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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拿破仑 作者: 安娜玛莉·沙林格 第二部 陆军元帅贝拿道特夫人 (一七九八年秋,巴黎苏村) 一七九八年七月十三日,是个值得纪念和回忆的日子。那天我和强·巴勃迪司·贝拿道特将军终于在巴黎近郊,苏村婚姻注仍所里完成婚礼。婚礼是在晚上七点举行。晚间结婚在当时是风行的。男方证人是骑兵队上尉安东尼·莫雷和地方书官佛郎苏瓦·代郎基。女方是苏密司舅舅,家中丧喜事不可缺少的人物;此外无疑的就是约瑟夫了。最后卢欣也赶到参加作证。 婚札仪式完备后,大家皆驱车去朱莉家中晚宴。约瑟夫非常周到,将波拿巴全部亲属皆邀来参加盛会。本来妈妈欲从纪诺尔赶来,但因病后体力尚未恢复,又值夏天,惟恐旅途途跋,会感到不支,因此作罢。强·巴勃迪司一向没有多少亲友,故而只有莫雷一人。 我们的客人大部为波拿巴家人。使我诧异的即是久诺将和他的新夫人也前来祝贺。久诺本在埃及,碰巧他到巴黎向政府报告拿破仑胜利战迹,因法军已占领开罗、亚力山大,正向金字塔行进。 我与强·巴勃迪司订婚两天后──朱莉尚未平复她的紧张情绪──我的将军兴高采烈的跑来说,他已寻到一所合适房屋。“黛丝蕾,”他怂恿说:“快来看看这所房子!” 我们的新居是在苏村,月光道三号。楼下是餐厅、厨房一间小房间。强·巴勃迪司在这间里放置了一张书桌,一些书籍,我们称它为“书房”。 二楼是一间美丽的卧室,连接着一间小化装室。顶楼上尚有两间小卧房,一间给玛莉,另一间给弗南德,强·巴勃迪司多年的随从。 本来妈妈想带玛莉到纪诺尔去,但玛莉心中不愿,她宁愿留在马赛。她租了一间房,遇到宴会大典,常有人请她去做临时厨师,这样她可以维持简单的生活。虽然她在信中从未提起,但是我知道,她一直等待有一天我会接她出来。所以订婚第二天,我即写信给她,希望她能来巴黎。她并未给我回音,可是一星期后,她本人到达了巴黎。 “你想玛莉与弗南德可以相处吗?”强·巴勃迪司问道。 “谁是弗南德?”我不安地问。 弗南德以前是强·巴勃迪司的同学,后来在同一军队里服务。强·巴勃迪司级级上升,而弗南德则永留原级。弗甫德既短小而又肥胖,每当操演,他必足痛。每当出征,他必胃痛。凡是他不愿做的事,他即不做。可是他希望做一个兵士,为的接近强·巴勃迪司。他对擦靴子有特殊兴趣,对消除制服上油渍也有天赋的技能。两年前,他被军队开除。从此以后,他把所有时间贡献在皮靴上、制服的油渍上。他对强·巴勃迪司忠心耿耿,无微不至。 “我是将军的随从又是旧时同学。”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向我这样说。 玛莉和弗甫德一见面即成了冤家,彼此水火不相容。玛莉指摘他偷厨房食物,而弗南德则指告玛莉动用他的鞋刷(约有二十四只之多),且不经他的同意擅自洗涤将军的衣服。 第一次看到我们精致的小房屋、我即说想叫爱提安把妆奁送来。强·巴勃迪司则嗤之以鼻,带着不屑神情说道:“你以为我是那种人,用太太的妆奁来装饰自己的房屋吗?” “但是以前约瑟夫用过朱莉的。”我说。 “请尔要把我和波拿巴家人去相比!”他锋利地答道。随后,他又温柔的用手臂环抱着我笑道:“小女孩我的小女孩,今天贝拿道特只有力量购买一所小得象洋娃娃的房子送给你!如果你希望一座皇宫,那么好吧……” 我急忙叫道:“哦!不要,不要那个!应允我永远不要给我一座皇宫!”我顿时想起以前在意大利看到的皇宫。“允许我,永远不要给我一座皇宫!”我又说了一遍。 他凝视着我,严肃地道:“我们永远彼此相属,黛丝蕾。在维也纳,我曾经住在一座皇宫里,也许明天我会睡在露营里,后天可能我会请你与我合住在皇宫里。你能拒绝我吗?”我们正立在新居园子里一棵栗子树下。没有多少日子,我们即将举行婚礼。我属于此地──这所小小的房屋,这个园子,有一棵古老的栗子树和一些荒芜的花圃。” “你会拒绝吗?”强·巴勃迪司重复了一遍。 “我们住在这里会非常快乐的。”我轻声地道。 “你会拒绝吗?”他又坚持地问。 我把面颊放在他肩上,我已习惯那刮痛面孔的肩章,我道:“我不会拒绝,但是我会不快乐的。” 结婚那天早晨,我与玛莉跪在厨房碗柜前面布置磁器。玛莉问我是否感到兴奋。数小时后,当朱莉用一把火钳替我卷发时,她说为什么我看上去这样镇定。 我摇摇头。为何感到兴奋?自从那个不幸的晚上,在马车里,强·巴勃迪司握着我的手的时候,我得到了人间的温暖。我知道我是属于他的。 结婚筵席上,我感到非常烦腻。苏密司舅舅首先致祝词,接着就是卢欣演讲,主题是拿破仑光辉的战迹,再加上约瑟夫大事渲染一番说埃及的胜利足可证明拿破仑是位天才。 “我想我们军队不可能在埃及支持长久。英国方面也洞悉这点,故而他们不愿卷入我们殖民地的战争里。”强·巴勃迪司道。 “但是拿破仑已征服亚力山大和开罗,并且在金字塔里获得胜利?”约瑟夫坚持己见。 “这并不能令英国犹虑。此外,埃及是在土耳其统治下。英国认为。我们在尼罗河的军队,只是临时的威胁。”强·巴勃迪司道。 “敌人伤亡在金字塔战争里约在两万左右,而我方只是五千人,真是伟大!”约瑟夫夸耀道。 强·E勃迪司耸耸肩道:“伟大?拿破仑将军率领着法国新式炮队去对敌那些赤足带弓箭的非洲土人,这算是伟大?” 卢欣张口意图抗议,但他想了一想,终于又闭上口,未说什么。 “拿破仑会更深入非洲;并将把英人驱逐出地中海?”约瑟夫得意地道。 “英国并无意在陆地上与我们对敌。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他们有自己的舰队。你无法否认英国舰队比我们的要优越得多。如果他们毁了我们首途埃及装载兵士的船只,法国军队会离开祖国越来越远。联络会被从中切断。那时你弟弟拿破仑军队会陷在沙漠中,如同一只老鼠困在笼子里。埃及远征实是一种狂妄的赌博,政府付的代价太大了。”强·巴勃迪司环顾在座的人道。 我准知道约瑟夫及久诺会写信报告拿破仑说强·巴勃迪司称他为赌徒,但是我决没有意料到,十六天前英国舰队在海军上将纳尔逊统帅之下,已把法国舰队在亚波克湾差不多全部毁灭。拿破仑在绝望中竭力想与法国取得联络。他来回的在帐棚前走来走去,担忧他与军队的危险处境,随时可能在沙漠中死亡。当然我们结婚那天晚上,没有人相信强·巴勃迪司已有先见之明。 我又打了一个呵欠,这已是第二次。我知道这是不礼貌的举动,尤其是对一个新娘来说。可是以前我没有做新娘的经验。我怎能知道应该如何去做呢?我又打了呵欠,强·巴勃迪司立起身来静静地道:“时候不早了,黛丝蕾,我们该回家了?” “我们该回家了。”这句话听上去有一种亲切感。桌子另一端,嘉罗林和皓丝但彼此捏了一下,两人咯咯窃笑。苏密司舅舅会意的挤挤眼,拍拍我面颊,开玩笑他说道:“孩子,不要怕,贝拿道特不会吃掉你的。” 我们在炎热、恬静的夏天晚上驱车至苏村。天上星斗闪耀,金黄色的圆月挂在空际,近得似乎可以接触到月光道的名字,很配合今晚幽美的景致。我们抵达新居时,看到餐厅里灯光明亮,两座银烛台上插了两支蜡烛,是约瑟芬与拿破仑的礼物。一条锦缎的台布,上面放着两只香槟杯,碟子里装着葡萄、桃子及甜饼。还有一只小桶,冰着一瓶香槟。屋子里静悄悄地洋溢着愉快、安宁的气氛。 “玛莉预备的。”我高兴地道。 “不,是弗南德。”强·巴勃迪司肯定地道。 “但是我知道这是玛莉做的甜饼。”我拈了一块放在口中,坚持地道。 强·巴勃迪司看看香槟无力他说道:“如果我们再喝下去,明天早晨必会头痛。” 我点点头,把通花园的门打开。玫瑰的芬芳随风飘进,月光下,栗子树叶呈现着银的色彩。背后的强·巴勃迪司吹熄了烛光。 楼上卧房里一片漆黑。我摸索至窗前,拉开帘慢,放进银色的月光。强·巴勃迪司走到邻室更衣,悉索作声。我明白他用心周到的给我时间卸装。我卸下衣服,走至窗前。锦缎被上放着一套睡衣。我换上睡衣,钻人被内──我尖叫起来。 “天哪,黛丝蕾──什么事呀?”强·巴勃迪司急急走到床前。 “我不知道──只有东西戮我。”我移动一下。“唷,又来了!” 强·巴勃迪司点上蜡烛,我坐直,拉开锦被,玫瑰!满床的玫瑰,带着荆棘! “谁做的傻事?”强·巴勃迪司和我立在床前看着一床的玫瑰,我们忙着把它们拿开。 “一定是弗南德。”我说:“他想给我们意外惊奇。” “你不公平,一定是玛莉。玫瑰在军人的床上!”强·巴勃迪司立刻答道。 现在那些玫瑰已放在桌上,满屋芬芳。忽然间我感觉强·巴勃迪司在看着我。我方才醒悟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我迅速的坐在床上道:“我好冷,给我一床毯子?”他拿毯子把我整个盖上,连头都蒙在里面。我几乎窒息,我伸出鼻子,合上双目,没有感觉到他已吹熄了蜡烛。 第二天早晨,我们才知道把玫瑰放在床上是玛莉和弗南德二人共同的主意。但他们忘了玫瑰花上的荆棘。 强·巴勃迪司请了两个月的假,为的和我欢度蜜月。可是不久消息传来,我们舰队在亚波克被毁灭,于是他每天早晨只好向卢森堡宫报到,偕同军政部长参与执政官会议。 每日午后。近黄昏时分,我即在园门口等待他归来。每次我听到远处得得马蹄声,我的心跳即会加速,同时我醒悟我已是他的妻子。这不是在梦中,这是铁定的事实。十分钟后,我们同坐在栗子树下共饮咖啡,强·巴勃迪司告诉我各项新闻。我满足的看着那一轮红日慢慢地向地平线沉落下去,手中悠闲的玩弄着由栗子树落在草地上的果实。 亚波克的失败给我们敌人一种暗示这是他们攻击我们的良机。俄国开始招兵,奥地利在不久前曾因在维也纳侮辱我们国旗事件,向我政府道歉,现又由瑞士及北意大利边境向我国进兵。 那些由拿破仑所成立的意大利国家,虽然它们已在法国统治之下,现在公开的表示欢迎奥地利人。 一天,强·巴勃迪司回家较平时来得迟。 “他们希望我任意大利前线统帅去挽救我国溃退的军队,至少希望能保伦巴底?”他一面跳下马,一面告诉我说。 我们喝完咖啡,天色已渐次灰暗下来。他拿了一支蜡烛,一张白纸,开始坐在园子里不知写些什么。 “你接受了吗?”我问,一阵寒气侵袭我的心。强·巴勃迪司抬头向我看着道:“什么,我接受意大利前线统帅职位?当然,如果他们能依我的条件。现在我正列一个单子。” 他的笔不停的在纸上移动,后来又进入书房里。我只好将晚餐放在书桌上。数日后,我从约瑟夫方面得悉,强·巴勃迪司给巴拉司送上一份计划书,说明需要若干军队方能防守意大利边境。可是政府方面虽已不计年龄的招募新兵,可惜尚无足够合适装备,制服不全,无法迎合强·巴勃迪司条件,因而他拒绝接受统帅职位,而由军政部长──赛雷接任。 两星期后的一天,强·巴勃迪司中午回家。我正与玛莉调制蜜饯梅于及果酱等。我奔跑至园门口去迎接他。我说?“请不要吻我,我满身厨房气味,我们正调制梅子果酱。今冬每天早晨会有果酱当作早点?” “我不会在此过冬,吃你做的果酱了,弗南弗南德把我战场制服准备妥当,马鞍袋子装好。明晨七时我即启程。”他边说边走,已上搂去了。我立在门前瘫痪在那里。 整个下午我俩单独留在园子里。太阳已失去它的温暖,草地上满盖着落下的枯叶。一下子秋的气息弥漫了整个世界。我静静地聆听他的谈话,有时他象对着成熟。而理智的女人,有时又象对着一个无知的小女孩。 “你一向知道我会回到战场上,是不是?你嫁给一位军官,你是个明白事理的女人。你必须坚强,勇敢……” “但是我不要坚强,不要勇敢。”我说。 “听着──乔治现任三军统帅,即多瑞河军队,瑞士军队,及观察军队。马沙拿率领瑞士军队扼守瑞士边境,我则在莱茵河地区指挥观察军队。我准备在两点进攻:一则路易都林炮垒。一则司派爱及马央司。如果希图占据莱茵河地区及近邻德境,必须三万精兵方能踏上成功途径。可惜政府无力做到。黛丝蕾,你明白吗?我现在率领一队无经验的兵士去抵抗敌人。你听见吗,我的小女孩!” “我知道你会做到的,你永远会达到你的目的,强·巴勃迪司。”我说。我是多么的爱他。我眼中充满泪水。 他耸耸肩道:“政府同你一样估计我。他们希望我带一队新兵而能获得胜利。” “今天早晨卖水果的向我说拿破仑在意大利时,战无不胜。现在他带兵远征埃及,一切情形泅不如前,每况愈下了。你看很可笑,一般愚民对拿破仑印象如此之佳。”我说。 “是的,但是卖水果的不知内情。拿破仑在亚彼克的失败使敌人得机可乘。一般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拿破仑确实获得多次胜利,但他未顾虑加强占领区防御工事。他扔下不顾而去,率领精兵远征尼罗河岸。我们以少数兵士竭力防守边境,而他却成了众人心目中的大人物。”强·巴勃迪司反驳道。 “一只皇冠扔到阴沟里,谁都可以捡它起来。” “谁说的?”强·巴勃迪司大声问道。 “拿破仑!” “对你说的?” “不,对他自己说的。” 良久我们彼此沉默无言。黑暗中,我看不出强·巴勃迪司的面部,更看不出他的神情。 这时玛莉忽然发出一声怒吼:“厨房的桌子上不准许放手──滚出去,快点滚!” “至少让我在这里把它擦干──我在外边装子弹。”这是弗南德的声音。 “把那些军械拿开厨房,听见没有?”又是玛莉。 “在战场上你用手枪吗?”我问强·巴勃迪司。 “很少用,不过现在我是将军了。”我们立起,走进屋子。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我孤独地躺在宽大的床上,我听着苏村小教堂的钟声,不知不觉的许多钟点过去。楼下,强·巴勃迪司仍在书房里研究地图,并注上各种式样记号,直线、横线、十字及小圈圈。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忽然间惊醒了,睡在身旁的强·巴勃迪司睡意浓厚地间道:“什么事?”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你骑着马准备去赴战场。”我低声道。 “明天我是要赴成场?”多年在战场的习惯和锻炼,使他在出发前夕非常镇静,仍可酣睡。“告诉我,我走后你预备做些什么?”他问。 “做什么?你是什么意思?昨天我与玛莉制果酱,前天与朱莉同去裁衣处。” “我是说什么东西你特别感到兴趣,黛丝蕾?” “没有什么固定的东西。”我迷惑地答道。他用手把我搂得紧一点。我满足的把自己面颊放在他肩上。 “黛丝蕾。我走后希望你不感到孤寂,希望你学一点东西,去上课。” “去上课?为什么?自从十岁我就辍学,以后妈妈自己教我和朱莉,你呢?” “十一岁入学,十三岁即被开除。” “为什么?” “因为教师对弗南德不公平。” “所以你就毁谤老师?” “不,我打了他一记耳光。” “你做得对。我以为你在学校多年,并且读了大量书籍?” “我希望你成为一个完美的贵夫人。你愿不愿学些音乐及款待宾客等等。总而言之,一切关于礼节仪式方面。” “为什么?” “也许有一天我被派接任某个地方军事总督──那么你即是第一夫人。那时你必须在大厅里款待宾客,礼仪方面是非常重要的。” “大厅?你又要我住进皇宫?我不!” “你要知道在维也纳时,奥地利贵族眼睁睁想看到笑话。为保留国家体面,礼节上不允许有丝毫错误。黛丝蕾,如果你愿意学钢琴,或者歌唱,那真是太理想了。在维也纳时,克鲁沙和贝多芬曾到使馆来看我。他们二人常在使馆里伴奏。真是可惜,我幼时未学过音乐。” 这时他又强调他说道:“我走后,我坚决支持你上钢琴课。我已请克鲁沙介绍一位教师。我把名字写在一张纸条上放在中桌里。每次你写信时,报告我,你的进展?” 我的心象被一个冰冻的手。紧握着。“常给我写信。”他说。信,信,以后的漫长的日子怎么消磨?只有书信。灰色的曙光由窗口窥进,我一点睡意也没有了,我睁大眼睛,看着蓝色帘慢,仔细端详上面的图案。身旁,强·巴勃迪司又呼吸均匀的睡着了。 门外有敲门声,弗南德在外面叫道:“六点半钟,将军。” 半小时后,我们坐在餐桌上。我第一次看到强·“巴勃迪司穿上战地制服,没有等级没有勋章,也没有饰带。我们尚未开始早餐,那惆怅的别离已开始──人声、靴声、马嘶声。弗南德匆匆进来报告说,有许多人等待在外面。 “请他们进来。”强·巴勃迪司道。于是进来一大堆人,大约十至十二个左右。强·巴勃迪司随意的介绍一下。我机械的向他们笑笑。 强·巴勃迪司道:“我已准备好,我们走吧!”他又回头向我说:“常写信给我,亲爱的。军政部会把你的信件转给我的。再见,玛莉,小心侍奉夫人。” 他走到门口,匆匆与一班军官消失不见了。我真希望再吻他一次。我呆立在那里,突然间,我周围的房屋在灰蓝色曙光里旋转起来,烛光闪烁,一片漆黑,我晕了过去。 等我苏醒过来,我已睡在床上,玛莉的脸在面前浮动。 “你昏迷了?” 我推推额前带着醋味的布,无力地道:“我真想再吻他一次!” (一六九九年初,巴黎近郊苏村) 各地的钟声,苏村小教堂钟声,巴黎圣母院钟声,以及其他巴黎各教堂钟声,把我从恶梦中惊醒。这是一个世纪的未年,又是一个新年的开始。 在梦中,我坐在马赛家中花园凉亭里。我正与一个男人讲话,一个男人看上去象强·巴勃迪司,但是我知道不是强·勃迪司,他是我们的儿子!他在问我的音乐及礼仪课程进展如何?可是我没有回答,我太累了。忽然间,我们的儿子变形了,他越缩越小,成了一个诛儒,我心中充满恐怖。这时我又看约瑟夫立在我面前,转瞬他又变成拿破仑。这时外边钟声大作,我由恶梦中惊醒。 原来我正坐在书房里,我在写我的日记。外面街上人声嘈杂,笑声,欢呼声、歌唱声,酒醉叫唤声。家家户户都在欢渡新年,只有我一人冷清清地独坐在书房里。最使我烦恼的即是我与强·巴勃迪司在书信中发生的争执。我责怪他语句冷淡,情意落寞。 自从强·,巴勃迪司走后,我遵从他的意思去学钢琴,又接受歌唱,礼仪课程。每次信中他必间我功课进展如何,他从不谈战事,也不提他的胜利。他象个年老的叔叔,叨叨唠唠的问这样,问那样,关于音乐、歌唱、礼仪等等。他忘记他是我的丈夫,信里词句冷淡,缺少柔情。同时我又恨自己不善于辞令,要说的话仍留在心里,并未能达诸笔端。另外尚有一件无法否认,但我又不愿承认的事,使我已经闷郁得心情更加烦燥不安。 昨天早晨,和往日一样,我照例坐在小书房,转着小桌上的地球仪,希图多知道一点关于各洲各国的名词。玛莉捧了一碗热羹进入道:“喝这碗汤。它会增加你的体力的?” “为什么、我身体很健康、并且近来体重增加,衣服都嫌紧窄了。”我推了一下羹碗道:“这碗油汤,看了就不舒服?” “试着喝一点,你知道为什么。”玛莉微笑着走近我,用手环着我的肩又道:“你真的不明白!” 我推开她的手,大声叫道:“不知道,不知道?”说完我奔上楼去把自己关闭在卧房里。我睡在床上,思潮起伏。玛莉早看出来,什么事也逃不了玛莉的耳已。我尚未告诉朱莉,怕她坚决地要我去看医生。其实这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每一个女人都要生孩子的。我希望他看上去象强·巴勃迪司,很奇怪我肯定要生个男孩。 我把手放在腹部。这真是一件不能置信的事,我身体里有个小生命,我的一部分。这个小生命是属于我的,一份喜悦笼罩我心上。强·巴勃迪司知道后不知如何兴奋呢!“但是我不愿在信中告诉他、我要余口告诉他,当面与他分享这份喜悦。 今天早晨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约瑟芬。以前她只来过两次,皆由约瑟夫和朱莉陪伴着。今天她穿得非常漂亮,白色簿羊毛质地衣服,上面加上一件貂皮紧身短外套,黑色帽子,缀着白色羽毛,可惜灰蓝色的晨光把她的年龄无情的显露出来。笑时、眉稍眼角鱼尾纹较平时加深,唇上的口红深浅不匀,隐隐的出现裂痕。 “我们同样的是守空闺的妻子,我们应该彼此时常联络才对。”约瑟芬一边说一边坐下。这时玛莉给我们这位独守空闺的妻子送上两杯热可可。 “夫人,你时常得到拿破仑将军的消息鸣?”我礼貌地问。 “不常得到,因为英国舰队封锁船只,只有根少的船方能偷渡。” 一段沉默。我不知选择什么话题去继续我们的谈话。约瑟芬看见钢琴,她问:“听朱莉说你在学习钢琴、夫人,是吗?” 我点点头问道:“你也弹吗?” “当然,六岁时我即开始了?” “我现在同时学习舞蹈。既是将军夫人,我希望不使贝拿道特失望。” “嫁给一位将军,而又远在前方,误会可能随时发生?”约瑟芬一面吃玛莉做的饼,一面说道。 我没有说什么,但心中暗暗同意她的看法。我想我们信中的争执。 “有的喜欢搬弄是非,兴风作浪。例如约瑟夫就是这种人。”她边说边喝可可。 “昨天约瑟夫碰巧在玛尔美松看见溪仆拉·却尔司穿着晨衣。你记得那个年青军部承包人?