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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钱 作者: 郑德鸿 (一) 邓毅强的早餐终于是吃完了。他感到肚子有点饱了,然而,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嘴里一片苦涩,消瘦的脸上茫茫然。因为,他并不是用嘴来吃饭,而是从肚子上的一个小管子注射进去的。 冬日的阳光照在窗台上,让人感到一点温暖。邓毅强默默地看着护士捧着装器具的盘子走出病房,刚刚有点的暖意顿时又冷了下来。 又活一天了!邓毅强心里默默地想着。那今天该怎样过呢? 一年前,邓毅强感到喉咙里似乎有点什么,常让他觉得不舒服,也许,是最近较忙,火气大些罢,也没太在意。直到有一天,他感到吃东西时,喉咙口像是被什么堵着,吞咽有点困难,才到医院去检查。这一查,竟把他一下打入谷底,原来他患的是喉癌,并且已到晚期。医生告诉他,只有做切除手术,才能延续生命。 眼看着生命即将终结,邓毅强和家人陷入了一片恐慌,到处求医,病没治好,钱却花光,还欠下近十万元的债。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病情越来越重,癌细胞不断生长,堵住了食道,连饭也吃不下。为了能多活几天,不得已在肚子上开了个口子,造了个瘘管,一日三餐,都只能将搅成糊状的食糜用注射器注到胃里,吃药喝水,也是从这个瘘管进入。他的喉部插着导气管,这让他说起话来很是艰难。 邓毅强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但人越是到这个时候,求生的欲望越强烈,越是梦想着有奇迹出现,能还自己一个好的身子。他想尽早做手术,把癌肿瘤切掉。尽管手术的预后并不是很理想,手术后将丧失说话功能,存活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但有做手术与没做手术相比,毕竟是希望大一些。 但是,做手术需要钱,而且是很多钱!查出癌症后,56岁的邓毅强不得已办理了提前退休,每月只有八百多元的退休金。已经是山穷水尽的他,实在是拿不出这笔巨额的医药费。况且,他就是因为没钱,才从费用较高的三级医院转到这二级医院。但即使是到了这里,他还是没能凑够住院的钱,3000元的住院押金,只交了1000元。而就是这欠下的2000元,他也不知该到哪里去找,更不要说做手术的费用了。 邓毅强看妻子陈巧莲已经把装食糜的保暖瓶洗好了,便说:“你先回去吧。” “等会儿。”陈巧莲说着,在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尽管她此时一点事也没有,但她却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毕竟,夫妻相伴三十多年了,这日子还有多久,她实在是不敢去想。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病房里静悄悄的,笼罩着一种令人沉闷的气氛。 “你还是回去吧。”邓毅强看着妻子那憔悴的脸,心里有说不出的痛苦与无奈。这一年来,妻子为他所做的一切,他的心里更是充满了感激。这个家的里里外外,从吃的用的,到找人借钱,几乎都是她在操持着的。自己本是一家的顶梁柱,现在病成这个样子,却是什么也干不了,这让他感到无比的失落。 陈巧莲慢慢站起来,把床头柜上的杯子及纸巾袋子稍稍挪了挪,这样看上去似乎齐整了些。虽然这些事无关紧要,但她还是每次回去前,都要这么地整理一下,似乎只有这样,她的心里才感到安稳些。 “你还要不要去买报纸?要不我去买。”陈巧莲知道丈夫每天都要去买份报纸,用以打发一天的时间。 “不用了,待会我自己去买。”邓毅强说,“家里还有很多事,你早点回去。” “嗯,那我走了。你自己要小心点,走慢点。”陈巧莲拿起保暖瓶,又看了一下丈夫,确信不会出什么事了,才慢慢走出去。 邓毅强目送妻子出门,便从枕头下拿出一张昨天的报纸,又看了起来。虽然这张报纸昨天都已经看过了,但里面报道的关于南方暴雪的消息,让他心里很是关心。眼看春节就要到了,这京广线的火车一停,那几百万的人怎么回家呢?回不了家,那家里的亲人会是怎样的盼望呢?那些奋战在抗击冰雪灾害第一线的人,那些顾不上家里的亲人生病却坚守在岗位上日夜工作的人,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遗憾的是自己现在病成这样,什么也干不了。 想当年,自己是何等的一条汉子,下乡当过知青当过兵,回城当过工人开过车,下岗后开起出租车,虽说没有干出什么大事,但也做过不少好事,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只怨命运是如此的无情,居然让自己得了这么的一个绝症,以前设想要做的许多事,看来是做不了了。而那些在他困难的时候帮他的人,那些关心着他的人,他实在是不知该怎样来报答。他已做了一个打算,万一真的没治了,就把遗体捐出去,用自己最后的一点有用的东西,来回报人们对他的关爱。 (二) 刘玉华走出医院大门,见13路公交车正停在站台边,便急忙赶了过去。上车后,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回想刚才的一幕,刘玉华心里还是有点紧。都说牙痛不是病,但痛了不要命,医生手中的那把器具,磨得她心惊肉跳。好不容易填好了牙齿,她才松了一口气,但头脑里仍是昏沉沉的。此时虽是坐在车里,却还是心有余悸。 公交车开开停停,终于到了终点站。刘玉华下了车,穿过马路,来到裕丰小区,走到她儿子住的3号楼楼梯前,从裤袋里掏出锁匙,准备上楼。就在掏出钥匙的那一瞬间,她的心突然一紧,放在口袋里的那包钱,怎么没有了! 刘玉华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刚才昏昏的头脑一下就清醒了。这可是救命的钱呀,怎么能没有了呢?她把手重新伸进口袋,没有!另一个口袋,也没有!上衣的口袋也没有!她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有找遍了,根本就没有那包钱。她记得,自己是在出门前,把钱用红纸包好,准备拿来给儿子的。因为她前夫的弟弟也就是小叔子,前几天突然脑溢血,虽然抢救过来,但接下来的治疗,需要一大笔钱。她把自己几年来的积蓄加上女儿刚给的500元,一共5000元,要让儿子给送去。 此时,钱突然丢了,这让刘玉华的心像被火烧了似的,痛苦万分不知所措,站在那里哭了起来。 钱会不会是掉在公交车上呢?这个念头一闪,刘玉华立刻停住了哭泣,转身就向来时的方向冲去。只有赶在她刚下车的那一辆没开出之前,才有可能找到钱。尽管平时多跑几步都会感到气喘,但此时的刘玉华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发疯似地跑着,跑出小区大门,又跑到终点站前的马路,也不顾车来车往,径直地就跑了过去。 远远地,一辆公交车从车场缓缓开出来,刘玉华一边挥着手一边跑,示意司机停车。司机见有人拦车,不知是什么事,急忙刹车,公交车在出口处停了下来。 刘玉华跑到车门前,双手拍打着车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开门,快开门。” 