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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流浪 作者: "雁宁 江南的风花雪月引诱虎子表哥和雪儿一日疯狂 列车向东行驶，视野之外山岭的线条柔缓了许多，河流的姿态平阔了许多，土地林木的色彩在明朗阳光下也青翠了许多，我朦胧意识到走出湘赣山地之后，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广袤坦荡的富庶之邦，那便是以水乡和天堂苏杭闻名于世的江南。对江南的向往少年已有，记得小时候曾听母亲低声吟唱：……正二三月，萤飞草长，牧女的爱恋在草原荡漾……秋水哟，共长天一色，晓风残月，屹立在杨柳岸上……我那幼嫩的心地便会泛起一片柔美的翠光，对那片知之甚少的山水村镇不由自主产生一种喜爱。尽管单调的车轮声使我内心深处的忧伤慢慢流淌，头脑格外清晰地知道自己和雅儿妹妹目前困难的处境和更困难的前境，但那一团又一团清亮的绿色和一片又一片纯净的水光默默地宽慰着我们。生活时常这样，当我们面对美丽纯朴的大自然，作为人会感到一种羞愧，无论你是高雅还是平庸，富足还是贫困。当了几年知青的人，更对自然与人又矛盾又和谐的关系有较为深刻的理解。 杭州本来不是我们的目标，两个囊中羞涩的流浪青年，不敢奢望去人间天堂旅游，而去上海非路经它不可，又给我们造成了难得的机会。坐在我对面的雅儿是绝口不提杭州的，这两天凡是涉及要用钱的事她都尽可能回避，对不能去偷又不敢去抢的出门人来说，没了钱就等于陷入绝境，惟一的回乡之路便是去投收容所，关押审查遭受屈辱后被公安人员押送回老家。在极讲政治的年月，凡是作为盲流遣返的人员都等于抹上了大污点，也许一辈子烙上了近于犯罪的可怕印记，什么理想抱负通通完蛋。然而，杭州，是太有诱惑力的两个字了，我和妹妹不由自主地走向她，走向一座最朴素的天堂，仅仅远眺那片翠绿的烟云，我年轻的心就怦怦乱跳，继而生出一股豁出去的冲劲，挺气派地对同样忧郁的妹妹说：我们在杭州下车，耍两天再说！雅儿清澈的眸子里跳出一朵晶莹亮花，面颊的笑纹轻颤一下又消失了，那样子叫人又怜悯又心痛。她这兴奋压不住担心的表情，更促使我下决心，去杭州！ 尽管杭州是浙江省会又是浙赣铁路上的大站，这趟从广州开往上海的列车还是在晚上抵达这座城市。随着乱纷纷近乎逃离似的人流，我和妹妹被卷到了站外宽大的广场里，像两块山里的石头遭洪水裹挟到了平坝里，面对完全陌生的街市简直有点不知所措。我比妹妹早镇定下来，紧紧拉住她汗湿的手，回头观望客运站大楼，它是我见到的较为别致的建筑，中式楼阁西式门窗外型又有中国古典建筑的风格，应是除了北京火车站之外最有风采的建筑物了。 夜幕降临得很快，广场四周的灯光越来越没精打采。没料到杭州站附近的旅店全挂了客满的招牌，我领着雅儿东游西荡，想找一个廉价小店睡上一觉的想法落了空。幸好一路上积累了流浪经验。我不敢多转拉着妹妹就往候车厅跑，如果能找到两个人的座位，兄妹俩挤着半坐半躺倒可应付半夜时光。大厅闹哄哄的，汗气脚臭扑面而来，好一阵才能适应，仔细再看心又凉半截，厅内每张椅凳上都横七竖八挤满了人，别说躺连坐的空隙也没有。怎么办？到外面阶梯上去坐等天亮吗？这时又听操淮北口音的人议论，常有不三不四的当地流氓用各种花招欺骗外地初来杭州的人，不多个心眼稍不留意就会上当，刚才一个安徽小姑娘的钱包遭人扒了，车站派出所来了人，她哭得伤心至极又有何用啊？我观察四周，从行袋里取出几张皱巴巴的报纸找个角落铺开，懂事的雅儿笑着说，哥，这比住旅馆还好呢，又凉快又节约钱。我苦着脸没吭声，坐下去便有了睡意，实在太疲倦了。 一场昏睡，梦境灰凉却毫无影像，好像一只疲惫不堪的蝶困滞在茫茫迷蒙的水雾里，无法展开翅膀。当！当……五声钟响唤醒了我，勉强活动僵硬的身子，抬眼一看，鱼肚白一样的光亮使车站内外有了生气，某些鲜活的东西似乎随着渐强的光线往我身上心里钻，从昨晚存积到现在的不快在迅速消失。我舒了口气，什么都想通了，本来是穷知青流浪汉，最要紧的是随遇而安，碰到件不顺的事就这样那样，吃亏的还是自己。真是，一个人只要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其它啥都好办了。我精神一振唤起睡得迷迷糊糊的雅儿：走，我们逛西湖去。 我选择了一个简单的开始，电车把我们带到延龄路，经人指引走一小段路便看到了澄碧如玉的西子湖了。在用铁链连结的水泥栏杆前，我和妹妹呆呆地站住，完全被突然见到的市中奇景征服了。偌大的湖面上罩着薄薄的晨雾，像位温柔的少女披了件半透明云纱一样，既美丽又妩媚，尤其那婉约的气质给人以久违的柔情。湖岸树木依依花草簇簇，象给一位高贵公主宽大的湖蓝色裙子上绣了浪漫的花边，更衬托出这位旷世佳人的姿色。湖心的小岛、土墩影影绰绰，宛若漂亮衣裳上的几朵暗花，又像带立体感的朴素图案，使西子姑娘的姿色添了几分纯真和神秘。我走下石阶捧了一捧西湖水，它如同甜蜜的乳浆滋润着一个流浪青年的干涸心田。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是世人对吴越都会几朝首都的衷心赞美。宋代著名词人柳永曾称颂：东南形胜，三呈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重湖叠山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还有举世闻名的岳王墓，苏堤白堤，千年古迹万世名篇实在给这座江南名城带来了夺目风采令人神往。 曙光拉开了遮掩都市的帷幕，整个西湖顿时亮朗起来，湖岸空地逐渐聚集了一些老杭州，他们面对西湖做操锻炼身体，有些老太婆把菜篮放在一旁，也认认真真挥臂扩胸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应该说，即使在文化大革命运动继续开展的年月，生活在恬静安详西湖边的人们，有着让我们这些来自大巴山区的青年羡慕的东西，也许他们自己并没介意。