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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胖子张老闷儿列传

作者: 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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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闲情偶记




  上回提要:「三反」运动轰轰烈烈向纵深发展,张劳民一案,又
       有重大突破,其中包括从张老闷家中箱底搜出了大量
       的男性滋淫具,老闷的问题又提升一级被视为「黄色」
       大老虎,并被进一步隔离、审查,....紧接著
      「五反」开始,街坊刘法全被指为不法资本家、社会渣
       滓和「书霸」,要他老实交待罪行,接受群众批斗。

   这一回:张老闷对在运动中挨「整」他很会自我开解,根本不把
       它当一会事。他深谙中外古今大人物「玩」之道,便自
       个儿玩起来。花一万二买了只鹞子练「熬鹰」抓野鸽吃
       ;在北海学钓鱼....以打发时光。

  搞过运动的干部,不管老嫩,挨过整、当过靶子的人,从心理学的角度去研究研究,汇集成册,对世界一定会有所贡献,可惜没人弄。

  共产党才不傻咧!提出的口号很有道理:「治病救人」。治好病,继续为革命有所贡献嘛!整一个死一个,整一个垮一个,或是整一个扔一个,不断革命,岂不是让革命队伍越来越单薄萧条了?

  运动开始,突出一个「整」字,运动之后突出一个「救」字,为的还是革命队伍本身。当然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因为真正出问题的究竟是少数,冤狂的是多数。像张老闷儿看得开的这号人人材的确十分难得;完全不当一回事,饭照吃,觉照睡,呼噜照打....

  像李立三、张闻天这些以前显赫到了不得程度的人,眼前都乖得一声不出,固然是基本功修养到家的缘故,说老实话,心里头有没有牢骚可还是难说的事。所以隔这么一段不长不短的时候,毛老爷子少不了要小敲小打一番,做点不可「乱说乱动」的提醒工作。

  张老闷儿可不是这号人。事情一过说完就完,里外透亮;想从他脸上找一点怀恨在心的表情做梦也别想。他笑容可掬,像一位宽厚的老大娘眼看著年青的冒失男人撞进女厕所,不责备也不呵叱,让他自我狼狈和渐愧窜出去已经足够。

  组织上对他已经「整」出经验:迟早张老闷儿会没事。

  你也用不著去安抚他,你一去,他会倒转来安抚你,那种宽洪大量彷佛大象用鼻子在玩弄它鼠,做老鼠的你就会混身不自在,后悔不该来这么一趟。

  换了别人事后会必定要死要活,做出一副传家古董让人碰破,非找条大河跳下去不可的气势,直到得到某种补偿为止。这种人没有达见,凡事计较,蹦蹦跳跳,也没见闹出一番大出息。最不上算的是这种人一辈子没痛痛快快好好「玩」过。

  「玩」这个东西是一门大学问。懂得的人少,不懂得的人多。深得很也浅得很。谁都会谁都不会。一种「道家」的「道」;「佛家」的「佛」最庄严的滑稽;最滑稽的庄严。玩到眼前,玩到嘴边,玩到性命交关;玩到额头上撞了个大苞,还不明白这是「玩」出来的。

  要害是,有些人认不清玩的范围,都只以为有几个钱、有点闲空,仅只是体质上过得去的那些个人、家庭或小团群吃得、喝点,或大不了做些超出秩序范围内的配种活动就自以为是人间第一玩家,写出理想的至乐之书《全瓶梅》。

  其实,真正数得上的大玩家应该是齐桓、晋文、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拿破仑、希特勒、斯大林和我们毛老爷子这些人。

  他们才是大手笔。玩的是历史和社会;人,只是筹码,生死置之度外,达到政治的超现实主义的满足和快感无与伦比,够得上「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境界。

  当然,当然,他们也有「人之大欲」,也做一些与常人无异的传宗接代工作,态度也十分认真,且为此时常乱了朝纲。齐桓公三个老婆之外,还有六个可爱的小老婆,三个老婆生不出儿子,六个小老婆却一人生了一个,因此搅得颠三倒四,老头子死了之后六十七天还没有人来收尸,臭气董薰天,蛆虫爬到房子外头来了。