售票员从车窗探出头来,看着刘玉华,问:“什么事?” “开门,开门,我的钱丢在车上。”刘玉华气喘吁吁,“我刚才坐车,钱丢在车上。” 值勤的保安见有人拦车,马上走过来,问:“你刚才是坐这辆车?” “我就是坐这辆车,我的钱丢在车上。快开门。”刘玉华说着,又用力地拍打车门,急不可待。 见刘玉华急成这个样子,售票员打开车门。刘玉华一脚踏上车踏板,几步来到刚才坐过的座位,低头找起来。可是,地板上已扫得干干净净,哪有一点钱的影子? 刘玉华完全绝望了,看来,这钱是找不回来了。想到那钱是用来救命的,现在钱没有了,那该怎么办呢?她的精神一下就崩溃了,身子一软,瘫坐在车上,放声大哭起来。 售票员走过来,扶起刘玉华,问:“大妈,你那钱是怎么丢的?” “我就是坐在这里,我去医院,我就坐这,我的钱就是坐在这里。”刘玉华语无伦次地说,“一个红包,红纸包的,5000元。” “没有啊,刚才我扫地时,没有看到红包。”售票员说,“会不会是你在其它地方丢失呢?或者是你刚才坐的不是这辆,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一个也跟着上车帮找钱的车站站务员说:“你仔细想一下,是不是这辆?这车都一模一样的,会不会是其它辆?” 被她俩这一提醒,刘玉华想起来了,刚才的确不是乘坐这一辆车,刚才那售票员是留长发的,而眼前这售票员却是一头短发,自己真是心太急,没看清就跑上来了。 “不是,不是这辆。”刘玉华说着,便急忙往车门走,站务员也急忙上前搀扶着,一同下了车。 车场里,还停着几辆车,刘玉华也不知到底刚才乘坐的是哪一辆,只得与站务员一辆一辆地找。车场里的车都找遍了,钱却还是没找到,如此看来,那钱可能是被其它人捡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刘玉华这时真是彻底地绝望了,不由嚎啕大哭起来,一旁的工作人员把她架到边上的椅子上坐下,又向警方报了案。很快,警车开来了。警察询问了情况后,除了安慰也没办法,只得先把她送到派出所里,做进一步的调查。 警车开走了。 坐在警车里的刘玉华,想着那些钱,想着小叔子的病,眼泪顿时又流了下来。 (三) 邓毅强走出病房,乘电梯来到楼下。他走到医院门口,来到报摊旁,买了一份《江南早报》。他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往回走,慢慢走向电梯。 南方的冰雪依然没有停下,无数的人正继续与灾害抗争着,那些感动人的报道,让邓毅强感慨不已,他的心似乎也飞到了那冰天雪地中。 邓毅强慢慢地走着,突然,感到脚尖似乎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一个红色的纸包。 这也许是别人丢弃的,没有什么。邓毅强抬脚就走,想走进电梯,早点回病房,但直觉告诉他,这个纸袋好像不是个空纸袋,而是有点份量。并且,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邓毅强慢慢弯下腰,毕竟,肚子上的瘘管让他有点不舒服。他拾起红纸包,突然感到,这里面装的也许是钱。他的心里一阵狂喜,心跳不由加速。他把红纸包放进上衣的内袋,回头看了一下,过道里只有他一个人。 邓毅强走到电梯前,按了一下按钮,门开了。他走进电梯,按下7楼的按钮,又按下关门按钮。电梯缓缓上升,他隔着衣服捏了下纸包,感觉到里面装着的,确确是钱无疑。 电梯在2楼停了,进来了几个人。邓毅强往边上让了让,似乎怀里揣着包炸药,只要被别人一碰就会爆炸。心里虽是不安,但脸上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电梯在7楼停下了,邓毅强走出电梯,看了看周围,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来看看刚捡到的红纸包里究竟是什么。他走到过道的尽头,这里有一处拐角,连着平台,从这里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平时他也常来这里。 邓毅强又回头看了看,没有人跟着,更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做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红纸包,打开一看,顿时惊呆了。果然真的是钱,一大摞的钱!这可真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礼物,是在最需要钱的时候送来的救命钱。 邓毅强看着手中的钱,心里不由盘算起来。这钱看起来有五六千元,有了这些钱,欠医院的2000元押金可以交上了,剩下的也够自己这一年半载的费用了,他从这摞钱看到了希望。 邓毅强一张一张地数起钱来,一共是50张,是5000元,其中有几张是崭新的,连一点皱折也没有。数完钱,心里不由有点疑惑,这钱是不是真的呢,要是假钱,那岂不是白欢喜一场。他把那几张新币拿在眼前,对着天空查看,里面的水印和金属线清晰可见;又用拇指反复揉着上面的盲文,一个个凸起的小圆点真真实实;那些稍旧点的,也看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看来,这可都是真币,一点不假。 邓毅强这时可真是心花怒放,几天来笼罩在心头上的阴霾在这一刻云开雾散,自己得救了!高兴了一阵,他不由又有点担心,刚才捡到钱的时候,不知有没有被别人看见,如果被别人看见,失主找来,那就只是一场空欢喜。 邓毅强把钱重新包好,放进口袋里,头脑里不停地回想刚才捡钱的那一瞬间,仔细回忆每一个细节。终于,他把整个过程都过滤了一遍,他确信,他捡钱的事没有被别人看到,没有人知道他有捡到钱。他不由心生感叹,天无绝人之路,让他捡到这么多的钱,让他的生命得以延续。 邓毅强回到病房,想把钱藏起来,可一看,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放心的地方好藏,还不如放在身上保险。等中午妻子来时,再让她带走,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可转念一想,不行,这事要是让她知道了,以她的秉性,这钱非得还失主不行,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要先瞒住她,等过一段时间,再慢慢告诉她,到时,这事也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主意一打定,邓毅强的心顿时宽了许多,坐上床,靠着被子,看起报纸来。 报纸上的各种新闻、生活常识、楼价车市、影视娱乐,一篇接一篇,要是在以前,这些报道,不管邓毅强喜欢不喜欢,感不感兴趣,都要全部看个遍,甚至连那些广告,他都不放过。毕竟,这一天的时间,如果没有这些报纸来打发,实在不知怎么捱。 邓毅强把报纸翻开,想先找些自己感兴趣的文章,这是他的习惯,就好比是吃鱼,先吃肉,再吃配料,最后才把那些骨头缝里的肉挑出来。然而,把整份报纸从头翻到尾,竟然没找出一篇能让他心动的文章,勉强看了几篇,却一点的印象也没留下。他感到自己的头脑里似乎被什么占据了,再也塞不下任何的东西。 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就这样的一点精神也集中不起来?