人对自己家乡总是有质朴感情的，再穷再苦也有儿不嫌母丑的意识，这像出生一样无法选择，然而对一个又好又美的地方也有羡慕的权利。 我带雅儿沿湖而行，看见湖滨有间专售游船客票的小木屋，我兴冲冲跑过去想乘今天第一艘游船畅游西湖，刚跑到小屋前我就愣住了，一个坐船游半天西湖风景，居然收费二元四角！真是太贵了，五块钱对两个漂泊异乡的青年是大数目啦。为了掩饰心里严重的失望，我笑着对妹妹说，雅儿，坐船游湖太慢，我们走走再说吧。这时旁边一位在湖边踱步的当地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困窘，轻声说，小伙子，那种游船是贵了，还有一种从这儿送到三潭映月再到孤山的船，每位只收二毛五分钱，又合算又能看全西湖呢。我感谢了他，和雅儿坐在湖畔等候那种廉价的游船。 一只只白色帆蓬的游船在绿色湖水中游弋，上面坐着专为游览美丽西子湖而来的人们，他们的表情轻松而愉悦，好像过分沉重的日子离这儿十分遥远。人群中有一对年轻情侣，他们大胆依偎笑容灿烂，让平静如面的湖水摄下那赏心悦目的情影。有一家人包租了一只游船，看那热闹喜庆的场面，像是在给亲人做生日……我和雅儿则为省几块钱呆在湖岸上当看客，倒也看出些苦涩生活中的淡淡温馨来。 廉价的游船直到九点过后才驶出来，一个姑娘既当驾驶又当导游，是一只靠机器驱动可乘二三十人的半旧木船。当客人们争先恐后涌上船，马达声突突地猛响，把我们载向三潭映月的时候，把我对西湖的一腔柔情和闲散心态全搅乱了。这哪儿是游湖，倒像急急慌慌乘舟赶路的旅人。心情陡然不佳，素面朝天的佳人姿色我还没看清，轰——的一响，木船就停在三潭印月的石头台阶前了，操带越腔普通话的姑娘生硬地对大家说，上去只能玩四十分钟，听见哨响就回来上船，耽误了自己负责，我不会等谁的。看她那表情，好像我们这些从外地来西湖看看的人给她和杭州人添了麻烦似的。 我提心吊胆上了湖中小岛，这儿绿树森森亭阁交错，更有九曲回廊鸟兽屏风，是镶嵌在西湖中的明珠。据说岛上有三个水潭，在月圆之夜，明月高挂天空，三个潭的水面便会映出三轮皎皎五月，引发文人骚客的诗情词兴，故云：三潭印月。从古至今，此处早是西湖名景之一了。我领着同样有点惶惑的雅儿，匆匆绕三潭走了一圈，依依垂柳荡荡涟漪，环望四处，绿波浩森，真有点蓬莱仙岛的韵味。宽敞的商店和饭店几乎没有游人光顾，每个上岛来的人都珍惜宝贵的时间，一个人一生有几次来杭州？又能有几个四十分钟参观三潭印月啊？我看中了一本名为《杭州山水由来》的小书，价格不贵就买了。听雅儿在叫我，赶过去才知道不少人在回廊拍照留念，她已请了摄影师。和妹妹拍完照，就听见一道又长又刺耳的哨声，同船人像听见某种军事哨令全都朝半旧木船跑去。其实我们刚刚领略到一点三潭印月的美丽韵致，又不得不仓促离去，不由有点怅然。木船突突突地飞快前进，那座葱绿的小岛渐小渐远了，而那团映人我心头的绿色浮影，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了。 孤山是廉价游船的终点，这样快地结束了在西湖的游程，多少是令人失望的。可能在流浪生涯中有如此旅行，已是难得的享受了。我为提起妹妹的情绪，作出兴高采烈的样子，拉着她的手跨入了公园的典型中式大门。红底黑字的——孤山——两个大字威立石壁，迎面凝视着游客们，那字体苍劲、奔放、有力，我凝视许久觉得它给了我不少鼓励和安慰，字面的意义已在我喜爱的艺术氛围中溶解于年轻波动的热血里去了。 两天时间内要游遍杭州，只有走马观花一法。我们离开大队人马爬上孤山最高处的凉亭，本想休息片刻上去却又坐不住了。这里倒是观望西湖景区的好地方，一边可见树木苍翠一边可见湖水澄碧，真有一种典雅清纯的诗情画意。哥，我饿了，好饮。雅儿一句低语，扫荡了我的一切兴致。已是十点半了，我们兄妹还没吃早饭呢。赶快下孤山找饭馆，就有馒头饼子啃一个也好啊。山侧有座挺体面的饭馆，门额书着——楼外楼——真把我骇了一跳，脑子里马上浮出了：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的诗章，历代君王，各朝将相，都把浓妆淡抹的西子湖，当做醉生梦死的场所，这座“楼外楼”就是历史见证。俗话说，病急乱投医，肚子饿了更是不择场所，只要能饱餐一顿就心满意足了。我顾不得去考证“楼外楼”是何等饭庄了，闯进去想买点便宜食品解渴充饥，孰料大堂服务人员忙碌不停，见我们却板着脸孔挥手：出去出去，我们有政治任务，接待外宾。我赶紧瞅，发觉这酒楼有两个餐厅，一为国内游客使用，一用于专门招待外国宾客，表明华人与洋人严格有别。今天倒好，一碗面条也吃不成啦。 饿着肚子从楼外楼出来，不去想那冲我们翻起的冷蔑眼白，要赶快找到吃的才是大事。没想到附近再找不到一家饭店，哪怕一个小食摊也没有，大概那些西湖主人把它清理得过于干净了吧。我和雅儿昏头昏脑胡乱前行，全没有观山望水的兴致。经过西拎桥，看见一家衣着阔绰的男女在桥头喜笑颜开拍照，略看那装扮派头就知道他们是回国观光的华侨，是那个年代难得的少有的点缀。雅儿瞪着乌黑眸子望着两个女孩的漂亮衣裙，大概除了电影上她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服装了吧？我饿得难受，狠狠拉妹妹一把带她快步离开。那群在真正享受西湖美景的阔绰华人，又在拍一组新照片了。这么一冲动，我们便错过了著名的西泠印社，刚才在孤山之顶我还想过它，想去感受一下江南文化精典艺术氛围。 甩着大步冲出百多米，我用空着的手朝裤袋里一摸，不由冒叫一声：糟！——这一叫把雅儿脸都吓白了，她愣愣地望着我不敢吭声。我一直小心护着的仅有的一点钱不在了！这可是我们兄妹的活命钱啊！一股又一股冷汗冒出额头，却又不敢把这可怕事实告诉妹妹，怕她哭起来不好收场。 一无所有，倒成了真正的流浪者。但该怎么办？此刻肚子还饿得叭叭叫呢。