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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逸飞传:视觉人生

作者: 杨长勋

视觉对话(1)

 

    四、视觉对话

    2003年5月10日,在泰康路210弄逸飞工作室,陈逸飞和余秋雨相约在这里做过一次关于视觉文化的对话,他们把这次对话命题为《陈逸飞与余秋雨对话:视觉的力量》。在这次珍贵的对话中,陈逸飞讲述了在人生道路和艺术道路上,上海文化对自己的滋养,尤其是上海外滩一带视觉文化对自己的视觉素质的滋养,讲述了自己对视觉文化的价值取向,在视觉文化方面的产业经营实践,尤其是在视觉杂志方面的实验情况。余秋雨在这次对话中,除了阐述自身对视觉文化整体态度,还把上海这座城市视为一所视觉学校,以及这所视觉学校对自己和陈逸飞这一代文化人的滋养,余秋雨还评价了陈逸飞在视觉产业实验中的业绩,尤其在视觉杂志方面的成就。

    现在,陈逸飞的离世,这次对话显得更为珍贵,特别是余秋雨对陈逸飞视觉文化产业实验的整体性评价,是在陈逸飞生前就对他作的让他心悦诚服的评价。现将余秋雨和陈逸飞的这次对话整理稿引在这里,权作纪念。

    陈:我和秋雨老师是多年的朋友,这些年来,经常可以在电视上、讲台上看到你,我觉得你一直是在用一个大文学的概念来诠释自己对艺术和生活的见解,所以人的整体状态显得特别好。今天,我特地把你请来,希望能就视觉这个话题,交流一下彼此的见解。

    余:从逸飞身上,我其实可以得出这样一个观点,即视觉是一所无言的学校。我们这一代人,在应该接受教育的年纪所受的教育并不完善,从表面现象看甚至可以说有点失学,我们的成长过程也充满坎坷,我想你的艺术创作之所以能被很多人所喜爱,除了自身的努力外,还应该归功于上海,上海这座城市是视觉艺术上的一所无言的学校。

    人感知世界的最主要的两种方式是听觉和视觉,当听觉艺术,比如音乐、语言遭到禁锢的时候,视觉的形象还在。你看外滩的建筑群,那种线条、色彩的和谐收敛,组合的状态,对任何一个到外滩玩耍的小孩子都是一种视觉上无言的教育。此外,兼容并蓄的建筑风格也使我们对于西方多种文明不致于太陌生。还有衡山路一带梧桐树掩映下的带尖顶的教堂、湿漉漉的街道、一点点的阳光……这些事物组合在一起从小给予了我们视觉上的滋养。

    陈:被您这一说,一些儿时的印象都回到我眼前来了:我家一直住在外滩附近,在北京路、四川路路口……我还记得那时候的四川路很安静,有几个旧书店,我爸爸在下雪天陪着我去淘旧书,书架旁放着高高的梯子,我总爱爬上去……在这座城市累积下的视觉印象成了我日后进行艺术创作的重要的灵感源泉,所以我觉得上海这所视觉学校对我们这代人的意义远超过书本上的学校。

    余:对,视觉还是一所全方位的学校,就象一条链牵着整个的生态系统。之所以我们看到一些不好的城市建筑会痛心疾首,那是因为一个糟糕的视觉环境无疑是给我们和下一代建造了一所不好的学校。我曾多次讲过,如果你不喜欢这个音乐家的音乐,你可以不听他的音乐会;你不喜欢这个画家的画作,你可以不踏进美术馆,但是你无法避开从童年时候就看到的视觉环境,那是一所强制的学校,进行的是强制的审美教育。以建筑为例,在我们国家南方某些富裕起来的农村,看看沿途农民们盖起的房子,那些耸立的尖顶、花花绿绿马赛克墙面、蓝色玻璃窗,还有城市里耸立着的戴着胸衣的维纳斯雕塑、高楼上的巨幅广告牌……这种感觉系统的错误,造成的无疑是一场视觉灾难,试想如果我们的下一代适应了这样的视觉形象的话,他们的审美体系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审美心理结构将会非常糟糕,这种适应将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陈:我曾经说过,十年前,我们为生活而消费,现在我们为生活质量而消费。视觉文化的质量,是生活质量的重要组成部分,我觉得在某种程度上,视觉文化水准甚至可以反映出一个国家的经济实力乃至综合国力的强弱。现在国外就有一种说法,一个城市视觉设计人才的数量在城市总体人口中的比率越高,越能说明这个城市的先进程度。在当今社会,经济的发展促使我们有机会也有必要来关注视觉这个问题,进行审美感觉系统的改造是急不可待的。