邓毅强放下报纸,揉了揉眼眶。噢,是那5000元钱,是那捡来的5000元钱让他心神不宁。那钱是谁丢的呢?怎么就那么巧的被自己捡到呢?那丢钱的人现在不知急成怎样呢?那钱是做什么用的呢?太多太多的疑问,太多太多的为什么,在他的心里翻腾着,让他无法静下心来。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邓毅强知道妻子很快就要来了,但他却还没有想出一个能解开这些迷团的答案来,也不知道待会妻子来时,要怎样去把这钱的事做一个妥当的处理。此时,他的头脑里仿佛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四) “我的钱就是这样在车上丢的,我该怎么办呀。”刘玉华述说完丢钱的事,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大妈,你别哭了。先喝点水,再慢慢想。”王警官做完记录,见刚才给刘玉华的那杯水,刘玉华没有喝,就把杯子端起来,递给刘玉华。 “谢谢!谢谢!”刘玉华接过杯子,稍稍喝了一口,“这是给我小叔的救命钱,他人现在躺在医院,正等钱用。我是想叫我儿子拿去给他。现在钱没有了,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呀。”说着说着,不由又放声大哭。 原来,刘玉华的前夫十几年前得了癌症,不治身亡,小叔子一家给予她许多的资助,帮她把两个儿女拉扯大,这让她从心里非常感激。这次小叔子突然脑溢血,她想自己也应该报答一下,但因小叔子家在外地,路途较远,自己行动不便,便准备让儿子把钱给送去。现在钱丢了,让她感到对不起小叔子。 “大妈,你冷静点,不要再哭了。”王警官说,“你再想想,会不会是放在家里,没有带出来。” “我是带出来的,我就是要拿去给我儿子的,我用红纸包的,放在这边的裤袋里的。”刘玉华哭着说着,又把裤袋翻出来。 见刘玉华的情绪那么激动,王警官看了下询问记录,便拿起电话,接通后,对着电话说:“你是林丽英吗?我是东城派出所的。你母亲刘玉华现在在这里,你赶快来一下。她钱丢了,你来把她接回家。” 王警官放下电话,对刘玉华说:“我叫你女儿来,陪你回去。你别着急,急也不能就把钱变回来。说不定这钱被谁捡去又送回来,也有可能的。” “现在捡到钱,还有谁会还的?现在的人都早就没有雷锋的了。”刘玉华抹了下眼泪。 “也不能说得那么绝对。”王警官说,“虽然现在的人,雷锋精神是少了点,但也不是就没有了,拾金不昧的人还是有的。经常有人把捡到的东西送来这里,最后还给失主。” “那是他们运气好,能找回来。我哪有那运气,谁会把到手的钱还我呢?”刘玉华依然是情绪激动,一点也没有缓过来。 刘玉华说的也是,这钱能不能找回来,谁能说得准呢。王警官的话,也就只是一种安慰罢了。 林丽英急匆匆地来到派出所,见母亲正坐在那里抹眼泪,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母亲跟前,问:“妈,你怎么了?” 被女儿这一问,刘玉华刚被抑制住的情感顿时像山洪暴发般地倾泄下来,放声大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丽英在母亲身边坐下,拉着母亲的手,说:“妈,你不要哭,有什么事,慢慢说。” 刘玉华一下趴在女儿的腿上,身子在不停地颤抖,好一阵子,才停止哭泣,说:“我对不起你叔叔,我把钱丢了。你叔叔对你那么好。你说,我要怎么办呀,我要怎么办呀。5000元呀,是5000元。我要怎么办呀。”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钱丢了也就丢了,哭也哭不回来。”林丽英从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母亲的脸,“先回去,再想办法。你哭也解决不了问题。起来吧,我们先回去。” 王警官也走到刘玉华跟前,又一次把杯子递给刘玉华,说:“大妈,你再喝点。冷静些,不要哭坏身子。” 刘玉华接过杯子,慢慢地把水喝了下去,心里也渐渐地平静下来,身子也不再颤抖了。她把空了的杯子放在椅子上,在林丽英的搀扶下,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知道这钱在派出所里是肯定找不回来了,但她心里却存着另一个幻想,会不会是这钱还在家里,她根本就没带出来。虽然这种可能是微乎其微,几乎是没有一点可能,但只要是有那么的一点希望,她也不会放过。 刘玉华挣脱女儿的手,迈开腿就往外走。此时,她的心里已经顾不上什么了,只想着怎样才能找到钱。她要赶快回到家里,她要去找那些钱。 林丽英急忙赶上,搀扶着母亲,回头对王警官说:“我们先回去了。谢谢你!谢谢你!” 王警官也跟着,一起走出派出所。正好一辆出租车正在驰来,林丽英一招手,出租车停了下来。林丽英打开后车门,让母亲先上车,然后拉着王警官的手,说:“谢谢你!真太感谢你了。” 王警官看了看车里的刘玉华,对林丽英说:“回去要安慰安慰她,不要再说会刺激的话,暂时不要再说钱的事,让她先安静下来。” “好的好的,那我们走了。谢谢你!”林丽英说完,也进了出租车。 出租车缓缓地开了。 (五) 邓毅强背靠着床头的棉被,这以往让他感到较为舒服的姿势,今天却不知怎的,老是觉得有点别扭。他一会往这边挪一下,一会往那边靠一点,但不管怎样改变,却总是没有了那种放松的感觉。看来,这棉被是没有什么变化,变化的是自己的心情,是那放在胸前口袋里的钱在作怪。 这钱是谁的呢,会不会也是哪个病人的家属拿来给病人治病用的呢?如果没有这些钱,那病人会怎样呢?一想到这些,邓毅强的心里不由地一阵翻滚。治病要用钱,没钱治不了病,饱受没钱痛苦的他,对这是深有体会的。自己就是因为没钱,才没办法做手术,才会从三级医院转到这二级医院,才会在这里苦苦地捱着。要是那丢钱的人也是等着这些钱治病,要是那人也是像他这样的已经是山穷水尽,要是那人也是想方设法才借来的这些钱,那这些钱对那病人来说,是救命钱。没有了这些钱,那病人将得不到及时的治疗,也许会因此而失去生命。 一想到这些,邓毅强不由感到浑身发热,仿佛看到一个生命的终结,而这个杀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他感到怀里的钱已经不是钱了,而是一块滚烫的铁块,正在灼灼地烤熨着他的心灵。要找到失主,把钱还给失主。虽然钱对他来说也是那么重要,但他不能昧着良心把钱留下,不能用别人的生命来换取自己多活几天。 邓毅强再也坐不住了,急忙从床铺下来,穿上鞋子,走到电梯前,按下了下楼的按键。电梯门开了,他走了进去。他很清楚,他这一脚进去,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怀里的钱也将不再属于他了。 电梯缓缓地下降,到了1楼,门开了,邓毅强走了出来。他开始用搜索的目光看每一个人,他想从那些人的脸上找出失主,他相信丢钱的人的脸上一定就写着焦急。他从过道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又走到大厅,虽然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却看不出有谁在找钱。他又走到医院大门口,还是没有发现有丢钱状态的人。