我脑壳发空，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西湖边的草坪上，再没力气爬起来。 钱是人的胆，尤其是流浪在外的人更靠或多或少的一点钱壮胆。丢钱如丢胆，整个人一下子发虚发软，眼睁睁望着大片明山秀水竟觉世界末日顷刻降临似的，面前漆黑一团如同无底深渊正欲吞食如落叶般飞坠的身躯。大概我脸面如纸，雅儿望着我担心道，哥，你感冒了么？还是身上哪儿不好？我不说话，抱头坐在西湖边全身泥一般往下瘫，太阳穴又紧张又痛苦地跳动，只有心底里响着一个悲怆的声音：挺住，一定要挺住啊！是的，不为自己，也为妹妹雅儿，还有那片已相去数千里的家乡山水，就讨口叫化也要回去啊。 雅儿觉察到点什么，但她不敢问我，只朝平阔的西子湖睁大湖水般清纯的眸子，那样儿真让人又爱又怜。我丢失的虽只有几十块钱，却让一个可怕的魔鬼逼近了我们兄妹，稍有不慎也许会被它的魔爪撕个遍体鳞伤呢。西湖景色和苏堤白堤以及远处黛青的山岭，在我眼里一点儿也不美了，它们似乎变成了恶魔张开的血盆大口，随时都要吞噬我们。天啊，天！人生实在变幻莫测，方才还是欣赏大自然美景的游客，转眼间便沦落为走投无路的乞丐了。我头昏脑胀心如乱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难道就这样陷入绝境了么？心有不甘，又有啥法？连求救都不知该找哪个。 哎呀！是她？对对，真是她呃！——雅儿先是自言自语，接着情不自禁叫嚷起来。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仍垂着沉重的头果想更沉重的心事。哥！你看，哪个来啦？你也是哟，勾起脑壳想啥子嘛？雅儿语气里有惊喜也有意外，边叫边用手推搡我的肩膀。抬眼一看，我也愣住了。丰腴俊丽的雪儿，穿一套很合体又新式的衣服，正从西拎桥那边慢慢走来，就看那不凡的气质，还以为她是从海外回来观光的华侨呢。 真是老天爷送救星来了么？我简直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使劲揉揉眼睛，鼓起眼再看，那年轻女子的确是活脱脱漂亮亮的雪儿。心里一阵激动，我居然像下山拦遭抢劫的歹匪一样猛冲过去，冒叫一声：雪儿！——那散淡漫步的女子惊得退了两步，紧接着喜孜孜大叫：哎呀，是你们两个哟？真差点把我吓掉魂喽。她白脸上迅速泛起红潮，那模样儿妩媚极了，我不由想她就是个有不少差错的女人，而正渴求异性亲近的虎子一点不喜欢她实在说不过去。人在他乡见老乡，什么芥蒂似乎都没有了，雅儿过去拉着雪儿的手又高兴又亲热，我受她们情绪感染，也叫了声：雪儿。她打量着我和妹妹，欢喜道：我以为从贵州飘出来，就再也见不到家乡人了，没想到我们会在杭州碰上，真是太好啦。人啊，最怕的是孤孤单单，眼前再美的风景对她也没啥意思。嗨，不瞒你们，刚才我望着西湖还流了泪呢。走，我请你们先去吃一顿，再到我住的小旅馆说说话。一个人出来流浪漂泊，听到四川话都是好大的安慰呢。雪儿说得很坦诚，我知道雅儿早已饿了，就点头答应，跟在两个手拉手如同姐妹的女子后面。 在花港观鱼的一家酒楼，我们和雪儿要了菜和饭美滋滋地大吃。雪儿高兴昏了头，居然要了一盘两元钱的西湖鱼，使我面前的餐桌显得有点儿奢侈了。两个女子像开了胃口，连大碗饭也吃了两碗，还边吃边说边笑，仿佛他们是成千上万特意来杭州游西湖的旅客中的佼佼者，这儿的美景美食都任由他们尽情享用似的。我虽有心事，但也努力吃饭吃菜，下一餐有无着落我真不知道。 算是草草游了半个西湖，雪儿领着我们乘公共汽车返回市区，在一处较为僻静却极富江南水乡特色的民居，找到了那家名为“为民”的小旅馆，它挺像一处居民小院，进去一看又是一家干净朴素的客栈。想来雪儿找到这样一处栖身之地，还费了点心思和功夫吧？雪儿轻轻说：这儿的床位挺便宜，我更喜欢它清静。我猜度雪儿是想在闹市中的僻静处回避什么，但没必要不知好歹去问她什么，从她仓促离开韦家庄那天起，这女子就选择了一条漂泊之路。 七十年代的中国任何城市对旅馆酒店的管理是很严格的，没有介绍信之类证明身份的文件，根本不给登记住宿。每家旅店工作人员，个个像政工干部公安公员似的，时时刻刻绷紧着阶级斗争这根弦，那火眼金睛让人望而生畏。刚进门两个表情严肃的大婶就警惕地盯着我们，不知雪儿过去低声对她们说了句什么，她们面部的线条和色彩柔和些了。幸好我那张随时备用的公社介绍信没丢，跟着雪儿进到登记室，那盖了大红印章的小纸起了作用，管店大婶有了笑意。两块钱一个的床位，对身无分文的青年来说也是天文数字了。见我迟迟没掏出钱来，雪儿取了张十元的钞票，轻松地说：他们俩兄妹，是我四川老乡。知青没几个钱，房费由我来付吧。汗颜的我只有沉默，收下钱的大婶对我的态度明显好多了，用带杭州腔的普通话对我交待住店种种注意事项，我只有笑着点头的份。 两个女子见面后有说不完的话，雅儿讲我们在柳州和衡阳的遭遇，雪儿讲她一个人东漂西荡的见闻，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投机。我则仰面躺在那张已属于我暂栖的床上，睡不着也想不出什么，心底里还是挂念下一顿饭咋办，下一段路咋走。 不一会儿，雪儿推门进来，笑着说：你妹妹太困倦啦，说着说着就睡了。我不想跟她单独相处，却又不得不和她面对面而坐。说实话，我对这个性感大方的女子有些好感，但又清楚地知道我跟她的距离颇大，要产生异性间的好感不大可能，再说她对虎子那份火热执著之情也是障碍。即使出于对虎子表哥的尊重，我也不能和她有一点越轨之举。 我说：雪儿，谢谢你。告诉你吧，就在和你碰面之前，我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遭小偷摸了，真急得我不知怎么办才好。要不是碰上你呀，只有带妹妹去收容所了。雪儿温和笑着，红润的颜面一片柔光，小声说：你和雅儿有了困难，我在吃饭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因为大巴山男人荷包里钱再少，也会抢着付账的。