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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红尘旧梦 作者: 刘东黎 梁实秋:秋水文章不染尘,京华乡梦未曾休(2)] 鲁迅一生坎坷,到处"碰壁",所以很自然的有一股怨恨之气,横亘胸中,一吐为快。怨恨的对象是谁呢?礼教,制度,传统,政府,全成了他泄忿的对象……北洋军阀执政若干年,谁又能对现状满意?问题是在,光是不满意又当如何?我们的国家民族,政治文化,真是百孔千疮,怎么办呢?慢慢的寻求一点一滴的改良,不失为一个办法。鲁迅如果不赞成这个办法,也可以,如果以为这办法是消极的妥协的没出息的,也可以;但是你总得提出一个办法,不能单是谩骂,谩骂腐败的对象,谩骂别人的改良的主张,谩骂一切,而自己不提出正面的主张。而鲁迅的最严重的短处,即在于是。 多年以后,梁实秋的女儿梁文蔷提起了父亲与鲁迅之间的这一段是非: "那时我们在台湾,鲁迅与毛泽东的书一样,都属禁书,所以年轻时我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过节儿'。直到后来到了美国,我才陆续读到他们当年的文章。有一次我问父亲:'你当年和鲁迅都吵些什么?' "父亲回答很平静,他说,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恨,只不过对一个问题的看法不同,其实他还是很欣赏鲁迅的。鲁迅认为文学是有阶级性的,而父亲更强调文学的人性,比如母爱,穷人有,富人也有,不论阶级,不管穷富,母爱不是政治的工具,它是永恒的人性,这就是父亲的信念。" 对于鲁迅,梁实秋还曾评价他的杂文"用意深刻、文笔老辣",但他毫不客气地指出:鲁迅胸中只有恨而没有爱,所以,他不能算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不过梁实秋也承认:"五四以来,新文艺的作者很多,而真有成就的并不多,像鲁迅这样的也还不多见。" 1949年以后,台湾一度笼罩在威权统治的白色恐怖中,有人说鲁迅是"赤色怪兽",梁实秋却站出来为鲁迅张目,他公开声明:"我首先声明,我个人并不赞成把他(鲁迅)的作品列为禁书。我生平最服膺伏尔德的一句话:'我不赞成你说的话,但我拼死命拥护你说你的话的自由。'我对鲁迅亦复如是。"可见对于鲁迅当年说过的刻薄话,梁实秋并没有以怨报怨。 我很晚才读到,在黑暗的北洋政府统治时期,这位"丧家的走狗"曾有过这样公开的言论: 批评政治的报纸杂志随时有禁止取缔的危险,人民随时有被党部行政机关及军队逮捕的危险,……人民随时有被非法征税的危险……在中国真有自由的,只有做皇帝的,做总统的,做主席的,做委员的,以及军长师长旅长,他们有征税的自由,发公债的自由,拘捕人民的自由,包办言论的自由,随时打仗的自由,自由真是充分极了!可是中国人民有什么自由呢?(《孙中山先生论自由》) 华北事变后,民族危机空前严重。1935年12月9日,北平学生数千人举行了抗日救国的示 威 游 行。梁实秋又在《宪法上的一个问题》一文中直言: 假如一个政府对外只知道在睦邻的美名之下屈服,而对内则在建立中心思想的名义之下实行统制,我敢断定这个政府是不会长久的。 在一种激越愤懑的情怀里,"闲适的"梁实秋执起如椽之笔,针砭人事,几十年后依然撼人心弦。那些带着风火雷电、带着剑气啸声的文字,和我们以往的印象是何等不同啊。 可见,梁实秋这个自由主义作家完全不乏勇气和胸怀。只是当昔日的论争已成往事,时间错置,历史位移,在亲身经历了战乱流离的困苦生涯后,再回顾那许多激流中的往事,他心中是否会泛起一层望尽天涯路的悲哀? 1937年北平沦陷,梁实秋因热心于抗日救亡宣传被日寇侦缉队列入黑名单。他辗转来到重庆,写下了尽是些散淡琐事的《雅舍小品》。所谓"雅舍",是指抗战期间梁实秋在重庆北碚和同学吴景超合买的隐居之处,"雅舍"的名字来源于吴景超的夫人龚业雅。说是"雅舍",其实不过是山坡上的几间茅草屋-- "(它)并不能蔽风雨,因为有窗而无玻璃,风来则洞若凉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来则渗如滴漏。纵然不能蔽风雨,雅舍还是有它的个性。有个性就可爱。" 乱世浮生里,总有不由己意的遭遇,无可如何的妥协。梁实秋力图保持自己超然独立的自由主义立场,在困境中自谋心境的平和豁达,追求一种雅致、幽默和富含智慧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