他再次回到大厅,又从边门走到院子里,几乎把整个医院都找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 邓毅强感到有点累了,便在花坛边上坐了下来。自从住进这家医院,他还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走了这么多的路,这样的心急火燎。 会不会是丢钱的人现在回去了呢?找不到钱,失主不大可能会一直在这里了。但丢了钱,失主也许会在这里向别人说的,也许会有人知道刚才丢钱的事,这么一件大事,说不定刚才是沸沸扬扬,尽人皆知的。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瞎找,怎么不会想到要问一下别人呢?邓毅强为自己的疏忽而自责。他再也坐不下去了,站起来,径直向停车场走去。 邓毅强走到车辆保管员前,问:“你在这里,刚才有没有看到谁丢了东西?” “丢东西?”保管员一脸的迷惘,“没有呀,没有谁丢了什么。” “那有没有人在这里找?”邓毅强又问。 “也没有。”保管员说。他见前边有人正在停车,便丢下邓毅强,自顾走了去。 看来,这失主没来停车场,得到大厅那里去问一下。邓毅强想了想,来到大厅里。 大厅里,前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一个个行色匆匆。邓毅强等了一会,便来到挂号处,隔着窗口问:“请问一下,刚才有没有人在这里丢了东西?” “丢什么?你……”挂号员看着邓毅强,一时回不过神来,以为是邓毅强丢了东西了。 “不是我丢的,是别人。”邓毅强解释说,“你有没有看到刚才有人找?” “没有。”挂号员回答说。 邓毅强转过身,慢慢走出大厅,来到院子里。 时近中午,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感到暖洋洋的。但邓毅强的心里,却是一点也没有感觉了。保管员和挂号员的话,让他感到,这钱不是来这里看病的人丢的。他也听说过,有的官员住一次院,收到的钱足够一些普通人家生活好几年。这钱如果是什么人要送给在这里住院的官员,本来就有那么点暧昧,就是丢了也不一定会声张。毕竟,这种事是不能大呼小叫的,钱丢了能不能找回来是一回事,要是弄得人人皆知,无异于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官员脸色一定好看不了,到时倒踢一脚,那可真是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此说来,那这钱对他来说,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明不白的钱,他得了也就心安理得了。 既然是来路不明的钱,也就没有必要非得还给失主了。邓毅强不由对这么的一个想法而感到高兴,并对这个想法加以强化。他不由再次回顾捡钱和找失主的过程,他最终确定,没人知道他捡到钱,没人会对一个在医院里走来走去的人加以注意,虽然有问了保管员和挂号员几句,但并没有暴露出自己捡到钱的迹象。一切的一切,都在暗示他,这钱是可以留下来的,这是上天对他的眷顾,他心里的天平在一点一点地倾斜。 邓毅强的心终于安了下来,不再犹豫了,他要回病房,慢慢享受这捡到钱的喜悦。他移动着双脚,再一次走进电梯。 (六) 刘玉华一脚跨出车门,刚一着地,急急忙忙就往前走,恨不得一步就能到家里。 林丽英付完车费,急跑着追上母亲,担心母亲摔倒,便一把搀住母亲的胳膊:“慢点走,别走那么快。” “你别搀,我自己走。”刘玉华挣脱林丽英,脚步不但没慢下来,反而更快了。 林丽英见刘玉华这样,也就不再坚持了,由着刘玉华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后面护着。很快,两人来到绿园小区三号楼,又一口气走上五楼,来到刘玉华家门口。 刘玉华已经是气喘吁吁,顾不上歇一下,掏出钥匙打开门,看也没看老伴吕炳贵一眼,几步走进房间,拉开抽屉就翻了起来。见里面没有那包钱,又拉开另一个抽屉,找了起来。 “你找什么?”吕炳贵见刘玉华那焦急的样子,就走近前问。 “我找我的东西。”刘玉华头没抬,两手依然在翻找着。 “什么东西,我帮你找。”吕炳贵凑了过来。 “我找我的东西,不用你找。”刘玉华说着,又拉开一个抽屉。 很快,刘玉华几个抽屉都找遍了,一点钱的影子也没有。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哆嗦着扶着床沿,一头倒了下去。 吕炳贵被刘玉华的样子吓了一跳,急忙拿来风油精,抹在刘玉华的身上脸上,林丽英也帮着又推又揉,一阵忙乱。好一会,刘玉华才缓过神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究竟怎么了,你……”吕炳贵见刘玉华脸色好点了,想问个为什么,可一看她又闭上眼睛,说了一半的话只好咽了进去。 也难怪吕炳贵对刘玉华说话那么小心,毕竟,他们虽说是老夫老妻,其实结婚才两年,有些事情是不好直来直去的。刘玉华守了十几年的寡,几年前儿女成家都搬出去了,留下她一个人孤独生活。吕炳贵五年前死了妻子,也是一个人守着空房。三年前,两人在一次社区组织的老年文艺活动中相识,彼此有意,并且双方的子女也都认可他们的交往。一年后,两人重新组建新家。 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但他们毕竟是黄昏恋,双方都有自己的子女,难免会有一些不方便的事,因此约定,生活上互相照顾,经济上各自独立。所以,结婚以后,虽没有那种激情如火,倒也相安无事。也因此,吕炳贵此时虽很想知道刘玉华出了什么事,也就只好忍着,待她好点后再问也不迟。 “你中午想吃点什么?饭菜我都煮好了,要不要再煮个蛋汤?”吕炳贵问。 “不要了,我现在吃不下。”刘玉华说着,挪了挪身子。 吕炳贵把被子给刘玉华盖好,看看没什么事了,就默默走出去。 刘玉华见林丽英一直在床边站着,便摆了摆手,说:“你也回去吧,我没事的。” “妈,钱丢了就丢了,你也不要再想了。”林丽英看着母亲,显得很是不放心,“给叔叔的钱,我和哥哥再想办法凑凑,这事你就不用再操心,我会做的。” “我也知道丢了就丢了,只是……”刘玉华说着,泪水不由又盈满眼眶。 “你不要再哭了,哭也解决不了。”林丽英感到鼻子里酸酸的,“你再这样,叫我怎么办?钱归钱说,身体归身体,要是再弄出什么,还不是更糟。” “好,好,我不哭了。”刘玉华止住泪,又向林丽英摆摆手,“你回去吧。” “那我先回去了。”林丽英说完,走了出去。 “你要回去了?”一直在客厅里闷坐的吕炳贵,见林丽英出来,赶忙站起来,跟着走到门外,压低声音问,“她怎么了,丢了什么?” “她把钱丢了。”林丽英回答说。 “丢多少?”吕炳贵又问。 “5000元。”林丽英说。 “啊,5000元!”吕炳贵惊讶地张大嘴,“在哪里丢的?” “她说是在公交车上丢的。” “她带那么多钱干什么?” “我叔叔前几天突然脑溢血,还在医院,这钱是她要叫我哥哥拿去给我叔叔治病用的。” “噢——” “我先回去了。我妈你就看着点,别让她太激动,她心脏本来就不好,不要太刺激她。” “我知道,你放心吧。” 吕炳贵目送林丽英走下楼梯,返身关上门,走进房间,来到床边,见刘玉华还在流泪,便安慰着说:“事情想开点,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丽英给我说了,钱的事,大家再想办法。” “5000元,你叫我再到哪里拿这5000元?”