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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杉矶蜂鸟 作者: 晓阳 16 在第一次跟周珊珊上床失败后,我又充满信心地尝试了第二次,这种自信是从埃娃身上找回来的,我确信我在这方面一点毛病也没有。但结果还是不行。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反复告诉自己我行、我没问题,这不过是偶然的暂时的,马上就会过去的,都没用。我就像一截再也不能导电的废电线一样,可怜巴巴地躺在床上,心情别提有多沮丧了。周珊珊对我越温柔、越体贴,我就越觉得自己像根废电线。 我们的关系变得非常尴尬,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好像要证明点儿什么,可到头来又什么也证明不了。如果我就此罢休,和周珊珊彻底断掉,那倒也罢了。问题是我根本做不到啊!我再是一个洒脱之人,这点面子总还得要吧。我感觉周珊珊也很矛盾。她可能早已经讨厌我了,但即使要甩掉我,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用这个理由来甩。她不能让自己承认,自己仅仅是因为性,才和一个男人上床的。她是这种人,需要在两性关系上涂上一层爱情,精神、理想之类的明亮色彩,在做爱的时候才会心安理得。可恰恰是因为这一点,才把她卡在今天这个位置上,动弹不得了。越想这个,我越泄气。有时我真想干脆对她说:“你赶紧把我甩掉算了!还等什么呀?” 后来,我们一起去拉斯维加斯玩儿了两天。我们住的是凯撒宫大酒店,客房非常豪华,也很有情调。在那里,我算是有了一点微小的进步。那是在我们吃过晚饭,看完了表演,又在酒吧喝了两杯威士忌以后,我们回到房间,自自然然(其实是各怀鬼胎假装自然)地脱了衣服上床睡觉。但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十秒钟,比发射一颗原子弹还快,真他妈活见鬼!之后我们俩都没有睡意,穿起衣服又回到赌场,我玩儿了两个小时的二十一点,手气奇好,赢了不少钱。可是在床上,我连刚才那一点儿微小的进步也达不到了。 那天晚上,准确地说应该是清晨甚至是上午了,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被当成了一个嫌疑犯(好像还是杀人嫌疑),在我开车误入一个院子、正准备倒车出去的时候,警察打开我左手的车门,宣布将我逮捕。地点应该是在美国,但警察和其他人都是中国人,那个院子也跟我们在中国常见的派出所、乡政府之类的地方差不多。我心里很轻松,知道是他们搞错了,笑着跟警察说:“别开门,别开门,我还有要紧事去办呢。”警察态度很温和,但还是让我下了车,这时又来了两个人,一个把我车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抱走了(我暗暗吃惊我车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东西,但究竟是些什么东西,我醒来以后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另一个开走了我的车,开到什么地方不知道,但把车钥匙还给我了。这以后,我只见院子里警察出出进进,却没人来管我,立了一会儿,我拉住一个老警察说你们赶快办我的事啊,我没人管了。老警察遂把我带到旁边一栋房子的二楼,那里像个家属宿舍,看到的都是些老太太,大姑娘,小孩子,大姑娘们穿便装,但我意识里知道她们是警察。我走进一间像集体宿舍的房子,在靠墙一张木板床上坐下来。有两个人好像搬来一张桌子,说马上就开审了,让我别急,说完又走了。这时不知怎么身边又坐了个大姑娘,脸是模糊的,和我说着话,我心里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也不记得说什么了。不经意往对面墙上一看,只见那里挂了个东西,虽然从没见过,但心里知道是蛇或蟒一类的爬行动物,说是蟒,因为它比我在动物园里见过的任何蛇都粗一些,其实我也说不出蟒究竟该是什么样子。看上去像是挂了很久了,没有头,头部被切下来的茬口露在外面,就像一条被切掉鱼头的鱼那样,也看不见血迹,大概是早就干了吧。整个像一条辫子似的编在一起,不知是如何被挂在墙上的。 我说着话,再看看,突然发现它在蠕动,好像有个什么活物被包在里边一样,顶得表皮一会儿这里鼓起来一块、一会儿那里鼓起来一块。一眨眼,蠕动的方式又变了,那完全是它自身在动,像是要自己解开辫子似的在往外翻。我心想,怎么头都没了它还能动啊?这我们可怎么吃啊?要是吃到肚子里它还这么动,那可就麻烦了。这时,那个切掉头部的茬口伸出来了,直直地朝我伸过来,吓得我赶紧往床里一坐。它缩了回去,但紧接着,尾部又伸出来了,比头部细得多,但弹性也大得多,长长地在房间里伸展,虽然细(总也有少女的胳膊那样粗细吧),却觉得它有韧性、有力量、可怕。它像是在找什么,绕了一个弧形,毫不犹豫地朝我们这边伸过来。那位大姑娘闪避了一下,我以为它会追过去,但是不,它直奔我而来。我吓得要命,心说糟了,我有味儿,它是奔着味儿来的,怎么躲也躲不掉了。我拼命向后躲,它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身冷汗,我被吓醒了,躺在床上,好半天还在害怕。那个蠕动的、伸缩的可怕东西,盘踞在脑袋里怎么也赶不走,眼皮非常涩,很难睁得开,可是只要一会儿不睁开,马上就会回到那个梦里去,挣扎了好久,终于攒足了全身的力量,一下子坐了起来…… 周珊珊睡在我旁边,是在凯撒宫大酒店的房间里,一切正常。我下了床,拉开窗帘,日已当午。我点了一支烟,在沙发上坐下来,只觉得头很沉,浑身无力。 