风不古和官僚腐败的发源地,赌博、卖淫、包庇不法以及各种形式的谋取不义之财的活动,构成了隐藏在兴隆的温泉浴生意后面的更兴隆的黑色经济。20年代,称霸一方的江湖好汉曾宣告此城中立,把它当做自己独享的休养地。 据说,座落在市中心的很有气派的阿灵顿饭店443房间就是阿尔·卡彭①长期租下的,即便在他被关进联邦监狱时,那个套间仍给他留着。然而,到了50年代,腐败早已不限于赌博和招妓,当地的黑势力当然会因分赃不匀而开战。 就像美国的其他地方一样,温泉城的恶势力变得越来越有团伙性,与此同时,有组织的犯罪以及官商勾结的牟利活动最终控制了赌博业和其他赚钱的黑市交易。 “私酒泛滥、极有吸引力的奥克朗赛马、设赌场营娼寮,这一切都是在官方的眼皮底下繁荣起来的”,这是罗杰·克林顿的新家搬来以后,当地报纸上的一段话。一个与比尔·克林顿同辈的人回忆说,“每家店铺的后堂密室都设有赌桌和吃角子老虎机”。一份60年代司法部门主持的调查报告得出结论,风光如画的温泉城有着全美国“最大的非法赌博行业”。威廉·哈普这位当年《哨兵纪事报》的记者说,“只要讲得出来的东西,这里都能买到”。 固定的客户就是政客们自己,行贿受贿、拉拢选票、弄①Alphonse(1899—1947):美国著名的黑帮首领,绰号“疤痢脸”。 虚作假、挥霍浪费,什么都干。娼妓和鸨母每个月公开向官员纳“娱乐税”;这些人在警察的护送下定时到加兰县法院交纳协商好的回扣。30年代时,每个妓女五美元,鸨母则十美元。1946年,退伍军人发起了一嘲老兵造反”,推举他们自己的代表锡德·麦克马恩做温泉城的市长,甚至州长。然而,变革是一闪而过的事,而政治家们则是江山永固,阿肯色历来如此。而60年代当本地一位老鸨从本市最大一家妓院退休后出版了自己的回忆录,其中对战后发生的这次变革从轰轰烈烈到一切照旧的始末做了生动的描述。好像是有意证明什么,这个女人丰富多采的历史遭到本地图书馆的抵制。50年代到60年代中期的温泉城最富刺激性,弗吉尼亚·克林顿在谈起往事时说,当时给人的感觉是,全城上下对赌博这类恶行简直“着了迷”。 “就罗杰·克林顿的生活而言”,弗吉尼亚说过,“温泉城是这么一个地方……为所欲为者如鱼得水,规矩定出来是为了让人破坏的,金钱和权力——只要你能抓到手——才是衡量一个男人的最终尺度”。在许多方面,成功与否取决于虚假的真诚,取决于遍布教堂和公众俱乐部的清白的温泉城与以州府小石城为代表的更广泛的腐败势力在共谋大业上能否合作愉快,当事人之一回忆,温泉城的政客定期向“一大批州官”行贿。弗吉尼亚·克林顿在谈起她温泉城一位最亲密的朋友时说到这样一个情节,在州政府加强整肃时期眼见她“给州长办公室背去一个装满钱的褐色提包”。 一位在这个时期里在温泉城长大的律师说,“这一切人人心里清楚,作为浸礼会教徒的阿肯色人只是装做不知罢了,很多人都学会了明哲保身。”这座比尔·克林顿成长其间的城市在一位欧洲记者的笔下被归纳为“南方圣经地带(BibleBelt:指美国南方主张固守《圣经》的教派,信徒以是否严格遵守《圣经》互相监督。——译注)的一个腐败缩影”。 如果你更深入观察还能发现更可悲的情况。城里有为数不小的一批年老力衰的赤贫者。离疗养区不远有供人们寻求刺激的夜总会,包伙食公寓昏暗的后门廊是那些面色茫然的夜游女的留连之所,城区边已废弃的汽车旅馆成了精神病患者的聚居区。一位本地人士在回顾战后岁月时说,“泉城人永远是以低级趣味娱乐自己,真是可悲又可怜,历来如此。” 这样一种地方免不了要给人不安全感,雪莉·阿博特名为《制书人的女儿》的回忆录对人们价值观的冲击力更大。最后,她认同了已有许多人得出过的结论:泉城从上到下的腐败“宣告了美国道德梦的破灭,也证实了辛苦工作才能成功、民主进程、美国特色的小城镇生活等等,全属无稽之谈”。 罗杰·克林顿是从生活实践中深刻领悟这一切的,尽管他本人“对政治不感兴趣”,但他的远房兄弟罗依,朋友们都称他为“黄狗民主党”(“YellowdogDemocrat”:意即不登记的民主党党员。——译注)。曾在50年代当选过阿肯色州议会的议员,克林顿家族这时已是温泉城的一股势力,小比利·克林顿很乐意干那些分发竞选宣传手册的差事,到他自己也从政、回乡探望霍普的舅公巴迪时,还做过让罗依叔叔做他的政治顾问的努力。但是,在这么大的亲戚圈子里,真正有政治实力的一个也没有。在政治上,和在家庭生活中一样,在幕后起关键作用的还是雷蒙德——正是这位伟大的雷蒙德伯父才是比利那次对故乡做礼仪性孝道回访时就政治前途等问题虚心向其请教的人,只是做得很谨慎罢了。 雷蒙德·克林顿是个出众的人物,一位高大的美男子,脑筋灵活而又盛气凌人,他对克林顿家族的小辈人期望最高。弗吉尼亚和其他人都承认,是他让软弱得多的罗杰也过上温泉城高水准的生活并赢得城里权势阶层暗中的照顾——尽管他远非小城的主宰而是受害者。雷蒙德小时候在那家紧挨着不名誉的南方俱乐部的药店里工作过,经常能看到阿尔·卡彭在前后左右的保镖簇拥下从人行道上走过去(“你要想不注意他是不可能的”,雷蒙德曾对一位记者这样说过)。30年代,他找了一个合伙人投资汽车买卖,然后,他很快将合伙人挤走,自己取而代之,克林顿家的别克车行很快成为“温泉城宫场政要的汇聚之所”,正如有人描绘的那样,这位“很有魅力”的老板成了这伙人的召集者,当他在电话里安排一切时,罗杰就在他身后的柜台旁垂手而立,雷蒙德把卖车的赢余投入不动产,酒馆和其他实业,出入那些他认为值得加入的各种俱乐部,广泛结交志同道合者。“他要的是门路、交情和影响”,家人这样说。 像温泉城别的商人一样,雷蒙德·克林顿也以广开财源著称,“明面上”的买卖或投资只是他收入来源的一部分。 “他经营的吃角子老虎机散布在全城各处”,联邦调查局前任探员兼加兰县警长克莱·怀特说。也有明显的证据表明。 