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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留学一千天 作者: 小草 第十三章 我们和他们 虽然,直到现在为止,我也没闹清拓大日本语学校里究竟潜伏了多少台湾来的特务,但在学生中台湾人占着极大的比例却是一个事实。其实不仅拓大,在整个日本,台湾人所占的比例都相当可观。每个班占半数以上,甚至压倒多数的全是台湾人。从数量上说,我们来自中国大陆的同学连他们的十分之一也没有。 或许从外国人的观点看来,我们也好,从台湾来的他们也好,都是说着同样汉语,写着同样汉字,有着同样血统和历史文化传统的完全相同的中国人。但是,处于现实当中的同是中国人的我们自己,却能时刻清楚地感觉到存在于我们之间的种种不同。且抛开明显的政治分歧不说,仅在汉语的文字,语言的使用上,就存在着我们与他们之分。 我们写“龙飞凤舞”; 他们写,“龙(繁)飞(繁)凤(繁)舞”。 我们说“衣服漂亮”,把“服”和“亮”都读成轻声; 他们说,把“衣服漂亮”的“服”和“亮”明显地读成二声和四声。 我们说“有一点儿冷”; ^^ 他们说“有一点冷”。 ^^ 我们说“你看过那本书吗?”或“你吃了饭吗?” ^^^^ 他们却说成“你有看那本书吗?”或“你有吃饭吗?” ^^^^ 我们称自己的丈夫或妻子为“爱人”,他们听了嗤之以鼻,说“爱人”的意思是情人。他们认为称丈夫为“先生”,妻子为“太太”则是天经地义。 我们对人打招呼,一开口就是“同志”;他们则是“先生”,“小姐”,“太太”。 “陈小姐,你是从北平来的吗?”他们那样问我。 ^^^^ “对,我是从北京来的。”我这样回答。 ^^^^ 打开双方的地图,不仅一些地名的称呼不同,省区的划分也不一样,甚至连版图的大小都不同。 我们和他们都常在业余时间看报。自然,我们看我们的54321,而他们看他们的54321。后来,关系渐渐熟些了,作为一种了解也不免互相交换着看一看。但不管是我们还是他们,都觉得读对方的报纸是一件头疼的事。读满篇简化字的54321,对他们来说,几乎不比读日文的54321省力多少,不认识的字一个又一个。他们说:“这样下去,我们快要变成文盲了。”而我们对54321也很不习惯:麻麻扎扎,笔划繁琐的汉字;在我们生活中已不常用,看去十分陈旧的大量词汇;以及由于读不惯竖排版报纸,常常得象捉迷藏似地,在整个版面上来回苦苦地搜寻文章的上文或下文…… 至于说到日常的学习生活,我们与他们就更不同了。 出国学习,对我们来说,是十分难得的机会;一堂课一堂课,我们都是认真地上,努力地学。而他们中的不少人,与其说上学是为了学习,不不如说是为了得到个出国游玩的机会。迟到,早退,旷课,都是家常便饭。 我们,从学费到房租,饭钱……全要靠自己打工,一分钟,一分钟,一滴汗,一滴汗地去挣,去攒。 他们,却无需为钱而操心,父母会按月给他们寄来。即使他们中也有人去做工,但那也不过是为了打发掉无聊的业余时间,或多来点儿零花钱。 我们初到日本,两手空空,全都不得不到别人家里寄宿;而他们一来,就都能自己住上条件不错的公寓。 我们在生活上极其精打细算。吃也好,穿也好,用也好,都保持在最低的水平,只要凑合过去就行了,绝不敢多花一分钱。在学校,我们总是吃自己从家里或从打工的店里带来的冷饭,即使迫不得已需要买饭吃,也一定是挑食堂里最便宜的买,或干脆就买一包方便面。但他们却用不着为精打细算而多费脑筋,好吃的才吃,时髦的才穿,好使的才买,一下子花个几千块全然不当一回事。 留学生活,对我们来说,是一场坚苦的奋斗。我们没有功夫玩乐;而他们却有的是时间旅行,游览,登山,滑雪,洗温泉……以及看电影,跳舞,打麻将…… 离开了故土的人谁不思念家乡和亲人?可回国探亲需要花费相当的开支,这对我们说来谈何容易!而他们却轻而易举地时时往返于台湾和日本之间,逢年过节跟亲人们合家团聚…… 由于彼此存在着种种明显的不同,特别是出于深刻的政治原因,双方在最开始接触的一段时间都不能说不存在某种微妙而复杂的心理。既有自傲,也有自渐;既有轻蔑,也有羡慕;既有相吸,也有相斥;但更主要的恐怕还是强烈的自尊。尤其在某些问题上,双方彼此谁都不希望对方来揭“疮口”,更绝不愿意自己去扬“家丑”。 有一件事,我印象很深。 一次课间聊天,一个台湾的同学抱怨说:日本家庭里洗澡的浴缸太小,进去转不开身子,每天洗澡别别扭扭很不痛快。说台湾家庭里的浴缸都很宽大,可以躺在里面休息……云云。 听了他的话,在一旁的一个中国同学S就说:那你还不如到公共澡堂去洗。又宽敞,又暖和。不光有淋浴,不有大浴池。热水是这头放进来,那头流出去,很干净……S说着说着,不知怎麽就说到了中国大陆。说中国大陆人的家庭一般都没有洗澡条件。住在大城市里的人还比较好,公共浴池很多,不少单位也有澡堂。而边远的小城镇或农村就够呛了。S说,他曾去过北方农村的一个小县城,那里方圆几百里只有一个澡堂。由于那个地区水很宝贵,澡堂的各种设施又很差,那个澡堂总共只有一个大水池。每周一,三,五是女的洗,二,四,六是男的洗,水池里的水两三天才换一次…… 那天,最后一节课刚结束,同班一位姓郑的中国同学走到S身边,对他说: “如果你不着急走的话,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说。” 郑那略显异样的神情和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就坐在座位上没动,看着他们。 S看着手表:“时间来得及,你想说什麽?” 郑脸上的肌肉上下动了两下,眼睛突然睁的很大:“我请求你,以后不要再对他们说……那些什麽……一个县只有一个澡堂,两三天才换一次水什麽的。” “可我说地也不是谎话呀,你也是从中国来的,难道还不了解?”S显得不大服气。 “大实话我也求求你不要再说!听了这些我心里难受!……再说,这类事情张扬它干什麽?对咱们……有什麽好处?”郑激动地停了一下,喘口气,又接下去:“我们也才认识不久,你可能还不了解我,大概以为我这个人很左。其实不是那麽回事。在国内时,从学校到工作单位,我一直是个落后分子,连入团申请书都没写过,到现在连个团员也不是。可是到了日本,连我自己也不知是为什麽,心里总是憋着一股气。我们堂堂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凭什麽要被这些台湾来的人看不起?在日本,人家只要一向我问起中国的事,我就说中国好。什麽好说什麽……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听人家说我们中国不好。今天你说的这些话,要是换了台湾人或日本人说出来,我要不揍他一顿算我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爹妈!” S的脸色随着郑的话音渐渐地涨红了。他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拉住了郑的一只手:“谢谢你的提醒!……这类话,以后我绝不再对他们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