真是一个奇怪的梦!想了半天,怎么也解不了这样的梦。 周珊珊醒来以后,我立刻告诉她我做了一个梦,可是我刚讲到挂在墙上像蛇一样的东西,她马上叫起来,说:“太恶心了,我不听,我不听。” ※ ※ ※ 从拉斯维加斯回洛杉矶的路上,是周珊珊开车,我坐在旁边一直在睡觉,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觉,睡也睡不醒。刚开始我还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她问我想听什么,古典音乐还是摇滚?我说古典吧。她打开车上的收音机,调好了台。我说把声音放小一点好不好,别太闹腾了。她说这还叫闹腾?再小就听不见了。我说你耳背呀,跟在剧场里的效果都差不多了。她也不答话,伸手一拧,乐声像一堆石头似的哐哐哐地砸起来,震得车顶都嗡嗡响。她大声喊道:这才是剧场效果哪!我什么都没说,就在这震耳欲聋的肖司塔科维奇第五的轰鸣中,昏然睡去。据周珊珊后来形容,我上半身挂在安全带上,脑袋一冲一冲地往前点着,活像个快断了气儿的大螳螂,她看着这姿势实在别扭,就把我推醒了,让我放倒椅背好好睡。我朦朦胧胧地答应了,放倒椅背,好像还让她把音乐放小一点,就又睡过去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路上开了两个多小时,天色已暗,觉得肚子也空了。周珊珊也说饿。我们随便找了个出口,把车开出去,先在加油站加了油,然后就到旁边的一家餐厅里去吃饭。 我要了一杯葡萄酒。周珊珊说,等会儿可是你开车,该轮到我睡觉了。我说行啊。她说那你就别喝酒啦,喝了酒怎么开车呀。我说,这点儿酒算什么,我不过是喝了提提神。她听了,翻了翻眼睛,没再说什么。 虽然肚子里空,但食欲并不好,吃完一份蔬菜沙拉,看着盘子里烧得半生不熟的牛排,居然没胃口了。我又叫了一杯葡萄酒,一边喝,一边看周珊珊吃饭。 她说:“你这么看着我吃我都吃不下去了。就知道喝酒!” 我说:“我看你吃,是为了刺激我的食欲,我喝酒也是为这个。不然我只吃一肚子菜叶子怎么行,我又不是兔子。” “吃不下别吃嘛,这又不是旧社会,吃了上顿没下顿。” “我倒要劝你节制一下,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吃起饭来狼吞虎咽,多不雅,一看就知道是苦孩子,生在困难时期,吃忆苦饭长大,好不容易有机会留洋,又去的是索马里。” 周珊珊忍不住笑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气起来,脸阴着,说:“说你不聪明吧,冤枉了,可是你的聪明从不往正事上用,一天到晚就说这种无聊的笑话,干无聊的事。” “什么是有聊的呢?” “你自己说你这辈子干成什么了?写诗吧写几行就不写了,好不容易念了个学位,又改行做生意……” “是啊,我做生意成功啦。” “成功?你们那叫成功?挣到点儿钱就成功了?……就算是成功,那也是人家钱大明的本事,没他你行吗?” 太过分了!这也就是周珊珊,换了别人,我非一巴掌扇过去不可。我说:“你!我告诉你……”这时正好一位女侍走过来,可能是我的声音挺大,她直朝我们俩看。我指指酒杯,对她说:“请给我再来一杯。” 周珊珊说:“你还喝啊?” 我没理她,把我那份牛排切开、切碎,放很小的一块在嘴里,慢慢嚼着。嚼了个大概,就着葡萄酒一口吞了下去。然后又叼了一小块嚼,一边嚼,一边盯着盘子看,始终不抬头。 沉默了好一会儿。餐厅里在放美国乡村音乐,周珊珊跟着音乐哼起来。看来她噎了我几句,倒把自己的气儿给理顺了。 我突然说:“你精心策划的这次拉斯维加斯之行,又失败了。” 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直直地看着我,说:“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因为我聪明,所以你一说要来这儿,还要住凯撒宫,我就知道你打的小算盘了。” “小算盘?” 我像解恨似的充满恶意,语调却又赖不唧唧,阴阳怪气地说:“是啊,你想让我放松啊,改变一下环境,分散分散注意力,这样就能克服我的心理障碍,恢复自然本能了。说到底我并不是一个没用的家伙,只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到你这儿就短路了,你看看!说句实话,我真得感谢你对我的信心、耐心……”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刘小流,你真恶心!” 是的,我是恶心,我自己也感觉到我恶心了。但不知为什么就是煞不住闸,或者闸虽说是煞住了,可由于惯性太大,车还是继续往前冲,一下子停不下来。 我说:“我这人吧,特别敏感,不论你策划什么事,我都能先知先觉,一下就明白你的目的,偏偏你这人又最喜欢安排呀、布置呀、策划呀。结果呢,我更过敏了,更紧张了,我老跟作了贼似的嘣嘣心跳。当然这其实都赖我,我这叫拉不出屎来赖茅房,你说的对,我有那么点儿聪明可全没用到正道儿上,害得我一事无成,大到安身立命的事业,小到……就说上礼拜六晚上在你家吧,你做的那些菜,还有,你那个房间比凯撒宫可温暖得多了,可是呢……” 只听哗啦一声,周珊珊把手里的刀叉扔到盘上,眼泪夺眶而出,站起身跑了出去。 我愣愣地坐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坐了好一会儿,我付了帐,喝光剩下的酒,走出餐馆。 周珊珊坐在车里,趴在方向盘上,身体一抽一抽地动,还在哭吧。我想打开车门,但门是锁着的。我敲着车窗,大声喊开门,喊了半天,她根本不睬我。我靠在车旁,点着一支烟,心想:我这人真是个臭大粪! ------------------ 转自棋琪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