这位成功的汽车商与有组织的犯罪以及令人闻风丧胆的阿肯色三K党有牵连。像温泉城许多同类人一样,他的这种双重生活是一种公开的秘密。有一次雷蒙德的家被人扔了燃烧弹,富人区的邻居们怀疑这次事件就是他明人做暗鬼的结果。“我们中很多人都认为,那件事不是三K党就是黑帮干的——也许是合谋,反正是为了雷蒙德干的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当地一位熟识他的心理医生说。 克林顿家族的一家之长在尝到权势的甜头时不得不承受它带来的风险。而兄弟之间的关系在雷蒙德填补并继承了克林顿妈妈的权威地位后有了微妙的变化。然而对罗杰那生气勃勃的继子比利,雷蒙德一开始就喜欢得不得了,把他当亲侄子而不仅是被保护人对待,关心他,甚至想法防止他受到爱喝酒的罗杰·克林顿的虐待。“其实罗杰倒是很注意,不在克林顿家人面前对比利动粗,尤其是在雷蒙德面前”,一个亲戚说,“我就好几次看到或听到老雷蒙德悄悄地或大叫大嚷着把男孩高高举起”,大家都看得出来,男孩的反应是喜悦的、报以亲情的。后来,在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与保守的家长之间虽产生了观念上的分歧,但这丝毫不妨碍比尔·克林顿对雷蒙德给予的庇护和所起作用怀有刻骨铭心的感激和敬重。“在任州长期间”,一位专门采访州议会的记者写道:“比尔·克林顿总是把雷蒙德·G·克林顿当成他生活中最有主见的人来请教的,有时简直就是把他当父亲。”多年以后,一位家住温泉城的老辈亲戚看到克林顿白宫的混乱后深有感触地叹息道:“他需要一位雷蒙德那样的朋友,可他没有得到。” 有人认为这位有权势的长辈早就看出了比尔的政治才能,也许己把他内定为已开始筹划建立的雷蒙德王朝的继任统治者。“雷蒙德想利用每个人,包括像比利这样他真心喜爱的孩子”,一位对他知之甚深的女人这样说。他的责任感似乎永远不出自私自利或自家合适这个范畴。弗吉尼亚记得他曾支持过一位老朋友竞选县治安官,然后又因此人竟然与他强劲的对手结成儿女亲家而放弃了支持。到了60年代,雷蒙德·克林顿在温泉城以外也有了一些有势力的朋友。在出类拔萃的民主党政治家中,他选择了阿肯色出身的美国资深参议员约翰·麦克莱伦,给予慷慨的资助,而同时他也是亚拉巴马顽固坚持种族隔离政策的州长乔治·华莱士的积极支持者,无论何时造访阿肯色都是由他亲自驾车接送。“他与政界有着莫大的关系”,一个侄子说。“如果你想做出某种安排,交给雷蒙德大叔办就是了。” ☆☆☆ 刚搬回来时罗杰·克林顿携妻儿住在距温泉城几公里外属加贝·克劳福德所有的一个占地4oo公顷的农场里。 自从贪杯误事毁了霍普的买卖后,罗杰尽量拖延回到兄长公司上班的时间,这时他突发奇想,自以为可以务农谋生。 这位花花公子每天早晨穿着那双两色靴子和皱皱巴巴的裤子去照看牛羊。但环境的严酷,住室里的穿堂风,干不完的户外劳作,马上就让他领教了厉害。当他把回到雷蒙德处作为“新机会”告诉妻子后,全家搬迸温泉城,住迸克劳福德家正待出售的一套两层结构的旧房子里,这里位居城北,离市中心也就是1公里。 这所都锋式建筑就座落在一个高坡上,再往上就是狭窄的七号高速公路,从这条被称做公园大街的地方往南转弯就可以直达阿灵顿饭店和温泉浴疗养区。室内布局与他们的生活品味和泉城整个气氛都很吻合。穿过装修了粉红色墙壁的亮丽的起居室就是比尔的卧室,紧挨着的是弗吉尼亚和罗杰的带一间侧厅的卧室,床头摆了一张用来玩牌的小桌子。据弗吉尼亚回忆,楼上是一个没有隔段的大通间,可用来开晚会,家具是墨西哥式的,墙壁上挂的是带神话色彩的小狗打牌的图画,一个嵌入式的酒巴台,绘有条纹图案的那面墙上是一面大镜子。弗吉尼亚觉得这一切“正是他们三口之家所需要的”,她老早就希望罗杰能从他们的朋友加贝·克劳福德那里,用从药店和赌马中赚到的钱做抵押,买下这所房子,为此她甚至把自己挣来的钱也交给丈夫以支付房款。可到头来,像以前别的事情一样,这所房子还是由雷蒙德·克林顿悄悄地买下,罗杰和他的妻子,还有他的继子,只是成了房客。 弗吉尼亚先在教会办的圣约翰学校为比利办了注册手续,本来不愿把他放在名声不好的公立学校,那里面的教师到50年代仍未拿到大学文凭。而实际上他不得不先在公立的兰布学校的红砖教室里上了两年的学,那里的学生每天早晨要在礼堂的木地板上排好队,“发愿、祈祷、唱圣歌”。 在这里,像在霍普一样,比利仍受白人基要主义多数派思想的熏陶(基要主义(Fundamentalism)是指基督教内部在神学上持保守态度的一批会派,反对自由派迎合新科学而放弃福音。——译注)。相对开放些的温泉城零零星星地有几个犹太家庭和天主教徒,他们有自己的教会学校。50年代在小石城爆发种族主义危机时,那里的几个白人家庭曾把他们的孩子送到55公里外的温泉城来“避难”,原因就是这里严格执行种族隔离政策,有非常传统的南方学校。 管家换了一个又一个,有白人也有黑人,父母不在时,比利就由他们照料,他们都说比利乖巧好带。特别爱给小主人做美食的厄尔莱恩·怀特回忆道,“让他高兴很容易,用不着糊弄,拿他当孩子就是了。”另一位管家从他与别的男孩大异其趣的能言善辩中看出他有从事宗教复兴事业的领袖气质。“你有没有考虑过?”她曾对弗吉尼亚建言,“也许该让他来给那些不知基督在哪里的人带路”。做母亲的本人不常去教堂,但不管是在霍普还是温泉城,她却常带儿子去主日学校。在他6岁时已开始显露出对宗教的狂热,星期天早早起身洗漱,自己打上领带穿上外套,独自走过四个街区,来到这座执行种族隔离制度最坚决的城市中的浸礼会教堂祈祷,在那里,他初次“明确了自己的宗教信仰”,还有人记得当时受洗的情景,在布道会上特设的水池旁,象征性地行了浸礼。家人送给比利的那部《圣经》也被带到教堂,上面写的名字是“威廉·杰弗逊·布莱思三世”。 