刘玉华伤心地说。 “这样,这钱就当是大家丢的。我这里还有1000元,等会我就去领,这1000元你拿去给你小叔。”吕炳贵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本银行存折,翻开看了一下,放进衣服的口袋里。 “你也没多少钱,你……”刘玉华看着吕炳贵,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虽说他们平时各管各的钱,只是因为这钱是要给前夫的弟弟,所以她还是瞒着吕炳贵,不想让他知道。此时吕炳贵知道了真相,非但没有责怪她,反而要拿出1000元来,这让她心里很是感激。 “要很多我是没有,但这1000元我还是有,反正平时我也不用花什么。” 吕炳贵说,“你要不要吃饭?不然先喝点白糖水,我这给你倒去。”说着,走了出去。 (七) “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陈巧莲等护士出去后,有点不放心地问。 “没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跟以前一样呀。”邓毅强故作轻松地回答说。 “早上有大便吗?” “有。” “干的还是稀的?” “不干也不稀。” 听邓毅强的这么一说,陈巧莲稍稍安下心来,看来,丈夫没什么事的。只是,她心里还是有点纳闷,以往她一来,他的话老是说个没完没了的,不是问这就是问那,好像要把家里的事都弄个清楚似的。但今天却一反常态,如果她不问,他就不说,即使她问了,他也只是简单回答一下。刚才护士来注射午饭时,她问了一下,知道他的体温、血压都是正常,没有什么变化。莫非他有什么心事? 陈巧莲正想着,抬头看见社区居委会的张主任和小李走进来,赶忙站起来,迎了过去:“张主任,小李,你们来了。” 张主任微笑着点点头,走到病床前,看着邓毅强,问:“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好,好,一样的。”邓毅强回答说。 “你的事情,大家都很关心,办事处领导也很关心。春节快到了,为了让有困难的家庭能过好春节,上面拨了一笔款,用来补助有困难的家庭。我今天来,就是给你送这400元补助款的。”张主任说完,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邓毅强。 “谢谢!谢谢!太感谢你们了。”邓毅强双手接过红包,感激地说。 “不用谢,我们做得还很不够。”张主任说,“钱虽不多,但体现的是党和政府的关怀,没有忘记你们这些有困难的人。你们的困难,就是大家的困难,有难同帮,我们会尽力帮助你们的。” “真太感谢你了,你对我们太关心了。上次送来捐款,这次又送来补助款,真不知要怎样感谢。”陈巧莲紧紧握着张主任的手,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那是我们应该做的。”张主任说。 “尽顾说,都忘了请你坐,让你一直站。”陈巧莲说着,把床铺边的椅子挪了挪。 “不用坐了,我还要到楼下去看望另一个人,他也是我们社区的,他的家庭也是很困难。他儿子还在上大学,他病了很久了,却一直拖着,这次实在病重了,才肯住院。”张主任说着,又握了下邓毅强的手,“你要安心养病。有什么困难,我们会尽量帮助你。” “那真是太麻烦你了。你这样关心,我都不知道怎样感谢你。”邓毅强感到心里还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说什么好。 “那我们先走了。”张主任说完,与小李一起走了出去。 邓毅强把红包拿起来,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自从他查出癌症后,社区居委会、市福利彩票中心及民政局,先后给他送来了捐款和补助款,亲戚朋友也尽力帮助,使他得以一次又一次地度过难关。这些,让他几次陷入绝望的心重新燃起希望,让他感到社会的温暖,也增强了与病魔搏斗的信心。 邓毅强打开红色,抽出四张崭新的100元人民币。他突然感到,手中的这四张新币与怀中那摞钱里的五张新币,有着完全不同的性质。手中的新币是如此的温暖,那是爱的火焰;怀中的新币却是那么的冰冷,那是欲的冰霜。当自己在接受着无私的关爱时,却也在吞噬自私的贪欲。他感到心里冰火交织,刚刚沸腾又瞬间冻结,波涛汹涌烈焰焚身。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站在一旁的陈巧莲见丈夫拿着钱久久没有说话,便说:“这400元,刚好可以交住院费。刚才王医生告诉我,卡里的钱快没有了。” “那你这就去交吧。”邓毅强把钱递给妻子,面无表情地说。 陈巧莲接过钱,心里很是纳闷,丈夫今天究竟怎么了?有这400元钱,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就一点精神也没有?她感到有点不对劲,便问:“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想钱的事?我不是给你说了,我弟弟答应再帮我去借点。现在又有这400元,过几天工资发下来,也就够这一阵用的,你还想什么?” “我不是想钱的事,我是……”邓毅强顿了一下,有点烦躁地说,“你先去把钱交了,保暖瓶也拿去,交完钱就不用再上来了。” 陈巧莲看丈夫的样子,也不想再与他多辩,只是默默收拾着。毕竟,人到这种地步,情绪上的变化无常是可以理解的。她看没有什么要再做的了,便提起保暖瓶,走了出去。 妻子走了,病房里安静下来了,邓毅强心里突然感到一阵空虚,后悔刚才无缘无故地对妻子说话的态度。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今天的事,一次又一次地回味张主任的话,突然,他拍了一下脑门:我怎么没想到呢,我怎么没想到这二级医院里,根本不会有那些官员会在这里住院,也就不存在什么送礼丢钱的事。自己只往怎样才能心安理得地留下这钱,怎么就不想想,那丢钱的人如果与自己一样,此时会是怎样?可要是把这5000元钱还给失主,自己又要到哪里找钱呢?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看着阳光慢慢地爬上墙,邓毅强再也躺不住了,起身下床,来到阳台,希望能一眼就看到楼下的人中有谁还在找钱,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钱还给失主。但他很快就失望了,楼下的人廖廖无几,只有几个看起来像是病号的人在散步,偶尔有人走过,也是行色匆匆,一点也没有失主的迹象。 邓毅强回到房里,一时不知怎么才好。突然,他看到了床上的报纸,急忙拿起来,认真地搜寻。很快,他看到了报纸上的热线电话号码,便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把号码一个一个地按了下去。 (八) 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方志成拿起话筒:“喂,你好!这里是《江南早报》热线。” “我捡到钱了,捡到5000元钱。请你们帮忙找一下失主。”电话的那一头,邓毅强急促地说。 “捡到钱?5000元?”方志成心里不由有些疑惑,捡到钱的人会主动找失主?