好啦，不说那些烦人恼人的事了，人生在世，避不了三灾八难，要紧的是不要悲观更不要绝望。还记得那天在盘江边么？我真差点儿要投江自杀了，碰见你才改了主意，走到这外面的世界来了。现在回想，真还有点可以回味的意思呢。唉，莫那么心事重重的，说点话轻松一下，我们碰上是缘分呢。 雪儿娇美中很自然展露出成熟女子的风韵，浑身上下漾溢着诱惑的体香，冷静的我也忍不住有点眩晕。这个曾干了不少风流事的女子，在漂泊途中也不会少了浪荡艳遇吧？不然她哪儿有钱长途旅行住入旅店呢？对这个无私帮助我们的家乡女人，我不愿想得太坏，更不愿窥探她的隐私，不是少说为佳吧。 雪儿笑笑道：秀才，别老把我当离了男人就活不好的骚女子，自从离开韦家庄，我敢说还没有一个臭男人挨过我的身子呢！你不信也没啥，我没必要为哪个男人守节，碰到自己喜欢的男人，跟他睡觉也是我的自由。你脸红啥子嘛，我不会勾引你的，只想跟你讲点心里话，别把我当坏女人就好＠。 她笑起来把一种女性生命的魅力抛洒得满屋都是，这样的女人要迷惑一个男人简直是轻而易举，单是那饱满微翘的双乳便足以让人想入非非了。我说：雪儿，我没想那么多，在流浪的路上我们相遇，是我和妹妹的幸运。没见到你之前，我真以为老天太狠，把两个知青推入绝境了呢。雪儿说：莫讲谢我的话，我不想听。能在西湖边见到你们兄妹，我才要谢老天爷呢。唉，有句话我想给你讲，听了别怪我发疯发痴，行么？我点点头，同时猜出她要说的一定跟虎子表哥有关。这个曾向虎子表白过爱情又自暴自弃的女子，难道还有一腔真情？ 我太想虎子了，天天都想，你信吗？我坦白，从小城到韦家庄，是想找个铁路上的有钱的男人，不管他人有多老多丑，只要肯养我疼我就行。可一到韦家庄，第一次见到你表哥虎子，我就发狂般地喜欢上他了，像书本上说的啥？哦，一见钟情。那些天我满脑子都是虎子、虎子、虎子！唉，不知你那又英俊又强壮的表哥中了啥邪，不但对我看不上眼，还听那些臭男人为争风吃醋弄出的谣言，把我当成为个钱就乱跟男人上床干事的烂女人了。秀才，相信吗？我跟黑牛那次是我从姑娘变成妇人的第一次！那牛似的男人压在我身上，我想叫想哭，脑子里全想的是狗日的虎子！当你表哥撞进工棚见到我们两个赤条条的男女，我感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活，像个疯子一样笑了起来，把个蠢黑牛骇得直往床下钻。唉，一个清白女子，一念之差成了铁路上有名的破烂货，我只好逃到县城去了，可那些闻着骚气追来的臭男人纠缠我勾引我，在我身上得了快活又骂我糟蹋我，真是他妈的一群狗东西。弄出一串丑事来，怨人恨人也没用啦，只是最不甘心让虎子看扁，当初他若能稍许对我好一点，我绝不会跟黑牛有那事，更不会在县城丢人啦！……雪儿一对毛茸茸的眼睛湿漉漉的了，红润细嫩的面颊被泪水一浸，显出些娇娇媚媚的丽色来，很招男人爱怜的。我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有点感动，也为过分呆直的表哥虎子惋惜，如果他能拉雪儿一把，世上又多了个好女子。 眼前的雪儿，似乎有种清纯气质，像从未被任何男人污染过，犹如一朵带雨梨花洁白娇柔，渴求着春凤的爱抚。我没想到再见她会有这样好的印象，当时在盘江之畔对这个声名狼藉的家乡女人真是既厌恶又恼恨，她就是投江自尽我也不会有半点同情。然而此刻，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女人，不是时间也不是旅程的神奇魔力，我想她只是找到机会，向我展示了一个女人的本来面目而已。 受同情心驱使我采取一项行动，但又不能告诉雪儿，万一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落空，对雪儿本人以及我和雅儿都将是一次打击。 等雪儿离开我的房间，和雅儿去洗衣台洗我们换下的脏衣服。我借口到附近买点必需用品厚着脸皮向雪儿要了几块钱，从为民旅馆出来就急忙寻找邮电局，给虎子表哥拍了一封电报，全文如下： 我们在杭州陷入困境，急盼你来解救，住××街为民旅馆。表弟和雅儿。 虎子表哥会来吗？我不知道。 停留杭州的每一天都很宝贵，懂事的雪儿对我和妹妹说她身上还有些钱，人既然到了所谓的人间天堂，不好好看看玩玩真是太亏了。受她的鼓励，我们三个走出小旅馆又开始流浪者式的旅行。我心里仍惦着那份电报，如果虎子表哥无动于衷，下一步我就只有领着妹妹逃离雪儿了，即使去收容所被遣送回老家，也不能再拖累一个本来处境复杂艰难的年轻女子了。 在少年宫广场前的广场等车去灵隐寺，我看着建筑物那别具一格的屋角，思想的胶片便不由自主地把大巴山农村小学影印了出来，贫困山区的孩子们同杭州少年是大有区别的，他们绝无富丽堂皇、高雅、充满趣味的什么少年宫，更不能想象里面的活动内容：音乐呀、舞蹈呀、美术呀、航模呀……穷孩子的乐园是：田地树木、荒山野水、捉鸟、摸鱼、斗蝈蝈、骑牛、放羊、采菌子……至于城市孩子们的“夏令营”，农村孩子想也想不出会有怎样的欢悦和乐趣。少年宫，是都市教育的点缀品，连许多城里孩子也只能瞪大羡慕之眼远远相望呢。 公共汽车沿白堤、中山公园、西泠桥驶过著名的岳坟，我很想下车去谒拜从小敬仰的抗金爱国将领岳飞岳武穆。然而岳坟大门紧闭，门口挂了个醒目的招牌，说是闭馆维修。我注目那庄严肃穆的大门，以及墙内那繁茂森森的树木，心里涌起多半敬意少许杂乱的思绪。小时候，父母讲过岳家军抗金的故事，我最喜欢听。尤其父亲说岳坟前有一男一女跪着的铁人，就是当年卖国求荣的秦桧夫妇，那铜质的头部已被人们敲击、唾骂形成一个大窝痕，看着都解气呢。如今大门紧闭，空有怅恨，只好随口吟诗一道，聊记当时心境：炎阳送我过西泠，冰心一片谒岳坟。衷情权且抛西湖，秋风来时破铁门。 观山望景之时雪儿的神色有些恍榴，那水润的黑眸里游动一些心思。看来她到杭州并非旅游，对名甲天下的西子湖兴趣也不大。想来也是，一朵随风飘动的云，飘到哪儿算哪儿吧，此时我和雅儿不也一样么？妹妹倒没多少忧郁和不安，对那些扑面而来的青山绿水她正受美的沐浴喜形于色。 