    余:同意您的观点。视觉其实是一个非常大的概念,可以涵盖个人、城市乃至国家,所以我非常赞成把视觉话题扩大化,回归到它本身具备的开阔性和深刻性,进入到它的生态系统来讨论,使视觉艺术成为一个整体概念。

    余:让我们进一步来讨论,当视觉作为一个命题的时候,其实提出的是一个改造人的命题,这时候的视觉就不再是艺术方面的命题,而上升为人本课题了,因为视觉其实是人的感觉器官与外界互动的结果。

    过去,我们习惯从技能、知识、思想方面来考虑问题,其实这一切最后都落实在感觉系统里。当感性被改造过来的时候,意味着理性也被悄悄地改造了;反之,理性被改造了,感性却未必被改造过来。我看过许多美学教师出的理论书籍,其书籍装帧、内页插图却毫无美感可言,他们在课上教授美学理论,上课时的服饰、发型和打扮却与美格格不入,这就说明他们的理论还没有上升到感觉系统。我也多次在文章中提出从理性上升到感性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提升,是更了不起的。同理,试想一个城市的市长如果能把对于这座城市的热爱,从理性的建筑计划、生产数据最后调动到他对这座城市感性图像的创造上去,并在多年后完成这个图像,这就是一种从理性上升到感性的提高。

    陈:你这个提法很有新意。让我联想到VISION这本杂志,你这段话可以说把我们办这本杂志的理想和做法提升到理论的高度。这本杂志,就是用有视觉美感的形式,最大限度地把世界范围内,有视觉美感的内容带给大家。让读者的感觉系统在潜移默化中接受美的,从而不知不觉排斥丑的。视觉的意义不只是简单地看,更代表着眼光、前瞻性和想像力。我希望这本杂志能在引导人们的审美感觉系统方面做一点事情。

    余:目前,我们的很多杂志还只是停留在人的知识领域、理性领域做文章,VISION杂志在这方面的确是独树一帜。把人们的感觉系统作为一个命题来考虑,这是非常可贵的。要知道,在感觉系统做文章是极难极难的,这是需要一批象逸飞这样的视觉艺术家来着手完成的大事业。

    陈:我也常常在想,一个好的艺术家除了艺术天份外,更该具备深切的社会良知,时代变了,我们在创作时可以借助的工具越来越多,我想做的就是充分调动各种现代手段,将自己的艺术感悟、美学理念与大家分享,尽自己的力量让视觉艺术走出以往孤芳自赏的殿堂。而VISION这本杂志,正是我这一理想的最好载体。

    余:很多美学家曾说过:如果用一个字来描述我们对地球的最终理想,那就是——美。作为一个逐步开始富裕的民族,我们的理想是能够出现让人尊敬的视觉文化,落实到语言,那就是一个字——美。国家的尊严有很大一部分体现在审美观念上。

    虽然我们的生活在不断走向富裕,但富裕不等于文化等级,也不等于尊严,尊严很大一部分体现在审美概念上。一个腰缠万贯的暴发户站在你眼前,衣服穿得乱七八糟,即使有钱,他一样没有尊严!我们不希望一个国家在世人眼中的形象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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