约瑟夫连忙写信给拿破仑报告此事。为什么要报告他这么一件无足轻重的事、去打拢他的情绪?”约瑟芬接着道。 “为什么却尔司先生穿着晨衣来造访?”我确实有点不懈。 “那天早晨九点,他尚未穿好衣服?”约瑟芬答道:“约瑟夫出其不意的来探访。夫人,我不甘寂寞。我需要人陪伴。请你和朱莉说一声;请她劝约瑟夫不必在信中向拿破仑提起这件事。我们彼此应该照顾,我们都是守空闺的太太们。”约瑟芬说时莹莹欲涕。 原来如此。这是她今天造访的目的。“可是约瑟夫不会听朱莉劝说的?”我但率地答复她。约瑟芬眼中顿时露出惧怕的神情,象是一个受惊的孩子。她说:“你不愿帮助我?” “今晚我将去朱莉处参加小规模的新年晚餐,我去和朱莉谈谈,但是,夫人,你可不要希望过高。” 约瑟芬立起身来,神情显然安慰得多。她道:“我知道你会帮忙的。”她走到门口又口转身向我道:“如果你有时感到烦闷,我们可以一同去看戏消遣。” 我乘了半小时车即到达劳查道的朱莉家。朱莉穿了一件红色新衣,越发显得她面色苍白。她紧张的跑进跑出,布置餐桌。希望给大家一种新年的气象、我向她说,可否请约瑟夫不必向拿破仑去信提起却尔司在玛尔美松的事。 “信早已发出,不必再作无谓的讨论。”原来约瑟夫已悄然进入餐厅。他正立在酒柜前为自己斟一杯白兰地酒。“我准知道约瑟芬今天去找你,请你替她说情。是不是?黛丝蕾!” 我耸耸肩。 “那么你为何不站在我们这方面,而替她说话?”约瑟夫忿忿地问。 “这件事与你无关。告诉拿破仑只有给他感情上的伤害,并无其它好处。为什么要伤他的心?” 约瑟夫用带着兴趣的目光看着我道:“仍恋爱着他?真令人感动!”他讥讽着,“我以为你早已将他忘怀了。” “忘怀?”我诧异道:“没有人能遗忘她的初恋。”拿破仑事实上我现在很少想到他。但是我忘不了初恋带来的快乐,忘不了失恋带来的痛苦。 “所以你不愿令他失望,使他遭受幻灭的苦痛。”约瑟夫似乎感到兴趣、他又斟了一杯酒。 “因为我尝试过幻灭的滋味。” 约瑟夫笑道:“可惜我的信已在途中。” “那么我们没有再讨论这件事的必要了。”我说。 约瑟夫又斟满了两杯酒,分递给我和朱莉道:“祝我们三人有个愉快的新年。客人随时要到了。” 于是我们服从地接过酒杯。我只喝了一口,忽然感到非常不适。我憎恶这强烈的酒味,我立即把酒杯放下。 “你怎么啦?黛丝蕾,你的面色好难看!”朱莉叫道。 我前额上冒出粒粒汗珠,我倒在一张椅子里,摇摇头道:“没有──没有什么──近来常这样的?” “你有身孕了吧!”约瑟夫道。 “不可能,她未曾向我说过?”朱莉不信道。 “如果她真是生病人我必须立刻写信给贝拿道特。” 我急忙睁开眼睛道:“不许告诉他,约瑟夫,我要给他一个惊奇。” “什么惊奇?”约瑟夫和朱莉不约而同地叫道。 “一个儿子!”我宣布,感到一份骄傲。 朱莉跪了下来,紧搂着我,约瑟夫不信道:“也许是个女孩。” “不,准定是个男孩,贝拿道特不希望要个女儿。”说完,我立起身来,又道,“现在我要回家。请不要怪我,我想回到床上去度过新年。” 约瑟夫又给我一点白兰地,他和朱莉举杯向我祝贺。朱莉的眼睛润湿。 “贝拿道特朝代万岁!”约瑟夫笑道。 我心中充满喜悦、我说,“是的,贝拿道特朝代万岁!” 于是我向他们告别、驱车回家。贝拿道特不知现在德国何处,和他的部属共度新年。我不再感到孤独;我和腹中的小生命,我们未来的儿子等待新岁的降临! (一七九九年七月四日,苏村) 八小时前,我们的儿子诞生了。 他有黑色软发,玛莉说胎发不久即会脱落的。他有蓝色眼珠,玛莉又说婴儿的眼珠多数是蓝色的。 我非常脆弱,视线不清,各物在目前浮动。本来接生婆认为我生命垂危,但医生具有信心,说我能渡过生死关头。客厅里,我听到强·巴勃迪司的声音。亲爱的强·巴勃迪司……。 一星期后,我体力已逐渐复原。我斜靠在枕头上,面前堆着许多我心爱的食物,皆是玛莉亲手所制。我与强·巴勃迪司──现任军政部长,正谈得起劲关于抚养儿童的问题。 两个月前,强·巴勃迪司出乎意料地由前方回来。我给他的信非常短而简略,因为我怨恨他不在信中详细报告他的战绩。他已接连攻克几个城市,并任了双森总督。他采用法国共和主义的宪法施诸德国人民,废除残酷鞭刑,禁止伤害犹太人。德国两所大学,希德堡及杰圣均来函致谢。以上种种我皆从刊物《梦尼特》中获悉,而他在信中只字不提。 不久,强·巴勃迪司接到巴拉司命令调回巴黎,军队由马圣拿将军接管。一天午后,我正练习钢琴,我背后房门打开,我以为是玛莉,我说,“玛莉,我练习这个曲子是为将军欣赏的。你听我弹的合格吗?” “太好了,黛丝蕾,这会给你的将军莫大的惊奇,”一下子我被强;巴勃迪司搂在怀中,一切的误会、离愁、怀念均得到了答案。 我们坐下共饮咖啡,我的英雄早已察觉我生理上的变化。他说:“告诉我,小女孩,为何在信中你不提起我们将要有个儿子?”我佯装生气道:“因为他的老爸爸成天忙着劝我上课。”我又下玩笑地笑着道:“你放心,你的儿子在腹中已学会礼仪了?” 从此以后,强·巴勃迪司把我宠得什么事都不许做,连门都不让我出。这时巴黎内部甚不稳定,人心惶惶,保皇党开始活跃,左派又乘机捣乱。但是这一切我皆不放在心上。每天我坐在花蕊满枝的栗子树下,缝婴儿的小衣服,朱莉则坐在我身边;为婴儿缝制枕套。她希望她能分享我的好运,也能有个小宝宝!。无论是男孩是女孩她都欢迎。 午后,约瑟夫和卢欣时常造访,与强·巴勃迪司密谈。当时政府有五位执政官,但大权则在巴拉司掌握中。巴拉司企图趁政治不稳机会,摒除其它三位执政,而他与西艾司合作揽大权。同时他担忧如果有巨大政变,可能引起内乱。于是他竭力设法拉拢强·巴勃迪司,请他担任军政顾问,但立即被强·巴勃迪司拒绝,因强·巴勃迪司一向拥戴宪法。如果政府改组必须通过合法途径,经议院通过,个人不得任意胡为,轻举妄动。 约瑟夫则认为强·巴勃迪司神经不正常,竟然拒绝这样一个大好机会。他向强·巴勃迪司说:“你太不理智了,你知道你有军队支持,你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成了全国的总裁。” “你很对?”强·巴勃迪司冷静地回答道,“但是你不要忘了我是个共和主义者。” “或者在战争时期,最好是军人治国、”卢欣反对地道。 强·巴勃迪司摇头。道:“政体的改组应由人民决定。国民议会应采取措施,军人不应干预政权。” 三星期前,五月三十比巴拉司终于逼迫其他三位执政辞职,现在他与西艾司专政。六月十五日,强·巴勃迪司接到紧急命令,请他去与两位当权者会谈。 那天早晨我吃了一大碗樱桃,食后即感不适、突然腹痛异常,我即大声呼唤玛莉。玛莉进入一看,忙扶我上楼进入卧房。我说我吃了太多樱桃,玛莉不理会我的话,立刻差弗南德去请接生婆。接生婆是个巨形的妇人,看上去象个巫婆,她看了我一眼说时候尚早,叫玛莉给她一杯咖啡。她边饮边等待着。 我腹痛加剧。一个无结果的早晨转入一个没有完结的黄昏,又进入一个漫长的黑夜。腹痛有增无减。我挣扎着、我叫喊,我嘶唤。又是一个早晨,又是一个黄昏,又转入第二个漫长的黑夜。我被无休无止的痛楚缠绕着。我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看不见,我只听到强·巴勃迪司的声音说:“必须赶快寻一位医生。”迷楼糊糊的我看到巨形的接生婆,矮小的医生。一阵不能忍受的痛苦,把我撕得粉碎一片片。我堕入深渊,我失去知觉。 不知经过多少时候,昏迷中,我听见远远的朱莉又哭又笑他说?”强·巴勃迪司,一个男孩,一个可爱的男孩!” 我微睁开限,模糊地看见朱莉怀中抱着一个白色的包裹,强·巴勃迪司立在她身旁。 “我没有想到初生的婴儿晕如此细小?”他带着惊异口吻说。他跪在床前,把我的手放在他面颊一个满是胡须而湿润的面颊。原来将军有时也会流泪的,我心中暗想。 “我们有一个可爱的儿子。”他报告我说。 “现在我要求诸位退出,因军政部长夫人需要休息。”医生说。 “军政部长夫人?他是指我吗,强·巴勃迪司?”我好奇地问。 “前天我已接任军政部长职位。”强·巴勃迪司道。 “那么我还没有向你道贺呢。”我轻声道。 于是朱莉放下婴儿,大家先后离开,我便沉沉的睡着了。 奥斯加!多么新奇的名字。这是我们儿子的名字,也是他义父──拿破仑给他取的。拿破仑来信坚持要做他义父,并给了他这么一个名字。我不知道强·巴勃迪司反应如何。当我把拿破仑的信给他看时,他幽默地道:“我们不必违犯你的旧情人的好意。奥斯加这个名字很好。”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俩星期后,我们迁入一幢新房子里。因为军政部长必须在巴黎,我们的新居是在西沙平道,离朱莉家很近。房屋本身并不比以前苏村的大多少,只多了一间育婴室,楼下多一间客厅。每天晚间,皆有许多军政要人来探访。 我的健康有了显著的进步,玛莉调制许多我喜欢的食品。我已能坐起,可是来来往往的客人使我感到疲慵,例如约瑟芬,泰利安夫人,还有那巴狗脸的德司泰夫人──一位女作家等。 并且我很明白,来的这班客人目标并不在我的儿子奥斯加,而是在军政部长和贝拿道特夫人身上,那个巴狗脸的丑妇人──女作家虽已嫁给一位瑞典大使,但并不与他同住在一起。她的理由很充足,她说因为她是个写作家,她必须得到灵感,而这些灵感只有在一班长头发,大眼睛,她所心爱的青年诗人里才能寻获到。德司泰夫人并对我说,法国终于找到一位能治国安民的人物无疑的那就是强·巴勃迪司。我也曾阅读过强·巴勃迪司就任军政部长时,他向军队的宣言,这动人的宣言使我限眶里充满泪水,在宣言里,他说:“法国军中弟兄们,我曾亲眼看到你们勇敢的行为及你们所遭受的痛苦。事实上,我曾身历其境,与你们共同经历过困难,因此了解你们的处境,我宣誓我保证你们衣食无忧,供给你们必须的武器。弟兄们,政府请求你们合作直至我们能消除外患。法国的前途与希望全寄托在你们的宣誓和诺言上。” 强·巴勃迪司每晚八时方归,在床边和我共同进餐,然后他下楼到小书房里。第二天一早约六点左右,他即去军政部办公。据弗南德告诉我,书房里的行军床,他很少在上面睡觉。他所招募的九万新兵已接受训练,但政府方面无力供给足够的制服和武器。用此强·巴勃迪司与西艾司时时发生争执。 每晚,强·巴勃迪司回家后,即不断有客人来造访,使他无一刻的安宁。一天他与我共同用膳,弗南德上来说有一位齐艾普先生有要事商谈。可怜的强·巴勃迪司匆匆下楼。一小时后,他气得面红耳赤的回来说:齐艾普是保皇党英杰安公爵派来劝说强·巴勃迪司与他们合作。保皇党首脑英杰安公爵现居德国,并获得英国方面支持。“真是侮辱!”强·巴勃迪司生气地说道。 “那么你怎样答复他的?”我问。 “我轰了他出去。我说我是坚强的共和主义者?” “外面人言纷纷。他们说如果你愿意推翻这班执政官,你可以自己成为国家的领袖?”我小心地问。 “当然,”强·巴勃迪司安静地答道:“事实上,一班激烈派革命分子曾劝我这样做。倘若我愿意,我可独揽大权的。” “但是你拒绝了他们的建议。” “当然,我支持宪法。” 这时弗南德来报告说约瑟夫来访,希望与强·巴勃迪司细谈。 “今天我真不愿再会客了。”强·巴勃迪司委屈地道:“请他上楼来吧。” 约瑟夫进来后,首先到摇篮前看看奥斯加,然后,他向强·巴勃迪司说他有要紧的话向他说,最好到书房详谈。强·巴勃迪司摇摇头道:“每天我与黛丝蕾相处的机会太少了。我不愿离开她。如果你有话要和我说,最好简略的说,因为我尚有许多公事要处理呢。” 他们坐在我床边。强·巴勃迪司握着我的手。我感到满足和一分幸福的宁静,我闭上眼。 “这是有关拿破仑的事。如果他现在决定回到巴黎,你预备怎么办?”约瑟夫道。 “我说拿破仑没有权回到巴黎,除非得到军政部的许可,把他由埃及调回?” “我们现在彼此不必装腔做势。埃及自从我们舰队灭后,现在情势已陷入停顿状态。而埃及的战役……。” “可以说是个大失败,正如我以前所想象到的。” “我们不必把它说得那么坏。拿破仑的才能在埃及方面已无发展的余地,但是仍可用在其他战线上,你也知道拿破仑不但在军事上是个杰出的人才,在行政上也可供给莫大贡献的,如果回到巴黎,他在军事上会给你很大的帮助。”约瑟夫侃侃而谈。他说到此,停顿了一下,似乎等待强·巴勃迪旬发表意见。但当他看到强·巴勃迪司未作任何表示时、他又接着道:“你也明了已经有过数次阴谋企图推翻政府。” “身为军政部长、当然我不能否认这是事实。那么这对埃及远征军队有何关联呢?” “在国家危急时,它需要多方面人才去支持的?” “所以你提议我调回拿破仑来克服阴谋,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的,我想……?” “这是警务方面的责任?” “如果阴谋是反对政府的话,我希望权势方面巩固起来?” “你是什么意思?” “比如,你与拿破仑,这两个最有才能的。”约瑟夫顿了一顿。 “何必不但白的说有人想推出一个独裁者,而你的弟弟拿破仑正是理想的人选,是不是?” 约瑟夫紧张地清了一下喉咙道:“今天我去看泰勒郎,依照他的看法,西艾司并不反对政府改组。” “我很明白泰勒郎的观点。我也明白激烈分子的目的。同时,我还可以告诉你,保皇党的希望也是集中在一个独裁者身上。但是,我既宣誓忠于共和主义,我只能遵从宪章行事。我这个答复,你现在可以弄明白了吧?” “埃及现时处于停顿状态,对于拿破仑这样一个胸怀大志的人是会使他陷入绝望境地的,此外,他急于要回到巴黎与约瑟芬办理离婚手续。约瑟芬的不忠对他是个重大打击。倘若他在绝望中不顾一切跑回来怎么办?” 强·巴勃迪司握着我的手,突然间坚硬得象铁一般。只是很短暂的时间,立即放松下来,他冷静地答道:“如果真是那样不幸的话,以军政部长身分,我只好把他送到军事法庭去审判。在这种情形之下,我猜想他多半是会以逃兵罪名处分而被枪毙的。” “但是拿破仑因爱国心切,无法留居非洲。” “一个统帅的地位是应与士兵们在一起。他率领军队到沙漠里,倘若他们无法脱身,他应与他们共存亡的。即使不是军人,象你也应知道这一点,波拿巴先生,对吗?” 一段很长的沉默,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我勉强向约瑟夫道:“你的小说非常的好?”因为近日来约瑟夫曾写一部书。他说:“谢谢你,大家都这么说?”于是他立起身来告辞,强·巴勃迪司送他至楼下。 我试图入睡,半睡半醒中,我迷迷蒙蒙地看到一个小女孩和一位军官赛跑到篱笆墙。一个面容歪曲的军官在惨淡的月光下,说道:“我知道自己的命运。”他仿佛在自言自语,这个小女孩大笑。他又说:“无论事情怎样发生,你会信任我吗,欧仁妮!” 他将由埃及归来。我知道他,也许是太清楚了。他必会回来,而毁灭了共和主义政体,倘若他有机会的话。他不关心共和主义,更不关心民权,他永不会了解象强·巴勃迪司这样的一个人。只有爸爸能和强·巴勃迪司彼此可以了解。 当钟敲了十一下,强·巴勃迪司上楼。我道:“他一定会回来的。强·巴勃迪司。” “谁?” “我们孩子的义父。你预备怎么办?” “如果我有大权,我必把他枪毙……” “倘若没有的话?” “那么他会掌握大权,他会把我枪毙。亲爱的,晚安。” “晚安,强·巴勃迪司。” “但是不必忧虑,我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强·巴勃迪司,晚安。” (一六九九年十一月九日政府成立了新政体,巴黎) 他回来了。 今天他筹划的政变成功了,并且数小时前,他已成为政府首长。几位议员及将军被拘捕,强·巴勃迪司预测军警随时可能来搜查我们的房屋。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即是我的日记,它万万不能落在别人手中。今晚我要迅速的把许多事件记载下来,然后交给朱莉保管。因为朱莉是新统治者的嫂嫂,她的家是不会遇到警员骚扰的。 我现在正坐在西沙平道新居的客厅里,我听得很清楚,强·巴勃迪司正在邻室饭厅里走来走去。 “如果你有危险文件,你可以交给我。明天早晨我把它和我的日记一同交给朱莉保存。”我说。但强·巴勃迪司摇头道:“没有──所谓危险文件。拿破仑早知道我对他的感想──他的叛国行为。” 弗南德正在整理房间。我间他外面是否仍有许多民众静悄悄地在等待。他说外面仍有。我不解地间道:“这些人,他们到底想些什么?” 弗南德插上一支新蜡烛,抓抓头,迟疑地道:“他们关心我们将军的安全,因为莫罗将军已经被捕了。” 这真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我不房的写,而强·巴勃迪司不停的走来走去。我们等待着! 是的,他突然地回来了,正如我之所料。一个月前,清晨六时,在约瑟夫寓邸前,一个精疲力竭的使者下马报告说,拿破仑已与他的秘书波利安抵达弗来珠港口,他们乘一艘小商船逃过英国舰队耳目。随时可能到达巴黎。 约瑟夫唤醒了卢欣,赶到胜利大道,在门前等候。噶杂人声把约瑟芬惊醒。当她获知这个消息后,她抖颤着拿了一件新衣穿上,匆匆地坐上马车到城南迎接拿破仑。乘他未见到他的兄弟前,她准备向他解释,希图得到谅解。不幸她的车辆与拿破仑所乘的车错过。她走后不多久,拿破仑已抵达胜利大道。弟兄们会面,惊喜交加,彼此诉述别后情况,随即进入书房内密谈。 中午时分,约瑟芬拖着疲慷的身子回到家里。拿破仑开了客厅门,上下衡量着她。 “夫人,我们之间无话可说。明天我即进行办理离婚手续。我希望你立即迁入玛尔美松,同时我自己也会寻觅一个新居。” 约瑟芬失声痛哭,拿破仑别转身子。于是卢欣送她进她自己卧房。弟兄三人继续详谈,不久,泰勒郎以前的内阁大臣前来拜访,加入他们的谈话。同时,拿破仑胜利归来的消息象流星似的,传遍了巴黎。带看好奇的群众,聚集在他住宅前面,热烈分子高呼:“拿破仑万岁!”拿破仑走到窗前向群众挥手。 这些时候,约瑟芬不停的哭泣。到了晚间,拿破仑发出许多函件给各议员及高级将军。面色黄瘦的皓坦丝胆怯地走来向拿破仑道:“波拿巴爸爸,你肯否和妈妈说一句话?”音调含着恳求的意味。但是拿破仑遣她走开。晚间,拿破仑正在考虑睡在哪张沙发上最为适宜,这时他听到门外约瑟芬的饮位声。他走至门前,下了锁,但约瑟芬立在门外哭泣了整整两小时之久?”最后他开了门。翌日清晨,他已睡在约瑟芬卧室中。 以上一切皆由朱莉方面得来的消息,朱莉说这是约瑟夫告诉她的。 “你知道拿破仑如此的理由很特别。他说倘若他与约瑟芬离婚,全巴黎知道约瑟芬不忠于他,那么他将成为大众的笑柄。反而言之,如果他与约瑟芬和好如初。大家必认为事关约瑟芬是无稽谈而已。你看他的想法多么特别。此外,久诺和友金等已先后回国。每日均有法国军队由埃及归来。”朱莉道。 “他现在看上去怎么样?”我问。 卡莉沉思一下道:“我想他是改变了。好在星期天你会在麦特丰丹一同聚餐时就能见到他的。 显要有地位的人物皆拥有一幢乡间别墅。诗人、作家可以在园内幽美环境里休息而得到灵感。约瑟夫是两者俱全的人物,即是显贵,又是作家。基于上。述两个原因,他购买了麦特丰丹别墅及庞大的附属花园。别墅离巴黎乘车只需一小时路程。星期天我们将在那里见到拿破仑及约瑟芬。 如果强·巴勃迪司在不久以前未与西艾司发生意见,以致引起争论,盛怒之下而辞职。那么拿破仑即使回国,也不会发生政变。我在事后才看明白,西艾司的态度不是无因的。他早已科到拿破仑将返国,故而蓄意逼走强·巴勃迪司。强·巴勃迪司将在军事法庭受军法裁判。 那些深秋的日子,不断有人来访问强·巴勃迪司。莫罗将军差不多每天来访,他说如果发生政变,军队应该加以干涉。市参议员由巴黎赶来询问强·巴勃迪司,倘若发生不幸事件,他是否肯率领政府卫队镇压。强·巴勃迪司答复说,如果军政部长肯授权,他即愿担任这项任务。听后,市参议员失望而去。 星期天,我们正欲驱车至麦特丰丹,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欧仁妮!我必须见见我的干儿子。”我奔下楼,他站在那里,风吹日晒的浅褐色皮肤,短短的头发。“约瑟芬和我想给你们一个意外的惊奇。既然我们欲去麦特丰丹路过你们处。我们想或者你们愿意和我们同道。此外我要看看我的干儿子,还有贝拿道特老同伴、自从我回国后尚未见到呢。” “你的气色甚佳。”约瑟芬向我说道,她婷婷袅袅的立在门口。强·巴勃迪司走了出来,我跑到厨房叫玛莉咖啡及酒。回到客厅,强·巴勃迪司已把奥斯加抱来,拿破仑正弯腰逗他玩笑,可是奥斯加却无礼貌的大哭起来。我急忙把奥斯加抱过来。拿破仑拍拍强·巴勃迪司的肩膀幽默地道,“将来又是一位新兵!” 在饮咖啡时,约瑟芬和我题转到玫瑰上,听说玫瑰是她心爱的花卉,玛尔美松有着华丽花圃,而我的门前只有几枝可怜的花朵。