他亲善安宁的举止早在霍普的玛丽小姐幼儿园时就给其他孩子留下过深刻印象,“我从未见过比利和什么人打架”,一位同学回忆。差不多整个童年时期都与比利共同度过的罗斯·克兰认为,“他是我见过的最诚恳的人。”在公园大街高坡上的家里这段时间他发育得很快,就实际年龄而言,他长得恐怕过于高大了。罗斯看到过这个十一二岁的胖男孩怎样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心情照料生于1956年的小弟弟小罗杰。多少年之后她仍清楚地记得,比利·克林顿是怎样让每个人都感到自己是被别人所需要的,比如说在朋友聚会时播放受欢迎的埃尔维斯·普雷斯利的唱片,他看到谁受到冷落就去招呼谁,他甚至会蹲下来和她的小妹妹跳舞,因为她太矮,得不到别人的邀请。 光是一味克己本身并不可龋进了圣约翰中学,他的操行分数并不高,但老师赏识他的能力,要求他学会跑前先把走练好,争取抢在别的同学之前回答老师的提问。家人回忆,有一段时间比利变得非常早熟,自以为是,实际上已到了弗吉尼亚不得不经常采取些措施“遏制这种势头”的程度。但这样做的效果并不好。“比利是很难压服的。”一、般来讲,做母亲的更多地是为儿子感到骄傲而不是担忧。在她的记忆中,小比尔总是尽其所能免受惩罚,因为那大有损尊严。她曾用夸耀的语气讲自己10岁时就懂得为别人分担责任,“母亲,如果你用这个”,他听了故事后指指自己的头,然后又摊开巴掌说,“那你就用不着这些了。” 比利在温泉城完成他的中学学业时,弗吉尼亚正是三十几岁、需要对自身的价值和魅力做出自我估量的世俗的女人。她利用雷蒙德的影响,打破当地排外的医疗体制,很快赢得了一系列麻醉师的业务合同。因为随时会有人来请,她养成了不卸妆睡觉的习惯,后来改成早上用90分钟化妆,下午再用45分钟卸妆,罗斯·克兰从自家后窗经常看到仔细化妆的弗吉尼亚·克林顿,穿着浆得雪白的挺括的护士制服,更衬托出一头浓密的黑发,脚上穿的不是护士鞋,而是亮闪闪的皮便鞋,连精心修剪的手指甲都光洁异常。 有时她会在医院轮班,中午回家时,如果是夏季她肯定会换上短裤和颈上系带的三角背心去修剪花草。然后美美地喝上几杯,在院子里一把躺椅上伸开四肢晒太阳——像她自我描述的那样,“黑黑的四肢、肚皮和乳沟,描眉,长长的翘起的睫毛,黑眼线,唇膏要光洁亮丽的,还有手指甲和脚趾甲,一切都要像我花园中的花一样生机盎然”——这一切当然受到邻居和过往行人的注意,更不用说她儿子以及其他孩子了。“她总是那样惹人注目”,克兰说,“总是精心修饰自己,讲究式样”。除了挺括的制服和花园背心,弗吉尼亚有时也喜欢穿一件自己改制的男式睡衣,踏一双毛绒绒的拖鞋,一根接一根地吸铁圈牌香烟,用略带粗嘎的嗓音给儿子和儿子带来的同样年龄的孩子们讲些诙谐的笑话。 当时在场的孩子都留有深刻的印象,其中就有人说,“那是一种真正的好莱坞气派。她是一位长得很好看的女士,经常逗得我们笑疼肚子……她可以说是女中威尔·罗杰斯。”(WillRogers(1879—1935):美国幽默作家兼演员。——译注)。 她和她的丈夫,就像当初相爱时适应霍普一样,现在已经与更热闹更有诱惑力的温泉城融为一体了,他们开着车到处跑,只要与克林顿车行有关的地方都去。像高塔俱乐部、观景台、大车轮和南方夜总会,他们经常光顾,有比较重大的演出时,弗吉尼亚肯定盛装前往,对枝形吊灯、红色的天鹅绒幕布,她有一种天生的喜爱,更重要的是,在那些密室里,吃角子老虎机,双骰赌台,轮盘赌和二十一点,各种玩艺应有尽有。 有时他们也会成为奥克朗的赌客,因为泉城只用运动场内的小高尔夫球场赌马。有一段时间,罗杰甚至还买下了一匹良种马,尽管它一次也没有赢过。在赛马季节里,弗吉尼亚尽量把她的时间安排好,赶在中午以前到达赛场,很多人都见过她在班上读赛马小报。她总是从工作岗位上直接奔往赌场,把比利留给管家或别的什么人,或者干脆在他的脖子上挂一把钥匙——后来还得照顾自己年幼的弟弟——自己则每天准时在奥克朗赛马场的两元窗口前报到。 她给多数人留下的印象是,在花哨的外表下面是一种有影响力的,很认真的,颇有心计的,坚强的性格,这种性格在当时的妇女中并不普遍。家人和邻居都知道,她作为麻醉师挣的钱比她丈夫挣得还多,所以很明显,她对家庭所负的责任也多些。亲友中有人评论道:“比尔是由一个真正挣钱养家的女人带大的,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成人。”罗斯·克兰则深有感触地说:“在我看来,弗吉尼亚·克林顿是个非常有力量的女性。” 母亲与长子之间的纽带越来越紧密,尽管也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温泉城的家人和朋友都记得她是怎样把仍然幼小的比利当“成年人”对待的。“在把比利当大人对待这一点上我从来没有含糊过”,她说。连同辈人也经常注意到这一现象:比尔几乎从不做杂七杂八的家务事——“在这方面他的确是一团糟”,有人说——“他似乎总有足够的时间自己来支配”,另有人回忆说。 小男孩已迅速成长为可依靠的同盟者和伙伴。“即便是在未成年时”,做母亲的回忆,“比尔在家里既是父兄也是儿子。” 通常情况下,弗吉尼亚从医院或赌场归来先煮上咖啡,兴致仍然很高地对儿子和儿子的朋友们打开话匣子,说的是她看到、听到的,当地医疗界以及其他她必须打交道的领域里发生的大事小情。话题基本不涉及政治和社会问题,多是街谈巷议的家长里短。只有八九岁的比利大部分情况下只是听,后来他也开始发言,有时还争论。童年朋友戴维·利奥波洛斯说,“高中时他们母子曾发生过激烈的争执”,而且“双方各不相让”,“出现过那种红头涨脸的场面……但不好说谁更占上风……分不清谁对谁错。” 