一座小巧石桥的那边，便是闻名中外的灵隐寺了。桥下的清清水流浸出令人舒畅的水雾，它有个更爽心的名字——冷泉。炎炎夏日，一道清凉如冰的冷泉从面前淌过，眼中的一切都变得清爽可人了。泉水绕飞来峰而流，那不高大却神奇的山峰的形态与岩纹竟与四周山岭迥然不同，相传是从遥远的佛国印度飞翔而来的，故得此名。飞来峰真正扬名是山间岩石上面被历代工匠精雕细琢的成千大小佛像，这对一座江南著名佛寺来说是光彩耀人的。 我们兄妹兴致勃勃观看飞来峰，雪儿却坐在冷泉石桥头，呆望那瀑瀑流逝的水流，任思绪的花瓣一片片落去。雅儿悄声对我说，雪儿姐心事很重，我们不拉她进寺里去了吧。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昨天那封电报有啥效果，远在贵州山地的虎子表哥到底对雪儿咋样？他会为两个到外地流浪的表弟表妹千里迢迢赶来相助吗？问号越想越多，不敢再想下去了。 跟在几个华侨模样男女身后，听身段修长模样秀丽的导游介绍灵隐寺的来历和景物，给人印象深刻的是大雄宝殿内一具由二十四块香樟木做成的佛身，据说是世界第二。人们在依傍冷泉有森森树木遮覆的小径行走，全然摆脱了夏季的炎热，有不少游人跑下陡坡，把冷冷泉水捧起浇在脸上享受清凉，调皮的雅儿也去了，仰起满是水珠的脸一副大有乐趣的样子。 在雄伟庄严的寺院大门前，有两块竖立的石板，上有大清皇帝乾隆的御笔，这个喜欢舞文弄墨的满族小子，恨不得在天下名山胜迹都留下他的墨宝，以求名扬千古。可惜石碑后面遭游人们弄下千百刀痕，多是“××到此一游”的劣迹。我站在嗟峨庄严的宝殿之前，内心有种肃穆神圣的情感，既惊叹古代劳动者的艺术成就，也感叹人在自己制造的神佛面前显得渺小。金光灿灿的香樟木大佛像慈祥威严，那些从海外归来的华侨纷纷焚香膜拜，我则看像后的彩塑屏风，各种鬼怪神人千姿百态栩栩如生。寺院里另一个让我喜爱的是刻在木板上的对联和匾额，历代名家的精心之作，使这儿形成了一个古今书法艺术的分馆。 灵隐寺是够人畅游一天的，我和妹妹却不得不在一个多小时匆匆浏览，再说让雪儿在寺外久待也不安啊。走出寺门见到雪儿还用老姿势坐在原地，过去对她说：你不想游览，我和雅儿陪你回旅店吧。雪儿摇摇头，指着手里的地图说，你们好不容易来杭州，也应该去看看九溪十八岭和产龙井茶的地方呀。我没啥，只是对什么佛呀庙呀不感兴趣。游兴正浓的雅儿应道：好呀，我们跟你上山去。 雪儿领着我们踏上一条窄小的山道，向盛产龙井茶的狮峰山行进。沿路可见苍郁的山峰和遍坡的茶树，戴小草帽穿花格衫的茶农们在辛勤劳动，偶尔有几辆自行车载着茶叶筐从身边经过，也有些车辆停在路边的绿树下。这儿的茶农们比起大巴山的农民来要富裕得多，也许他们对城里工人并不羡慕。啊呀，哥，雪儿姐，你们看，好美好香的花哟。妹妹的欢叫牵引了我们的视线，只见一片平坦水泥地上，整齐摆满数千个瓦盆，盆中的茉莉正值花期，简直是白花簇簇芬芳四溢。几个妇女在给茉莉花浇水，在花的映衬下，人也显得很美。哦，真是好地方。雪儿的心情似乎好些了，伸出双臂朝充盈花香的空气搂抱一把，眯缝着眼的样儿有几分妩媚。再往前走，见到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在树荫下摆茶叶摊，可笑的是她灰白鬓发间插着一支雪白茉莉花，干枯的手摇着漂亮绢扇，皱纹巴巴的老脸上不停挤出媚笑。这情形让我猛然一惊，曾听人说这种女人不可接近，你买她的茶叶全是假货，如见你身有钱财可以勾引，便谎称带你去家中取上好茶叶，骗到山间野舍，唆使花枝招展的宿妓缠住你，非将你精血钱物榨干之后才赶你下山。外地人不了解这道黑幕，又容易被陡来艳遇迷惑，最有可能误入陷阱。想到这儿我惊出一头冷汗，淡淡扫了那热忱招客的半老徐娘一眼，也觉她可怜。 龙井村在一道青葱山麓的怀抱之中，处处林木丰茂，更好的是出奇的幽静。绿与静，是小山村的特色，大概天气太热游人不多，借大茶厅竟没有一个客人。我们几个四川青年不管这些，各要一杯茶，刚喝几口便倚着木椅打起盹来，连日的流浪和奔走的确使人困倦了。一睡醒来日头已快偏西了，我们胡乱喝光了茶水，走出去看著名的“龙井”，在刻有篆体“龙井”二字的石门中穿过，到了石砌的井边，有对年轻夫妇正汲水畅饮，雅儿和雪儿也喝了几口清凉人脾的龙井水。我看过一份介绍这水的文字，说它含有多种矿物质，那一丝甜味曾让许多大名人赞赏不已。这时涌来一群人高马大的东北人，他们冲到井下蓄水池就大肆洗刷，然后举起照相机三五成堆拍照留念。我们觉得扫兴，匆匆离开了龙井村，不过这片富庶秀美的山地给予我们这些来自）；！北山地的孩子也足够了。 金盘式的太阳悬在狮峰之上，琉璃般的天空布满彩霞，照耀着拱卫杭州的群山。雪儿的心情开朗多了，和雅儿一道唱着：五彩云霞空中飘，天上飞来金丝鸟……我们沿着山间小路回城，一路松柏、花草、藤蔓繁繁复复，给人进入山区的感觉。我又想起几十年前作家郁达夫曾从这儿经过，去看那清香诱人的迟桂花，一种说不出的美感便漾溢心头。到了永乐洞，我们稍许休息了一会儿，洞内泉水清澈，石壁上有不少古人雕凿的诗词、题句，让人觉得古色古香。石洞别有风味，洞内宛若一个大厅，可供游人歇息饮茶，人一进去只觉炎气全消，让人留连。四眼井也算有点名气，它与别的水井不同之处在于井口是一块石板凿了四个圆眼，大概也有古老而优美的民间传说吧。 回到城区我们才有机会观赏杭州的市容，它的两条主要街道是延安路和解放路，建筑物远没有郊外风景区那样高大精美。杭州自古以来是“丝绸之都”，沿街的绸庄一家接一家，各色丝绸让人眼花缭乱。雪儿和雅儿都是爱美的女孩，可她们都不进店去，只远远看看赞叹几句便罢。这儿的剪刀也是名扬四海的，大街上遍布打着“第一”、“第二”招牌的剪刀店，而母亲时常念叨的名牌“张小泉”却没个影儿，可能被扣四旧的狂风扫去了吧？ 傍晚的灰纱轻裹着城市，我们三人漫步在延安路上，这条宽阔大街处于城中心，又离西湖不远，尽管遭受了文革风暴冲击，仍显出一些富丽来。在炕纱河的桥头坐了一会儿，这条环绕市区心脏注入西湖的河流，像一条美丽的蓝宝石项链，给杭州添光增辉。