因此拿破仑与强·巴勃迪司的谈话我未曾听见。我与约瑟芬突然被拿破仑一句话震惊,因为他说:“听人说如果你仍是军政部长,你决定将我军法处置而枪毙。那么你有什么理由如此敌视我?” “我想你身为军人并接受过高级军事教育,军中规律你要比我知道详细的多?”强·巴勃迪司微笑着安祥地答复。 拿破仑把身体略为向前倾斜,靠近巴勃迪司一点。这个时候,我发现他确实改变了不少。他的面形丰满得多?”下颚坚定有力,近于方形。他显然地改变了。甚至他的笑容,多年来最使我述恋的、而同时又是我最怕看到的笑容,曾经使他严肃的面容转变柔和的笑容,现在也跟随着转成威逼而殷切。为什么有这样一种坚定的笑,谁驱使他这样?为给强·巴勃迪司一种表示?去赢得强·巴勃迪司的心,他的信任,他的友谊,甚至他的同盟? “我由埃及回到祖国是为国家服务,因为我认为埃及任务已经完成。当你任军政部长时,你曾招募及训练十万步兵,四万骑兵,故而我那数千士兵留在非洲与现时法国军队一比,真是相形见拙。而我这样一个人在国家危难时期……” “国家并不危难。”强·巴勃迪司冷冷地道。 “没有?”拿破仑微笑道,“自我回国后,各方面消息皆认为政府摇摇危发。保皇党在旺代地区活跃,他们巴黎同党公开与在英国的波旁皇室联络。另一方面骑师俱乐部准备和激烈革命分子酝酿政潮。你也知道骑师俱乐部计划推翻执政制度。” “当然你对骑师俱乐部的内容比我清楚,因为你的兄弟,约瑟夫和卢欣皆是该会创办者,且是招集和主持会议的人。” “根据我个人的观点,这是军队及各军事首长的任务,去巩固、团结各方面力量,去维持国内和平及纪律。成土一个新政体去实现革命真正的意义。”拿破仑激烈地道。 我对于他们的谈话感到非常烦厌。我回头正欲与约瑟芬谈话,出乎意料的她正凝视着强·巴勃迪司,似乎他的答复是具有莫大重要性。 “我认为军队及军事首长干预政治是高度叛国行为。”这是强·巴勃迪司的答复。 拿破仑仍保持他的笑容说道,“高度叛国行为?”约瑟芬扬了扬她那经过人工修饰的眉毛、我急急地加斟了一些印啡。 “如果各党派前来请求我联合各方面组织,你愿意站在我的方面,你愿意支持那班真正革命主义者吗?法国能把前途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吗?” 拿破仑发光的灰色眼睛凝视看强·巴勃迪司。这时强·巴勃迪司砰然一声把杯子放在桌:“听我说,波拿巴,如果你来不是为一杯咖啡而是想拉我加入叛国计谋,那么我只好请你离开我的家了?” 拿破仑眼中逢迎的光芒立时消失,他的机械式笑得古怪和不安。 “那么你准备用武力反对我,倘若我企图救我们的国家?” 忽然的,强·巴勃迪司哈哈大笑,紧张气氛顿时松弛下来。强·巴勃迪司笑不可遏地说道:“波拿巴老同伴,当你远在埃及时,不止一次,甚至三四次,有人提议让我担任英雄的角色去。倘若民众对政府不满需要改组,那么应由议员负责。军人是不应干预政权的。” “如果不幸的话,压力必须采用,贝拿道特同伴,你将站在哪一方面?” 强·巴勃迪司立起身来,大踏步走向阳台门前,眺望着灰蓝色天空。象似在那里可以得到答复。拿破仑的目光盯着他的的后影,额前的粗筋又跳动起来。强·巴勃迪司突然扭转身躯,走到拿破仑面前,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说道: “波拿巴同伴──在意大利时我曾是你的部下,也看到你计划过战略。同时我告诉你没有人在军事上可以胜过你。请你接受一个老军曹的忠告,那些政客们的建议是不值得一个共和军将领去采纳的。请不要这样做,波拿巴!” 拿破仑望着台布上刺绣的菊花出神。他的脸一无表情。强·巴勃迪可只得慢慢抽回自己的手,静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说道:“倘若你要坚持这样做,我只好用武力对你──如果……” 拿破仑抬起目光:“如果──什么?” “如果政府命令我的话。” “你真是太固执了?”拿破仑喃喃地道。于是约瑟芬提议我们该起身赴麦特丰潭了。 朱莉的新居这时已挤满了宾客。我们看到泰勒郎、福煦、久诺、麦拉、立克柔克,以及马蒙等。他们看到拿破仑与强·巴勃迪司联袂而来,感到非常诧异。 餐后,福煦向强·巴勃迪司道,“我不知道你与波拿巴将军是朋友。” “朋友?我们还是亲戚呢。”强·巴勃迪司答道。 福煦大笑道:“有的人很智慧。他们善于选择亲戚。” 强·巴勃迪司善意地笑道,“天知道,我并无意选择这项关系。”此后一些日子,消息传递了整个巴黎。大家议论纷坛,拿破仑是否要形成一次政变。有一次,我路过拿破仑寓邸,我看见许多青年集在门前高呼:“波拿巴万岁!” 弗南德认为这些青年是付代价收买来的,但强·巴勃迪司则说,巴黎许多民众仍念念不忘以前拿破仑曾由意大利运回大量金银至巴黎。 昨天清晨,当我由楼上走到下面餐厅,我有一种直觉,今天定有大变故发生,约瑟夫正拉着强·巴勃迪司激烈的谈着。他希望强·巴勃迪司立刻去看拿破仑,就会了解拿破仑是意图挽救国家的危机。强·巴勃迪司则说:“我知道他的计划,但这并不能救共和主义的法国。” “难道你拒绝支持我弟弟?”他又转向我道,“你必须劝他理智一点,黛丝蕾。”约瑟夫看看我又看看强·巴勃迪司,于是他失望而去。强·巴勃迪司立在阳台上,、默默无言地眺望浸沉在秋色里的庭园。 一小时后,莫罗将军及数位军政部人大纷纷造访。他们坚决的诱说强·巴勃迪司阻止拿破仑闯入上议院。但强·巴勃迪司温和地解释说:“若非接获政府命令,不能做任何举动。” 那天午后,强·巴勃迪司换上便装,深红色上装,看上去似乎太长又太窄紧。一顶怪形高帽子,我的将军象似准备去赴化装舞会。 “到那里去呀?”我问。 “出去散散步。” 强·巴豹迪司所谓的散步,差不多历数小时之久。直至天色已黑他方回家,莫罗将军及数位友人已等待多时。 “怎么样?”我们异口同声地问。 “只是到卢森堡附近杜勤雷区看看情形。东一堆,西一堆,到处散布着军。但外表仍保持平静。那些以前意大利军队里服务过的老兵,内中有几个我尚认出……” “这样看来,拿破仑定是允许他们重大的酬劳?”莫罗道。 “强·巴勃迪司微笑道:“许久以前,拿破仑即许给他们了。久诺、马蒙人突然回到巴黎不是无因的。?” “你想这些军队会攻击国家警卫队吗?”莫罗问。 “我,不知道。方才我与一位老军曹闲谈。据他说,拿破仑要接任指挥国家警卫队。他说是他们的长官告诉他们的。” 莫罗勃然大怒道:“这种谎言是那里来的。真是无耻。” “看情形明天拿破仑会向议员们要求接管国家警卫队?”强·巴勃迪司道。 “那么我们坚持你与他共同指挥。你肯吗?”莫罗激烈地叫道。 强·巴勃迪司点点头道:“可以,但必须把这项要求呈递给军政大臣,请他下令。” 整夜我辗转不能成眠。楼下人声嗡嗡。终于渡过了一个漫长的夜。第二天宾客来往不绝。这时忽然来了新兵,他高声叫道:“拿破仑是首席执政官!首席执政官!” “坐下,青年人。”强·巴勃迪司冷静他说道:“黛丝蕾,给他一杯酒。”新兵将坐下,又匆匆跑进一位青年上尉:“贝拿道特将军,新政体成立,拿破仑是首席执政官?” 早晨,拿破仑莅临上议院演讲,大意说有人暗中阴谋企图推翻政府,在这种非常危急时期,政府应给他权势去阻止叛变实现。他又率领约瑟夫及卢欣到五百人议院。卢欣向议员声明,拿破仑有重要事件发表。拿破仑演讲时,人声沸腾,反对者发出嘶嘘声。忽然间一阵鼓噪,拿破仑同党涌人讲台,反对派察觉情势不对,立即后退,希图由出口外逃。但早有兵士把守,拦阻去路。兵士由立克柔克将军领导。政府警卫队混合在内。卢欣与拿破仑立在讲台。这时有人高呼:“波拿巴万岁!”顿时一呼百应。走廊外面,马蒙、马塞拿等叫号反应。这时四面楚歌,议员被包围在枪刺中。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无助的高呼口号:“波拿巴万岁。” 于是军队见大局已定,立即退至走廊。福煦及数位便装人士赶到。议院开始订立新宪法,宣布新政体由三位执政当权,而拿破仑·波拿巴将军为首席执政官。在他请求之下,杜勒雷宫改为拿破仑官邸。黄昏时分,巴黎各报纸大字登刊了波拿巴的名字。 我与玛莉以牛乳喂奥斯加,强·巴勃迪司在一旁观看,弗南德拿进一张纸条说:“这是一个女人送来的?”强·巴勃迪司略看了一看便递给我读,上面写道,“莫罗将军已被捕?” “是莫罗将军夫人派人送来的,我想?”强·巴勃迪司道。奥斯加入睡后,我与强·巴勃迪司俏俏的下楼,等候消息。在忧虑焦急和无可奈何的情绪中,我开始写自己的日记。夜是那样漫长,似乎是无止境的等待。 一辆马车突然停在我们住宅前。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他们终于来逮捕他了,我暗自思索。我跳起身来向客厅方面跑去。强·巴勃迪司立在屋子中心一动都不动,象座雕像。我走向他,他用手臀环绕着我。我感觉我从未象现在这一刻这样接近他。 外面敲门声,一次,二次,三次。“我去开门。”强·巴勃迪司放开我道,同时我们听到嘈杂人声。起初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接着是女人的笑声。我的腿瘫软,我跌入一张椅子里,不由自主的哭泣起来。那是朱莉,上帝呀,只是朱莉! 我们聚集在客厅里,约瑟夫、朱莉及卢欣。我的手抖颤着燃上一支新蜡烛,室中顿时明亮照人。 朱莉穿着鲜红色晚装,显然的已喝了过量的香槟。她面色红红的咯咯痴笑,语无伦次。看样子他们三人方由杜勒雷官出来。新的宪法已一切就绪,于是约瑟芬提议庆祝大功告成。一辆马车派出去接波拿巴夫人及朱莉等。朱莉道:“拿破仑今后将统制全法国,卢欣掌内政,约瑟夫则掌外交。对不起,惊吵你们的睡眠。我们经过门前,特地进来报告一声。” “没有关系,我们根本没有睡。”我道。 “三位执政官将请政府参议协助,而你,强·巴勃迪司可能被选为参议之一。”约瑟夫道。 “约瑟芬将把杜勒雷官改装一新,全部采用白色。她将聘请三位宫女及一位教师,以提高法国第一夫人声誉。”这次又是朱莉。 “我坚持要求释放莫罗将军。”这是强·巴勃迪司。 “只是保护监视而已,别无其他用意。以免他为暴民伤害。在混乱期间,民众因过分热心,往往作激烈举动。”卢欣解释道。 钟敲了六下。朱莉说:“我们必须走了,她还在车中等待我们呢” “谁在外面车中?”我问。 “波拿巴妈妈。她太累了,没有进来?” 这时我心中产生一种欲念,渴望能见波拿巴夫人。我走出屋子,空气中弥漫着朝雾。当我走到街上、有几个人影移开,为什么总有人立在我们门前? 我拉开车门:“波拿巴。”我向黑暗中叫道:“是黛丝蕾。我来向你道贺的。” 车子里的人移动一下。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容。 “恭贺我?为什么,孩子?” “拿破仑现在是首席执政官,卢欣是内政部长……” “孩子们不应卷入政治漩涡里。”声音由暗中发出。 “我以为您一定高兴,夫人。” “不,拿破仑是不属于杜勒雷的。”音调很坚定。 “我们的时代是共和主义的时代?” “在杜勒雷,他会产生坏的意念,很坏的意念。” 这时朱莉等走了出来,朱莉紧靠我面颊道:“我好快乐呀。有空来与我谈谈,到我家来?” 强·巴勃迪司送宾客至门前。突然由黑暗中跳出几个人影,高声叫道:“贝拿道特万岁!贝拿道特万岁?”约瑟夫本能地躲缩在一旁。 这是一个灰暗阴雨的日子。政府警卫队官员送来一张通告:“首席执政官请贝拿道特将军十一点至杜勒雷报到?” 现在我匆忙的锁上我的日记,我将它交给朱莉保存。 (一八0四年三月二十一日,巴黎) 这是一件不理智而近于疯狂的举动,在晚间驱车到杜勒雷宫去看拿破仑。 从一开始我即有这种感觉。虽然如此我仍爬上波拿巴夫人的车辆,脑子里不停地在结构适当句子向他去说。我憧憬着我将经历戏剧化的一幕。我将穿过那条漫长、空洞的杜勒雷宫回廊,进入他的书房,立在他书桌前面,我开始向他解释…… 车辆辘辘地沿着赛纳河畔前行进,这是一座我熟悉而具有特殊性的桥。每次我看到一座桥,戏心中会产生一种特殊感觉。尤其是这座桥,我对它有一种亲切感,象知心老友,我们中间有过共同的秘密。我下了车,在桥上慢慢的走着。这是初春天气,虽然春天姗姗来迟?但是空气中已有春的气息,今天下了一天的雨,现在。黑云已逐渐散开,星光隐约可见。他不能枪毙他,我思索着。天上的星光与赛纳河中反照着的灯光交相映辉。他不能枪毙他!不能吗?他什么事都会做得出。 我在桥上慢慢地踱来踱去,回顾这几年来的庸庸碌碌生活,例如舞会,婚礼,去杜勒雷朝见拿破仑以及在朱莉家狂饮香槟,庆祝马兰果的胜利等等。我添置各式各样的新装,华丽黄色丝绸衫裙,银色的珠衫及白色衣裙缀着绿色蝴蝶结。我的生活展开了豪华的一页。 数日前,我方把日记由朱莉处取回。朱莉在这几年中已生了两个女儿。妈妈去年在纪诺尔因心脏病故世。我们接获消息后,朱莉哭道:“现在我们孤独了。”约瑟夫道:“你有我在身边呀?”他不会了解我与朱莉的心清。虽然朱莉有约瑟夫;而我有强·巴勃迪司,但是自爸爸去世后,只有妈妈知道我们的童年。现在妈妈又去世了,她带走了我们的童年及所有孩提时的回忆。 我从回忆中回到现实,我看看波拿巴夫人的马车。它象一个黑色大怪物坐在那里等着我。在拿破仑书桌上,放着一张死刑判决书。我如何向他说呢?现在他已高高在上,无人敢与他平等谈话。未经他意示,无人敢在他面前坐下。 我回忆五年前那个不能遗忘的日子。强·巴勃迪司奉命去见他。他说:你现在已被选加入政府议院,并授任军政部长职位,贝拿道特。” “你想一夜之间我会改变我的观点吗?” “不,但是我现在是首席执政,我代表政府,我不愿失去法国最干练的将领。你愿接受吗,贝拿道特?” 一段冗长的沉默。强·巴勃迪司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轩敞的房间里,停留在庞大华丽的书桌上,停留在窗外警卫队佩戴的蓝、白、红三色帽章上。他深思着去搜寻答案,于是他明白局势已无法改变,而面前这个人已掌握政府大权。于是他说:“你很对,波拿巴。我愿效忠法国。我接受你的要求。” 翌日清晨,莫罗将军及其他议员均被释放,莫罗将军并接获命令统率军队。拿破仑又筹备一新方案出征意大利,任命强·巴勃迪司为西征统帅。强·巴勃迪司于是巩固海峡沿岸,以备对抗英国侵袭,指挥布列塔尼至基隆德一带守备队。大部分时间他留居兰纳司令部。拿破仑的马兰果胜利消息传到后,整个巴黎疯狂的庆祝,法国军队的足迹踏遍了全欧洲。签定和约时,许多省城划归法国管辖。 以后巴黎日趋繁荣,赛纳河灯火较前更为明亮。遍地笙歌,一片太平景象。拿破仑又召回在外流亡的贵族,发还充公财物、房屋。旧日豪门显要,重新出现于杜勒雷官,俯首在法国大领袖面前,致敬礼于约瑟芬。她是唯一未离开法国国土的贵族,唯一可以迎合任何朝代的贵夫人。 虽然旧时的显贵又重新踏入杜勒雷宫,可是卢欣的夫人──克莉丝汀却被禁止进入杜勒雷宫,因她是客栈东主的女儿。卢欣与拿破仑因此常发生冲突。最后还是因波拿巴夫人坚持,克莉丝汀方获准接见:可是克莉丝汀当时已病重。一天拿破仑向卢欣说:“明天我们赴剧院,你把你太太领来见我。” 卢欣答道:“我太太恐怕无法接受此项邀请。” 拿破仑嘴唇抿紧一条细线道:“这不是邀请,这是命令!” 卢欣道:“虽然是首席执政命令,她亦无法遵从,因她接近死神,命在旦夕了。” 克莉丝汀死后,拿破仑又命卢欣娶一贵族之女,但卢欣不愿,他看中一位寡妇,珠贝杜夫人,拿破仑在盛怒之下,革除了卢欣内政部长职位。卢欣夫妇决心离开法国启程赴意大利。 两年前,拿破仑把皓坦丝许配给胖子弟弟路易。路易对面色黄瘦,毫无曲线的皓坦丝并不感兴趣,同时皓坦丝亦不愿意。她把自己禁闭在卧房中大声嘶叫痛哭,朱莉进入房中劝说,朱莉道:“我可以相助吗?是否你另有意中人?”皓坦丝点点头。朱莉又间:“那个人是谁呢?可以告诉我吗?首席执政,你继父可以帮助你吗?”皓但丝突然狂笑不已。朱莉不解道:“告诉我到底是谁呀!”皓坦丝大笑道:“就是他?”朱莉惊震道:“你意思说拿……?”皓坦丝又点点头。朱莉诧异的张口结舌。半晌她说:“既然如此,你还是嫁给胖子路易吧,因为路易是他最心爱的弟弟。” 婚礼于是在数星期后举行。这时宝莉已由圣多敏果回到巴黎。立克柔克将军得黄热症身亡。宝莉是拿破仑最心爱的妹妹,他把大量珠宝送给她。不久前衣衫破烂的小宝莉,现在俨然是珠环翠绕的贵夫人了。 这些皆是五年以来的琐琐碎碎,片片段段,沧海桑田的故事。想到这里,我抬头回顾赛纳河而上闪耀的灯光。为什么他们要我去向他诱说?为什么他们认为我是唯一可能说服他的人?我慢慢走向那辆等待的马车前,我说:“杜勒雷宫!” 对于我所希望能实行的计划,实在并不乐观。保皇党的英杰安公爵被捕,并不在法国土地上,而是在德国一个小城市叫做亚帝汉。四天前、拿破仑派了三百骑兵出其不意的攻人亚帝汉,逮捕了英杰安公爵,拖回法国,现被拘留在弗森斯堡垒里。今天早晨经军事法庭审判,审判结果判决为高度叛国行为,并意图暗杀首席执政官,罪应死刑,判决书已呈送拿破仑。生杀之权操于拿破仑一人掌握中。 旧时诸贵族皆趋赴杜勤雷官,请约瑟芬转求拿破仑慈悲。外国使节纷纷抗议,包围泰勒郎,但拿破仑一概拒绝接见、甚至连约瑟芬及约瑟夫也遭摒拒。 晚餐时,强·巴勃迪司特殊的缄默,突然他用力地拍打着桌子道:“拿破仑不顾国际公法,任意拘捕国外人民。这种举动实属荒谬,不耻行为。” “他预备把犯人如何处置?他不能随意枪毙他呀!”我惊骇地道。 “算是维护人权吗?这叫做共和主义吗?” 我们间一段静默。但我脑海中仍不断思索着这项事件。 “小杰罗为遵从拿破仑意旨准备与他美国太太离婚。”我说,希图和缓僵硬气氛。那个可怕的孩子小杰罗,数年前加入海军,在一次航程中,他几乎被英军俘虏。他逃至美国海岸,在那里他遥逅了一位美国小姐叫做伊莉莎白·仆特生。他们一见钟情,终于结婚。但事后为拿破仑所知,大为不满,杰罗迫于无奈,只得离婚。 “对于波拿巴家的事,我不发生兴趣。”强·巴勃迪司道。这时忽听到车声磷磷。一辆马车停在门前。 “十点已敲过了。这时不该有客人来访。”我说。 弗南德匆匆入门,报告道:“波拿巴夫人到?” 这真是个意外的惊奇。拿破仑母亲从未不约而造访的,现在她却跟随在弗南德后面。“晚安,贝拿道特将军,晚安,夫人!”她说。现在的波拿巴夫人较丰满得多,面容也不似当年那样憔悴,眼角的鱼纹不复明显,发里夹着几根银丝,但发型仍旧是村妇式样,往后梳成了一个大髻,额前做了几个已黎流行的小圈圈,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我们领她进入客厅。她坐下,迟缓的脱下浅灰色手套。我注意到她手指上佩戴着巨形宝石,是拿破仑由意大利带回来送给她的礼物。我联想到许多年前。那双操劳过度的粗糙的手。 “贝拿道特将军,你想我的儿子会把英杰安公爵枪毙吗?”她直接谈到话题。 “不是首席执政,而是军事法庭处他死刑?”强·巴勃迪司非常小心的答复。 “军事法庭是遵从我儿子的旨意行事的。你相信我儿子可能判决他死刑吗?” “非但可能,而且是意料中的事,否则他为何从德国把他捉回来接受军事裁判。” “谢谢你,将军,你知道什么动机使我儿子采取这项步骤?” “不知道,夫人?” “你猜想得到吗?” “我不应该说?” 这时她沉默了片刻。“将军,你明白这宣判死刑的意义吗?” 强·巴勃迪司用手抹抹自己头发,不知如何作答。 波拿巴夫人抬起头,睁大眼睛道:“谋杀,无理由卑鄙的谋杀!” “夫人,请不必激怒?”但波拿巴夫人截断他的话。 “不要激怒?我的儿子要犯谋杀罪行。身为他的母亲的我,能目视无睹、袖手旁观吗?” 我立刻走到她面前,在沙发上靠她坐下。我握着她双手,她的手在抖颤。“也许拿破仑有政治理由。”我轻轻地道。 “胡说,欧仁妮?”她眼睛注视着强·巴勃迪司道,“任何理由也无法原谅的,将军?” “夫人,多年前,你送令郎去接受军事教育,一个军人不象夫人那样重视生命的。” 她绝望地摇摇头道:“这不是战场,关键在此。这个人是被他从国外拖回来处死刑的。这种举动会引起全世界的指责及反感,法国会遭到蔑视与非议。我不能让拿破仑做一个杀人凶手,我必须阻止他,你明白吗?” “那么,夫人,你亲自劝说他。”强·巴勃迪司提议? “不!不!没有用。拿破仑会说妈妈你不了解,你去睡觉。要不要我多送点钱给你零用?她,欧仁妮必须去去见他,劝说他。” 我的心停止了跳动,我绝望地摇摇头。 “将军你不明白。许多年前,我儿子被拘捕时,我们当时担心他是否要被枪毙。她──一个小女孩──欧仁妮──自告奋勇的去见有关当局替他说情。