据说他也和温泉城其他男孩一样,在密室里尝试过吃角子老虎,“但由于手头不宽裕很快就不玩了。”他还和朋友们一起给当地很出名的一位老鸨打专线电话,主要是听她在电话里说脏话”,他后来说。“我们都从未听过一个女人使用那样的语言。”年轻而又虔诚的浸礼会教徒在这座颓废的小城里既不能说一尘不染也不能说是完全无知的。 作为未成年人,当比尔第一次被弗吉尼亚带到她热衷的赌场和剧院看赛马或听著名的杰克·蒂加登演奏,后来比尔自己也学着吹奏的次中音萨克斯管时,他感到很不舒服——觉得不体面,如果还说不上是耻辱的话。“这是天下最愚蠢的事”,刚跑完第一圈马他就嘀咕着要离开奥克朗。弗吉尼亚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蒂加登的表演刚一结束,比尔就直截了当地对她说他要离开。 她觉出比尔对这座开放城市的腐败深有恶感,但她认为“这种对奢靡的反应对他的成长也有帮助”。也许这种厌恶使未来的总统更有家庭观念。一位作家写道,“他把事分得很清,她生活方式中的某些部分并不当然就是他的。”儿子虽亲,但有自己的主见,他开始慢慢地、心地、不留痕迹地把自己与这个家庭区别开来,这个过程一直延续到离开并重返阿肯色,除了那些他无力控制的事情。 ☆☆☆ 罗杰·克林顿的脾气随着酒量增加而变得更加狂暴。 搬家后不久,他不但打妻子,而且开始打继子。到温泉城的最初几年,弗吉尼亚经常在她应诊或值夜班时把比利带在身边,不让他和醉得很危险的继父待在一起。尽管罗杰已多次提出要正式收养比利,而且孩子已改姓克林顿,但做母亲的却迟迟不履行法律手续。 比利在霍普的同学乔·珀维斯回忆,“他的大部分课余时间是在朋友家里度过的。”50年代初的那些周末,当他母亲和继父忙着赌钱、饮酒、吵嘴打架时,比利经常自己搭公共汽车溜回霍普,周五晚上来,周日下午回。虽说外祖母在哈维街的家也有吵嚷,但还是被他当成避风港。可是除了周末的大部分时间里还是无处可逃。弗吉尼亚还清楚地记得他们母于在公园大街家的厨房里等罗杰回家,听到他的车开过来停在门外,两人就会“紧张”起来。刚到温泉城在一次吵闹之后,弗吉尼亚收拾行李带比利到朋友家住了几天。在那恼人的夜晚里儿子不安稳的哭闹声,仿佛40年后仍响在她的耳边。 罗杰仍然爱在公共场合滋事,以前往往是为了他那位密室朋友加贝·克劳福德,他偏偏爱打那种只靠自己打不赢的架。可现在更多是为了吃弗吉尼亚的醋而发生肢体冲突,有一次在高塔俱乐部她和别的男人跳舞,结果,据她回忆,罗杰差点儿把那家伙“揍扁”,那一段他“总和我过不去”,她回忆,他的生活越是混乱,他倾泄给妻子的愤怒也就越多。她后来承认,自己有时是故意在夜总会或赌场里用与别的男人调情来报复他,而实际上,酗酒带来的问题以及夫妻之间别的问题已经够多了,就是没有外力触动也随时会爆发事端。 夫妻之战会从夜总会一路打到睡不着的男孩的卧室门外。“那些夜晚,我们的家庭混乱局面会从半夜持续到天明”,弗吉尼亚回忆说。从8岁到10岁这段时间,比利躺在床上经常能听到母亲列数罗杰·克林顿的桩桩罪行:“不忠、酗酒”,一夜一夜地争吵,时时发生肢体冲突或亵读行为。 每次吵架都能听到母亲影影绰绰地提到霍普的一个小姑娘以及什么人用老婆与小石城的州长换房子的事。(具有讽刺意味的巧合是,差不多40年后,华盛顿的记者也用混乱这个词形容克林顿政府做出的杂乱无章的决定。)祸不单行,50年代中期这段时间里,比利又经历了一件与一向很有威信的外祖母有关的事。在他们搬离霍普不久,伊迪丝挨了一次打,在神志不大清醒的情况下被送进当地医院,因为她表现得非常狂躁,不大负责任的医生开始用吗啡使她安静下来,很快她就上了瘤。没等痊愈,卡西迪夫妇也搬来温泉城住进一所离公园大街不远的小公寓,为的是离女儿近一些。此时的伊迪丝已有很重的毒瘾。在万般无奈之下,弗吉尼亚安排她住进设在本镇的阿肯色州立精神病医院,那里距温泉城30公里。“天呐,那个地方糟透了”,弗吉尼亚在写给一个研究机构负责人的信中这样说,而且直到比尔·克林顿几十年后自己当了州长,那里仍然是全州最糟的地方之一。伊迪丝·卡西迪在那里一住就是几个月。1955年里,有好多个周末弗吉尼亚都带比利去探视,两个女人总是争论不休。满头白发的伊迪丝在无边镜片后面的人的目光瞪着女儿,乞求或说服弗吉尼亚让她离开疯人院。 出院后,她的吗啡痛得到了控制,可见她有着惊人的毅力,从此,伊迪丝重新成为她外孙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她经常光顾公园大街的女儿家,提醒他不要忘记殉难的比尔·布莱思以及她有多恨罗杰·克林顿。别的孩子也记得她经常抓住机会展示照片或颂扬“比尔生父”的许多优点。 l955年秋天,弗吉尼亚又怀孕了,她和丈夫都想再要一个孩子。尽管她也知道这对改善他们的境况恐怕没多大帮助。她这时已开始悄悄存钱,“每周我都像松鼠一样做些贮藏工作”,这是为了必然会发生的离婚做准备,尽管她不愿这一大到来,因为她觉得那太丢人,而且经济上也不合算。在1956年7月罗杰·卡西迪·克林顿出生的那个夜晚,做父亲的丢下九岁的比利出去喝酒庆祝。弗吉尼亚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给被抛下的长于打电话,后来只好再通过电话让雷蒙德·克林顿过去照看一下。这都快成老套了:罗杰·克林顿时不时地会突然消失好几天——他父亲死的那天夜里就是在他女朋友家里找到他的——回来后用来搪塞的理由荒谬得可笑,连自家人都讥笑他。而比利和家里其他人都知道,高做的弗吉尼亚·克林顿从不盘问也不打听。丈夫的背叛已司空见惯,让她有了某种免疫力,连常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孩子们也觉得这是正常的了。