这时有三两个女孩子从家里出来散步，她们大都有江南少女的特色，椭圆脸、细眉毛、长辫子、柳条腰，那穿着是极具地方特色的，上衣窄小合体托出丰满身姿，下身裤子肥大行走起来袅袅娜娜飘然若仙。这装扮中既有城市女孩的洋气，又有乡村姑娘的土气，汇成一种绰约风姿让人怦然心动。雪儿轻声笑我：秀才，看傻了吧？我红着脸不好意思笑笑。 延安路的尽头是展览馆，它算是杭州的大建筑了。馆前两片巨大草坪，吸引不少当地人外地人在上面席地而坐纳凉聊天。漫游一天的我们也疲倦了，踏上草坪就倒地躺下，仰望蓝色天空，耳边有吴依软语的谈天说笑，而我却不知明天该怎么办？流浪者的日子能这样过，还算是最好的了。我和妹妹都默默感激同样默默帮助我们的雪儿，而她心中的需求，又该怎样去帮她呢？那封电报也许虎子表哥根本收不到，明天晚上又该上路了，身无分文的我满心迷茫。 铁路工人虎子大清早突然出现，在小小的为民旅馆引起不小的震动，先是妹妹雅儿惊喜大叫，然后是喜出望外的雪儿泪流满面，而导演这出人生活剧的我也因过分激动只叫声：虎子表哥……我就说不出啥来了。那几个警惕性奇高的服务大婶，这两天对我们几个远道来杭的知青有了同情，工人虎子的到来她们谨慎地表示了欢迎。 虎子为血缘之亲和兄弟之谊，从数省之外直奔杭州，单这豪义之举也足令我们感激涕零。显然他根本不知我那封电报多半是为雪儿拍去的，在见到曾向他热情示爱的女子的一刹那，他像受到巨烈冲击似的晃动身子，面色陡然煞白，又很快涨起红潮，颇像神龛上供奉的红面关公。雪儿！你……他叫起来居然有点百感交集的味道，只这一声就把雪儿的泪水叫下来了。雅儿是个聪敏女孩，见此情形忙和我交换眼色，我们轻脚轻手退出房间，并掩上房门。几个看热闹的大婶也看出了点门道，笑着朝我伸出两个大拇指，示意他们是挺般配的一对儿，我顺势点头请他们高抬贵手，让一对久别重逢的男女倾吐衷情。 房内发生的事情只有靠想象来补充了，我和雅儿走出旅馆，默默来到西湖边，望着微泛绿波的水面，为一对经历情感磨难重聚一起的男女祝福。雅儿说：哥，虎子表哥怎么找到我们的？是你通的消息吧？我点头道，是我拍的电报，可只字未提雪儿呀。雅儿说：雪儿跟我谈了她对虎子的情意，以及为斗气而惹出的丑事和祸事，她说一阵哭一阵，全因太爱虎子而发的狂，弄到难以收拾的地步，后悔也晚了。我说，在韦家庄我就知道雪儿爱虎子，却没想到她爱得那么深那么傻，竟为爱而自暴自弃，真叫人又恨又怜。雅儿说：哥，你要是虎子表哥会咋办？我笑道，我永远不是虎子表哥，咋办只有他自己拿主意。哥，雅儿的声音忽地低了，昨天晚上，我和雪儿摆龙门阵摆兴奋了，她说这次来杭州，原是决意要投西湖自杀的，没想到碰上我们兄妹，把她下了许久的决心动摇了。我相信雪儿说的是实话，一个对爱完全失望、又在自掘的灵肉陷阱里挣扎过的女人，不得不走向绝路是顺理成章的。温情脉脉的雪儿身心里，有刚烈的一面，这本是大巴山女子的秉性之一啊。 从西湖吹来的微风湿润清香，我和雅儿头脑清醒了许多，很默契地不再谈虎子和雪儿，决定利用宝贵的一天时间，再看看杭州。兄妹俩沿湖滨路缓步而行，经过公园、少年宫广场上了白堤。这条有名的古堤，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为疏浚西湖领导民众修筑起来的，堤面坦阔，夹道的杨柳青青葱葱，给西子湖添了一带翠色。平湖秋月是“西湖十景”之一，据说中秋月夜在此观景，但见明月皎洁投身水面，大湖无波似一块巨大的琉璃，给人清平静怡的感觉，人们不敢喧哗高歌，惟恐惊动水波，搅乱那圆圆亮亮柔柔的水中之月。 也许虎子的到来惊醒太早兴奋太多，我和雅儿坐在平湖秋月亭中的木质围栏上，俯望粼粼轻漾的湖水，随那一圈又一圈抖动的涟漪，看得入神了…… 起来！——一声狂怒的喝吼，把两个年轻流浪者从昏睡中震醒，我翻爬而起，愣愣地看着一个威风凛凛的警察，和两个戴红袖标的壮汉立在跟前。你们从哪儿来的？为什么在这儿睡觉？证件！——警察大人的表情傲慢蛮横，受此刺激我反而镇定了，缓缓掏出了公社证明和到杭州的火车票。一脸泛白的雅儿惊恐地朝我靠了靠，我伸手拉她一下示意她安静，不会有啥了不起的事的。蛮警察挺派头地查看证件和车票，他身后的两个汉子木偶似地站着，看似毫无表情但我心里明白，稍有不慎之举他们肯定会像虎狼一样扑向我，后果不堪设想。警察一字不漏看了一遍，绷紧的肌肉松开了，把纸片丢向我，冷严道：在西湖边睡觉简直不像话！外宾马上要来观光，快走！——哦，他们在为外国贵宾巡路开道，我不由想起在韶山的情景，没必要向面前这些不跟你讲任何道理的人解释什么，带着妹妹离开了平湖秋月。 岳坟仍对旅游者们关闭着，据说有省市革委会掌权人物的批准它的后门是可以开放的。我们带着含有羞辱的遗憾上了苏堤，它是我的四川老乡苏东坡任职杭州时修筑的，工程比白堤大一倍，一样起着护卫西湖的作用。美丽古老的石拱桥和鲜丽可爱的小花圃，构成苏堤文雅的秀色。我在一座石桥边的小树丛边坐了一会儿，看着碧波荡漾的湖水，陡然有了下湖游泳的念头。在大名鼎鼎的西湖里游水肯定是禁止的，刚才和警察的相遇我心头窝了不少火，不顾雅儿的劝阻找个背阴处飞快脱去外衣裤跳了下去。妹妹的脸吓得发白，她抱起我丢下的衣服躲到树林那边去了。清粼粼的湖水诱惑力太大了，凉幽幽的湖水从身上浸到心上，倦意一扫而光。我挥臂奋力向西湖中央游，起风了，湖面卷起尺多高的波浪，我只好背风前进，浪团啪啪地击打着后脑，有时一个大浪劈头盖脸打下来，没有经验的游水者是经不住的。我斗浪而行头脑越来越清晰，原本只想随兴玩几把，被波浪一激反而飞快游向阮公墩。 一踏上靠近翠绿小岛的松软泥土，我折了一根树枝兴奋地向苏堤方向挥舞，那样子像攻克敌阵的勇士。雅儿妹妹在对岸不敢作声，她是怕招引来凶神恶煞的警察。长满树木的阮公墩和湖心亭隔水相望，上面没有任何建筑，可能因它只是泥沙淤积而成无法承受建筑物重量的缘故吧？我在柔软的草地上舒适地躺着，不时有两三只游船绕墩而过，也有专供外国人游览的堂皇大游船，示威般地掠过眼前。我不管它们，躺在草上，享受温和的阳光，蔚蓝的天空阔大辽远，有种纯净之美。 