  晋文公虽然六十二岁才正式登上国君的位置,十九年流亡的生活倒是常常有人送老婆给他。齐桓公送了一个,秦穆公一口气送了五个,完全走的桃花运,带著一大串老婆四处旅游。

  秦始皇这个人倒没在书本上见到他热衷于传宗接代的兴趣,徐市(一作徐福)求仙带走的几千个童男童女未必跟始皇的风流逸事挂得上钓。杜牧的「妃嫔媵嫱,王子皇孙;朝歌夜弦,为秦宫人。绿云扰扰,梳晓□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那番热闹场景也只是一千多年后的诗人对秦始皇威风的想象。不过秦始皇本人倒是个风流韵事的结果。他爹秦庄襄王在赵国当人质的时候,跟吕不韦的宠姬生了这个风流种籽。

  汉武帝的老婆吕后是寒微时讨来的,性格加上经验,变得非常能干狠辣。武帝在女人和风流事业上没有太多的建树,驾崩之后,留下八个儿子,吕后斫了有希望继承帝位的赵王如意的生母戚夫人手脚,挖了眼睛,薰聋了耳朵,药哑了喉咙,扔在茅坑边称做「人彘」。连惠帝见了都吓得大哭发了疯,当不上皇帝。

  唐太宗原来的老婆长孙皇后是个从头到尾的好人,才活了三十六岁。十四岁被太宗选进宫里做「才人」的武□、武则天,太宗死了进了尼姑庵,倒是让太宗的儿子高宗发掘出来做了老婆。

  武则天这位老大姐不单气宇恢宏地治理国家,性生活的开放一点不逊于今天电视上女士们的水平,找来一个改装的和尚薛怀义陪她睡。喜新厌旧地一个接一个地调换,甚至到了大臣们舍掉性命提意见的程度,说是眼前这个够「大」了,换来换去影响不好,将就著用吧!

  宋太祖赵匡胤这方面出名的成就当然是「幸周后」这回事了。京戏上红脸膛、威风严肃的大人物却来这么一手,叫人不能不觉得有点意外。后宫里有的是漂亮娘儿们,偏偏要把作为俘虏的李煜、李后主的老婆周后「郑国夫人」,让几个太监架著当众「幸」这么一下。政治性的羞辱到了极点,比今天老百姓在敌国大使馆门口烧国旗还利害。亡国之君有什么办法呢?难怪李煜的词填得那么深,刻痛入骨髓。

  拿破仑是个忙人,打仗的半途,他忽忙地走进帐蓬对带在身边的女人说:「快,我只有十分钟」。

  希特勒一辈子没结婚,死后身边躺著一个女人……。

  斯大林这人,没听说有过什么风流事,只知道他杀过许多老婆,剩下最后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婆鲁莎陪著他;一个流落国外的女儿咀咒他。

  我们的毛老爷子,国内传播他跟一个又一个女人「接火」的故事,其实少见多怪!男不欢、女怎能爱呢?热爱毛主席,用什么表达方式不行?

  毛病出在老爷子自己。只准自己搞,不准大家搞;规矩订得太严,不免就引出许多流言怪话;大家用毛老爷子订的道德高标准去要求毛老爷子,「以毛之我,攻毛之毛」,越闹越臭。

  自己的极限就是大家的极限嘛!聪明一辈子的毛老爷子,晚年的筋斗不料栽在这个道理上。

  茨威格在《巴尔扎克传》一书中说过:

  「没有一个蔑视社会却又摆脱不开社会的人,逃避得了社会严酷的惩罚!」

  上头说的都是历史上的大玩家。看得出来,他们不在乎男女之间的小是小非;他们玩的是大气候,说的是「十亿人,死一半我们还有五亿!」

  拿破仑对他的警务大臣弗西哀训诫:

  「运用感情,死路一条!」

  跟我们西汉同时期的罗马大将凯撒,没料到最宠信的部属普鲁特斯也参与了暗杀他的阴谋,刀光剑影,混身流血的时分,才说出一句动情的人话:

  「普鲁特斯,他也有份呀!」

  毛老爷子临终前那段日子,过年的时候下了雪,他对做服待工作的小兵说:「为什么不放爆呀?你放一点爆竹呀!」于是隔著玻璃窗,看著那小兵一颗一颗地在院子雪地上放著爆竹。唉!好凄凉!