“那种到处找自己的丈夫担心他于这干那的女人简直要我的命”,弗吉尼亚晚年发表的许多看法都很有份量,不管是针对自己那位著名的儿媳的还是针对其他人的。 小罗杰,人们都这么叫他,出生后,她带着两个孩子离家到附近一家旅馆避难。弗吉尼亚发现自己的出逃已被其他男人所注意,这里面就包括赌场上结识的一个朋友和为她做头发的理发师(未来的丈夫)杰夫·德怀尔,后来证明他还算是一个守信用的骗子。罗杰这时已改用大杯喝酒,车行的买卖也快完蛋了,连在家里他都会有不堪的举动,甚至在孩子们的生日晚会上都会口出秽语。公共场合他对弗吉尼亚连踢带打,要不就把她掀翻在卧室的地板上用她的鞋打她。 即使受虐待的妻子在回忆过去时加以掩饰,但城里亲近的朋友和儿科医生的病案中都记着这样的事实:比利和罗杰受父亲的打骂远比别人给他们的多。朋友们回忆,医生在自己的办公室或诊所为两个孩子处治伤情的次数已记不清了,“家里人也有人赶上这种情况,临时给他们的伤口上点药什么的”,温泉城的一位律师说。可弗吉尼亚却千方百计要把那些就诊记录抹去,生怕日后受窘。而且看得出来,每次比利受到伤害时在报不报警这个问题上都是几经犹豫的。弗吉尼亚经常央告医院里的护士保守孩子受到虐待这种不光彩的事,一位当事人说,“她自己似乎应付不了那一切。” 1956年里,警察两度光顾公园大街的家。有时在夜间会听到小罗杰为找妈妈而哭喊,比利在觉察到有某种危险时曾给母亲的律师打电话叫警察,罗杰本人又因为舞枪弄棒被捕过一次。酒醉中他不服从警察让他穿好衣裤的命令,结果就身穿裤衩背心被带上警车,1959年4月,弗吉尼亚愤然提出离婚,但旋又在罗杰要求给他改过自新的恳求中放弃了。 比尔·克林顿平生第一次挺身抗暴是在他14岁时,那是1960年,作为高一的学生,体重已超过两百磅,身高已接近6英尺,实际上他的块头儿已经比继父还大。那一夜当父母的卧室里又传出母亲遭殴打的声音时他破门而入。 “我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他回忆说。“爸爸,我有话要告诉你,我要你站起来听。如果你站不起来我可以帮你”,他对瘫坐在那里的克林顿说,“我再不允许你在发酒疯时动我母亲一指头,否则你就要小心我了。”这次,弗吉尼亚还是报了警,大罗杰又在监狱里过了一夜。 “克林顿家有三件事是受到城里大多数人称道的”,罗斯·克兰念旧地说。“一是随时都有货的可口可乐自动售货机,二是可兑换证券,三是克林顿妈妈用来待客的鸡肉馅饺子。”羡慕他家的邻居们回忆往事时都注意隐恶扬善——那些夜间的打闹和报警都闭口不提——那些恐怖事件更是讳莫如深。罗杰·克林顿即使在醉得路都走不稳的时候,只要碰到克林顿家的人,哪怕是接家里人打来的电话,也会变得步态正常且说话连贯。他妻子更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戳穿假象,而且警告孩子们不要把家丑外扬。“我母亲最能把苦水往肚里咽”,克林顿自己在l992年对一位作家说。“许多事情都是悄悄处理的。” 但是,若把从各方面收集到的情况汇总后可以这样说,少年比尔·克林顿之所以给人留下讨人喜欢、活泼开朗的印象,那是因为他一直戴着一个看不透的面具,“现在我才知道发生在他家里的事”,一个朋友说,“我被他的不动声色所蒙蔽。他把一切都深深地埋在心里。”很早以前,这位将来要当总统的少年就有后来角色所需的生活在双重世界中的本领:人前人后两张脸。像许多生活在嗜酒家庭的孩子一样,他也学会了不说实话,”一位冷眼旁观者说,“而且没有任何愧疚感”。他的家庭,很多人在回忆中证实,有大多不为人知的事,有些事被说得天花乱坠只是为了误导外人,未必真实。 中学时代,或者说刚升中学时,他就很有迷惑人的手段了,说的话都是人们爱听的——而且用的是最亲密的家人之间才用的语气。“现在我们也只能猜测当时的他是多么憎恨那一切”,一个几时的亲密朋友说——“那位继父,也许还包括他母亲,对事情负责的人,以及家里帮不上什么忙的人,他们构成的整个生活是充满谎言的,但也是真实的,而总而言之又是不得不遮遮掩掩的。”直到1992年总统竞选班子成立,比尔·克林顿才开始在公开场合讲他幼时所受的折磨,他的顾问班子认为应该有一个去留适度的版本,那些虐待和言行失控是令人痛苦的,但人格化的故事以及动情他讲述则肯定会成为一笔无价的政治财富。 60年代初,当弗吉尼亚偶然得知公园大街的房子将归雷蒙德·克林顿所有的“毁灭性的”消息时,了断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她决定一旦攒够另起炉灶的费用立刻就走。这个被她称之为“可怕的”决定已在她心里徘徊了两年。“罗杰曾经是那么甜蜜、风趣”,她回忆道。“我总想他会变好的。” 1962年4月,她鼓起勇气向克林顿宣布她要离婚,这无异于点燃了一颗炸弹的引信。第二天,母子三人收拾行李,最后一次离开了山坡上的家。 用自己这些年的私房钱,她在温泉城南郊的开发区新置了一个家,并且逞强地把孩子送进当地中等的——还不是最好的——学校,“那是我用眼泪挣来的”,弗吉尼亚承认。房子则是50年代最先进的,全电气化。这座红砖结构的建筑属于那种草原小屋的风格,玻璃窗很大,窗框是白锻铁的,整所房子装有值得夸耀的中央控制的通风系统,每个房间都有排风道,主卧室很大,有带镜子的梳妆台,人地式的浴盆,宽大的储物间,另外还有两间小卧室。与房子相连的是个两车位的车棚,正好停放弗吉尼亚开惯了的软篷车,比尔上高中后经常开这辆黑色双座的别克车,罗杰和弗吉尼亚到处跑时用的是一辆旧的福特车,顶蓬可以拆去改装成软篷车,夏天的时候比尔也开它出去过。 这个住宅区房子很多,车道在其中纵横交错,有些人家的门前立着铁制的黑仆模型,这种笑模笑样的人形作为上流社会的标志在白人中间挺受欢迎。