游回苏堤刚上岸，雅儿抱着衣服跑来，轻叫道，哥，快穿起走，那边有警察来了。我才不管呢，慢悠悠穿好衣裤，捋一把湿漉漉的头发，从容地走入了游堤的人群。妹妹的脸仍白着，那样子对我又气又恼。 虎跑是天下名泉之一。迎面白壁上书“虎跑”二字，苍劲奔放，又有种动人的文化内涵。“龙井茶叶虎跑水”是受人称道的，这儿的泉水扬名四海。带点神秘韵味的虎跑泉被管束在一个围有铁丝网的长方形井里，不时有人大胆撬开铁网用水壶之类的容器盛水，弄到水的人便喜笑颜开，据说这水会被带往全国各地，有人还把它当神水供奉。清纯泉水是从一道凹进的山岩缝中渗透出来的，含有丰富的矿物质，味道甘美。，熟悉了它的水性的人，慢慢将水装人茶盅，水面居然可以冒出盅口一指多高，再轻轻放上几枚分币，它们浮在水面也不下沉。再用手指摸溢到桌面的泉水，它有一种粘稠感。这儿最妙的还是从四岩处跑出的一只宛若活物的雕塑老虎，那威风凛凛栩栩如生的样子又骇人又可笑，虎跑泉可能因此而得名吧？和清幽少人的龙井村大不相同，虎跑茶厅非常热闹，游客想找一个饮茶座位都困难，只有耐心等待。我和雅儿总算喝到了用虎跑泉水泡的龙井茶，并不觉有多鲜多美，看有人围着塑虎拍照，也去拍了一张留作纪念。 从虎跑到六和塔有一段距离，我们兄妹步行而去，一路兴致勃勃。六和塔滨临以潮闻名的钱塘江，塔体雄伟高大，有独特的中国式的塔廊，它既美观又可这风避雨保护塔身。我们登上大塔顶层，凭窗眺望，顿觉胸襟开阔，一股青春热血止不住哗哗翻腾。碧浪滔滔的钱塘江牵动着一个流浪知青的无限思绪，忍不住吟诗一首：登六和塔——静观六和对钱塘，心随碧波思逐浪。江潮无情废王朝，苏杭依旧菱荷香。 我和雅儿围绕西湖在杭州四处游荡，太阳偏西时登上葛岭去看保椒塔。这座细长宝塔，像一柄刺破长空的青剑，屹立在可以俯瞰西子湖的坚硬山岩之上。在许多画面和明信片上，湖山衬托的保椒塔，已成了杭州的标志和象征。在保椒塔下留连，它娇俊、窈窕的造型是中外无二的。如一位体态轻盈的仙子亭亭玉立。只可惜塔门早被封死，不能登塔观赏烟波浩森的西湖。我们顺着山道爬上高高的葛岭之端，一道岩石下的长石凳上，坐着一对相依相偎的情侣，真难得有这么个既偏僻又清静的地方谈情说爱，我拉着妹妹从另一条路上山。 葛岭山顶几乎全是坚硬的褚色岩石，只有少数岩缝中长着倔强的黄杨木、野枣刺，一丛丛简直和山岩一个颜色。选了一块平坦的岩石坐下来，美丽如画的西湖尽收眼底，白堤苏堤、平湖秋月、孤山、三潭印月、西拎、岳坟……这是有天堂之誉的杭州，它离我们这么近，又那么远。 我正在又浪漫又伤感地浮想联翩，雅儿突然冒出一句：不晓得虎子表哥和雪儿姐俩个咋样了？ 是啊？一对又爱又恨的男女，在那个叫“为民”的小旅馆咋样了呢？ 为给两个在异乡惊喜重逢的人儿更多时间空间，我和雅儿在葛岭上直捱到夕阳西下华灯初上才往城里走，再也无心观赏和眷恋西湖夜色，加快脚步都想早点回去看个究竟。刚跨进旅馆大门便觉小院里气氛非同寻常，几个服务大嫂在交头接耳议论什么，见到我们声调就小下去了。院里两棵小树之间，晾了几张刚洗过不久的白床单，微风吹动着那片湿润空气。我想象得出两个干柴烈火般的男女在房间里干了什么，他们不顾一切肆无忌惮的渲泄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有一点我暗自庆幸，那些平常挺死板严肃鸡蛋里挑骨头的服务大嫂，居然没有阻止和打扰这对情爱迸发失去理智的露水鸳鸯，还很冷静地把那些浸满爱液的床单洗了个干净。人世间让人意外或不解的事情挺多，只要没弄出祸来我就放下了久悬的心。 哎，眼镜，小雪留给你们的信。大嫂们叫雪儿为小雪，吴依软语和普通话混合的腔调挺好听，这也使我知道虎子表哥和雪儿没惹什么事，可他们的影子也不见，又让人担心。雅儿双眼盯着信封，小声催我，哥，快看呀，看雪儿姐写的啥？我撕去封口，从信内只取出五张半新的拾元钞票，连一张带字的纸片也没有。雪儿姐，她咋个啦？……雅儿又惊又疑地轻叫一声，呆着不说话了。我冲到雪儿的房间，里面空空如也，雪白的新床单有些扎眼。一个面容慈善的服务大嫂跟进来，悄声说：你表哥和小雪在房里关了大半天，有时哭有时笑的让人好担心啊，差点我们都去叫派出所的人来了。吃午餐的时候，我去敲门请他们出来吃饭，里面没人应声也毫无动静，我怕出事赶紧找窗缝朝里瞅，两个上半身精光的男女正紧抱着酣睡呢。不敢打扰他们这对久别重逢的小夫妻，我大气不敢出回了值班室，同事们问我只说人家在睡觉，也许是男的长途旅行疲劳了吧。大家虽想议论两个关系亲密的年轻人，可还是硬忍住了，在旅馆工作的人什么人没见过？像小雪和你表哥这样爱得死去活来的人还真少见呢。没想到下午六点他们穿得整整齐齐出来了，先把房费结了再去街上找餐馆吃饭。那封给你们兄妹的信让我有点生疑，可他们并没讲不回旅馆来住啊。事情是有点奇怪，你们看怎么办吧？…… 我没听完服务大嫂的唠叨就意识到出啥事了，按理说濒于自杀的雪儿在杭州等到了千里之外奔来的虎子，是桩对她来说天大的喜事，他们在房里肯定疯狂做爱，恨不能把对方融入自己的血肉骨髓里去。而这对曾严重误解以至彼此爱恨交织的男女，见面又倾诉了什么心曲？相拥而泣是肯定的了，床单上的痕迹起码有一半是泪水。从雪儿给我们留的钱来看，她已决意不再回小旅馆了，然而虎子表哥呢？难道他为陡然爆发的热恋，置两个陷入困境的表弟妹不顾，追随恋人去了？我退出那空空如也的房间，心头又惆怅又难过，如此结局实在没有想到。 雅儿呆在小院里，那些服务大嫂们用越语叽叽喳喳议论，她听不懂也不听。我过去对她说，雅儿，你留在旅馆守着，万一虎子表哥他们回来了。我到外头找一找，也许他们高兴昏了头，在西湖边转得找不着口这儿的路啦。我尽可能把口气放得轻松些，妹妹摇着头叹气道：我晓得，”雪儿姐不会回来了。她说过，只想把亏欠虎子表哥的还给他，就心满意足了。女人对女人的直觉和理解总是很到位，可我还抱着找回雪儿和虎子的希望，至少他们离去的方式我不能接受。 杭州的夜色虽不华丽却有都市的韵味，一团团街灯的光亮投在绿树之上，构成挺好看的光与影。