而且是5000元! “是的是的,5000元。” “是你捡的?” “当然是我捡的,所以才来找你们。” 方志成心里有点犯咕噜,因为热线经常会接到一些骚扰的电话,有时说是在哪里捡到一个东西,有时说是哪里发生了事故,或者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却故意夸大。等记者匆匆赶到所谓的出事地点,却是子虚乌有,白跑一趟。所以,对一些显然有诈的电话,他们是心里提防着,以免当冤大头。 “你说你捡到5000元,是在哪里捡的?”方志成有点漫不经心地问。 “在医院里捡的。”邓毅强说。 “哪个医院?” “区人民医院。你能不能快点来?我在医院里等你。” 方志成感到,这打电话的人也许又是一个无聊人,因为区人民医院与报社仅隔着条街道,走过来用不了五分钟的时间。如果这事情是真实的,那他完全可以直接来报社,犯不着打电话,更用不着叫记者亲自去。 “我现在工作正忙,走不开。”方志成敷衍着,准备把电话挂了。确实,他也正在赶时间,截稿时间是晚上七点,现在已是下午四点多了,这两个多钟头里,还有许多事要办。如果不是非常要紧的事,他是不会离开办公室的。 “那你能不能叫别人来?”邓毅强隐隐感觉到对方不相信他捡到钱的事,窝着一肚子火。 “这时大家都在忙,实在走不开。你自己来报社,走过来就是。”方志成有点不耐烦了。 “我要是能走,还用得着叫你来?”邓毅强大声地说,语气里透出委屈与不满。 “你不能走?”方志成感到有点不对劲,也许,那人说的是真的。 “我是病人,癌症晚期。我住在7楼12床。”邓毅强激动地说,并且用力地喘了几口气。 听到话筒里的喘息声,以及对方那沙哑的说话声,方志成猛然感到,是自己误解了对方。同时,他也被对方的行为深深地震撼了,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捡到这么大的一笔钱,没有自己留下,却急着找失主,那是何等的高尚。而且,从职业的角度,他敏锐地感到,这是一个可以引起读者关注的新闻,将会在社会上产生极大的反响。 “你是在住院部7楼12床?你叫什么?”方志成急切地问。 “是的。我叫邓毅强。”邓毅强说。 “好,我马上去你那里,你等着。”方志成挂上电话,急忙打开柜门,拿出工作包。他要在截稿前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搞清楚,要争取明天见报,让市民知道。 坐在方志成对面的同事见方志成急匆匆的样子,问:“什么事?这么急?” “有人捡到5000元钱,是个癌症晚期病人。我要赶快去。有事你给我打电话。”方志成边说边把工作包挎上,急急地走出去。 方志成一路小跑着,很快来到区人民医院,走到住院部的电梯前,按下了7楼的按钮。电梯门开了,他走进去。电梯缓缓地上升,他的心里却感到,这电梯怎么这么慢呢。 电梯终于到了7楼,门开了,方志成一脚跨出,见一个护士正等在门口,便问:“12床在哪里?” 护士指了指过道的方向,说:“在那头。” “谢谢!”方志成点了下头,快步向过道走去。他搜寻着病房门上的号码,很快就找到了写着12号码的房间,走了进去。 病房里,邓毅强正斜躺着,焦急地等着记者的到来,一见有人进来,而且形色匆匆,一下就猜到这人就是记者,马上坐直身子,问:“你就是报社的记者?” “我是《江南早报》的记者,我叫方志成。”方志成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记者证,递到邓毅强跟前。 邓毅强接过记者证,看了一下,确定对方是记者无疑,便说:“我今天早上在楼下电梯旁捡到5000元。我找不到失主,所以请你们来,帮助找一下。” “你是几点捡到的”方志成问。 “大约九点的时候。”邓毅强说着,从上衣的内袋掏出那红包,“你看,都在这,一共5000元。” 方志成看着那些钱,又问:“那你有没有找过失主?” “有啊,找过了,但找不到。”邓毅强瞪大双眼,“我到门诊那里问,也到停车场问了,都没找到。” “你早上就捡到了,那你……”方志成看着邓毅强,心里有点疑惑,“怎么现在又想要还给失主?” 被方志成这么一问,邓毅强顿时有点不自在,想了想,说:“早上我就要还给失主了,但却找不到。后来我又想把钱留下,我正缺钱,医院的押金还欠着,要做手术的钱还没有……而且我已经借了很多,现在想要再借,都很难了。”说着说着,他的神情渐渐地黯淡了。 方志成不由被邓毅强感染了,也为自己的唐突自责。一个欠了那么多债的病人,要把钱还给失主,不管他之前是如何想,但最终是以行动向世人表明,他的行为是应该被人敬重的。 “你借了多少钱?”方志成看着邓毅强,关切地问。 “差不多快10万了。”邓毅强显得很是无奈,声音明显地低了下来。 “哦。”方志成倒吸了一口气,“那你以后怎么……” “还能怎么呢?实在不行,我打算把房子卖了,把欠债还上。”邓毅强咬了咬牙,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听着邓毅强那沙哑的声音,方志成心里隐隐地作痛。他要赶快把这事写出来,让人们看到,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感慨的故事。 “这钱,你先留着。”方志成说,“等找到失主,再还给他。” “好吧。”邓毅强稍稍点了下头。 “你这样做,实在是太难能可贵的。这种精神,也是值得学习的。”方志成说。 “我想,做人要做个清清白白,要干净。”邓毅强的眼里明亮起来,“以前我也不是没捡到钱,我开出租车,捡到好几次,都是还给失主的。虽然我是一个癌病晚期的人了,有了这笔钱就可以延续我的生命,但我不能因为现在病了欠钱,就昧了良心。所以,这钱我是一定要还的。” 方志成被深深地感动了,一个已经快走到生命尽头的人,想到的竟是别人。而且是如此的真实,没有豪言壮语,有的只是一颗朴素的心。 “我给你拍张像吧,你把钱拿着。”方志成说着,从工作包里拿出照相机。 邓毅强把钱拿在手上,像扇子那样地张开,脸上带着微笑。 方志成把照相机对准焦距,按下快门,亮光一闪,这瞬间已成永恒。 (九) 夕阳西斜,天空渐渐地暗了下来,室内也就显得不那么的亮了。吕炳贵打开电灯,看着一屋子的零乱,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桌子上的东西基本上都被挪了个位,抽屉是有的合上有的拉出一半来,衣柜的门有关有开,里面所有的东西已被搞乱了,一些较厚的衣服被拿出来,堆在床上。一个下午,他和老伴把这小小的屋子几乎是翻了个遍,床底下沙发边,甚至连厨房卫生间都没放过,希望能找到那失去的钱,希望早上老伴出门时根本就没把钱带出去,而是藏在哪个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里。虽然他对能否找到钱并不抱有太大希望,但看老伴那执著的劲头,也就顺从她了,帮着一起找。 看着一脸沮丧的老伴,吕炳贵不知该怎样来安慰她,看看时间也不早了,该煮饭了,便说:“你想吃什么?要不要煮个粉丝,清淡一点?” “我吃不下。”刘玉华懒懒地说,显得有气无力。 “那怎么行,你中午没吃,晚上多少要吃一点。” “我真的吃不下,你煮你的吧。” “吃不下也得吃,不吃怎么行。我去煮。”吕炳贵说完,就到厨房里忙去了。 刘玉华看着已经空空的衣柜,终于完全绝望了。她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失落,眼泪不由又流了出来。