邻居们的档次也比公园大街的要高些。拥有温泉城商业区大部分不动产的惠特曼家就在这个区里。近邻是肃穆的浸礼会牧师寓所,其主人对弗吉尼亚的四季装扮给予适度的关注,她的园艺工作是全方位展开的,包括三角背心、紧身短裤、暴露的上腹部。 她对自己在社区以及牧师心里搅起的波动颇有些得意。作为新住户,他们很快就与三家近邻熟悉起来,因为他们几家茂盛的玫瑰、石竹和黑紫色的牡丹已先于侍弄它们的主人打成了一片,每年的母亲节他们都向镇上大量供花。在朋友们看来,这真是一首田园诗。比尔·克林顿的一个同学在看到他在斯卡利街的新家时发出了由衷的赞叹:“真不错!” 但这些对改变家庭的内部气氛并没有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春天里,母子二人还要在离婚诉讼中作证,揭示那些发生在他们生活中的暴力。“他不停地对我和我儿子比利进行肉体伤害,一喝酒就对我动粗”,弗吉尼亚作证道,其余的由15岁的比利做补充声明——主要说的是在他站出来保护母亲时罗杰·克林顿做出的过激行为,尽管他已比继父高大,从1960年事件发生后,虐待和打骂一直持续不断;l962年4月,就在他们离开前夕,比利又一次报了警。“他经常恐吓我母亲,他怨恨我母亲,和她争吵,我可以肯定他说她是不幸福的,我认为他们不可能再作为夫妻生活在一起”,用律师提示的语气他做出郑重声明。他还补充了一个真实的细节:“我最近一次救助我母亲时,他威胁说要打烂我的脸。” l962年5月15日,加兰县法官在温泉城开庭判准离婚。有一段时间,比尔陪着他情绪不稳定的母亲在当地各个夜总会乱转。“我感觉他是在扮演四五岁时扮演过的角色”,一位密友说。“但现在罗杰已出世,比利临时担当起父亲和丈夫之责。”这段时间并不长。一夜之间瘦了许多,变得憔悴苍老的罗杰·克林顿不久就开始出现在斯卡利街,把车停在路对面,直到无可奈何的弗吉尼亚出来和他说话。 在这期间,充满了乞求和解的哭闹,他经常一个人在驾驶座上过夜,看上去“像个无家可归的人”,她回忆道。 克林顿家人也来诉说罗杰·克林顿是多么难过。出于怜悯,她早晚会接他回来,甚至比尔对这次离异也是“心情矛盾”的,正如她在回忆录中写的那样。然而,在当时的情况下,他还是坚决地抵制了任何形式的妥协,他料定继父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据一位朋友说。在闹离婚期间,比尔和大罗杰曾开车到城外单独谈过一次。儿子认为那是“一次真正的谈话”,讨论了他们之间的分歧,肯定触及到罗杰·克林顿的愧疚。但即便如此,比尔也不为所动。“是弗克尼亚不顾比尔的反对回去找他的”,这是朋友中的一种说法。 他们显然再没有讨论过和解的事。“鉴于罗杰已没有控制局面的能力,他不可能说服弗吉尼亚与他复婚”,此事已广为人知后,一位心理咨询专家说。而比尔再次把自己的恼怒放在一边,尽量让母亲满意,“她大概觉得小罗杰必须有父亲”,比尔后来的这种解释有意避开了旁观者做出的另一种判断:“真正的原因很明显——弗吉尼亚爱罗杰。” 弗吉尼亚经常把那年夏天比利主动到温泉城法院把布莱思的姓改为克林顿的事挂在嘴边。这可以说是为了和弟弟有同一个姓,也可以说是为了向他仍然爱着的继父做出的一个姿态,弗吉尼亚是这么解释的。后来被记者问及此事时,比尔自己无论如何想不起采取那一步骤的准确时间和原因了。事实上,阿肯色法院的记录显示,是弗吉尼亚·卡西迪·克林顿申请变更的——1962年6月12日,也就是离婚后一个月,罗杰开始以哀求的姿态出现在斯卡利街上时。 不顾比尔·克林顿的反对,弗吉尼亚和罗杰于8月6日复婚,就在他离异83天后。但这次大罗杰重新入伙后,和弗吉尼亚住进门厅旁的小卧室,因为家里显然已经有了被公认的“第三位成年人”。那间壮观的主卧室现在归16岁的比尔所有。 从这一天起,一切恢复原样,占据了主卧室的男孩又开始在外边强颜欢笑掩饰自己内心极大的痛苦。像从前住在旧房子时那样,他把朋友们召来练习乐器,组织其他活动,有时自己也不知道把他们召来的原因是什么。那位比邻而居的浸礼会牧师担心自己的女儿与这样一个父母都能饮善赌的家庭做伴是否安全。而比尔的朋友们看到的多是少年比尔正常的、开朗的、甚至兴致很高的一面,他们尤其喜爱他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对小罗杰来说,比利是巨人普巴,一切都有主宰—在外面,他是宽厚仁爱的、循循善诱的大哥哥,在家里,他又是父母的替身和暗中的保护人。对这一点毫无异议。 弗吉尼亚现在天一亮就把小罗杰带到学校去交给看门人代管,避免他单独与父亲在一起。复婚后时间不长,罗杰·克林顿在洗衣间打弗吉尼亚,并把剪刀抵在她喉咙上,小罗杰撞见后跑到邻居牧师家找他哥哥,歇斯底里地叫着:“普巴!普巴!爸爸在杀妈妈。”接下来又是一场鸡飞狗跳,最后的结局是比尔把醉成一滩泥的继父拖出门外。 在高中同学的记忆中,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小型福特车、一顶巨大的四角阔边帽、再加上他的能言善辩和热情奔放,是辨认普巴·克林顿的标记。几乎没有人觉察到他内心掩藏的忧虑,某一段时间内,他会急不可待地往家里打电话了解母亲和弟弟的状况。幼年的时候他曾是“很幸福”的,比尔·克林顿在几十年后就是这样自我评价的,可当被问及对继父有什么温馨的记忆时,他顿时无语,离开霍普后就没有过那样的时刻。“有一次他送我上去圣路易斯的火车”,长长的沉默之后,他解嘲似地对记者说。“只是这样的事情次数不多。这是令人遗憾的……我很怀念这仅有的一次。” “我认为那使比尔变得坚强起来”,他母亲指的是那些狂暴的恐怖之夜。