街上散步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人群给夜带来几分生气，从通向西湖的街巷望去，粼粼波光像正轻吟的小诗那样静谧美丽。我接找人的惯例，先乘车奔火车站，在嘈杂的人群中找去找来，根本没有雪儿和虎子的踪影。不甘心的我，还用四川话高嚷了几声，毫无回音，便沮丧地离开了。 前面一辆公共汽车正要开动，我冲上去不管它往哪儿开，脑子里乱糟糟的。微凉的夜风从车窗灌进来，我站在车上一动不动，售票员报站的声音也听不见。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人冲我大声喊：同志，到终点站啦！我一惊一愣，冲向车门就往下跳，落地站稳后才想起没买车票，只听售票员生气道：精神病！车门嗤地关上，没一个人理我这个有点犯神经质的流浪汉了。 没想到公共汽车把我带到了西湖边，湖面漾起的凉风迎面扑来，我打个冷颤，立刻想起自己是出来找人的，可雪儿和虎子表哥上哪儿去了呢？偌大都市哪里去找连个头绪也没有。眼前的西湖倒显得安静平和，好像在喧闹的城市气氛里折腾了一天，它要舒展疲惫的腰身美滋滋地睡去了。 应该说夜里在西湖边闲逛是有危险的，别说社会潜藏的不安全因素，就是让巡视的警察看不顺眼也有的是麻烦。可我又不愿一个人回旅馆，使等候消息的妹妹太失望。 我沿着湖边堤岸慢慢而行，尽量不引起不远大道上的行人注意，一旦发现有戴红袖标的人，就避在树阴处省得那些治安积极分子东盘西问自找苦吃。忽地，我发觉前方堤边蹲着一个人，他面向西湖纹丝不动，我顺着望去前面除了一大团浓浓深深的蓝色什么都没有，有啥好看的，也许这人才真有精神病呢。我不敢去招惹，轻脚轻手从他身后走过去。然而刚到他背后，我的胸口猛然狂跳，脱口叫道：虎子表哥！ 那若凝固石头般的人动弹一下，转过身来，嗨！真是虎子表哥啊！这是运气还是冥冥中的缘分，我没去多想，只十分激动地扑过去紧紧拥抱他。虎子表哥满身烟味，借着微弱光线，我看到了一大堆拧灭的烟头，他也许抽了好几十支烟吧？看他那副痛苦难受的样子，我明白了许多，可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雪儿呢？她真走了么？ 虎子表哥又点燃一支烟，火柴光里我看清了他的满脸泪水，那是一个有情有义男子汉的泪呀。他深吸一口烟，又慢慢吐出来，沉缓地说：接到你拍来的电报，我就有种预感，杭州有桩什么大事等着我需要我。不瞒你，我想到过雪儿。真的，自从她失踪以后，我老是想到她。你和雅儿妹妹有困难我知道，可没别的大事你是绝不会要求我赶往千里之外的外省城市的，实在要钱电汇也很快嘛。到你们住的旅馆，一见雪儿我才猛然省悟，原来我是很喜爱她的，就因为喜爱才对她招蜂引蝶自暴自弃的行为那么愤恨，真应了一句人们常说的话，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你读的古今小说不少，又爱舞文弄墨写几笔，可你想象不出我和雪儿这次见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我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讲出来人就舒服了，你看我抽这么多烟，胸口还憋得慌呢。没想到吧，我跟雪儿关上房门就拥抱一起，什么话没说就发狂般地脱对方的衣服，上床做爱真是激情漾溢格外欢快，一举一动都默契投合，简直像一对共同生活过较长时间的恩爱夫妻。还有让你意外的呢，我们从高潮的峰巅缓缓跌下来，拥抱着在床上入睡，一觉醒来，双方默望一会儿，又冲动起来开始做爱，用旧小说上的套话说，是如胶似漆欲仙欲死。又一股强劲的热浪席卷全身之后，我们瘫软在床上，赤裸的身子贴着身子，昏昏沉沉再度沉入梦乡。第三次欢爱过后，我们都已精疲力竭，也尽力紧搂一困难分难舍。然后雪儿哭了，一开头便哭出了声，也不管那些一直在门外窥探我们的人咋想。我陪她流泪，后悔当时把她看做风骚女子冷酷拒绝她的爱意，一下把她推到了别的男人怀里。我们相互擦泪，仍不说话，雪儿看我的眼里充满柔情蜜意，我自己也是头一回这么含情脉脉地望着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丝不挂的女人。雪儿的身段好极了，皮肤又白又细真像新疆和田的羊脂玉，她的乳房和臀部丰满结实，看一眼就像有团火投入心坎，要把全身的热血呼啦啦地燃烧起来。我们看着看着都笑了，笑得那么回肠荡气，直到眼角进出了亮晶晶的泪花。窗外的光线偏暗了，我们穿衣下床，不需说什么就知道该去做什么了。当雪儿打开房门，几个服务大嫂一齐把惊讶目光投向我们容光焕发的脸，好像要读出什么秘密来。雪儿朝他们甜甜地微笑着，和我手拉手走向大门外，我们要去找家好餐厅美美吃上一顿，庆祝一对原本很般配的男女在经历一番曲折坎坷之后真正相爱。雪儿对杭州比我熟悉，在楼外楼酒店她要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和我举杯相碰。我还开玩笑说，这简直像一桌婚宴。雪儿美美地笑着仍不吭声，一个劲地给我倒酒夹菜，又幸福又满足的我醉了。等我一觉醒来，楼外楼已经打烊了，一个服务员递给我一封信说，同志，你的朋友已经 吡耍野颜庑鸥恪Ｎ揖鲆煌防浜梗埔残蚜舜蟀耄辖羲嚎欧猓〕鲆徽判≈狡┒恍戳艘痪浠埃何姨悖翟谂洳簧夏悖荒懿焕肽阍度ァＵ庵纸峋治颐幌氲剑裁凰枷胱急福晕购罂梢匀ノ骱咦绿感模研睦锏幕岸嫉钩隼础５任页沟浊逍眩览隹砂难┒缫盐抻拔拮倭恕＝裉齑忧逶绲桨淼囊磺校嫦褚怀∶危怀∪萌酥丈砟淹奶疑竺伟 Ｅ巳ヒ庖丫觯腥嗽趺匆舱也坏嚼换氐模以谖骱叻⒋簟⒊檠蹋醯煤恳欢淅嘶ɡ锒加醒┒梢徽蠓缬职阉挡患恕１淼埽闼担┒峄乩绰穑克牢乙焉钌畎狭怂穑? 我无法回答，只有像深夜的西子湖一样沉默。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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