  到尽头了,大玩意儿玩腻了,有什么办法?

  认定自己不是旋转乾坤的人物,就要善于排遣时光,就要想得开,就要会玩。有宏图大志的政治家一生奋斗、辛苦的终极,为的就是让老百姓玩好。

  要不,做「公仆」侍侯谁呀!是不是?

  「六.四」的时候,发言人对学生代表态度不满意,说他们「居然」平起平坐」!这就是发言人开明通达、有教养的地方;--「我们是公仆嘛!怎么敢跟主人平起平坐呢?」--多么强烈的谦虚!

  张老闷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官;当官一旦不认为自己是官,所以官当不好;但是日子过得好,全心灵都是自己。他的日子跟老百姓一样,既不是秦皇、汉武,也不是西门庆。

  自从局里的职务挂起来之后,张老闷儿一身松。

  东西隆福寺东胡同那位老头,一直没打听过他姓什么。

  「大爷!你贵姓?」

  「我?吴。」

  「吴佩孚,吴大帅的吴?」

  「不是,无。」

  「没这个姓哪!能写吗?」

  「一辈子没写过。乌。」

  「乌?乌龟的乌?」

  「你胖大爷扯哪儿去啦!」

  「是邬吧?邬,乌鸦的乌右边加耳旁!邬其食的邬。」

  「可能是,嗯!也说不定。这样吧!等我家二小来了你问他,他知道咱们家姓什么!」

  「你这鹰什么价钱?」

  「这叫鹞子,不是鹰。您买它没用,干啥呀?不会唱歌,不会打鸣,不会说话,难侍候……」

  「那你卖它?」

  「卖?我卖给买它的人哪!」

  「是不是价钱贵,怕我出不起?」

  「做买卖还怕人买东西?这玩意价钱不贵。我怕你买回去辛苦,也糟蹋了它,可惜。这玩意要『熬』,你懂『熬』吗?唉!话又说回来,跟你论『熬鹰』干吗?你又不等这行饭吃!」

  「那是、那是,我年青时候就听说『熬鹰』这回事,只是没见过,更甭谈目己有胆子熬一只鹰。你瞧我这个人,像有资格闹这玩意儿的人嘛?」

  「吓!话也不是这么说,谁不是爹娘养的?论啥配不配?这么说!一句话,您若是愿玩,我包教,连鹰帽都送您。到时候,我陪您上十三陵逮野鸽子。怎么样?」

  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下不了台。拜了师傅学会基本法,带回了一只鹞子。价钱可真不贵,才万二。

  左手套上鹰袖,有点古人的气派。

  刚进中院,迎头碰上挟著算命摊子架的贺新哉:

  「喝!你玩起这个来啦!行!真行!」

  「说不上,我让人抬起来买的。」

  「不会罢!这年月谁敢抬人?在哪儿呀?」

  「隆福寺东口,连姓啥都闹不清的老头!」

  「啊!那邬四啊!他玩你哪!一肚子学问,他爷是翰林,您说他闹不闹得清姓啥?」

  「那干吗调侃我?」

  「……没处撒气!人老了,沦落到卖鸟了!怪不得他。没告诉你,他是北京数一数二的茶家。」

  「什么叫『茶家』?」

  「喝茶的茶呀!论茶壶,他爹收藏全北京不数第一也数第二呀!要不那几百把紫砂壶,邬四早不就饿死了。--故宫,喝!有他们家多少把呀!」

  「啊!这么回事!是呀,沦到卖鱼鸟兽……」

  「就光喝茶,也把他爹喝穷了!当年东城的邬家,也是数得上的!--啊!回见、回见!」

  「回见、回见!」

  进了屋,满堂见老闷儿架了只鸟回来,吓了一跳,接著就笑起来:

  「行了,更像员外郎了!」

  「不对!」老闷儿进到浴室,找妥靠窗口的一个地方插上棍子,安置了鹞子,洗好手脸,一脸鲜地来到客厅:「要说局长嗤!还说得上是个『员外郎』,『员外郎』是『员外散骑侍郎』的简称,有职有权,在部里办事。唐、宋是六品官,清朝已经算五品了,比郑板桥的七品大了两级。丢了官不能叫员外郎,只算得上是个员外,唐朝是种买来的额外官职,空家伙;以后越用越滥,比如现在的参事室的参事,政协委员之类。不过,一般的员外没有钱拿,习俗间的尊称而已,泛得很……」