一般来讲,做长子的也同意这种说法,至少在公共场合是如此,“她确实给我以教益,让我在后来的政治生活中都受益不浅”,他这样说过。“靠她给我这些教益我撑过了许多艰难时刻。”其他人也从别的方面指出了同样的问题。“他总是关照自己的小弟弟,因为大罗杰根本靠不住,所以他不在家时经常打电话回去,唯恐出乱子”,认识他们全家人的一个朋友说。“心理压力是非常大的,现在回想起来,比尔·克林顿根本没工夫做少年。”在面具的后面是内心激烈的冲突,这冲突造就了一个年轻人,在他紧绷的神经下,潜藏着崩溃的危机,时时处于不稳定状态,随时有可能波动起来,越是想让诸事顺遂、大家相安无事就越是如此。“我成长过程中碰到的首要问题是”,他在偶做反省时说,“该怎样在不丧失原则、不大动干戈、不费尽口舌的情况下化解矛盾。” 最终的丧失莫过于死亡本身,死是最好的老师。“我时时都在思考这件事”,谈到生父的死亡事故时他说过这样的话,“我觉得我没有理由不抓紧时间,因为我对人终有一死有过切身的感受”,多年之后,在一个竞选旅行之夜他透露了年轻时的一次伤心经历,那就是他朋友的哥哥神秘的死亡,那是一个与比尔·克林顿有相同遭遇和追求的年轻人。 “他是个非常好的小伙子,漂亮……聪明……有人缘,人人都爱他”,说话人的语气令听者难忘。“他前一天晚上睡下,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他已经死了。什么前兆也没有。就那么说死就死了。” 同是一个比尔·克林顿,小学时是个有问必答的规矩学生,升中学后,心气儿都用在娱乐和争强好胜上。由于身高体笨,他有意不参加靠体力取胜的活动,而是在音乐和学识上力争上游,除了功课他还做一些难度很大的事,通过参加奥扎克夏令营,他逐渐赢得全州最佳少年萨克斯管演奏者之一的声誉。作为乐队首席,他以学校音乐计划的名义举办募捐会,平生第一次接触到非洲美国人,“他们成了克林顿尊重的黑人”。他组织的爵士乐队很成功,最终获得全州大奖和音乐奖学金,正如一位成员说的,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在全州范围内结识了许多朋友。音乐一直是业余爱好,虽有时也会成为主业的很好陪衬,但比起学校无处不在的政治来说是微不足道的。 “谈及个人他极为谦虚,几近自卑,有很多事可作为他这种不自信的旁证。比起别人来他更需要有人来说他做得好”,这是小石城最亲密的合作伙伴对他的评价。另有人说,“他对自己的声音歉疚,对自己的脸型歉疚。反映这种歉疚的笑容常常挂在他的脸上。他对自己的存在都感到歉疚。” 温泉中学的校长约翰尼·梅·麦基,可以说是除雷蒙德之外的头一个支持他从政的人。二战使她守寡,但她仍干劲十足地在退伍辅助军人协会工作,每年的国旗日都组织庆祝活动,像学生们回忆的,她善于用浓重的南方口音“表达她的爱国热诚”。当护旗队没有照规定走过雨水浸泡的球场而是绕边走时,这位身躯胖大的女人会大呼小叫着冲到那群怕弄脏衣裤的护旗手跟前,“你们不是美国的热血青年吗?立正!”克林顿的朋友卡罗琳·斯特利在论及学校生硬的规范时说,“来自上方的姿态就是最高的命令,愤世嫉俗被视做不受欢迎的冲动。” 麦基毫不犹豫地把全校首席少年萨克斯手推上了众目睽睽的中心位置,因为她很快看出他有很大的政治抱负,所以她乐于栽培。这时的克林顿似乎想成为每一个他参加的组织的一号人物。嘲笑中带着怨妒,同学们给他起了个“比尔·竞绚克林顿”的外号。最后,他那旺盛的攫权欲触动了领袖欲也很强的麦基,结果,她对自由参加的课余活动小组数量做了前所未有的限制。“不然的话,比尔会成为他们大家的校长的”,她坦诚不讳。事实上有许多学生认为,学校的体制是由不运动的、有“爱好的”、像克林顿这样的学生“操纵的”。“对此我们曾在礼堂举行过静坐示威。”啦啦队长佩吉·詹斯基觉得比尔这类人“好得不真实”,代表校方过多,而不是做学生的代言人。“我认为麦基夫人是在迎合比利”,多年后她对记者说。 他确实有争强好胜的一面,“我在数学竞赛中击败了吉姆·麦克杜格尔!我在数学竞赛中击败了吉姆·麦克杜格尔!”卡罗琳·斯特利对克林顿在赢得那次比赛第一名后“欢呼雀跃”的情景记忆犹新。在担任着二、三年级的学生会主席的情况下,克林顿曾与一个老朋友竞争四年级的主席职位,投票时,他相当严肃地对对手说,“如果你击败我,我将永远记住你”。他输了,他们仍然是朋友——但她再也没有忘记那几近狰狞的、冷不丁发出的警告以及由此带来的不快。 比尔善于与别人打成一片。亲近的朋友中很多人是因为他的才智而敬佩他,有的人则喜欢他的坚定和热诚。当全州和全国性的报刊就谁将成为强有力的政治家进行问卷调查时,回答可谓五花八门。在克林顿当选了美国总统,实现了少年时代就开始规划的宏伟蓝图时,一个土生土长的温泉城人说,“我们中不少人的确小看了他,不管是在可能帮他还是在可能害他的成年人面前,他都应对自如,他总能巧妙地掩饰自己真实的感情”。也有人在克林顿由于厌恶或反感继父的酗酒恶习而对酒精和毒品所持的拒斥态度中看出了类似的性格特征。“他不过是不想上瘾罢了”,一个和他一起长大的人说。“比尔只是不想听到不赞成他的声音,他不想冒失去未来政治前途的风险。”从小到大,他性格特征中的矛盾在朋友和熟人中一再酿成冲突和嫌隙。 “放学后总有姑娘帮他拿书回家”,弗吉尼亚向一位朋友夸耀。而实际上,至少在刚进入少年期那几年,在这个粗壮的男孩身上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将成为对女人多么有魅力的男人,“我感觉当时的他有好几年都因自己太胖受排挤而不快活”,一位同学说。克林顿自己的某些表现似乎也印证了他自己确有这方面的困惑。为了鼓励自己政友的儿子克服羞怯心理,当时的州长在小石城的某次晚宴上曾把这个少年招呼到身边。“我是个小胖子,姑娘们都讨厌我”,比尔·克林顿极其坦率地对州长说。