只有她可以去──向他劝说──提醒他以前的事……。” “我不相信这项步骤可以感动首席执政官。”强·巴勃迪司道。 “欧仁妮原谅我──我意思是贝拿道特夫人──我想你不会希望全世界抨击法国,认为它是一个恣意谋杀的国家。你不希望,是不是?许多人告诉我,公爵尚有一个老母和一个未婚妻。帮助我,同时请你们帮助拿破仑。我不愿他做一个万人指责的罪魁。” 强·巴勃迪司来回在房中踱来踱去。波拿巴夫人仍不放弃,继续说道:“将军,倘若你的儿子,小奥斯加准备签这样判决书……” “黛丝蕾,预备一下,去杜勒雷。”强·巴勃迪司冷静而坚决他说道。 我立起身来说:“强·巴勃迪司,你和我一同去,你肯吗?一同去!” “你知道,如果我陪你去,那会剥夺公爵最后生存的机会。”他苦笑了一下,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你必须单独见他。虽然我知道成功机会不太大,但是你必须试一试。我们必须尽我们最大的努力。”他音调充满怜悯意味。 我仍表示反对。“我一人去看他很不合宜,尤其是在晚间。你知道,大家都知道,晚间有许多女人去杜勒雷,单独去见首席执政。”我毫无顾虑的在波拿巴夫人面前提出。 “戴上帽子,穿上外衣,去吧!”强·巴勃迪司坚持他说。 “用我的马车、夫人。我将在此等待你的回音。我不会打扰你,将军。我坐在窗前等待?”波拿巴夫人道。于是我匆匆进入卧房,用抖颤的手戴上一顶新购的玫瑰花帽。 自从四年前圣诞节夕,在拿破仑军内,发生一次爆炸后,每月总有一两次阴谋企图暗杀首席执政,故而任何人来到杜勒雷,每一步必遭讯问。虽然如此,当我走进去时,并未遇到任何阻止或讯问,较我预想的要顺利得多。每次有人问时,我只需答我要见首席执政,就这样过去了。守卫们神秘的向我笑笑。他们的神情使我羞窘而暗自忿怒。我知道他们心中在想什么。 最后,经过一条长的走廊,我终于到达一扇门前。在门口可以看到里面首席执政的办公室。这间房先前我未来过。以往的家庭聚会均在约瑟芬所住的地方举行。两个立在房门前的守卫并未查问我,故而我开了门直接进入。一个年轻人穿着便衣正坐在书桌上写字。 我清了两次喉咙他方听见,他吓了一跳立起来问道:“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首席执政官。” “小姐,你弄错了。这是首席执政官的办公室?” 我懂他在说些什么。“你意思说首席执政官已就寝了?”我问。 “首席执政仍在他的办公厅。” “那么领我去见他!” “小姐!”真奇怪,这个青年人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我的脚。现在他抬头看,着我的面孔道:“小姐,我想康司登,那个仆役已告诉你,他在后面进口等待你。这个房间是办公所在。” “但是我要与首席执政本人说话,并不是他的仆役。请你立刻进去通报,事关紧要。我必须见他。” “但是,小姐……” “不要称我小姐。我是贝拿道特将军夫人!” “哦,夫人──请原谅──”那个青年人瞪着眼看我,象是看到他曾祖母的灵魂一般。“我弄错了!”他道。 “误会常常免不了的。请你进去通报一声?” 那个青年人进去不久又出来道:“请夫人随我来,首席执政正在开会,他请求夫人耐心稍等一两分钟。首席执政马上就出来。” 他领我进入一间小客厅。房间当中是一张大理石的桌子,四周围着一圈深红色织锦缎椅子,看来这是一问候客室,这时通里面的门忽然大开,三四个背影由门里退出,恭恭敬敬的向里面看不见的一位鞠躬。随着门即关上。这几位绅士每人腋下夹着一包公文。这时那个秘书急急往里间走去,顿时消失不见。没有多久,他伸出头来报告道:“贝拿道特夫人──首席执政接见你。”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愉快、惊奇?”拿破仑见我进入房内道。他立在门口等待。他拿起我双手,举至唇边深深地吻着,我立即抽回手,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坐下,亲爱的,坐下,告诉我你好吗?我看出你一年比一年年轻了。” “不!岁月催人老,光阴很快的过去。明年我们要替奥斯加请一位教师了?” 他让我坐在书桌旁边一张安乐椅子里。他自己并未坐下,但来回的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我的头跟着他转来转去。这是一间很宽敞的房间,放置着许多小桌子,上面堆着书籍和纸张。在这张大书桌上,放着两堆木盒,整整齐齐的看上去类似狭窄的抽屉。在这两堆木盒之间,我立即注视到一份公文,上面盖着鲜红色大印,壁炉里火光融融,屋子里气温相当的高,高得令人难于忍受。 “你一定要看看这个,这是将出版的第一份。”他抓着几张印刷品在我眼前摇晃。“民法已拟成《法兰西共和国民法》,革命付出代价而成立的法律已编成,写下,付印了。并且是有效的一永远有效的,我给法兰西订立新的民法。” 数年来在他指导下,几位法律专家精心研究的民法已编好并将要付诸实行。 “这个是世界上最合理的法律看这项──长子与其子女平分权利,财产。这里尚有婚姻法律离婚、分居。”又翻了一页:“这项是关于贵族的,世袭制即将被取消。” “民众称它为拿破仑民法。”我奉承地道,希望提高他的情绪,他把那些印刷品抛在壁炉台上,他说:“夫人,请原谅我让你烦腻。”他走近一点:“除下你的帽子,夫人。” “不,不我只待几分钟。我只想……” “但是这顶帽子并不配合你,夫人。一点也不配合。准许为你除下?” “这是一顶新帽子。强·巴勃迪司说很配合我。” 他迅速地后退了几步。”当然,如果贝拿道特将军认为它……”,于是他大步的在我身后走来走去,现在我大概得罪了他,我犹豫的思索着,我连忙解下帽带。 “我可否知道今晚造访的目的吗,夫人?”他的声音那么尖锐。 “我已除下帽子。”我说,我听到他的脚步声停了下来。由后面走近我。我感觉他的手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欧仁妮,”他喃喃地:“小欧仁妮!”我迅速地推开他的手。他的音调仍和当年风雨之夕订情时同样的温柔。 “我想向你请求一件事。”我听到自己向他说。他离开我,大踏步走至壁炉前面。炉中火光照耀着他足上擦亮的靴子。 “当然。”他说。 “为什么当然?”我毫不思索地问道。 “我应该知道你无事是不会来见我的。”他的话锋利得象一把刀子。他跪下拿起一根本头放在炉中,继续说道:“凡是来看我的人、多数是有所求的。象我这样有地位的人已经习惯了。现在你要我为你做些什么,贝拿道特夫人?” 他那分藐视、优越的神态的的逼人。外表看上去他仍和当年在马赛时一样,一点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他的短发及高贵、华丽的制服而已。 “难道你会想到,我会无缘无故在这么深夜来造访吗?”我脱口而出。 对我的忿怒,他非但不以为许,相反地,他似乎感到莫大兴趣。他的脚在地上前后敲着。“不,我从没有这样期待过。但是,贝拿道特夫人,或者我曾经暗地里希望过也许你会这样做。一个人至少可以希望。是不是,夫人?” 我决不会为他所动,我绝望地向自己说。他根本不重视我的话,他在向我挑逗,我暗暗的生气。恍恍悯馏的我用手把帽子上缎制玫瑰花瓣一片片扯下。 “你毁坏了你的新帽子,夫人。”但我并未向上看。我咽下一口唾液,泪水由面颊上流下。 “欧仁妮,我可以帮助你吗?”现在他又回到以前的拿破仑,温柔、诚恳。 “你说许多人来请求你帮助。你常应允他们的请求吗?” “如果合理而正当的话,当然。” “合理而正当?当然一切皆由你判断了。你是当今法国最有权势的人。对不对?” “当然,如果我认为合理的话,欧仁妮,告诉我你想要求些什么?” “我求你缓刑。” 一段静默,除了炉中木柴咯咯作响。 “你意思说英杰安公爵?” 我点点头。我等待他的答复。我紧张的等待着。我把帽子上玫瑰花瓣一片片的撕下。 “谁遣派你来,欧仁妮?” “这不是重要问题。许多人求过,我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我一定要知道谁支使你来的。”他锋利地道。 我又扯下几片花瓣。 “我问你谁派你来的?贝拿道特?” 我摇摇头。 “夫人,你应该知道我一向的习惯;我的问话必须答复的。” 我抬头见他头向前伸出,面容歪曲。 “我记得你喜欢表演勇敢角色。我未忘记泰利安卡人客厅里的一幕。” “我并不勇敢。我实在是个懦者。但是如果赌注太大的时候,我也会坚强起来。” “那么那天在泰利安夫人的客厅里,赌注一定相当的大。是不是?” “用我的全力去下注。”我很自然地道,等待他的嘲弄。但他未作任何表示。我抬起头注视他的双目。 “但是在许久以前,我也曾经做过一次勇敢的举动。那时我的未婚夫──你大概知道我曾经订过婚。那时我尚未认识贝拿道特。罗怕斯比尔失势后,我的未婚夫遭遇拘捕。当时我们非常焦急,惟恐他要被枪毙,他哥哥不敢去见当局,认为太危险。我去谒见马赛驻军司令,带了一包衣服……” “是的。这正是我要知道今晚谁遣派你来见我的原因。” “我不明白这两件事有何关联。” “容我解释给你听,欧仁妮。这个遣派你前来向我说情的人知道得很清楚,这是唯一可能的方法救英杰安的生命。我只说可能──我只是被好奇心所驱使,谁能这样了解我而同时又知道这样清楚,是否有政治背景。对吗。” 我微笑了一笑,他真会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又和政治混在一块。 “夫人,请你用我的眼光行清现在的局势。激烈革命分子指责我偏向流亡贵族,容纳他们,让他归回法国。同时,激烈分子散布谣言说我意图将共和法国送给波旁皇室。你想想我们的法兰西──我一手造成的法兰西,拿破仑民法的法兰西。我肯这样做吗?这不是荒谬的逛言吗。?” 他走到书泉前拿起那盖红印章的文件,朝它看了一下,然后又放下它。他转向我:“如果我处决英杰安,这将给法国,甚至全世界一种暗示,我惩罚波旁皇室及一切叛国罪徒。你明白吗,夫人,我要与这班人结清一笔帐。”说完,他绕着桌于走了一圈,又立在我面前,用脚前后的在地上敲着。”我要把这班阴谋家、牢骚家、刊物写作家,以及称我为暴君者驱逐出法国社会,同时铲除法国的内患。”内患?这个名同我在哪里听见过,不久以前巴拉司不是暗指拿破仑吗、这时壁炉台上的金钟敲了一下,我立起身来道:“很晚了。”但他拉我坐下。 “不要走,欧仁妮--我很高兴你来看我。夜是很长的……” “你必定很疲倦了。” “我很少睡觉,并且睡得很不安宁。我……”一个秘密的门吱喀一声轻轻地开了。拿破仑未注意。 “秘密门开了。”我说。拿破仑回过头问:“什么事,康司登?” 一个矮小的穿着仆役制眼的人立在门口用手乱作姿态。拿破仑走近一点,他小声说:“她不肯再等。我无法使她安静。” “那么叫她回家。”这是拿破仑的声音。门又轻轻的闭上。“我猜想亦必是戏院里的乔琪小姐。全巴黎都知道拿破仑的风流韵事,歌唱家葛拉茜妮,现在十六岁的乔琪。 “我不应该打扰你。”我立起身。 “我已叫她走了,你不能将我孤独的留下。”他重新把我按在椅子里,他的音调很柔和,“你想得到我的帮助,欧仁妮。这是你一生中第一次要求我。” “我合上眼,我感到疲慵。他突然转变温和的语调使我不能自主。屋子里气温高得令人窒息。最可恨者他使我情绪上产生不安。这真是一件不能相信的事,经过这么多年,我仍能分担他的情绪,体验他的情感。我猜想他在犹豫,内心在交战。我不敢离开,又不愿失去这样一个机会。也会……” “你不知道你的要求代价是多么高,欧仁妮。英杰安本身并无重要性。我要表现给波旁皇室及全世界看法国的态度。法国人民必须自己选择他们自己的统治者。” 我抬起头。他站在书桌前,手中握着那鲜红色印鉴的公文。 “你曾问过我谁派遣我来看你。在你未决定前,我可以答你。”我高声说说。 他未抬头,只说:“我在听着。” “你的母亲。” 他迟缓的垂下手,走到火炉前,弯下腰,捡了一块木头。“我没想到我母亲对政治感到兴趣。”他喃喃地,“我猜想是别人怂恿她这样做”。 “你母亲并不认为这件事与政治有关。” “那么。” “她认为是谋杀。” “欧仁妮,现在你太过分了。” “你母亲热烈地求我来见你。你知道这并不是一项愉快的任务。” 他脸上掠过微笑的阴影。他在卷宗里乱翻一顿,终于找到他要寻觅的东西,他拿着一卷图画,送到我面前。 “你喜欢不喜欢,我还未出示任何人。”他道。 我看到一张图案。图的一角是一只大蜜蜂,中间是许多小蜜蜂形成的一个方块,距离相当均匀。“蜜蜂?”我惊奇地问。 “是的,蜜蜂。”他面容显露着喜悦的光彩,“你知道它们的寓意?” 我摇摇头。 “一种象征性标记。” “标记?用在什么地方?” “随便什么地方,任何方面,墙壁上,地毯、窗帘上,车辆上,帝王的黄袍上。” 我急促地喘息着。他迟疑一下,看着我。他直视着我的眼睛。 “你明白吗欧仁妮。” 我的心急速的狂跳着,这时他又打开另外一卷,这次是各种姿态的狮子,跳跃的,坐着的,睡着的,攻击姿势的,另一张上是拿破仑写的字:“展开翅翼的鹰。”他让那些狮子的图画散乱在地上,手中拿着那幅鹰的图案,“我喜欢这张,你喜欢吗?” 屋子里越来越热,热的我透不出气来。那个庞大鹰形图案在我目前摇晃。 “我的战袍,法兰西皇帝的战袍!” 我是在做梦吗?我抖颤着,精神恍馏的抓着那张图,不知道什么时候接到手中。这时拿破仑已回到书桌前,瞪眼看那鲜红印鉴的公文。 他立在那里,一动都不动,嘴唇抿得那样紧,他的下颚益发显得方而突出。我前额上汗珠徜洋。他没有看我,他向前倾斜一点,抓了一支笔,在公文上写了一个字,再泼上沙粉。接着他用用力摇了好几下小铃。铃子上塑雕着一只展开翅翼的鹰。 秘书赶快进入。拿破仑小心地卷起那公文,秘书送上蜡和蜡烛。拿破仑带着兴趣的神情看着他封印。 “立刻乘车到费森斯堡垒,将这份公文交给要塞司令。但必须亲手交给司令本人。” 秘书背对着门,后退了数步,深深鞠了三次躬,方才离去。 “我希望让我知道你的决定。”我沙哑地道。 拿破仑走到我面前,跪下去检起地上撕破的绸玫瑰花瓣。 “你毁坏了你的帽子,夫。人。”说着,他手中棒着一堆残缺的花瓣。我立起来将那张鹰的图画放在桌上,又将花瓣扔在火中。 “不要再担忧。”他道:“说实话这顶帽子真不配合你。” 拿破仑伴送我穿过那条空旷漫长的走廊。每次卫兵向我们大声行敬礼时,我都心神不安地被他们吓的一惊,他一直把我送到马车前面。 “这是你母亲的车辆。她在等候我。我如何答复她呢?”他弯腰吻了一下我的手道:“转告我母亲我祝她晚安。谢谢你来看我,夫人。” 回到家,波拿巴夫人仍在窗前坐着等我。天边已开始发白,园中鸟声瞅瞅。强·巴勃迪司仍低头写他的文件。 “对不起,我去了这么久。他再三留着我。”我的头开始感觉沉重如铅。 “他差人将公文送到费森顾堡垒吗。”波拿巴夫人问。 我点头道:“是的,送去了,但内容他不肯透露,他叫我转告夫人,他祝你晚安。” “谢谢你,孩子,无论是凶是吉──我要谢谢。” 波拿巴夫人走后,强·巴勃迪司和我进入卧房。他替我卸装,放在我床上,替我裹上毯子。 “你知道拿破仑希望做皇帝吗?”我喃喃地道。 “我曾听到这类传闻,但我认为是他敌人散布的谣言:谁告诉你的?” “拿破仑自己。” 强·巴勃迪司睁大眼睛看着我。他突然撇下我,自己进入更衣室。我听到他来回的走着。我无法人睡。我等待他好久好久。他终于睡在我身旁,我把脸埋在他手臂里。我睡得很熟,但梦中我看到许多可怕的红的象鲜血似的蜜蜂。 玛莉将早点送至床前。我拿起一份早报。第一页头条新闻刊登着:“今晨五时在费森斯堡垒,英杰安公爵被执行枪决。” 数小时后,波拿巴夫人离开巴黎,首途往意大利去寻她的儿子──卢欣。 (一八0四年五月二十日,巴黎) 拿破仑的幻梦终于实现,他登上宝座,成了法兰西大皇帝。所有波拿已家人皆封为王子或公主,约瑟夫和朱莉已住进卢森堡宫。因为如果拿破仑无嗣子,那么约瑟夫以后即为皇位继承人,“可怜的朱莉又只好住进她最怕的高耸皇宫里。费希叔叔早已恢复进入教堂,披上紫色教袍。拿破仑准备请意大利教皇亲自来巴黎主持加冕典礼。 莫罗将军被判充军,送至新大陆。可是拿破仑却仍重用贝拿道特,任他为陆军元帅。现在全国共有十八位陆军元帅。虽然如此,他们的私生活及函件均暗中受监视。 今天是五月三十日。消息传来,教皇已来到巴黎,准备替拿破仑及约瑟芬加冕。 强·巴勃迪司向我大发脾气。我明白他是在忌妒拿破仑。今天午后,大家被传至杜勒雷官预备加冕典礼。直到现在,我的头脑仍感混乱,同时对强·巴勃迪司的妒意感到不安。我无法镇定自己烦乱的情绪,更不能安睡。故而我坐在强·巴勃迪司大书桌前,前面堆着许多书籍和地图,开始写我的日记。强·巴勃迪司已外出好久,而我不知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加冕典礼预期在两日后举行。近数月来,整个巴黎的兴趣集中在这未来大典上。街头巷尾,茶楼酒馆只谈这件事。拿破仑说这将成为全世界最重要、最隆重的事件。教皇已被诱说应允亲莅巴黎主持盛典。这给全世界一个事实的证明,尤其是让一班波旁信徒知道,拿破仑是循合法仪式,在巴黎圣母院教堂里加冕并接受涂油盛礼。凡尔赛宫的显贵曾彼此赌博,对教皇是否肯亲来巴黎猜议不休,多数人认为是不可能的,但事实却出乎意料之外。数天前,来了六位红衣主教,四位大主教,六位高级教士和大队人马的医生、秘书、瑞士卫队及仆役等。最主要者是教皇普易司七世本人。 约瑟芬为接待上宾,在杜勤雷官特。设丰盛筵席。晚餐后尚有舞剧娱乐。不知却触犯了教皇,他提前告辞。事后约瑟芬解释给费希叔叔说,她完全出于善意,反商弄巧成拙。皇族家属已在枫丹白露或杜勒雷官预演加冕仪式,接到命令去杜勒雷集会。到了杜勒雷,我们被领至约瑟芬的白色客厅里,这时波拿巴家属已早聚集在那里。 约瑟夫负责指挥加冕典礼,同时德白罗──礼仪教师在旁协助细节。他的助手是那个可怕的蒙特尔,以前我的礼仪教师。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吧。”约瑟芬一边说一边走了进来。她看上去很特别,肩上披着一块布,尚未缝好,代表加冕典礼的礼袍。我们弯腰向她行宫廷礼。 德白罗教师道:“朱莉公主,皓坦丝及三位皇姑,伊丽公主,宝莉公主,嘉罗琳公主,提携皇后礼袍后幅。”十八位元帅夫人中只有十七位排队进行,因麦雷夫人嘉罗琳公主系皇姑身分应列入提携礼袍队里。但问题是十七人为奇数,如果两人一队,应如何分配,真是一件难题。” “要我来帮助解决这项难题?”一个声音在我身后说道。我们回转身,立即弯腰深深行宫廷大礼,原来是皇帝驾到。 “我提议七队领先。最后一队中,一位夫人捧着绣垫,上面放置皇冠;另一位夫人的绣垫上放着戒指,再一位夫人单独捧着锦垫,放置皇后纱巾。这样岂不是既美丽而又富有诗惫。”拿破仑道。 “陛下的建议真是天才的表现。”德白罗深深鞠躬到地,蒙特尔慌忙地跟着弯腰深深行大礼。 “而且这位捧纱巾的夫人……”拿破仑目光向各位元帅夫人身上扫了一圈。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到不安,一种直觉使我预感到我会是那位不幸的第十六位夫人。我不敢直视他,心中在祈祷──我不愿与别人两样,我不愿,我不要……。” “我们希望贝拿道特夫人担任这项任务。贝拿道特夫人穿着天蓝色的衣衫非常非常的美丽。”拿破仑毫无慈悲地接着道。 “天蓝色不配合我。”我急急去抗议,突然想起在泰利安夫人家穿的那套天蓝色衣衫。 “必定要天蓝色。”皇帝说完走到房间端,他间德白罗道:“我要观看皇后加冕仪式的预演。开始进行。”我们依照指示卒屋子里走了四圈。皇帝看了,认为满意,方才离去,我们又弯腰行宫廷大礼。接着大家开始休息,“进茶点。”约瑟芬遣一个宫女请我坐到她沙发旁,我靠近朱莉坐下,于是共饮香槟。我注意到这几个月来,约瑟芬面容消瘦了不少,她那双涂着银色眼盖美丽的眼睛,越发显得比以前更大了,面上脂粉,经过一个漫长而疲劳的下午,隐约露出微细的裂痕,嘴旁两道痕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加深。只有头上小圈、孩童式的发式,仍和平时一样,看上去年轻而自然。 这时约瑟夫忽然走出来立在面前。约瑟芬问道:“什么事?”“皇上请皇后立刻到书房里去。”约瑟芬扬了扬眉:“又有什么新的难题,关于加冕的事吗?”约瑟夫无可奈何,只得说道:“教皇才让人通知我们说,他无法替皇后加冕。” 约瑟芬涂着口红的小嘴带着嘲弄的意味笑了笑。