  「一股腥味!」满堂皱起眉。

  老闷儿连忙左右乱闻,自己浑身上下乱摸。

  「不是说你,是那鹰!」

  「啊!有点腥,不腥还叫鸟吗?」

  「你买它回来干吗?你调理得了罢:有什么用啊?」

  「什么用?一个月后看本事,包你天天有野鸽子肉吃!要不就是『乌鸦炸酱面』……」

  「你会吗?」

  「怎么不会?我从小就训练飞禽走兽,跟我舅舅学的,我舅舅是职业猎人!」

  「是吗?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贵在含蓄!贵在含蓄!夫妻虽老,需要深刻认识、多作进一步调查研究,加强相互学习!……」

  老闷儿夜晚不睡,按照邬四面授步骤逐条进行熬鹰活动。第三天三更左右,老闷儿散在太师椅上直到天亮。伸懒腰之后朝架子一瞧,那只月后准备办大事的鹞子倒挂著一只脚悬在空中早已邦硬。老闷儿「前脚踩著狗屎,后脚踏著元宝」地舒了一口长气:

  「好小子,我陪了三个晚上,总算对得起您在天之灵了吧!您要不去见马克思,那我就得去了!还是您去吧!」接著大叫起来:「满堂!满堂!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问你,你愿意要野鸽子还是愿意要我?」

  早饭桌上,两口子谈到早起床对身体如何有益的真理时,下定决心以后每天早起上北海公园散步,呼吸新鲜空气,甚至不妨做做「工间操」这类激烈运动。

  说做就做,吃完早饭动身,满堂从那儿顺道上班。

  后门进北海跟金鳌玉栋桥头右手进正门的北海不同。进正门是一堂一堂的名胜亮在眼前;盖满荷花荷叶的海的一湾;三个券洞的石桥,桥两头各有一灿烂的牌坊,南叫积翠,北叫堆云,过桥,南是团城,北边上琼岛,耸立在鼻子跟前的高高的白塔……人少,风景多。人镶在风景里自己变做移动的彩色点缀。热闹有馀,闲适优雅不足。

  从后门进北海直走、横走都沿著「海」,穿过高高的白杨□和矮灌木花丛,露水印过慢慢走远的脚步发出响吱吱的声。

  岸边每隔十来步有棵老柳树,影子似仍一直蒙胧地延续到看不清的某些地方。

  柳树跟前总贴著一张张长长的辈椅,老闷儿和满堂诗意地坐下了。

  「好家伙!都是露水,他妈的湿得我一裤子……」老闷儿叫起来。

  「……别说话!你看!」满堂轻轻地拉一拉老闷儿。

  两老口面对著这一片安静的湖海……

  隔著雾,对面的琼华岛和白塔、右边的天王殿、五龙亭、小西天只是一抹灰紫色的影子。水,天,人,树,颜色,声音,空气,全让新鲜的雾气凝固住了。

  人,在这时候能思想什么呢?什么都不想!人俯览群山,身临沧海,进入幽林,在泉石之傍,都有一种依恋的美感。实际就是人在享受混沌初开时的、抽象之极的大自然的温存。全身如融合在母体子宫内纯洁的宁馨之中。一种原始意识的甜密回溯。

  老闷儿和满堂都一声不出。他们各自在捕捉过去一些不太有头绪的东西……

  「你看,太阳出来了!」满堂指著白塔尖上那一点橙红色的亮尖。周围雾雾沉沉,就是那一点亮。

  满堂站起身来:「那我上班去了,啊!」老闷儿要送,满堂边走边说:「你还可以到处走走--橱柜里有馒头,你自己蒸蒸,我中午不回来」。

  老闷儿一个人咬著他那根大烟斗,慢慢向五龙亭那边走去。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自言自语:

  「他妈!我什么时候哭过了?」

  到五龙亭还有一段路,听到刺儿梅丛背后有人在吊嗓子,便也轻轻哼完一段「骂曹」,觉得未尾那句「得会风云上九重」太过庸俗,野心也出了格,弥衡这人固然持才不羁,受跟领导开玩笑,总未狂妄到想当皇帝的程度罢!京戏里的唱词时常令人遗憾……