“可是看看您,几乎皮包骨头,但她们都爱您。” 中学的最后几年他开始长高,不再显得那么胖了,这时的他似乎急于把过去的损失弥补回来,凡有舞会他必到场,夏天的长夜里他开着软篷车做环城巡游时总有姑娘做伴儿——只是这种活动并不经常有。“比尔的品味有非常显著的变化,这是一种我完全赞同的意向”,弗吉尼亚的行文也像她浓妆艳抹的美容术,“我喜欢那种我称其为美女皇后——想让自己样子好看的姑娘。”这位母亲后来承认,不论是她还是她那位浸在酒精里的丈夫,从没跟儿子开诚布公地谈过性的问题,他们对男孩子在这方面应具有怎样的伦理道德观只有非常模糊的概念。受弗吉尼亚·克林顿的影响,比尔也是个“直性子”,价值观和个性“也大致相同”,这个特点比当时当地大多数家庭更突出一些,男女之间的关系该是怎样一种模式——性、忠诚、责任、公正、平等,以及友谊和爱情——这个家庭里有许多东西都在等着比尔和小罗杰自己去看,去切身体会。 在约翰尼·麦基的怂恿下,比尔在即将升入四年级的那个夏天准备竞选州里的美国军团童子军的首领。出身富贵之家的麦克·麦克拉蒂,比尔幼儿园的同学,已在州童子军会议上被选为“司令官”。就在他踌躇满志要大干一场时,克林顿获得提名赴华盛顿特区参观国会会议,那是1963年7月24日,就在约翰·F.肯尼迪遇刺前四个月,这位总统在白宫的玫瑰园握了他的手,并由此产生了一幅隔代的两位美国总统的合影照,一位来自阿肯色的露出羞怯笑容的16岁少年,另一位是年纪差不多是男孩父辈的英俊的在任总统,后者的政治风范被后来者在未来的日子里多方仿效。 阿肯色参议员——他伯父雷蒙德的朋友约翰·麦克莱伦以及另外一位偶像兼未来的雇主威廉·富布赖特请他到参议员餐厅共进午餐。他以前曾动过在医务界谋职的念头,“因为他看到过母亲对医生是多么尊重”,一位朋友回忆说。但有那次充满传奇色彩的华盛顿之旅后他决定选择仕途。“他回来时我从他眼睛里看出了这一点”,弗吉尼亚对记者说。克林顿自己也曾向一位朋友坦言:“在见到肯尼迪那一刻我已经确切地知道我要干什么了。”这位朋友还补充了一句:“他总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甚至在知道怎样做之前。” 他也曾向富布赖特和麦克莱他的工作班子成员以及中学的高考顾问请教该选哪所大学。最后他选定了隶属华盛顿驻外机关事务局的乔治敦大学,完全是因为它更靠近华盛顿——尽管他并没有从事外交工作的打算。他的决定令高考顾问困惑,本以为他会在“对南方人来说很难考进去的常青藤大学中选一个的”。他在温泉中学323班结业,是全国优等生奖学金的竞争者,拉丁语和音乐都获过奖,背诵英国文学作品的能力突出,奇怪的是,并没有见到对他早熟的评语。在他的美国史课本上,佩里·米勒的《荒原慈旅》一章中有这位未来总统的手泽,他把作者对美国60年代的乐观、而不是含糊的结语圈了出来:“这将是一个记述社会觉醒过程的年代。” 在斯卡利街的家里,他的雄心壮志受到为他自豪的母亲的鼓励,弗吉尼亚曾把他的奖章奖品和奖状摆在丝绒镜框里,在起居室辟出一角办了个“比尔·克林顿展”,有幸参观过此展的人回忆道,有人说那个展台像个“圣坛”。这更把越来越孤僻的罗杰·克林顿衬得一文不值,到60年代中期,他的威信在老朋友和顾客心里已彻底垮掉。“现在回想起来”,有人这样说,“弗吉尼亚肯定是看不起丈夫的,她在很多场合数落过丈夫酗酒的恶习,这实际上是一种姿态,表明比尔才是她真正引以自豪并寄予厚望的人。”她用家庭摄影机记录下儿子在公共场合的频频露面,并且对亲友说他早晚会当总统的。她还把他即将在毕业典礼上的答谢词仔细打好复印,分发给亲友和有关人士。在熨平他的毕业礼服的过程中,激动的泪水一直在流淌。“我为他自豪死了”,在写给母亲的信里她祈祷儿子在礼堂的演讲能成功并给听众留下深刻印象。“那将是他最荣耀的夜晚”。 乔治敦大学于1964年夏录取了他。温泉城在他离去的那几年里,在州长温思罗普·洛克菲勒1967年至1970年期间推行的改革中,一大批非法的赌场被关闭了。有一段时间,市中心的某些店铺门面被钉上了木板,拉皮条的人和贩毒的人都被挤到了街上。但地方特色没有改变。旅游收入并没有因密室里赌具减少而下降,因为那些神奇的温泉水仍然在日夜流淌。就算是在整肃最严的日子里,几家著名的温泉疗养院,每家的年收入都不少于50万美元,这个数字是内部的人向联邦官员透露的。雷蒙德·克林顿以及其他一些有势力的老温泉城人又找到了新的聚敛财富和施加影响的渠道。有组织的犯罪也适应新的变化继续存在,阿肯色成了毒品贩卖的中心,就像它从以前的一个单纯的温泉疗养区变成一个度假胜地一样。 比尔的离去,用弗吉尼亚的话说,给她和比尔的弟弟的生活中造成了一块“空白”。8岁的小罗杰“觉得能保护他的人没有了”。比尔刚去华盛顿时,弗吉尼亚把母亲接来一起生活。但双方很快又都后悔了。 在比尔童年生活过的那个小镇上也有很多成绩优异的同龄朋友,有些还是他的师长,这些忘年交也是在他年幼时彼此接触中培养起来的。这里面也包括一些商界人物,在他们中间他也算是知名人物,比如基瓦尼斯俱乐部,慈善互助会和西维坦俱乐部,他获得过“本年度最年幼商人”、共济会主持人助理以及别的不容易获得的美誉。“他总是彬彬有礼,表现出适度的尊重和良好的举止”,他的一位上了年纪的崇拜者说,“得到他的同学、老师甚至本地政要的喜爱。” 他对这些人却予以充分的重视。在即将离家赴学之际,他精挑细选拉出一份温泉城通讯录,上面有几百人的姓名、住址、电话号码和简单的个人状况——这些都是为将来的投票竟选机构和各种基金会的建立做准备的。 ------------------ 文学殿堂 整理校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