接着说道:“根据什么理由,我们的神父拒绝呢?” 约瑟夫小心的向四周看着。“告诉我,这里只有朱莉公主和贝拿道特元帅夫人,全是自己人,你不妨说好了。”约瑟芬道。 约瑟夫道:“因为,因为教皇认为皇上和皇后以前未在教堂举行婚礼。他不能替皇上的妃嫔加冕。” “那么教皇由何处获悉皇上和我只举行了市民的婚礼?”约瑟芬冷静地问。 “这点我们尚需调查。” 约瑟芬凝视着手中的香槟杯出神:“那么皇上准备如何答复他呢。” “皇上可能要与教皇争执。” “其实有一个很简单的方式去解决这个问题。”约瑟芬微笑着立起身来,她把酒杯递给约瑟夫,“我将与皇上研究一下。”走到门口又加了一句,“我们甚至要在教堂再结一次婚。这样什么问题就没有了。”约瑟夫将杯子交给身边的仆役,飞奔的追了出去。 “可怜的约瑟芬。她唯恐拿破仑和她离婚。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能生育。”朱莉看看自己的手道。 我耸耸肩道:“拿碴仑不知他自己正扮演一出滑稽的喜剧。他联合采用查理曼大帝加冕仪式和兰司教堂仪式,为给全世界一种暗示他在建立一个世袭的朝代。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如果他在约瑟夫前故世,那么约瑟夫即为世袭继承人,否则只有路易及皓坦丝的儿子方能继位。” “他不应遗弃约瑟芬。她在他患难时结识了他,那时他穷得买不起一条象样的裤子。现在她既是皇后又系教皇加冕,他不能随便与她离婚。此外他实在真心爱她。他不能遗弃她。”朱莉激烈地道。 “不能吗?”我说,“他不能吗、相信我,拿破仑什么都会做得出的。”一阵衣衫寨幸声,皇后回到屋子里。大家又深深的行宫廷礼。约瑟芬握着一杯香槟,向德白罗道:“我们继续演习。”她走至我与朱莉面前,“今晚费希叔叔将悄悄地在教堂里替我们地在教堂里替我们补行婚礼。你们看多特别!结婚九年现在又重举行一次。” 回家路程上,我心中暗暗决定,绝对不穿蓝色衣衫。明天我那玫瑰色衣服就做好了。既然所有元帅夫人均穿玫瑰色,为什么我一人要穿蓝色,回到家,强·巴勃迪司正在饭厅里等待。他看上去又疲倦,又饥饿。“为何这么迟才回家?”他责问我。 “我们练习游行。他们决定要我捧皇后的纱巾,一人独行在八队夫人后面。” 强·巴勃迪司沉思道:“我不希望你演一个特殊的角色。这一定是约瑟夫和德白罗的主意,因为你是朱莉的妹妹。我不赞成。” 我叹气道:“约瑟夫和德白罗与此事无关。这是皇帝的主意。” 我真未想到强·巴勃迪司忽然勃然大怒。他差不多嘶叫起来:“你说什么?” “皇帝希望这样,我没办法呀。”我道。 “这太过分了:我的太太不能在全世界面前暴露。”强·迪司一面叫喊,一面将酒杯玎档趋一声放在桌上。真未想到他会如此忿怒。 “为什么这样冲动呢?”我问。 “因为他们会指着你说,这位贝拿道特夫人原先是皇帝的未婚妻,他的初恋爱人。皇帝仍对她恋恋不忘。他的小欧仁妮在加冕典礼担任特殊角色。现在仍和以往一样,仍旧是惯的小欧仁妮。我将成了全巴黎的笑柄。” 这时我左右为难。我不知如何答复他。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强·巴勃迪司与拿破仑间的关系是多么不自然。他的感情时常遭到伤害。他忍耐的期待着早日远调前方,可以远离巴黎。可是拿破仑使他无限期的等待着。但我绝未料到今天他的情感会毫无保留的崩溃,他会如此的忌妒。我走到他面前,将手放在他肩上道:“何必注意拿破仑的玩笑呢,强·巴勃迪司。” 他推开我的手道:“你应该知道人言可畏。他们会说他对他的未婚妻仍旧情未忘。但是我要告诉你,他早已不把以前的你放在心上。因为我是个男人,我知道得很清楚。他喜欢现在的你,他又爱上了你。他希望使你快乐故而他……” “强·巴勃迪司。” 他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前额道:“原谅我,这不是你的错:“这时弗南德进入,将汤碗放在桌上。我们在沉默中坐到各人的位于上。强·巴勃迪司握着汤匙的手在抖颤着。 “我决定不去参加加冕游行。我将睡在床上。我会说我有病。”我说。强·巴勃迪司默然不答,晚餐后,他即外出。现在我一人坐在书桌旁边,心中在猜想是否拿破仑真又爱上了我。那个漫长而令人回忆的晚上,我请求他赦免英杰安公爵。他对我说:“除下你的帽子,夫人。”音调是那样温和,亲切。后来他又说:“欧仁妮──小欧仁妮。”我相信那天晚上,他想起许久以前,在马赛我们家园子里篱笆墙边,我们所说的话;那些梦一般草原,天上星星是那样的接近。我仍旧不能相信,这个矮小的拿破仑,会在两天后加冕成了法兰西大皇帝,我又回忆认识贝拿道特的那一段日子。 餐厅里钟敲了十二下。强·巴勃迪司仍未回家。也许他去探访雷卡密艾夫人了,因为他常提起她。朱莉艾·雷卡密艾夫人是一位非常富有的古老银行总裁的夫人。她收藏大量书籍、刊物,出版的或者未出版的,她撞憬自己是灵感女神,终日斜靠在一张睡榻上。她非常的美丽,因而许多要人显贵全倾慕她,但她不允许任何人去吻她,甚至她自己的丈夫也甚少得到这份享受。强·巴勃迪司不时去与她谈论,研究书籍,有时他尚带回一两本小说希望我阅读。因此我又恨她同时又钦佩她。 一点半了。拿破仑与约瑟芬大约已在杜勒雷小教堂里,悄悄地请费希叔叔替他们补行婚礼了。我如何向强·巴勃迪司解释呢?我越解释会越增添他的烦恼。他不了解我是拿破仑少年时代的一部分。一个人是不会忘记青春时代的。他自己可能不感觉,但在潜意识里,这段回忆永远隐藏在某一个角落里。如果我穿着蓝色衣衫在加冕仪式中游行,会使他联想到他青春时代。即使象拿破仑这样一个人也会珍惜这份回忆,其实他这种爱的表现,对于我而言,只是将创伤药敷在早已平复的创口上。我决定明天躺在床上,伪装生病,不去参加典礼。 我疲倦地伏在日记本上睡去。我感觉有人抱起我。我未睁开眼,我知道那个是谁,因为那可恨的肩章又刮痛我的面颊。“你是和你的精神爱人在一起吗?我真不开心广我睡意深浓的叽咕道。 “你错了。我在剧院,单独的一个人。我想静一静自己的情绪,小女孩。我遣走车子,我走回家的。” “我实在很爱你,强·巴勃迪司。我决心不去参加加冕典礼。我会说是喉痛,发烧。” “那么我会向皇上致歉。你知道,我的小女孩,我实在太爱你了,你听见了吗?你是否睡着了。” “我曾经做了一个梦,强·巴勃迪司,如果一个人将创伤药敷在早已痊愈的创口上,你怎么说?” “我会说他是个大傻瓜,黛丝蕾!” “是吗?那么当今法兰西皇帝就是那个大傻瓜。” (一八0四年十二月二日夜晚拿破仑加冕典礼后,巴黎) 法兰西大皇帝加冕典礼隆重的举行了,它给人们的印象是深刻而带滑稽性的,拿破仑端坐在皇位上,头上戴着一顶相当沉重的皇冠,巧合的,我和他无意中彼此对视。我立在皇后身后,手中捧着锦垫,上面放着纱中,事情往往出乎意料之外。前天,强·巴勃迪司向礼仪教师说我患重感冒,实在无法参加加冕典礼,对于德白罗真是个意想不到的惊奇,因为他不能了解我为何肯放弃这样一个光荣机会,因为不知多少夫人们求之而不能得呢。 我一整天睡在床上,中午时分,朱莉赶来探病,我不敢告诉她我在装病,昨日早晨,我感觉精神良好,于是我走到育婴室奥斯加房中。我与奥斯加大玩木兵游戏,兴高采烈,正在这时,门开处,弗南德带进皇帝御医考费赛医生,将药箱放在木马上,向我深深鞠躬道: “皇上关心元帅夫人的健康,我万分高兴,夫人已经廉复了。” “但是,我感到软弱无力。” 医生扬起他那三角形的眉毛,看上去象是粘贴上去的假眉:“以我的诊断,夫人的馒康足够去棒皇后的纱中。并且皇上严格的要我详细报告病情。”说完他又深深的鞠躬。我知道,如果我再坚持下去,强·巴勃迪司前程可能会受到影响。 “那么,医生,你看我应该如何做?”我问。 考费赛医生诚恳地道:“夫人,我劝你还是去参加加冕典礼吧。”说完他拎了药箱,鞠躬告辞。 午后,勒劳栽缝店送上我的玫瑰红衣衫及为插在发际的白羽毛。六点钟,人声宏亮的炮声,将我们的窗门震动得咯咯作响。我急忙跑到厨房间弗南德发生了什么事。 “从现在起至午后,每小时发放一次礼炮。信号烟火将照明所有广场。我们应该把奥斯加带到城去观看灯火。”弗南德一面起劲的擦着强·巴勃迪司的靴子。 “外面在落雪,太冷了。并且奥斯加今天有点喉咙沙哑。”我走上楼,到育婴室把奥斯加抱起坐在腿上。外面天光已灰暗下来,但我并未点上蜡烛。奥斯加和我共同欣赏着窗外飞扬的雪花。 “有一个城市,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很寒冷,雪花不断的飘着,往往接连不断的要下好多月。不象这里雪花只落几天。天是那么清,那么白,象似洗过的一样。”我告诉奥斯加。 “后来呢?”他问。 “没有了。”我说。 “我以为你要讲一个新故事呢。” “这不是个故事,这是事实,真有这样一个地方。” “那个城市叫什么名字。妈妈?” “斯德哥尔摩。” “斯德哥尔摩在那里。” “很远很远。我猜想可能在北极附近,” “斯德哥尔摩也属于我们的皇帝吗?” “不,奥斯加。斯德哥尔摩有自己的皇帝。” “那么那个皇帝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的宝贝。” 这时炮声隆隆又起。奥斯加害怕起来!他用手臂搂抱着我。“不要怕,孩子。这是向皇帝致敬的礼炮。” 奥斯加看看我,说:“我不害怕,妈妈。将来有一天我会象爸爸一样做法国的元帅。” 我观赏雪花飞舞,我联想到普生。“也许你会成为一个很忠实的绸缎商人,象外祖父一样。”我说。 “但是我要做一位元帅,或者一位军曹。爸爸说他以前也是一位军曹。弗南德也是的。”他兴奋他说,“弗南德说明天我可以和他一同去看加冕。” “哦,不,奥斯加,孩子是不准许去教堂的。没有票子及请帖是不能人内的。” “但是弗南德会领我至教堂门口。他说在那里可以看到全部游行,皇后和朱莉姨姨,还有皇帝戴着皇冠。妈妈,弗南德答应过我。” “可是奥斯加,外边太冷了。你不能站在巴黎圣母院那么长久呀。在那么多的人群里,你会被人踩踏得粉碎的。” “求求你,妈妈:求求你。” “我回来会告诉你一切,我保证不骗你。”他两只小手臂拥抱着我,同时给他一个甜吻。 “妈妈,我会听话。如果我喝了今天的牛奶,你肯让我去吗。……” “但是外面实在太冷了。你不能去,你会又咳嗽的,听话,宝贝!” “那么我把那瓶咳嗽药水全部喝下去,我可以去了吧?妈妈?” “在这个叫做斯德哥尔摩的城市里,那里有个大湖,上面漂着绿色冰块。”我希望分散奥斯加的注意力,可是斯德哥尔摩已不能再使他感到兴趣。 “我要去看加冕。真的,妈妈。”他开始呜咽。 “等你长成时,你会看到加冕的。”我安慰他。 “皇帝是否以后还要加冕一次?”奥斯加怀疑地问。 “不,不是这样。我们要去观看另一个加冕。奥斯加,妈妈答应你。比明天加冕要美丽得多。相信我,美丽的太多了。” “夫人不应和孩子说捏造的故事。”玛莉的声音由后说道:“来,奥斯加,你必须服药及喝牛奶。” 玛莉点上蜡烛,屋子顿时明亮。我离开窗子,我看不见窗外的雪花,不久,强·巴勃迪司上楼与奥斯加道晚安。奥斯加立刻诉苦道:“妈妈不让弗南德带我到教堂外面观看皇帝加冕游行。” “妈妈是对的,我也不赞成。”强·巴勃迪司答道。 “妈妈说等我长大后,要带我去看另一个加冕,比这个还要美丽的多。你也来吗,爸爸?” “谁要加冕?” “妈妈,谁要加冕呀?”奥斯加问。 我自己也不知道谁要加冕,于是我故作神秘地答道:“现在我不能说,这是一个秘密。晚安,宝贝,愿你有个甜密的梦。” 强·巴勃迪司替奥斯加盖好被角,吹熄了蜡烛。我们悄悄退出房。 今天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自己预备我们的晚餐,因为玛莉、弗南德、及厨房女婢皆外出。戏院免费表演为庆祝皇帝加冕。伊莎,我的随身女婢,中午时分已请假外出。朱莉认为一位元帅夫人应该有一个随身女婢,料理一切闺房琐事,如梳装,缝纫等等。所以我添雇了伊莎。 晚餐后,我们到厨房里,我担任洗碗,而我的元帅,则系上玛莉的围裙,帮着擦干碗碟。他问道:“约瑟夫说皇帝派个御医来替你治病,是吗?” 我叹口气道:“这个城里是没有秘密的,谁都知道谁的事。” “不,”强·巴勃迪司道,“不是每一个人如此,只是皇帝要知道许多人的事,这是他的策略。” 晚上我不能安睡,炮声不断的隆隆作响。如果我能回到马赛家中,我会快乐得多。一座简单的乡下房屋,有一个养鸡棚。可惜拿破仑和贝拿道特皆不会对鸡鸭感到兴趣。忽然间,我被强·巴勃迪司推醒。我迷糊他说: “天还未亮呢,何必这么早起身?” “不,你梦中哭得很伤心。我只得推醒你。” ‘唉!我做了一个恶梦,梦里我与奥斯加去参观加冕典礼,但是我们无法进入教堂,因为有许多观众拦着去路。忽然间,那些人变成许多鸡,喔喔啼叫。这时我和奥斯加各人头上戴了一顶皇冠,其重无比。这时就被你叫醒。这个梦真可怕。” 强·巴勃迪司温柔地道:“这不奇怪,因为两小时后,我们将去巴黎圣母院参加加冕典礼了。”我未再说什么,又沉沉睡着。 早晨,天气开始晴朗起来,雪已停止,但气候较昨宵更为寒冷。听说民众在清晨五时已站在圣母院门前等候皇帝御驾经过。强·巴勃迪司和我必须赴大主教宫殿。加冕游行将在那里举行。弗南德帮强·巴勃迪司穿上制服,用布擦亮制服上的金钮扣。同时伊莎则在我发际插上羽毛。我坐在镜前,看看镜里自己的影子,吓了一跳。我看上去象一匹马戏班里表演的马。这时门开处,玛莉送上一只小包说:“皇上派人送给元帅夫人的。” 伊莎接过包裹,放在妆台上。当我解开外面的纸,玛莉好奇的望着那红皮盒子。强·巴勃迪司推开弗南德,立在我面前。我抬起头来,我们的目光巧合的在镜子里相遇。我心中暗暗焦急,不知拿破仑又在搞些什么花样。强·巴勃迪司一定会恼怒。我的手不自主地抖颤着,不知该如何启开那红皮盒子。 “让我来。”强·巴勃迪司道。他掀了一下,盒盖应手而开。“哦……”伊莎呼吸急促地叫了一声。 “唔!”这是玛莉。弗南德张开大嘴。里面是个金色首饰盒,盒盖上是一只展翼的鹰。我睁大眼看着。 “打开!”强·巴勃迪司命令道。 我手足慌乱的掀开盒盖,盒子里面全是金市,闪耀发光,衬着红绒里子,分外显明。我回转头望着强·巴勃迪司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未作任何答复,但面色苍白,如同看见蛇蝎。“这些是金法郎!”我喃喃地、迷迷糊糊的,把那些金钱倒在妆台上。里面露出一张纸,上面是拿破仑不规则的笔迹:“元帅夫人,当年在马赛,你仁慈的由你的私蓄里借给我九十八个法郎,助我到达巴黎。这个旅程带给我好运我由衷地感谢你。附注:盒内数字与当年所赠数字相等。” “这里是九十八个金法郎,强·巴勃迪司。”我说道。看到他的笑容,我紧缩的心方松弛下来,“以前在马赛,我曾借给他九十八个法郎,为付他的债及久诺和马蒙的旅馆账单。”我急急地解释。 我们抵达大主教宫殿时已近九点。我们被领到楼上一间宽敞的房间里,这时已有许多元帅夫人在那里饮咖啡,我们拥到窗前向外观看,圣母院正门前,拥挤着人山人海的群众,形成一圈。六个掷弹兵,加上骑兵队竭力协助以维持秩序。大教堂的门清晨六时起已开放,教堂内部仍有工人在赶做着未完备的装饰。门外由两排国家警卫队阻止一班好奇的民众试图入内。 “八万兵士将负责皇上加冕游行的安全。”麦雷私自告诉强·巴勃迪司,因麦雷是巴黎总督,他对这项任务负全责。警察总监阻止一切去圣母院的车辆前进,所有被请的绅士、贵妇等必须步行至圣母院。同时只有参加游行看享有特权,将外衣留在大教堂内,故而这班被邀请的贵宾,只好穿着华贵单薄绸衫裙,下车步行至大教堂。幸而这时正巧来了一群高院红袍法官,他们看见这班美丽夫人们,顿生怜惜之心,将红袍分盖着她们并护送进入大教堂。旁边看闲的群众不约而同的哄然大笑。 此外仍有少数车辆直驱门前,这些车辆载着各国皇族如巴顿王子──汉森·达森·德王子,──海森──宏堡王子等。 我正在饮第二杯咖啡,忽然兰丝夫人匆忙走来向我道:“亲爱的贝拿道特夫人,我猜想有人找你。”我抬头看见门口一位绅士,穿着棕褐色衣服,正与一位哨兵在争吵。“我要见我的小妹,贝拿道特夫人欧仁妮”。 那位绅士原来是爱提安。他看见我大声呼道:“欧仁妮,欧仁妮!叫他放我入内!” 我与强·巴勃迪司立即向哨兵说明,拉了满头大汗的爱提安进入房中。 “你是知道的,欧仁妮,我与皇帝是多年的老友呀!”爱提安喘息不定地道。 “那么你有什么事吗“:皇帝随时就要加冕了。”我道。 “就是为加冕典礼我才来的呀!” “那么你该早一点来。现在已无入场券了。”强·巴勃迪司从旁说道。我注意到爱提安这几年来体重增加不少,一面抹着脸上的汗,一面说:“气候恶劣,车子误点了。” “也许约瑟夫可以想点办法。”我低声向强·巴勃迪司道。“约瑟夫现在与皇上在一起,谁都不接见。”爱提安失望地道。 “听着,爱提安,你一向不喜欢拿破仑,所以你又何必一定要观看加冕呢?”我希图平静他的情绪。但是爱提安立即抗议道:“你怎能这样说,你知道在马赛时,我是他最知心的朋友。” “我与他订婚时,我记得你是非常不满的。”我答道。这时强·巴勃迪司拍拍爱提安的背,说道:“真的吗?你反对他们订婚?那么亲爱的爱提安,你是我的同志,我喜欢你,我替你设法。”他笑容满面地回头叫道:“久诺、贝提霜,我们设法把克来雷先生私运进入大教堂,来吧!”于是我的哥哥爱提安躲在三位元帅身后混进了巴黎圣母院。 不久三位元帅回来报告说:爱提安坐在外交使节圈子里,紧靠着戴绿色头巾的土耳其大使身旁。这时报告教皇驾到。大队骑兵在前,瑞士卫队在后。接着一位僧人──骑骡背上,手中高高举着一个十字。后面是一辆八匹灰色马拉的皇帝御车,车上载着教皇,教皇进入大主教宫殿,在楼下换上礼服,带着神圣宗教式尊严,缓缓地走进巴黎圣母院的正门。群众一片寂静无声。当教皇经过时,只有少数妇人跪下,多数男子并未除下帽子。教皇白色身影,徐徐的在圣母院正门消失。紧接着,象一片红色浪潮,红衣主教们涌了进去。 据说教皇进入御用小教堂时,唱诗班即开始唱圣诗,教皇坐在圣坛左边。 但皇帝迟迟不到,军队、贵宾,以及神圣罗马教皇及各主教等,差不多又等候了整整一小时之久。最后听到一声礼炮,报告皇帝离开杜勒雷官。不约而同的,大家走至大镜面前整理衣装。元帅们披上蓝色披肩。当我扑粉时,我发现我的手在抖颤着。这时忽然人声鼎沸,呼声如雷,由远而进,越来越大,近于疯狂:“皇帝万岁──皇帝万岁──” 巴黎总督麦雷骑在马背上,穿着金装制服。跟随在后面的,首先是骑兵队,接着是骑在马上、身穿绣着金鹰浅紫色丝绒服装的传令官,他们手中握着金蜜蜂的手杖,声势如此壮观,使我头昏目眩,张口结舌,我又不由地回想到许多年前,他连一套象样的制服都无力购买!当年的落魄,今日的豪华,令人不能置信,如在梦中。金光灿烂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每辆套着六匹良驹。德白罗首先由第一辆车中跃下,皇帝随从由第二辆下车,再者即是各部长车辆,最后是一辆满饰着金蜂的马车,载着公主们。公主们服饰=色雪白,头上戴着冠冕,朱莉迅速地走到我面前捏我的手,低声说道:“希望一切顺利……”俨然是妈妈的语调。 象一轮红日,破云而出,光芒四射。这就是皇帝的御辇,车身全部金色,装饰着一条饰带,戴着各式各样的大徽章,用金色棕叶连接着,代表法国各省。车顶则为四只巨形金鹰,鹰爪钩着桂叶枝。众鹰中央,是一只庞大的金色皇冠。御辇是由八匹骏驹驾驭,骏驹头上插着雪白色羽毛,并驾齐驱,威风凛凛,停在宫殿大门口。 我们忙走出宫殿,本能地排队立着迎接。 皇帝坐在车厢右边,穿着紫红色丝绒礼眼。当他下车时,我们看到他的西班牙式宽大短裤、白色袜子、镶嵌着宝石:他看上去象舞台上的歌剧名星。这种装束,更显出他的腿特别的短。 皇后坐在左边,今天她出奇的美丽,在那些孩童型发圈里,闪亮着大粒钻石。我有生以来尚未见过如此巨形的钻石。虽然约瑟芬今天胭粉特别浓厚,但我立刻注意到她带着微笑的面容是那么样的光彩,那么样的年轻。为什么这样年轻?是否她的心中隐藏着一分喜悦和满足,她多年来的幻梦终于实现!她已与皇帝举行过宗教式婚礼,她将加冕成为皇后,她还希望些什么呢! 约瑟夫与路易坐在皇帝、皇后对面。他们一身雪白,白色鞋子上装着金玫瑰花结。约瑟夫满面春风的露着笑容,使我连想到奥斯加玩的木马。路易则沉着一副脸,跟随侍进入宫殿……进入宫殿后,拿破仑和约瑟芬急急披上加冕礼袍,类似披肩,拿破仑套上绣金线的手套,他抬头看看我们道:“现在可以开始了吧!” 我们已准备妥当,等候德白罗的示意即可归入各人在游行中的位置。