  有人在岸边钓鱼,一端详,是派出所的何有福。

  「你怎么上这儿来啦?」张老闷儿招呼。

  「哟,张局长,散步您啦!」何有福站起身。

  「别起来别起来!你钓你的!成绩怎样?」

  何有福笑了:「我这人啦!您不知道,哪是钓鱼的料?刮风、下雨、天旱、涨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天早上这时候您来这一带找我准没错。我喜欢这几棵老柳树。鱼不鱼,我不在乎。平均一年二两重的十条,再多也没有。我的工作太繁,上这儿来静静心。--听二椿的酒客说,您架了只鹰?」

  「刚死!今早晨刚死。我们俩互熬了三个晚上,原本是一齐死的,它先走了!这玩意不容易学!」

  两个人笑了一阵。

  「张局长,我看您弄根钓杆陪我钓鱼算了。」

  「鹰都侍候不了,还敢学钓鱼?我没耐性。坐不住。」张老闷说。

  「好学好学,三分钟就会,挂饵甩线的问题嘛!主要是修心养性,呼吸新鲜空气。--试试,我现在就可以教你--你先坐著,哪!这是蚯蚓,掏一段挂在钓钩上,哪!别紧张,左手松开滑轮,注意柳树枝。右手这边捏紧钓杆,稍微斜向地挥出去,嗳!你看,头一趟就甩得挺准,对!你就这样坐著,盯住那颗浮标,它一下沉,你就赶快……喂!什么?吃了!吃了!快拉!快拉!」

  张老闷满脸通红地死捏著钓杆,何有福提著一个网子跳下水去,左捞,右捞:「喝!喝!了不得,可了不得!张局长,我说你他妈简直是福星高照,瞧这个,大鲤鱼!起码也有十斤重……」

  大鲤鱼在何有福的网子里翻胜。何有福在水里扭来扭去,大笑大叫,像是有人在胳肢他。

  张老闷儿也傻了。这怎么会是真的呢?

  「张局长呀张局长!我可真服了您了。我两年啦!苦守在这里,老实说连鱼屁都没闻过。一年十条二两的鱼也是爱面子的吹牛。你一来不到三分钟,就拿下十斤的大家伙。照咱们公安工作规律来说,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您再老实交待对天赌咒我也不信!打死我也不信!……怎么办?我俩二一添作五,分了罢!一人一半……」

  张老闷儿一副入党宣誓的劲头对何有福说:

  「何有福同志,今天下午你有空麻烦陪我去买根钓杆,我铁了心了,这辈子天天大清早非跟你钓鱼不可!」

  隆福寺旧货摊上,在何有福同志精心挑撰下,一根三十近级英国温莎牌带滚珠滑轮线轴钓杆落在张老闷儿手中。开价二十万。

  回到家里,张老闷激动得喘不过气,对满堂说:

  「你走了之后,我钓了一只十斤重的大鱼……」

  满堂微笑地听著。

  「派出所的何有福同志陪我上隆福寺买了根英国一流钓杆,从此以后,你每天都有鱼吃了……」

  满堂还是那么微笑。

  晚上邀来张素、华子文、冯放、尚家宝……一群狗蛋来喝何有福送来的五斤鲜鱼炖出来的鱼汤。

  张老闷儿气急败坏地宣讲钓到十斤大鱼的经过。

  大夥儿一边喝汤,一边摇头。



  因为自延安以来,张老闷儿讲笑话,他们从来没有笑过。

  「二椿」酒铺子那边的一帮闲人跟那帮延安「三八式」干部不同,全相信张老闷局长的「钓功」一流;不信不行,何有福同志的威信是明摆著的。他亲口对大伙儿这么那么地比划当时的情景。尤其是二十万的那根三十斤级的英国钓杆,别说见,连听都没听过。

  说到张老闷儿,自从买了那根钓杆天天早上约何有福上北海之后,就再也没月碰上鱼影子。应了何有福的那句老话:「连鱼屁也没有闻过」。

  多少年过去了,天天如此,这是后话,不赘述。(待续)摘自:【明报月刊】1993年3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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