这时拿破仑走到一面大镜前,端详自己,并对镜中的影子细了一细眼睛,象似确定是否满意。 我们不自然的低语及无目的立着,使我联想到象是参加丧葬仪式。我口头看看强·巴勃迪司。他正与一班元帅立在一起,手中棒着一只锦垫,上面放着一条荣誉勋章金链。 “陛下,照理是应该由皇太夫人领带加冕游行,可是皇太夫人……” 拿破仑曾数度派人去接波拿巴夫人,但她仍未能及时抵达。“她不能及时赶到真是憾事。”拿破仑一无表情的道,“德白罗,我们开始吧!” 这时号角声四起,浅紫色服装的传令官极其庄严并徐徐的走进大教堂;绿衣随从紧紧跟在后面;然后就是德白罗;在他后面是十六位元帅夫人;最后是赛鲁利与麦雷,一个手中棒着锦垫,上面放着皇后的戒指,一个捧着的锦垫上是皇后的冠冕。这时我棒着锦垫,上面放着皇后的纱中。气候寒冷如冰,我迷迷糊糊、目不斜视的经过黑压压的群众,风琴的音韵悠扬飘逸在空际。空气中弥漫着袅袅的香烟。我们进入教堂,走到圣诗席位。我看见圣坛及两座金色宝座,在圣坛左边是教皇宝座,可怜的普易司七世坐在那里,已等待将近两小时之久。我立在麦雷身旁。这时,约瑟芬眼睛里泪光莹莹,意醉神迷的微笑着走近圣坛,停立在右边宝座面前。我回过头来看见凯勒曼又棒着一只大皇冠第一个进入;后面是倍立浓举着朝窃;利费波捧着查理曼大帝的宝剑;跟着是强·巴勃迪司捧着荣誉勋章金链;友金捧着皇上的戒指;贝提霜捧着一只象征权威的皇家宝石球;最后是泰勒郎捧着一只金盘,以备皇帝加冕典礼时放置礼袍。 这时风琴播送出法国国歌,拿破仑徐徐走近圣坛,约瑟夫和路易提携着紫色礼袍后幅。拿破仑与约瑟芬并立在圣坛前。他的二位兄弟及元帅们在皇帝身后排队而立,于是教皇站起身来,开始做弥撒。 德白罗向凯勒曼示意,.后者立刻迈前一步将皇冠呈送给教皇。皇冠看上去象是很重的样子,因教皇握着的双手抖颤着。突然地,拿破仑让紫色礼袍由肩上滑下,后面兄弟两人立刻接着交给泰勒郎。风琴音韵停止,教皇严肃地、清晰地宣读祝福辞。然后高举皇冠准备加在拿破仑头上,但是拿破仑这时并未低下头,他举起双手,毫无顾忌的抓着皇冠,停顿了一下,然后把它放置在自己的头上。这时不独是我一人而是所有的人震惊得不知所措。拿破仑违反了传统的加冕仪式。他自己加冕自己! 风琴音韵又起,悠扬地散布圣乐。利费波献上查理曼的宝剑;强·巴勃迪司把荣誉章金链挂在皇帝脖子上;贝提蔼送上宝石球;倍立依奉上朝笏;最后,泰勒郎把紫色礼袍加在皇帝肩上。于是皇帝徐徐走上陛台坐在宝座上。约瑟夫和路易立在宝座两旁提着礼袍的后幅。教皇宣告道:“皇帝万岁!” 于是普易司七世在约瑟芬面前,在空中画了一个十字符号,并吻了一下她的面颊。麦雷奉上皇后的冠冕,可是出其不意的拿被仑伸手接了皇冠。他带着微笑,小心地把皇冠加在约瑟芬头上。她趋前一步接受皇帝的加冕。接着童女提着蜡烛走向圣坛、同时教皇及他周围的随从引退至地下圣坛。拿破仑一无表情的与约瑟芬并坐在各人宝座上。我不能明白,一个端坐在皇位上的人,这时心中在想些什么?我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巧合的他的目光与我相接。他微笑了一笑,这是那天他对约瑟芬微笑后的第二次微笑。 所不相同的,第一次是温柔、含蓄,这次则轻松、自然,而愉快,使我回忆到许多年前我们在篱笆旁边赛跑的情景。他的眼光象似在诉述:你现在相信我是个历史创造者了吧!”上议院主席的声音惊破了我的遇想,他立在皇帝面前宣读一卷公文。拿破仑一手放在圣经上,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一句接一句,随着他的重复宣誓维护法国国民宗教、政治、生活的自由与权利。于是大家起身,皇帝、皇后由教士们护送退出大教堂。我走出后、急急寻找爱提安,他正张大着嘴,用崇拜的目光看着皇帝的背影。晚间,我一生中第一次与强·巴勃迪司跳华尔兹舞。约瑟夫举行了一个盛大舞会,被邀请的皆是各国皇族,外交使节,以及各元帅等。爱提安,虽然是个平民,因他是朱莉的长兄,也被列入邀请之列。自从革命成功后,华尔兹舞在法国本已奉命禁止,现在又开始风行。虽然我曾经与礼仪教师蒙特尔学过一个时期,但对这种舞艺并不精通。可是强·巴勃迪司曾在维也纳做过大使,故而他反而会圈、这种三步舞。他领着我滑进舞池,我们依偎着在卢森堡皇宫客厅里旋转着,他轻轻地吻着我前额低声道:“皇帝今天在宝座上向你调情,是不是?” “没有这种事,你太多疑了。” 这时忽然有人高声叫道:“祝福皇帝万岁!” “那是你哥哥,爱提安。”强·巴勃迪司道。 “不必理他。我们跳下去,永远跳下去,不要停止!”我向强·巴勃迪司耳语。 强·巴勃迪司的吻又落在我的发际。周围灯光灿烂五光十色,随着华尔兹音乐摇荡。我与强·巴勃迪司依偎着,旋转着,忘了一切的烦恼,忘了别人的存在,忘了整个的世界,我们仿佛进入仙境。 在我们回家的路上,经过杜勒雷官。官内外灯火明亮,仆役提着火炬立在门前保卫,真是一片繁荣、华贵景象。据人说,那晚皇帝与皇后在房中进餐,皇后头上戴着皇冠,因为拿破仑认为皇冠非常配合约瑟芬。 (加冕后两星期、巴黎) 数月前,皇帝发给每一个军团一面军旗。军旗竿头上是只金鹰,下面飘扬着蓝、白、红三色国旗。皇帝吩咐说,军旗是不能落在敌人手中的。同时他又保证法国必会得到更多的新胜利。 礼仪教师示意给元帅们,认为应该筹备一个盛大舞会,庆祝皇帝、皇后加冕。这将成为空前未有的盛举,必须极尽堂皇。于是巴黎大歌剧院被征用作为舞会场所。 所有元帅夫人日来积极筹备,彼此互对宾客名单。蒙特尔教导我们如何向皇帝、皇后敬礼,如何随侍他们进入舞厅。德白罗说,在元帅夫人中将选一位陪伴皇帝走向皇座,同时元帅中亦须挑选一人陪同皇后。讨论结果,是麦雷元帅和贝提霭夫人被选中。前看因是皇帝妹婿,后者是她年龄最长。 舞会那天午后,宝莉忽然带着二位男朋友来造访,一位是意大利小提琴家,另一位是法国骑兵队上尉。她让他们坐在客厅里,自己则拉我上楼进入我的卧室。 “你猜哪个是我的爱人?”她一面笑着间,一面坐下。她头发上闪烁着金色发粉,上面戴着一顶黑色小帽。耳朵上是一对闪烁钻墨绿的耳环。浅绿色丝绒裙子紧紧裹着臀部,上面配着黑色短夹克。一双人工修过的眉毛仍象当年一样黑,眼睛仍烁烁有光,使我联想到拿破仑的双眼。 “怎样,哪个是我的爱人?”她又问。我真的不知道。 “两个都是。”她得意地宣布。回头她注意到妆台上那只金首饰盒。 “谁送你这样一只没有美术思想的首饰盒,上面雕着那些可怕的皇家金鹰?”她问。 “现在该轮到你猜了!”我答复道。宝莉皱皱肩,竭力搜索,突然喘息着道:“是否告诉我?是他!” “我有无比的光荣能得到君主的恩赐。”宝莉低低吹了一下口哨。“真想不到你知道近来他正和一位紫色眼睛、长鼻子的宫女打得火热。”我不由自主地面红起来,“这不过是还马赛时一笔旧债而已。”宝莉伸出她满戴珠宝的手道:“当然,当然,”她停顿了一下,看上去似乎有心思,又接着道:“妈妈昨天到了巴黎,她现在住在我家里。我今天特地来请你设法帮助他们。” “帮助谁?”我莫明其妙地问。 “妈妈和拿破仑。”宝莉笑道,音调多少有点不自然。“我真心烦。拿破仑立意要妈妈参加加冕典礼。你想一想妈妈是否是这种人,愿意参加盛大典礼,在家人面前行礼等。你知道拿破仑这次对妈妈非常不满,认为她蓄意迟到不愿出席。他认为妈妈不愿看到他得志。事实上,他内心渴望能见到她,所以黛丝蕾,请你想想办法把他俩推在一起,象似巧合的。你明白吗,在一种场合,不需要任何礼节的相遇,你能作这样一个布置吗?” “你的家庭真是莫明其妙!”我气愤地叫道。宝莉丝毫不为所动,一面修着指甲,一面又继续道:“你知道,约瑟夫以后不会继承皇位。现在拿破仑已经过继路易与皓坦丝的两个儿子为嗣子,这当然是约瑟芬的主意,因为他他们是她的外孙呀。” “好吧,我设法在元帅舞会中,使波拿巴夫人与皇帝重聚,我会令玛莉通知波拿巴夫人在那个包厢里见面。”我急急地截断宝莉道。 “你真可爱,欧仁妮,现在我安心了。” 她拿出一盒胭脂,小心地涂在嘴唇上。 “我想你刀那两位勇士必定等待得不耐烦了。”我道。宝莉站起来道:“你很对,我该走了舞会相见,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我点点头。 舞会开始了!小提琴播送出法国国歌。我挽着强·巴勃迪司手臂,徐徐由楼梯上走下。一片衫裙牵悉悉声、刀剑叮档声,我们弯腰至地行大礼,皇帝皇后驾到。后面跟随着许多高身材、将军服装的随从。皇后向大众点头。她的钻石冠冕闪烁作光。麦雷弯腰向皇后行吻手礼。 “夫人,你好?”皇帝向肥胖的贝提霭元帅夫人道,但未等待她的回答,又转向另一位元帅夫人道:“真高兴见到你,夫人。尼罗河绿色真配合你。你应该常穿这颜色衣服。” “陛下太仁慈,太过奖了。”那位元帅夫人受宠若惊地答道,面颊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同时,约瑟芬面上露着粉饰的笑容,垂问每一位元帅夫人,表示关切、亲善。然后,麦雷伴着约瑟芬徐徐穿过舞厅,拿破仑与兴奋、紧张的贝提霭夫人跟随在后面。一片衣衫沙沙声,贵夫人们的弯腰行大礼。约瑟芬不时停下,向她们说一两句亲切的话,拿破仑多数只与绅士们交语。各省官员均纷纷来参加盛会。他询问他们关于当地驻军情形。我心中焦急,不知如何诱他到十七号包厢里。我决定多给他几杯香槟,然而──香槟传递了一圈,拿破仑并未喝酒,他立着与约瑟夫、泰勒郎谈话。 这时,我忽然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红色方形的脸,我立刻认出他是谁,一只短颈在上校的制服上。在那方形面容旁边。立着一位梳着浅黄色不入时发髻的夫人。于是我设法穿过舞厅向上校方面走去,当我经过时,宾客恭敬的让开一条道路。我听到他们耳语道:“贝拿道特元帅夫人!”军官们深深鞠躬,夫人们笑脸相迎。我向她们回笑,一次又一次的笑下去,不停的笑,我的嘴笑的疼痛。这时我已走近上校。除了他的发式和先前不同,此外,这些年来,他一点都没有改变。 “勒发勃上校,你还记得我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问他。他身旁那古怪发髻的妇人,慌忙鞠躬低声道:“元帅夫人。” “佛郎斯·克来雷的千金!”方脸同时惊叫起来。他们手足无措的立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是好。“我好久未回到马赛了。”我打破僵局他说。 “马赛是个小地方,夫人会感觉沉闷的。”上校夫人道。 “如果你希望调任别的地方,勒发勃上校……”我看看上校一对水汪汪的眼睛。 “你愿意在皇帝面前提一句吗?”上校夫人显然的非常兴奋。 “不,是向贝拿道特元帅去说!”我答道。 “我与你爸爸以前是老朋友。”上校喃喃地。这时音乐又起,是一曲波兰圆舞曲。我急急离开上校夫妇,拎起裙子往皇帝方向走来。麦雷和朱莉第一个走下舞池,给舞会揭幕。皇帝伴着贝提霭夫人。约瑟夫应是我的舞伴,他站在台边等候。看见我,他低声生气责备我道:“黛丝蕾,你到哪里去了。” “对不起!”我向他道歉。约瑟夫仍生气地道: “你知道我一向不惯等候人的。” “请你露出笑容。”我也嗔怒道:“笑呀,你应该知道许多对眼睛在注意我们呢。” 数支舞后,宾客纷纷离开舞池去用宵夜。拿破仑退至台后与杜罗克谈天。我由仆役手中拿过两杯香槟走到皇帝面前,皇帝截断他的话,立刻转向我道:“夫人,我有话和你说。”,“要不要一点饮料。”我问,手中摇着香槟杯。拿破仑与杜罗克接了过去。 “夫人祝你康宁!”皇帝礼貌他说,眼睛由上至下的打量着我:“元帅夫人,我曾告诉过你,你是多么美丽吗。” 杜罗克脸上立刻展开神秘的笑容,碰了一下靴子,说道:“如果陛下准许,我……” “杜罗克,去吧,好好地招待那班夫人们。”皇帝说完,咂开始在静默中衡量我。嘴角徐徐展开了含蓄的微笑。 “陛下是否有话说?”我追问道,“我想十七号是最理想的地方。”拿破仑起初认为自己听错了话,他向前倾斜少许,扬起眉,重复一遍道:“十七号包厢?” 我热烈地点点头。拿破仑回头看看四周,约瑟芬正被一帮夫人包围着,谈得起劲。约瑟夫、路易、泰勒郎三人聚在一起。舞池中,制服与纱裙混合旋转。 “你认为适当吗?小欧仁妮!” “陛下,请不要误会我!” “但是,十七号包厢这不是很明显吗,是不是?”接着他道:“麦雷陪伴我们看上去比较合宜。” 麦雷象其他侍从一样,整个晚上一直眼角不离皇帝左右。一招手,他立刻来到皇帝面前。 “贝拿道特夫人和我想到一间包厢里去谈谈。领我去。”于是我们三人离开了大厅,我们穿过人群,走近包厢。 “麦雷,谢谢你。”麦雷靴刺并立时玎当作响。接着消失不见了,拿破仑开始找寻十七号包厢。 “陛下有话和我说,是否好消息?” “是的,我们已决定准许贝拿道特的请求,让他负责内政职务。明天他将被派为汉诺威总督。我恭贺你,夫人,这是一个很重要很尊贵的职位。” “汉诺威!”我低声道。不知汉诺威到底在那里。“如果你到汉诺威看你的丈夫,你将住进皇宫成为第一夫人。啊,有了,这里是十七号包厢!”我们离开厢门只有数步的距离。“你先进去看看帘幔是否拉下。”拿破仑道。我开了门,随手把门带上。我心中知道帘幔定早拉下。 “怎么样,孩子?”波拿巴夫人看见我进来,问道。 “他在外边,他不知道您在这里,皇太夫人。” “不必紧张,他不会砍下你的头的。”波拿巴夫人坚定地道。我心中暗想,当然不会,但可能影响强·巴勃迪司的前程。我轻轻他说道:“我叫他进来,夫人。” “帘幔拉下了。”我走出包厢向拿破仑说道。我希图让他先进入厢内,但是他把我推了进去。我靠墙立着等待他经过。波拿巴夫人立起身来。拿破仑立着脚,象似在门口生了根,呆立在那里。外面正播送着纳华尔兹舞曲。 “亲爱的,你向你母亲说声晚安吗?”波拿巴夫人镇静地问。她迈前一步。我真希望她稍微弯一弯腰,什么问题都解决了。拿破仑一动也不动。波拿巴夫人又向前了一步。“母亲大人,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惊奇。”拿破仑道,仍僵立不动。 又走近了一步,现在波拿巴夫人正立在他面前。她微微低下头去亲他的面颊。不顾宫庭仪式,我在皇帝身后擦过,故意推他一下,拿破仑很自然的倒在波拿巴夫人怀中。“当我回到舞厅里,麦雷走了过来。“这么快就回来,夫人?”我莫名其妙的望着他。麦雷又笑道: “我已告诉皇后说,贝拿道特元帅一定会高兴,如果皇后能分一点时间和他谈谈。我又暗示贝拿道特元帅说,皇后甚盼能见到他。所以对于包厢里的事,他不会怀疑,注意的。”“包厢里的事?你是什么意思,麦雷元帅!” 这时,大厅里忽然发出一阵惊奇的呼叫声,但麦雷并未注意。他又神秘的接着道:“我意思说一个特殊的包厢,夫人与皇上去的那个包厢。” “哦,十七号包厢为什么不让贝拿道特和皇后知道十六号包厢里的事?整个舞厅里的宾客现在全知道了。”听我说后,麦雷面上的尴尬样子令人发笑。他抬起头,向宾客方面看去──他看见皇帝拉开十七号包厢帘幔,立在身旁的是波拿巴夫人,德白罗示意乐队奏乐,接着是一阵嗡嗡低语声,然后是疯狂的鼓掌声。 “嘉罗琳并不知道她母亲在巴黎。”麦雷显然有点仓皇失措,看看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相信皇帝现在非常需要皇太夫人。”我沉思着说。 那晚我们跳舞,狂欢至天明。我和强·巴勃迪司跳华尔兹舞时,我问道:“汉诺威在什么地方?” “在德国。”强·巴勃迪司忽然若有所悟地停下来,注视我的眼睛,问道:“真的吗?”我点点头。“我要给他们看……”他自言自语的。“给谁看?看什么?”我问。 “如何统治一个国家,我要给皇上看,我要给将军们看,尤其是将军们,汉诺威人民会得到幸福。”强·巴勃迪司迅速的讲着。我知道他心中定是非常快乐,这些年来,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愉快。汉诺威,在德国的汉诺威占据了强·巴勃迪司整个思想领域,他忘记了法国。 “你将住进皇宫?”我问。 “当然这是最佳区域。” 忽然间,我心中产生了一种畏惧感觉,“为什么?” “我头晕,强·巴勃迪司,我头晕!”我说。但强·巴勃迪司仍不顾一切的跳下去。 强·巴勃迪司未去汉诺威以前,我要他发表勒发勃上校的巴黎新职位,让他负责军队里制服、靴子、以及内衣等等。上校偕夫人双双来向我道谢。我高兴得热泪盈眶,笑道:“波拿巴不是克来雷的婚姻好对象。” 上校扭促不安道:“你很对,元帅夫人,令尊如果在世,一定会选择贝拿道特元帅的。” 当拿破仑看到勒发勃上校新职位时,他想了一想,失声大笑道:“负责管理制服,内衣哈哈,这必定是贝拿道特夫人的主意!”这些话,当然是由麦雷口中传出来的。 (一八0五年九月,由德国汉诺威至巴黎驿车中) 我们在汉诺威的日子是诗情画意的,岁月在欢乐气氛中渡过,虽然身为第一夫人,我常常漠视一切仪式,与奥斯加二人在皇宫大厅的光亮地板上滑来滑去的游戏。是的,我不否认,强·巴勃迪司,我,及奥斯加在汉诺威是非常愉快的。强·巴勃迪司由早到晚伏在书桌上,精心研究那堆文件,他把“人权”输入汉诺威境里,废除体刑,取消对犹太人不平等待遇,他们可以自由选择职业,禁止采取强迫征税方式去维持军队。此外,强·巴勃迪司鼓励与邻国通商,因此国富民安,当汉诺威人民丰衣足食时,他增收少许税款,并将这笔额外的收入,购买粮食,送至德国北部赈救饥荒。强·巴勃迪司对学识方面亦非常重视,他赠给高丁津大学大笔基金,以备聘请欧洲最著名的教授。 在汉诺威,我的生活是安定的,平静的,我们没有超过两小时的阅操,我们没有通宵的舞会,故而我体重增加了不少。可是同时巴黎方面传出来,皇帝仍积极筹备侵犯英国。骑兵队聚集在布郎。约瑟芬挥霍无度,债台高筑。所有学校必须强迫学生背诵语录: “我们应对我们的皇帝,拿破仑一世,上帝的化身,表示崇敬、服从、忠诚,并愿为国服役。” 所有农人的子孙强行服役,如果想免役,必须付八千法郎。有一班农人付不起这样庞大的数字,只得设法把他们的儿子藏匿起来。但是警察即拘捕他们的妻子、姐妹、或未婚妻作为人质。战败国必须献出壮丁,表示对法国皇帝忠实。上千上万的老百姓被由床上拉起来,遣赴战场为拿破仑效忠。为什么拿破仑要这样做?他是否忘了以前的宣誓,忘了平等,忘了自由,忘了人权,他是否只有自己,拿破仑、大皇帝? 有一天,强·巴勃迪司和我说,当代大音乐家,贝多芬将来官中奏乐。我们请了许多宾客。过了几天,贝多芬到了汉诺威。他是个中等身材,健壮结实的男子,头上的头发象狂人一般四面竖立着,他的面形圆圆的,太阳晒过的浅褐色皮肤,并有几点麻子,一只低塌的鼻子和一双睡态惺松的眼睛。虽然是个大音乐家,但他是个聋子。我心中很奇怪一个聋子怎能作曲。大概奥斯加与我同样的想法,他拉贝多芬衣服,贝多芬只得弯曲身躯。奥斯加大声向他耳中叫道:“你听见你自己所作的曲子吗?” 贝多芬严肃地点点头,指指胸前道:“在这里,我的心听得到我作的曲子!” 晚餐后,我们及宾客们聚集在大厅里。我们看到贝多芬走上音乐指挥坛,手中拿着一支指挥棒。他举起手臂,开始指挥。我无法评判音乐的优劣,因为我不是位音乐家。但乐声悠扬、响彻云霄,婉转迂回,如歌如诉。是情感的倾诉?是人们的心声?是心灵的祈祷?我感觉“此曲只应天上有。”我回头看看强·巴勃迪司,他面部一无表情,嘴唇紧抿着,眼中露出特别的光芒。 谁也未曾注意,这时门口来了一个特快专送信差。只有费拉特上校,我们的副官立起身,从信差手中接过一封信。他略微看了一下,马上将信交给强·巴勃迪司,后者拆开信阅读,副官送上纸笔。强·巴勃迪司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副官接了纸条立即退出大厅,立刻有人补上他的空缺,立在强·巴勃迪司身后。同样的他也接过强·巴勃迪司第二张纸条随后退出。我立刻直觉到有不寻常的事件发生。音乐照常的演奏下去:那晚宾主尽欢而散。送走了客人,强·巴勃迪司挽着我的手臂走上楼道:“你与奥斯加必须回到巴黎,皇帝下命令出征,占领巴伐利亚(德国南部)。”我把他的手放在我的面颊上。“小女孩,不要忘记给我写信,军政部会……”他说。 “军政部会把我的信转给你,是不是?”我说。“强·巴勃迪己难道永远是这样,没有完,没有了的,永远这样下去?” “不要忘了你嫁给法兰西的一位元帅!” “巴伐利亚征服后,你回到巴黎来看我和奥斯加呢,还是我们再一同来到汉诺威呢?” 他耸耸肩:“由巴伐利亚我们前进去征伐奥地利。” “那么,以后不会再有边疆需我们去防守。法兰西没有边界!”我道。 “法兰西就是欧洲。法国军队向前进,小女孩,这是皇帝的命令。” “我记得当年有人建议你统治!” “亲爱的,如果我想得到一顶皇冠,我不是从阴沟里把它捡起来的。不要忘记,永远不要忘记这句话。”他吹灭了蜡烛! (一八0六年夏季在旅行马车中欧洲某地方,巴黎) 马莉安堡是我的目的地,可惜我不能确定马莉安堡到底在什么地方,幸而我身旁坐着一位皇帝派来护送我的上校。他膝盖上放着一张地图。他不时指示车夫,所以我很安心,我会平安的抵达我所要去的地方。玛莉坐在我对面,口中叽叽咕咕的诉苦。因为泥泞、不平的道路,车身随着东歪西倒的颠簸着,我猜想我们正穿过波兰,当我们的车子停下换马时,上校告诉我说,我们抄近路,取道德国北部。 “越快越好,我实在急于到马莉安堡。”我说。”马莉安堡离丹锡克不远。”上校说。这并未能告诉什么,因为丹锡克这名字于我同样的生疏。 “数星期前,这里曾经是战场,不过现在已议和了。”上校接着道,“是的,拿破仑又签订了一次和约。这次是在提尔西特,国人民起来反抗,企图把法国军队驱逐国境,同时他们获得国支持,蒙尼特刊物里报告各地的胜利,如杰拉、卢卑克等地。” 我坐在车子里,不由的连想到这两年来的经过。西西里约瑟夫,在一年前已被封为那卜勒斯国王,朱莉成为皇后,他又住进那高耸象教堂似的意大利皇宫里。伊莉莎是卢加地公爵夫人,路易为荷兰国王,麦雷为克和保格的公爵。使我能了解的,强·巴勃迪司也被封为彭特·卡福的王子,于是我也无形中成了王妃。 去年整个冬天,我没有得到强·巴勃迪司的一点消息。柏林失落在法军手中,我们军队将敌人追逐越过波兰。强·巴迪司负责我们军队左翼。蒙罗坚一役,他获得全面胜利,非但击中敌人的要害,同时保存了皇帝的面子。这次的胜利得到很光荣,敌人把抢去的元帅的旅行袋及行军床全部送回,表示敬意。这一切皆是数月前的事。强·巴勃迪司军队在前方不远传来捷音。皇帝同时在纪那、爱劳、佛杜兰方面获得全面胜利。于是欧洲各地代表依从拿破仑意旨,聚集在提尔西特订立和约。皇帝回到巴黎在杜勒雷官,举行盛大舞会,大事庆祝。 裁缝店送上我的玫瑰色新衣,伊莎整理我的头发,戴上强·勃迪司去年八月特地遣人送回来的嵌镶珍珠与宝石的皇冠,一件结婚纪念礼物。我们很久很久未见面了,也许是太久了。 “夫人今晚会玩得很好。”伊莎道。 我摇摇头:“没有朱莉皇后,我会感到非常孤寂的。”朱莉能参加,她现在住在那卜勒斯的高耸的皇宫里,恐怕比我还要感到寂寞呢。 杜勒雷宫的宴会,完全出乎我的想象,当然,我们仍惯例的聚集在大厅里,等候皇帝、皇后驾到。门开处,国歌由号角声中括出;我们全体弯腰到地,行宫庭大礼,皇帝和皇后进入大厅,走了一圈,向宾客们寒喧几句,表示亲切。起初,我看不清楚拿破仑的面容,因为金饰制服的侍从,遮着我的视线。这时他突然停留在几位荷兰显贵面前,声色俱厉地向他们说道:“有人谣传说我们兵士在前线奋斗,而我们的军官则躲在后面!这些话是不是你们在荷兰说的。” 我曾听到荷兰民众很不满意法国的统治,尤其是对怠情的路易和他的悲苦神态的皇后皓坦丝。当时我并未注意他所说的话,我只详细研究他的面形。拿破仑确实改变了许多,面部较前丰满,嘴角的笑容已不似当年那样殷切,显然的现在变成傲慢、骄横。此外,我看出他已发胖许多。除了他自己发明的荣誉勋章以外,他什么也未配戴。“上帝的化身”现在变得相当肥胖,他紧张时,常常把手放在背后。现在他傲慢的笑容转成蔑视:“绅士们,我可以说,我们的军官每一个都是勇敢的,并且军官中有一位几乎丧失了性命,为国争光。” 为什么我的心会狂跳? 拿破仑故意停顿一下,又接着道:“那位军官就是彭特·卡福王子!” “是真的吗?”我不由自主地叫问道。皇帝皱了一下眉。在皇帝面前是不应该叫唤的,但是这位贝拿道特元帅的娇小夫人是什么礼节也不顾的。皱眉随着展开。现在我已明白拿破仑早已发现我,蓄意这样做,为把强·巴勃迪司受伤的消息传给我。为什么要在这么多人面前?为什么?是一种责罚? “亲爱的王妃,”他说,我深深咆他行札。他握着我手拉我起来:“我很抱歉令你知道这项不愉快的消息。彭特·卡福王子的英勇战绩令人钦佩,他在卢卑克一役尤为显著。然而据我所知,他在西班杜略受轻伤,大约伤在喉部,现在已逐渐恢复。亲爱的王妃,请不必过虑。” “我恳求陛下让我去看我丈夫。”我脆弱他说。 皇帝看看我,、照理元帅夫人们是不能探访他们的丈夫的,“王子已转送至马莉安堡为得到较佳医药治疗。接受我的忠告,王妃,不必遭受旅途跋涉的辛苦去乌莉安堡。这条道路必须过丹锡克,这些地区高低不平,最近曾经过战争。一个美南夫人……”他安静他说着,目光一直凝视着我,欣赏我面部表情、这是一种报复,报复,因为我没有接受他给我的婚姻安排,我选择了自己的丈夫! “陛下,你准许我去看我的丈夫,我有两年未见到他了拿破仑的目光一直未离开我的脸:“两年了!你们看,绅士们,法国元帅为国牺牲是多么伟大呀。如果王妃,你立意想去冒险,那么你必须有通行证。那么需要几张呢?“两张,我带玛莉一同去 “对不起,王妃,谁呀?” “玛莉,我们忠诚的马赛家中的老玛莉。我想陛下还记得吧。”大理石的面具终于溶化了,露出下面的真面貌,他带着趣的笑容道:“当然,忠心的玛莉!会做甜饼的玛莉。” 他向身边的侍从道:“准备彭特·卡福王妃及女伴的通行证。他目光四处搜寻,落在一位上校身上:“麦林上校,你负责护送王妃安全到达马莉安堡。”又回头问我道:“准备什么时候起程?” “明天早晨,陛下。” “王子面前,代我致意,因他战绩显著,法国要酬谢他,送他房屋一栋。这是先前莫罗将军的住宅,在安居道。我最近从莫罗夫人手中购买来的。莫罗将军是一位人材,可惜他是出卖法国的叛徒。多么可惜!” 我行宫庭大札时,看到拿破仑的后背,他双手反背在后面,痉挛的反复紧握着。莫罗的住宅,那个蒙冤受辱的莫罗将军,被指控犯有通敌行为、与保皇党同谋,因此被充军新大陆,终身不准许回国。拿破仑现在购买下莫罗的住宅,送给他的至友──强·巴勃迪司。这是残忍的。拿破仑何尝心中不憎恨强·巴勃迪司,但是虽憎恨他但又不能缺少他,因为强·巴勃迪司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元帅。 就这样,开始了我的旅程,我们乘坐马车穿过战场,到处看到一堆一堆的新坟,插着粗制的木头十字架。雨是那么大,飒飒地不停的落着。 “这些皆是人家的爱子。”我感慨地道:“一杯黄土,一缕英魂。” 坐在身边的上校在假寐,他睁开惺松的睡眼,看了一下,耸耸肩,马上又合上。玛莉拉下车里的帘馒,一片沉默。我又开始怀念奥斯加。这是他出生后,我第一次离开他,我把他交给了波拿巴夫人。朱莉现在意大利皇宫里,波拿巴夫人是我唯一可信任的人。车外的雨不停的落着,淹没了那一堆一堆的新家,我们向前行,直趋马莉安堡。车子终于停在强·巴勃迪司的司令部前。出我意料之外,马莉安堡并不是座皇宫,而是一个城岩,一座灰色的中世纪时可怕的残破的古堡,看上去一点不象可以居住的样子。进口处东一群,西一群的站满了兵士。我经过时,接连不断的听到靴刺叮当声响。两位军官领我们进入大门,经过一个高低不平的院落。我心悸的看看四面高而厚的城墙。在这样环境里,我有一种感觉,随时可能遇到中古时代勇士和贵夫人们。事实上,我只看到进进出出的兵士而已。 “请不必通报,我要给王子一个惊喜。”我向军官们说。 “王子已经复原了。这时大约正在工作,不希望受到骚扰。”内中一位年纪较轻的军官道。 “有没有办法找一个比司令部较佳的地方居住?” “在前方,王子不大重视居住问题。这边。王妃请。”他打开门,弗南德看见我,惊异地跳起来叫道:“夫人!”弗南德现在与先前大不相同,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他身上穿着深紫红色的制眼,装饰着大粒的金钮扣。 “你好神气啊,弗南德!”我笑道。 “现在元帅是彭特·卡福王子了,当然与先前不同。” “弗南德,王子好吗?”我问。 “现在伤口已渐愈了。” 我将手指放在唇边说:“嘘!”弗南德会意地轻轻打开了通里间的门。 强·巴勃迪司没有听见我进入屋子。他正坐在一张书桌旁边,手托着腮,阅读一本大册子。桌上的烛光照在他前额上。我四周看看,壁炉里烧着咯咯作响的木材,前面是一张书桌,上面放着卷宗及皮面的册于。靠着壁炉,悬挂着一张大地图,火光融融地反照着。另一边是一张行军床,床边小桌上放着一只银碗,还有纱布绷带等等物品,这间屋子相当空洞。我走近一点,脚步声被炉中木材咯咯声掩盖着,因而强·巴勃迪司并未发觉我。他的深蓝色制服领子敞开,脖子上露出白色绷带。他翻过一页书,在上面用笔作一个记号。 我除下帽子。屋子里相当暖,一种安全、温暖感包围着我。虽然我很累很累,这已无关紧要,我已达到了我的目的地。 “亲爱的彭特·卡福王子!”我说。 听见我的声音,他直跳起来:“我的上帝黛丝蕾,” 他向我迈了两大步,一下子把我拥在怀里,热烈的吻着。“伤势好一点吗?”我轻轻地问。 “好多了,但当你压在上面时,仍有一点……” 我迅速地抽回手臂道。”对不起,我没有顾虑到。”我坐在他膝盖上,指着桌上的大册子,问道:“你在读些什么书?”‘法博一个军曹应该对北德及汉萨同盟城市的事多知道,多认识,请不要忘了,我仍要继续管理汉诺威及卢卑克。” 我合上书,紧抱着他低声道:“奥斯加曾经病了,你又不在我身边、现在你又受伤,离开我这么远。”他轻轻地,温柔的吻着我道:“小女孩我的小女孩。”他又搂我紧一点。这日房门大开。无疑的,我窘迫的迅速站起身来,抹抹乱发,玛莉与弗南德并立在门口。 “玛莉想知道王妃睡在哪里,她要打开行李。”弗南德道,露着告状的神情。我立刻明白他并不欢迎玛莉。 “我的欧仁妮不能在这座臭虫横行的古堡里过夜。”玛莉强烈的抗议。 “臭虫从来没有过。”弗南德叫着反驳道:“在这阴湿墙里,什么虫也不能生存的。监护队那里,有的是床,很漂亮的床。 “臭虫堡。”玛莉气呼呼地道。 “听他二人吵嘴,使我回想到以前在西沙平道那段日子。”强巴勃迪司笑道。 我顿时想到皇帝所赠的礼物。我心中委实担忧,我想还占等到晚餐后再告诉他吧。 “弗南德你去准备一下,为王妃预备一间卧室,一间客厅。还有最好的家具。”强·巴勃迪司命令道。 “不能有臭虫。”玛莉加了一句。 “在一小时内,王妃与我二人在这间房里用膳,任何人也不见。”玛莉和弗南德退出后,我们仍听到他俩在外间争吵声,心中不由的好笑。我又坐在强·巴勃迪司膝上,告诉他这两年来的片片断断的新闻,琐琐碎碎的故事。 弗南德摆好餐桌。厨司预备了一只嫩而可口的春鸡,强·巴勃迪司斟了两杯葡萄酒,我们轻品浅酌,叙话家常。 “黛丝蕾,亲爱的,你不必再节省。我们现在很富有了。” “皇帝赠送你一幢房屋。”我转入正题。 “皇帝为何要送我一幢房屋,什么房屋?” “莫罗将军的旧居,在安居道。他从莫罗夫人手中购买来的。” “我知道花了四十万法郎。数月前同僚们已纷纷议论这件事。”强·巴勃迪司一面剥桔子、”一面沉思道: “莫罗的旧居。我今天接到皇帝一封信,每年我可由波兰西茫利亚产业里岁收三十万法郎。但他并未提起莫罗房屋事。 “他对你在卢卑克战役非常钦佩。” 强·巴勃迪司皱皱眉,默默不答。 “我会设法把新居收拾得很舒适,你回来时,你会感到家的温暖。” “在莫罗的房子里,我永不会感觉到家庭的温暖。我会与莫罗写信。” “你无法接触他,到处有特务监视。”我道。 “皇帝派我管理联盟地区。我可由卢卑克发信到瑞典,由瑞典转至英国或美国,因瑞典是中立国家。” 突然地,我想到斯德哥尔摩,天晴的象洗过的白纸!“你知道一些关于瑞典的事吗?”我问。 “当我征服卢卑克时,有一营瑞典骑兵队在城里。” “我们与瑞典也宣战了吗?” “那个国家是与法国亲善的?瑞典帮助我们的敌人,那个瑞典王是个神经失常的人。” “他叫什么名字?” “古斯塔夫──四世。他的父亲古斯塔夫三世有许多仇人。他是在化装舞会里,被自己的贵族暗杀而死的。” “哦,多么可怕呀!” “我们的断头台也不见得有多文明呀。去判断是件难事,惩罚是一件更难的事。这位古斯塔夫四世派了一营骑兵队到卢卑克。我对于瑞典特别感觉兴趣,故而我请这班被捕的军官用膳。这样我结识了蒙纳及数位军官。他们解释给我听,瑞典人民很反对古斯塔夫参加作战。或许古斯塔夫希图得到俄国支持,因为瑞典一向担忧俄国要攫取芬兰。” “芬兰──芬兰在哪里?” “这里来,看看地图即会明白。”强·巴勃迪司提着蜡烛,照着地图:“这里是丹麦,由犹特兰连接着大陆。照地理观点来说,如果欧洲大陆上敌人侵犯是无法防御的,所以丹麦一直与法国友善。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 “瑞典并不愿与法国联盟,它把希望寄托在俄国沙皇身上,可惜现在已经太迟了。在提尔西特和约里,沙皇已与我们的皇帝立在一边,并且拿破仑让沙皇在波罗的海地区自由处置。你猜想古斯塔夫能怎么样。这个疯狂的国王忽然向俄国宣战,因为芬兰──芬兰是属于瑞典的……。” “瑞典怎能保护得了芬兰--如果俄国决心去占有它?”我详细看看地图道。 “你看,一个天真女孩子象你这样,也知道问这样一句话。当然他们无法保留芬兰,一定会一败涂地。芬兰会被割让给俄国。所以……”强·巴勃迪司敲敲地图道:“瑞典应该与挪威联盟。这并不是个难题。” “谁统治挪威?” “丹麦国王,但挪威人民并不喜欢他。这些挪威人是很特别的民族,没有贵族,没有宫廷。他们非常不满现状。因为丹麦国王做了他们的国王。事实上,挪威等于在拿破仑控制之下。如果瑞典想征求我的意见,我必忠告他们割让芬兰给俄国,同时与挪威戮盟,这种联盟可以建立地理上的优越基础。” “在卢卑克,你拍这些详细解释给瑞典军官们听了吗?” “当然很详细。起初他们不愿接受割让芬兰的建议。最后我只得说我是个法国人,我是容舰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他们,俄国需要得到芬兰去巩固它的边疆,倘若他们不放弃芬兰,他们的国土必遭到损害,因为俄国兰志在必得,同时他们第二个敌人──法国皇帝也会出兵到丹麦。想一想瑞典是否有力量抗得过这些强大的敌人。如果拿破仑企图得到挪威,只有取道瑞典占我忠告他们采取中立态度。如果真心想保卫瑞典,他们必须与挪戚携手站在一边。” “那么他们怎么回答呢?” “他们睁大眼睛望着我,象是我发明了火药的秘密。我向他,们说,不要看我,请看看地图。第二天早晨,我遣送他们回家。所以现在我在瑞典有了朋友。” “在瑞典有朋友有什么用?” “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皆应该有朋友。如果瑞典仍不停止对敌法国与俄国,我只好占领他们的国土。我们估计英国要拿丹麦,就是为此拿破仑才派兵到丹麦。倘若那个狂人,古斯塔夫执迷不悟,拿破仑必定采取我方才所说的步骤。他决定占领瑞典。由丹麦,越过狭窄海峡,梭南,直达瑞典北部。来,看看地图你即会明白。” 我又重新走到地图前面,实在这时我已疲倦不堪。 “当时那班瑞典军官中,有一位叫做蒙纳的向我说道:‘你泄漏了法国的秘密及军事计划,王子。’你知道我如何答复?” “不知道!”我向行军床走近一点,经过多日的跋涉旅程、我真是疲倦,差不多睁不开眼睛。 “我告诉他,如果法国进攻,我想你们是抵抗不住的。小女孩,你是不是睡着了?”强·巴勃迪司道。 “唔,差不多了……”我喃喃地,身子躺在行军床上。 “来,我抱你到卧室里去,现在大家都睡了。不会有人看的。”强·巴勃迪司低声道。 “我不要起来,我太累了。” “如果你想睡在这里,那么我回到书房,我尚有许多事要做呢。 “不,你已经受伤了。你也躺下!”我叽叽咕咕地,“你替我脱了鞋子和衣服──我太累了。” “我猜想那班瑞典军官回去一定会逼遁古斯塔夫退位,他的叔叔会继任。” “又是一个古斯塔夫?” “不,却尔斯十三世。可惜这位叔叔年高无嗣。宝贝,你为何穿上三条衬裙?” “因为路上落着大雨;我那时很冷。来吧,和我一同躺下。床虽窄,我们挤一挤。” “好吧,试试看。”强·巴勃迪司吹灭了蜡烛。 直等到深秋、我才回到巴黎,强·巴勃迪司与他部下去主堡,同时他尚需探访丹麦,视察瑞典对岸丹麦海岸线。 在我回去的旅程中,天气相当良好。秋天的阳光照在我们的车辆上,照在公路上,照在麦田上。我们不再看到死马,多有少许坟莹。大概雨水冲走了泥土,风吹散了十字架。没有人再想到这里曾经有过战争,曾经埋葬了千千万万的勇士。可悲的这些会在我回忆之中,我不会忘记。在蒙尼特刊物上,我们获悉小杰罗被封为巴伐利亚国王,同时拿破仑又替他安排了一桩婚事,与一位古德国皇家后代的女儿嘉特琳联姻。这时他早之遗忘了那位美国小姐仆特生了。 (一八0九年七月在我们新居安屠道寓哪里,巴黎) 教堂里的钟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微细的灰尘在阳光中上下飞舞,阳光由百叶帘斜射进屋内,虽然是清晨,气候也非常酷热。我推开身上盖的单被,用手托着头,思想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巴黎教堂的钟声不会无故商鸣的。”是否波拿巴家里那一位国王的诞辰?约瑟夫现在已由那卜勒斯国王转成西班牙国王,朱莉去马德里已好几个月了。 西班牙民众并不欢迎约瑟夫,故而在途中遭遇到埋伏。拿破仑只得派遣军队去营救他。麦雷补了约瑟夫那卜勒斯王位。嘉罗琳时常探访伊莉莎现在塔斯康尼的皇后。现在的伊莉莎越来越发福,与宫廷里一位音乐家,比格尼尼发生暧昧。 是哪一位波拿巴家中人的生日呢?不会是杰罗,或友金。友金现在是意大利总督,这个腼腆的青年人自从婚后,完全改变了,他娶了巴伐利亚国王的女儿。这桩婚事当然是拿破仑的安排。现在的友金,常在公共场合发表言论,我猜想他必定生活得很满足。钟声又响了。不可能是路易──现在荷兰的国王。他内心很恨拿破仑强迫他娶面色黄瘦、毫无曲线的皓坦丝。小宝莉是波拿巴家人中最自由、最幸运的一个。她不关心政治,她只关心她的情人,造成许多风流轶事。卢欣曾住在英国,因为有一次他所乘的船被英国虏获,于是他以侨民身分在英国居留下来。最近他曾有一信给波拿巴夫人,报告说他已偷愉回到法国。这时门房开了一条缝,玛莉走了进来道:“我猜想你一定被钟声吵醒了。要否搬上你的早点?” “玛莉,为何教堂钟声这样响?” “当然是皇帝又打了一次胜仗!”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报纸上登载出来了吗?” “我叫那位读书报的小姐来。” “好吧,但先把早点拿上来。” 皇帝坚持为我请一位小姐读书报,好象我是八十岁的老太太──其实我只是二十九岁,可是这是当时风尚,一位贵夫人必须有一位小姐代读书报的。也许这是一分贵夫人的享受,但我宁愿躺在被里自己读报。 伊莎拿进一杯可可茶。她打开窗子,玫瑰的芬芳随风飘进。屋于前面是个小花园,只有几株玫瑰花丛。我把莫罗将军的家具全部送走,重新添置了几套簇新木器,白和金的色调,相当华贵。大容厅里,有一张以前主人的半身像,起初,我不知如何处置它,当然不能让它留在客厅里,但又不愿扔丢它,最后想出一个两全的办法,我把它悬挂在雨道。 在客厅里,我必须悬挂一幅皇帝的画像。我找到一幅先前他做首席执政时的像。在这幅像里,他仍留着长发,面形尖削,目光既不尖锐,又没有不自然的光辉,沉思而含蓄,隐藏着智慧及幽远的神情。“上帝的化身”那时与现在泅然不同。钟声又起,使我头痛。“伊莎,我们在哪里得到胜利。”我问。 “在伟格兰,七月四日、五日两天。” 这时那位读书报的小姐与奥斯加走了进来。没有多久,女仆即进来报告说福煦警察大臣造访。这是一件不寻常的事。福煦是无事不轻易造访的。我急急起身,一面穿上一件浅紫色衣服,一面心中猜疑不定,他为什么要来见我?福煦是国家的耳目,没有人不惧畏他,因为他知道得大多。在革命时代,大家称他“血腥的福煦”,他手中签了不计其数的死刑判决书。现在国家给一笔特别费,由他支配,收买情报,他的外貌看上去象个杀人凶手,面色苍白象似患贫血症,神态是永远礼貌的、虚伪的,细着一对眼睛,给人一种神秘、恐怖感。 我走下楼,他立刻跳起来道:“我是来向王妃道贺!我们又得了一次胜利。我读阅到彭特·卡福王于率领撤克逊军队第一个占据了伟格兰,并且以七、八千少数兵士战胜了敌方四万人。” “可是报纸上并未登载。”我说,一方面请他坐下。 “我只说我读阅到,并未说在报纸上。我看到彭特·卡福曾在军中每日报导里发表一篇谈话,奖励撒克逊军队在这次战役里行为英勇,成绩辉煌。同时我又阅读到皇帝给彭特·卡福王子的一封信,非常不满意他在每日报导上发表的言论。皇帝认为这次战役应归功于奥迪将军,彭特;卡福王子与这次的胜利并无关连。” “皇帝──已写信给强·巴勃迪司了吗?”我间,顿时感到烦恼。福煦从桌上小盆子里拿了一块糖,放在口中安闲他说:“当然,皇帝并且给我命令,命我监视王子的行动,检查他的函件。” “这件事不太容易,王子现在不是仍在奥地利吗。” “王妃,这点你可错误了。彭特·卡福王子随时可能抵达巴黎。王子接到皇帝函件后己提出辞呈,并已照准。所以我说王子随时即会回到巴黎与王妃团聚。” “让我想一想。”我用手扶着前额道,“你知道我并不太聪敏。这些事使我感到混乱。” “皇帝已经发给各军队首长通告书说胜利应归功于法国军队。外国军队绝不会有这样辉煌战绩。皇帝认为夸奖外国军队是件不智之举,事关国体。” “那么你来造访有何目的呢?” “你真的猜不到,王妃?” 我思索了一下,顿时面红耳赤,愤怒非常,大声叫道:“如果你想我会帮助你侦察自己的丈夫,那么你完全犯了大错。出去!” “王妃、请你不必冲动,冷静一下。细细想一想再做决定。” 我真不了解皇帝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他妻我们充军,他就这样做好了,如果他想教强·巴勃迪司受军事法庭审讯,他也不是没有权呀。” “许多夫人们往往有点小债务,比如裁缝账、首饰账等等。甚至皇后都有一点还不清的小账目。”福煦追逼着道,这时我已忍无可忍,我说道:“你未免太放肆了!” “有时并不单是账目问题、比如丈夫给别的女子的情书,我们也可以效劳。” 我心中知道强·巴勃迪司常和雷卡密艾夫人私通书函。当然我渴望能知道信中内容。 “对不起,我必须给强·巴勃迪司准备房间。”我立起身来。 “请王妃带转一个口信给王子。皇帝现在维也纳。耳闻英国将集中军队在敦克尔刻及第厄普海岸,乘我们不备,直攻巴黎。故而我只得召集国家保卫队,保卫巴黎。我希望彭特·卡福王子担任这项任务。现在所有元帅均在前线,巴黎能得到一位元帅,可以说是上帝的安排。” 我点点头送他们至门口。他弯腰吻了我的手,然后告辞而去。 当晚,强·巴勃迪司消悄地带着弗南德回到巴黎。 (一八0九年十二月十六日,巴黎) 这半年来,我和强·巴勃迪司过着悠闲、安定的日子。虽然在敦克尔刻及第厄普海岸,强·巴勃迪司造成空前的奇迹击退英国军队、船只,但皇帝只嘉奖福煦。对于强·巴勃迪司的战功一字不提。 现在我们已住进新的一所别墅里,叫拉格郎姬。强·巴索迪司厌恶安居道的住宅,那里留着对莫罗将军的回忆。 福煦仍不断监视强·巴勃迪司的行动,或许因为最近有一批瑞典军官来到巴黎向法国皇帝致敬,联络两国感情。他们问起强·巴勃迪司,这使皇帝生疑,而且非常不满。此后,我们甚少参加社交,度着多年来我所向往的清闲日子。 可是今天,一件不平凡而可怕的事件发生了。使所有在场的人感觉痛苦与窘迫。皇帝召集自己家属和全体政府人员、元帅及元帅家属等至杜勒雷官。在众目昭彰之下,休退了约瑟芬,并与她办了正式离婚手续。 这些时,我与强·巴勃迪司甚少出现公众场所,杜勒雷的宴会很少参加,今天早晨预定十一点在宴座室内聚集,十点半我仍躺在床上,因我已下了决心,不去做这悲剧的观众。那天是个灰色惨淡而寒冷的日子,上苍象是预知有不幸事件将要发生。我合上眼,佯装睡着,管它呢,反正我不想去。 “这是什么意思?现在仍在床上。”这是强·巴勃迪司的声音。我睁开眼,见他穿着制服,金色绿花的高领子,等级的勋章闪亮发光。 “我今天有一点感冒,请向礼仪教师面前说一声,恐怕不能去参加。” “是否又想重演一次加冕典礼那天的一幕?皇帝准派御医来。还是快快起身吧,时候已经不早了。” “我相信皇帝这次不会再派御医来,”我胸有成竹地答道:“我不愿看到约瑟芬悲痛的样子,你明白吗,这样的胜利非但不是光荣,徒然使人感觉可鄙和心酸。” 强·巴勃迪司会意的点点头道,“好吧!既然如此,那么你就睡在床上不要起身吧。” 我望着他穿着蓝色披肩的后影在房门后消失不见,便又合上眼,这时钟敲了十一下,我本能地把被子拉高一点,紧靠着下颚。有一天,我也会变老,眼角也会显露出皱纹,同样的再不能生育──我的思想飘荡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感到寒冷。十二点,强·巴勃迪司已经回来,朱莉与他一同回来。 强·巴勃迪司松了他那绣花领于,口中叽咕道:“再也没有这样一幕更惨的了。”说完,他走进里面的一间房。朱莉这才慢慢告诉我关于事情的经过:“我们全体站在宝座房内,每人依等级坐下,当然皇族靠近宝座,皇帝皇后一起走进来,后面是大法官及雷诺伯爵。皇后仍和平时一样穿着白色衣衫,面色苍白,俨然是个殉难者模样!” “朱莉,我猜想她心中非常痛苦。” “当然,可我恨她,永远不会原谅她!回为她伤害了你。” “那不是她的过失。当时她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我说道,那么后来呢?” “一段死一般的沉寂。皇帝开始宣读公文,大意说他为法国而牺牲,只有上帝了解他的痛苦。十三年来约瑟芬使他的生活常美满等语!” “他读公文时神情如何?”我问。 “你是知道的,在这种场合,他面部一无表情象一座木雕。他的读词非常的快,象是希望快快结束的样子。” “那么以后怎么样呢?” “现在可真到了最惨痛的一幕了。有人递给皇后一份公文。于是开始诵读。起初她音调甚低弱,无人听出她读些什么。突然地她失声痛哭,把公文交给雷诺,后者只得代她诵读。这使大家真难受!” “公文上说些什么?” “公文上说,因为她无法给皇帝后嗣,她愿为法国作最大牺牲,放弃皇后身分。她感谢皇帝对她的爱护与恩情。虽然迫于无奈,不得不解除她与皇帝的婚姻,但这并不能减除她对皇帝的情感和爱慕。雷诺伯爵一无表情的,象读药方一般的,读下去。” “后来呢?” “后来大家涌至书房里,皇帝皇后双方在离婚书上签字。我们退了出来。” 说完,她坐在床台旁,整理头发,拍拍粉又说道:“明天早晨约瑟芬必须离开杜勒雷官去玛尔美松。皇帝把玛尔美松送给她并替她付了所有的债务。此外,她尚可以每年得到三百万法郎的收入,两百万由国库付出,另一百万由拿破仑自己支付。拿破仑又给她二十万法郎为玛尔美松的花木,四十万为一条红宝石项圈。” “皓坦丝是否要陪同她母亲去玛尔美松?” “我猜想大概她会陪同她一块去,可是杜勒雷宫的房间仍替她保留着。友金仍旧是意大利总督。听说哈布斯堡公主,这位十八妙龄女郎将为法国皇后,一定会给皇帝生许多生许多王子──现在我必须走了。”朱莉说完立起身来。 “到哪里去?” “当然是回到杜勒雷官。倘若我不去参加与他们一同庆祝,波拿巴家人会不高兴的。再见,黛丝蕾。” 朱莉走后,我闭上眼。朱莉现在已习惯皇宫生活,染上波拿巴家的风气。她真是改变了,改变得大多了。或许这是我造成的错,倘若我没有把波拿巴弟兄带到家中,不会有今日的一切。但是,爸爸,我是无心的,我未想到事情会演变到现在这个地步。一整天我未起身。晚间,我将要安寝时,忽然玛莉上楼来说皓坦丝在楼下希望见我。 “现在几点钟了?”我莫名其妙地问。 “夜间两点了。” “她有什么事,你们没告诉她我卧病在床吗?” “当然告诉她了,但她仍不肯走,她坚持要见你。” “哦,好吧。”我说。玛莉取出一件衣服道,“看来她设法请你去杜勒雷官。” “为什么?” “你下去就会知道的。”玛莉肯定地答复我。 当我走下楼,皓坦丝立起身道:“王妃,我母亲派我来接你立刻去,请你可怜可怜她吧。”我注意到她泪流满面,眼睛红肿,一撮头发散乱地挂在前额上。 “我对这件事无能为力。去了也不能帮助你母亲呀。”我说着坐在她身旁、 “我也是这么说,可是妈妈坚持要请你去。” “我?”这时我真感到诧异。 “是的,只请你去一一我也不明白。”皓坦丝一面呜咽,二面说。 “现在半夜里?” “皇后不能睡,一心要请你去!” “好吧,我和你一同去。”我叹口气道,玛莉已预备好大衣和帽子。 皇后的住房里灯光惨淡,黑影重重,可是当皓坦丝打开里面卧室的门时,里面的灯光亮得使我睁不开眼睛。每一个壁炉上,每一只桌子上,甚至地板上全放着蜡台。满地散乱着箱子、盒子,东一堆、西一堆的衣服,帽子、手套、睡衣,可以说一片混乱。安乐椅子上放着一顶钻石皇冠,闪烁发光。皇后一人躺在床上,看到她震颤的肩臂)就知道她正埋首在枕头里饮位。邻室里隐约听到女人的低语声,“妈妈,彭特·卡福王妃已经来了。”皓坦丝说。约瑟芬一动都不动。她的手指紧握着被。“妈妈,彭特·卡福王妃来了。”皓坦丝重复加了一句。 我加速向前走了两步,到了床前,扳转她的肩臂。她翻转身,用红肿的眼睛望着我,她忽然变成一位老妇人了。我吓了一惊,一夜之间,她怎会成了这个样子,变成一位老妇人呢? “黛丝蕾。”她嘴唇懦动,接着眼泪籁蔽流下。 我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她立刻抓着我,半张开儿我看到她面上皱纹毕露;化装早已被泪水冲去,孩童型的发圈散开,湿湿地粘在额上,粗松的皮肤在无情的灯光下,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拿破仑看到过她本来的面目吗? “我本来在收拾行李。”约瑟芬哭泣着说。 “陛下需要休息。”我说,又回头向皓坦丝道:“吹灭这些蜡烛,夫人。”皓坦丝服从地将蜡烛一支一支的熄灭,只留下一点微弱的光,约瑟芬仍低声鸣咽。“陛下必须安寝了。”我又重复说了一句,立起身,预备离去,但是她不放我走,她说:‘今晚请你在此过夜,黛丝蕾。” 她口唇颤动:“只有你最清楚他是多么爱我的他从没有爱过别人,是不是?他只爱我只爱我!” 原来这就是她今晚要见我的原因,因为我比别人知道拿破仑对她的爱。可惜我无能为力去帮助她。“是的,他只爱你,夫人。当他遇见你时,他忘了所有的人,比如说我吧。他不是忘了吗,夫人记得吗?” 愉快的微笑在她嘴角展开:“你把香摈泼在我身上,那是一件白色衣衫。我伤害了你的情感,小黛丝蕾。原谅我,我是无心的。” 我抚摸她的手,让她回到甜蜜的回忆里。那时她多大年龄?也不过象我今天这样年纪吧! “妈妈你会喜欢马尔美松的。你不是一向认为玛尔美松是自己的家吗?”皓坦丝安慰她母亲。 “皓坦丝仍住在杜勒雷,”约瑟芬笑了一笑说。但笑容消失后,她显得更疲漏、更衰老,“皓坦丝仍希望她的儿子能继承皇位。把她嫁给路易根本是个错误,她从没有爱过他。”突然,尖叫了一声,皓坦丝伏在床上痛哭失声,我急忙用命令声音道:“皓坦丝,快坚强起来。你母亲需要休息,你自己也该就寝了。皇后明天什么时候去玛尔美松?” “波拿巴希望我一早就去。”约瑟芬低声道,说完她又重新呜咽起来。 我问皓坦丝:“医生是否给皇后留下安眼药水?” “有的。” 我看看约瑟芬,她泪流满面地道:“他一直知道我是不能生育的,我真恨巴拉司,介绍那个可怕的医生给我。我真傻……” “皓坦丝,你去睡吧。我留在这里陪伴皇后。” 皓坦丝交给我一只小瓶道:“医生吩咐五滴。” “谢谢你,晚安,夫人。”我接过药瓶道。我帮助约瑟芬解开衣服,替她脱下鞋子,盖上被。我拿了一怀温水,滴了五滴药水。约瑟芬一饮而尽。她躺下惨笑道:“这药水又甜、又苦,──人生不也是这样今天早晨你没有来,是不是?” “没有,我猜你不希望我来。” “你很对。”停了停,她又道:“你与卢欣是唯一未参加的波拿巴家人。” “我并不是波拿巴家人。” “请你不要遗弃他,黛丝蕾!” “遗奔谁,陛下。” “波拿巴!” 她说什么?是否安眠药使她砷志不清、我抚摸她的手,那是一个老妇人的手,露着青筋! “有一天他会失去权势和别人一样!所有我认识的男人都会慢慢失去权势,有的甚至失去他们的头颅,象我的丈夫──哈纳伯爵一样。当他有一天失去权势!”她闭上双目。我放开她的手,她又道:“请不要离开我,我害怕!” “我去邻室等待陛下醒来,明天我陪伴陛下去玛尔美松。”我说。 “对,玛尔美松!”她已睡着了,我吹灭了蜡烛,走到邻室。室内一片漆黑,所有蜡烛皆已熄灭。我摸索到窗前,拉开厚厚的帘幔、曙色迷蒙。我找到一张安乐椅,拖着疲慵身子坐下,头疼如裂。我脱下鞋子,弯弯腿预备去睡一会。隔壁已停止收拾行李,屋子里一片寂静。 忽然间,我听到脚步声,我惊跳起来。靴刺叮当作响,烛光照在墙壁上,照在炉台上,谁会不敲门而入皇后的寝室? 当然是他! 他立在壁炉台前,目光将四周扫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我动了一动。他迅速的望着我的椅子问道:“谁在那里?” “我,陛下!” “到底是谁呀?”声音很是不耐烦。 “彭特·卡福王妃。”我说道,急忙找鞋子想站起来。 “彭特·卡福王妃?”他不信的走近一点:“告诉我,在深夜里你在这做什么?” “我自己也不明白,陛下。”我说,用手揉着眼睛。他握着我的手稳扶着我。 “皇后要我留在此陪伴她。皇后好不容易方才入睡。”我低声说。他半晌不语。我感觉我刺痛了他的伤处。我又说道:“如果我打扰陛下,我可以出去。最好不要惊醒皇后。” “欧仁妮,坐下。你并没有打扰我。” 天色又亮一点,室内家具、画幅、壁上的挂毯,在灰色曙光里逐渐明显起来。 “当然我无法人睡,我只想看看这间客厅,想与它告别。明天──我意思说今天早晨工人会来。”我点点头。 “你看她美不美?欧仁妮,”他拿出一只鼻烟壶,上面印着一幅画像。他由壁炉台上拿起一只蜡盏照着,我看一个圆面青年女郎,天蓝色双睛,玫瑰色面颊。“这些鼻壶上画像很难判断。对于我,它们看起来都是一样。”我说道,“奥国的玛丽·路易丝,据说是很美很美的。”他掀开盒盖,取了一些鼻烟,放在鼻子里深深嗅了一下,再用手帕按按脸!手帕和鼻烟盒又回到衣袋里。他注目凝视着我,问道:“我仍不明白你怎么会来到这儿。”我看他仍立着,我试图站起身来,但被他按在椅子里。 “我看出你非常疲倦,欧仁妮。但是为什么会在这里?”他问。 “皇后要我来!”我道,“因为,因为我使她回忆到她过去的黄金时代。” 他点点头,不顾仪式的坐在椅子扶手上:“是的,那个时候是她的黄金时代。那么你呢?王妃!” “那时我是非常痛苦的,陛下。”我答道。这时我感到疲慵不支,我的头垂下碰到他的手臂。我震惊地坐直说:“陛下,原谅我放肆。” “没有关系,靠着我,我会感到不那么孤独。” 他意图拉我靠紧他,但我躲开,把头靠在椅背上。 “欧仁妮,在这里,这些年来我是快乐的。”停了一停,他又接着道,“哈布斯堡女皇是配得上法国皇帝的。”我坐直身子。”因我要观看他面部表情。 他的目光凝视着前面,思想大概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这时他忽然间:“你会跳华尔兹舞吗?”我点点头,他又说:“你能跳给我看吗?” “现在?在这里?哦,不!”我指约瑟芬房门:“陛下,我们会吵醒她的。” 但他不听,坚持他说:“是的,在这里。” 这时他又压低声音:“跳给我看,这是命令,王妃。” 我立起身道:“没有音乐很难跳。”我开始旋转,口中说着:“一、二、三。”可是,他并不在看我。他坐在椅于扶手上,目光投在远处。半晌,他抬起头,我注意到,在晨光里,他面容浮肿,显着青灰色。 “欧仁妮,这些年来,我与她生活在一起是快乐的。”’ “陛下是否必须这样做?” “我无法同时应付三面敌人,南边的暴动,海峡方面和奥国方面。”他咬紧下嘴唇:“倘若奥国公主嫁给我,那么我可得到奥国方面的和平和合作。王妃,你知道吗?俄国沙皇也正在备战,只有与奥国合作方能对抗。十八岁可爱的公主就是我的人质。”他拿出鼻烟盒又看看上面的画像。他立起来,目光向四周扫了一下,口中哺哺地:“这屋子原来是这样的。”他似乎想把这间屋子里一切铭刻在他记忆里。他准备离去,我弯腰行宫廷大礼。他把手放在我头上,石轻抚摸我的头道,“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助你吗?” “是的,如果陛下肯叫人送上一份早餐,及一杯浓浓的咖啡。” 他大笑起来,笑声仍是那样年轻。然后他大踏步的离开屋子,靴子叮当作响。 早晨九点,我陪伴着皇后由后门离开杜勒雷宫。马车早在门口等候。她穿着一件皇帝由沙皇处带回来送给她的名贵貂皮大衣。约瑟芬脸上涂着很浓厚的脂粉,她看上去很甜,只是眼下露着一些青痕。 “我曾希望波拿巴会与我道别。”约瑟芬轻声说着,把身子略为向车窗外探出,抬头望望杜勒雷官窗口。马车开始往前移动,窗口尽是些陌生面孔。 “皇帝今天一早骑马到凡尔赛官,他预备去和他母亲住几天。”皓坦丝道。一路上大家默默相对。 (一八一0年六月底,巴黎) 出乎意料之外,我们十八岁的新皇后并不是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女,却是一位面貌平凡、近乎肥胖的女子。 皇帝花费了五百万法郎重新装修杜勒雷官,使它焕然一新。婚礼隆重举行。接着宫中开了一个盛大舞会,一切和以往一样,华丽的舞厅,成千上万的蜡烛,海浪似的制服、衫裙。奏着法国国歌,皇帝、皇后由那些重重叠叠的门里走出。新娘应该穿浅红色衣裙,据说这是奥国风尚。玛丽·路易丝穿了一身浅红色衫裙,上面镶满了钻石,立在皇帝身旁,她显得非常高大,胸脯高耸,脸上看不到什么化装,面如满月,天蓝色眼睛。她的发色很美,是金黄色,技巧的堆在头上。这时大概没有人再会想到约瑟芬的孩童型的发圈了。我不由感慨万千,这个世界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玛丽·路易丝不停的微笑着。当然,她自小已被训练成这种习惯。我猜想她由孩提时起,心中已深恨拿破仑,但现在却奉父命来嫁给他。 皇帝、皇后站在我们面前,皇帝向皇后介绍我道:“这是彭特·卡福王妃。彭特·卡福王子是法国一位元帅。” 我向皇后行宫廷大礼,并吻了她那茉莉花香的手套。她那对蓝色眼睛注视着我,但她并未笑。 当皇帝、皇后坐下后,乐队开始奏维也纳华尔兹舞曲。朱莉走来,拉我一同进入邻室坐下,我们共饮香槟。 “不知皇后可曾想到她姑母以前也曾住在杜勒雷宫里?”我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朱莉诧异道。 “现在的新皇后是以前玛丽·安东纳皇后的侄女呀。” “玛丽·安东纳皇后?”朱莉睁大眼睛。 “是的。” 这时一阵香风把宝莉送了过来。她用手环抱我的肩道:“皇帝说玛丽·路易丝已怀有身孕了。”接着她笑得有如花枝招展。 “真的,什么时候知道的?”这是朱莉。 “昨天,”一阵香风又飘走了。 朱莉立起身:“我必须回到宝座室了。”她走后。我四处寻找强·巴勃迪司。他正倚在窗前,带着无所谓的神情看着人群。我走过去道:“我们可以回去了。”他点点头,挽着我手臂。这时,忽然泰勒郎立在我们面前,“亲爱的王子,这班绅士们希望我把他们介绍给你。”泰勒郎道。他身后立着数位出奇高大的、穿着外国制服的军官。深蓝色,装饰着蓝与黄的饰带。 “这位是瑞典大使馆内的白拉伯爵。这位是黎德上校,他特地前来向皇帝、皇后道贺。另一位是蒙纳男爵,才由瑞典赶到此报告不幸的消息。他是以前卢卑克蒙纳将军的侄子。王子,你一定还记得吧?”泰勒郎道。 “当然记得。黎德上校,你是否是联合党派首领之一?”高人弯腰行礼。泰勒郎回头向我道:“你看,亲爱的王妃,王子对于瑞典政情多么熟悉,联合党派是赞成挪威与瑞典同盟的。” 蒙纳男爵道:“政府派我前来报告一件不幸事件,就是克利司汀·奥格司特司王皇位继承人,已意外身亡。” 强·巴勃迪司紧抓着我的手臂,只是短暂时间,立即安静地道:“真是不幸,绅士们,我为贵国感到惋惜。” 一段静默。 “继承人是否已选定?”这是泰勒郎,音调安闲、礼貌,而含有兴趣意味。我看看蒙纳男爵,奇怪的是,他却目不转睛地望着强·巴勃迪司,象似想在他脸上寻获答案。我再看看那仁黎德上校,更不了解的是,他也凝视着强·巴勃迪司。这时蒙纳男爵说道:“八月二十一日,瑞典议院将举行会议,决定谁将继承王位。” 又是一段莫名其妙的静默。 “我万分惋惜,请向贵国致意。”强·巴勃迪司答道。 “没有其他的话吗?”蒙纳男爵冲口说道。 “再会,绅士们。”说完,强·巴勃迪司拉着我手臂急急走出。 回到家中,强·巴勃迪司走进更衣幸,拉开绣金花的领带子。我说道:“这些年来,我早就告诉你,元帅制服对你太小了。” “是的,太小了。我的小女孩,天真的小女孩,你说得对,太小了,实在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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