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刘玉华拿起手机,一看是儿子来的,就按下按钮:“喂。” “妈,我等一会要送一批货,今晚不回来。”林培新在电话里说。 刘玉华的儿子林培新在一家贸易公司当业务员,经常要送货到各个县城里的,距离都不远,一般都是当天就能回来,但有时也在那里住上一晚。因为是常有的事,一般出门是不会给母亲打电话告知的。因为林丽英告诉他丢钱的事,中午时他就已经来过电话,但显然是不放心,才再打电话来。 “噢。”刘玉华轻轻地抽了下鼻子。 听到母亲的抽泣,林培新安慰着说:“妈,你不要太伤心。我和丽英会把钱给叔叔送去的。我明天回来就送去。” “好,好吧。” “那我就要走了,明天再说吧。我挂了。” 手机里没有了儿子的声音,刘玉华还怔怔的把手机贴在耳边。虽然儿子与女儿是会想办法把钱给送去,但她也知道,他们俩也是不容易的。儿子的工资也就一个月一千多点,儿媳在一家超市当售货员,只挣几百元,一家三口,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女儿结婚后有了孩子,那花销就更大了,单单一个月的奶粉钱就要好几百元,根本就没有闲钱。所以,他们俩说要给送钱去,让她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因为一个疏忽,却把他们拖累了。但事已如此,她也没有其它办法了。 刘玉华慢慢地把手机放回桌子上,默默地站了一会,感到身子发软,就缓缓走到床前,躺了下去。 吕炳贵做好晚饭,走进房间,见老伴两眼直睁睁地看着天花板,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走到床边,轻轻地叹了口气,问:“刚才谁来的电话?” “是培新的。”刘玉华回答说。 “他说什么?” “没说什么。他要去送货,明天回来。” “噢。”吕炳贵看着老伴,“起来吧,饭煮好了。” 刘玉华依然躺着,一动不动,看丈夫那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从她回到家后,他就一直跟着忙前忙后,还把1000元钱从银行取回来,为的是能让她心里的痛苦减轻些。并且,他的女儿也打来电话,要帮她把钱补足送去。但是,即使是这样,那5000元的丢失,还是让她沉浸在无边的痛苦中,又仿佛落入一个无底的漩涡里,晕头转向无法逃脱。 “你先去吃吧,我等会儿再吃。”刘玉华说。 “不然……我端来给你?”吕炳贵说。 刘玉华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再躺一会,你先去吃吧。” “那……”吕炳贵知道,此时老伴是没胃口了,再怎么说也没用,只得由她。也许,慢慢就会好了,那就等她吧。他不再说了,走了出去。 看着丈夫出去了,刘玉华感到头脑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想不出来了,一片空白。又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令她喘不过气来。她的心在谷底峰尖上下翻滚,不由自主,根本就没有办法停下来。钱,5000元!5000元,钱!5000这个数字,成了她心中最大的痛,挥之不去,无始无终。 “唉——”一声叹息,刘玉华的眼里,又一次盈满了泪水。 (十) 一早醒来,邓毅强只觉得心清气爽。自从查出癌症以后,他从来没有像这一次一样,能睡一个如此安稳的觉了。昨天记者走后,他的心就感到无比的充实,也无比的轻松。他相信,只要记者把他寻找失主的事登上报纸,那些钱就一定会回到失主手里。 邓毅强起床穿上衣服,到小阳台洗涮完了,看时间还早,妻子还要待会才来,就乘电梯来到楼下,慢慢走到住院部楼前的花圃前。 虽然已是严冬,但花圃里那些耐寒的花和草,依然长得很茂盛,有的正开着鲜艳的花,与那些落叶树比起来,显得是如此的顽强,充满活力。 邓毅强看着那些花草,沿着花圃边的小道缓缓地走着。虽然他现在不能做激烈的活动,但他一直坚持着做一些较轻柔的动作,举举手,伸伸腿,走走路,只要不是感觉累就行了。他相信生命在于运动,而且运动能增强战胜疾病的信心。他觉得,那些一得知自己得了癌症的人,为什么很快就死去,不是仅仅因为病,而是被病吓倒的。 邓毅强绕着花圃走了几圈,感到有点累了,便在花坛边坐下来。歇了一会,他又走了几圈,再次在花坛边坐下。 陈巧莲提着保暖瓶来到医院,远远就看见丈夫坐在花坛边上,急忙走到他跟前,责怪地说:“天这么冷,你怎么坐在这?要是感冒了,那就麻烦了。” “不会的,我心里有数的。”邓毅强笑着说,“我还没差到那种程度,这冷板凳我还是要坐的。” “起来吧,上楼去。”陈巧莲见丈夫的精神还好,也就放心了,“快走吧,不然这冷了可不行。”说着,把手里的保暖瓶提了提。 邓毅强慢慢站起来,与妻子一同走到住院部的电梯前,乘上电梯来到7楼。刚走过医生值班室,猛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便停下来,回头一看,是小护士。 小护士几步走到邓毅强前,问:“你到哪里了?刚才有人来找你。” “找我?”邓毅强有点纳闷,这么早,是谁来找? “你上报纸了!”小护士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 尽管邓毅强昨天就相信自己寻找失主的事是一定会登上报纸,真的登上了,还是感到很是意外,又问:“上报纸?” “是,上报纸了,还有你的照片呢。”小护士眼里露出羡慕的眼光。 “那报纸呢?在哪?”邓毅强太想看到那张报纸了,急切地问。 “报纸他们拿走了。”小护说,“我告诉他们,你可能在楼下散步,他们就下去找你了。” “那我也去买份报纸。”邓毅强说着,就要回头走。 “你先到床上歇歇,我去买。”陈巧莲一把拉住丈夫,“是不是《江南早报》?” “是。”邓毅强说,“昨天我不是跟你说了,是《江南早报》的记者来的。” “嗯。走吧。”陈巧连说着,就往病房走去。 邓毅强跟着妻子走进病房,坐到床上,又把被子挪了挪,身子向后斜靠着。见妻子还站着,不由催促说:“你快去呀,还站着干嘛。” “你急什么,等护士来把这些给你注好,再去买也不迟。”陈巧连说。 “那又用不着你帮忙,护士就会来注进去的。”邓毅强朝妻子摆了摆手,“快去吧,快去。” 夫妻俩正说着,小护士端着装器具的盘子走进来,把盘子放在床头柜上,陈巧莲也把保暖瓶盖子打开,准备给邓毅强注入食糜。小护士把食糜抽进注射器,再注入邓毅强肚子上的瘘管,不一会,邓毅强的早餐就算是又“吃”完了。 “真看不出来,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把钱还给人家。”小护士一边收拾着器具一边说,“刚才那两个人,对你这种拾金不昧的精神非常感动,说一定要见见你。” “那是我应该做的。”邓毅强笑了笑,“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换上别人也会这样做的。” “是有人会这样做,但也不是每个人都会的。”小护士说,“刚才我们都在讲,像你这样的人,能主动把钱还人家,而自己却还正缺钱,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人家这钱也是不容易的。”陈巧莲说,“虽然我们是缺钱,却不能缺良心。要是也像我们一样,也是治病救人的钱,耽误了,那就糟了。” “是不能耽误的,所以,我才叫记者来,早点还给人家。”邓毅强认真地说。 “确实也是,现在治病,没钱可是不行的,也是耽误不得的。”小护士感慨地说,“你放心,报纸一登,丢钱的人很快就会找上来的。”说完,端着盘子走了出去。 “你也快去吧,快去买份报纸。”邓毅强对妻子说。 “好。”陈巧莲说完,也走出病房,到医院外边的报摊去买报纸。 见妻子出去了,邓毅强闭上眼睛,打算养养神。毕竟,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刚才又是过于激动,确是该休息一下的。然而,登报的事却让他静不下心来,脑子里不断地猜想着报纸上究竟是登了些什么,失主会不会看到报纸,会不会马上找来。要是失主没看到报纸,那他这钱又要怎么才能交给失主呢? 邓毅强正想着,听到门口有脚步声,睁开眼睛一看,是两个陌生人正向他走来。 “你就是邓毅强!”走在前边的中年人一看到邓毅强,就快步走近床前,显得很激动地说。 “你……?”邓毅强看着陌生人,一脸的迷茫。 (十一) 一夜未眠的刘玉华,看着桌上摆着的牛奶馒头,却一点食欲也没有。虽然她也知道,伤心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钱丢了,就是哭个天昏地暗,饿得皮包骨头,也是要不回来了。她强迫自己把东西吃进去,哪怕是只吃一点点,哪怕是嚼在嘴里是一点味道也感觉不到,也是要吃的。毕竟,她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饭了。 馒头被一点一点地啃掉,牛奶也渐渐地少了,刘玉华的的心里也渐渐平静下来了。正吃着,手机铃声响了,她拿起手机:“喂。” “妈,你的钱找到了。”电话里,林培新兴奋地说。 “找到了?”刘玉华心跳突然快起来,“哪里找到的?” “刚才我的一个同事打电话给我,说是《江南早报》今天登了个寻失主启事,有人在区人民医院里捡到5000元。”林培新说,“你昨天有没有去医院?会不会就是你丢的那5000元?” 区人民医院?刘玉华一下想起来了,昨天确是有去那里治牙齿,那钱肯定是在那里丢了的。只是昨天昏头昏脑的,竟然没有想到会在那里丢钱,只是在公交车上找。 “有有有。”刘玉华激动起来,“我昨天到那里看牙齿,一定就是在那里丢了的。” “那你赶快去买份《江南早报》,看看就知道了。”林培新说,“我也去买来看看。” “好,好,我这就去买。”刘玉华顾不得再说了,按下手机,穿上鞋子,急忙打开门,走了出去。 见妻子这么激动,吕炳贵问:“什么事?” “钱找到了,登在《江南早报》上。我这去买报纸。”刘玉华边下楼梯边说。 吕炳贵看着妻子走下楼梯,大声地叮嘱说:“慢点,别那么急。” 刘玉华匆匆下楼,来到绿园小区外的一个报亭,一眼就看到摆着的《江南早报》,手一指,说:“来张《江南早报》。”边说边把钱掏出递过去。 卖报的收下钱,把一份《江南早报》递给刘玉华。刘玉华一看,头版上登着一幅照片,一个人双手拿着一大把钱,旁边的标题是:《癌症晚期患者负债10万 捡到5000元急寻失主》。 “早报讯:在区人民医院电梯口捡到5000元后,患上喉癌晚期的邓毅强在病房里整整‘矛盾’了7个小时:医院已经多次催缴住院费了,有了这5000元,就意味着可以继续治疗;可如果丢钱的也是名重病患者,没了这些钱,人家该怎么办?昨日下午4时,家住城门南路的邓毅强终于拨通早报热线8080800,希望记者帮忙寻找失主。 “‘有了这笔钱,我可以延续治疗,暂且保住我的命。’邓毅强攥着这笔钱时又转念一想:如果失主也是一名重病患者,这笔钱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我昧着良心用了这笔钱,也许会害了一条命。 “……如果你昨天曾在区人民医院丢过钱,请拨打早报热线8080800与我们联系。” 刘玉华看着报纸,心里不由地高兴起来。这钱真的找到了,并且是人家主动登报要还的。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抬脚就朝区人民医院走去。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了下来,这报纸上是登了区人民医院,可那捡到钱的人在哪个病房呢?她把报纸上那段报道重新看了一遍,并没有找到那捡钱的人是在哪个病房里,这可叫她哪里去找呢?她看着报纸发楞,好一会,才从报道的下面看到了“请拨打早报热线8080800与我们联系”。 刘玉华立即掏出手机,按上面的号码打了过去,电话一接通,就问:“你是《江南早报》吗?” “这里是《江南早报》热线。”电话的那头,方志成回答说,“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就是昨天丢钱的人,我叫刘玉华,我刚看了你们的报纸。”刘玉华激动得声音有点颤,“那钱是我丢的,我昨天早上去了人民医院,丢了5000元。” “你那钱是用什么东西装的?” “是用红纸包的。” “那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绿园小区。我想问那个捡到钱的邓毅强住在哪个病房。” “那你赶快到区人民医院,住院部7楼12床,电视台正在那里采访。我打电话叫他们等你去,我也马上到那里等你。” “好,好,我这就去。” 刘玉华赶到公交站台,正好一辆往区人民医院的公交车靠站,便急忙上车。公交车走走停停,终于来到区人民医院。刘玉华下了车,看到医院边上有家超市,猛然想起应该给捡到钱的人送点东西,表表心意,便进去买了几包奶粉麦片,提着走进医院。这时,手机铃声又响了,一看,又是儿子打来的。 “妈,那报纸你看了吗?”林培新在电话里说。 “看了。我刚才问了《江南早报》的记者。我现在已经到医院了。”刘玉华边走边说。 “你是要去把钱拿回来吗?”林培新说,“妈,我给你说,这钱你就不要去拿了。” 自己的钱怎么就不要了?刘玉华一时想不通儿子是怎么想的,便问:“怎么不去拿?” “你再详细看看报纸。”林培新说,“捡到钱的邓毅强是个晚期癌症的人,他自己已经是欠了10万了,正急需用钱,正等着钱做手术,但他没把钱留下,却要还给丢钱的人。这种人是非常难得的好人,也是应该得到帮助的。所以,我想那钱就留下,不要拿了,给他做手术用。叔叔那边,明天我就把钱送去。虽然我现在手头上紧点,但还是克服得了的。” 听儿子这么一说,刘玉华心里恍然大悟。儿子是个热心肠的人,最看不得别人受苦,总是能帮就帮,从不计较。此时他要把钱留给邓毅强治病,除了怜悯,更多的是感动。 刘玉华不由对自己产生了自责,刚才自己沉浸在找到钱的喜悦中,竟忽略了捡到钱的邓毅强在处境如此艰难的情况下,想到的是别人,而不是他自己。她又看了下报纸,照片上的邓毅强正向她微笑,似乎在向她说,这些钱是你的,你快拿回去吧。但她又仿佛看到,在邓毅强胸前展开的那些钱的后面,是一颗滚烫的心。 “好,我这就去看望他,把钱留给他。”刘玉华说完,就向住院部走去。 (尾声) “太感谢你了,谢谢!谢谢!”邓毅强握着市福利彩票中心周主任的的手,激动地说。 “不,要感谢的是你。你的这种拾金不昧的精神,是大家学习的榜样。”周主任说,“你的这种行为,让我们看到中华民族诚信的美德。你要好好休息,养好身体,争取早日康复。” 周主任走了,邓毅强攥着市福利彩票中心捐助的红包,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自从邓毅强散步回来到这时,前来探望他的人络绎不绝,有医生,有护士,有病友,更多的是看到报纸报道后拿着报纸找上来的人,他们都被邓毅强的精神所感动,并且捐出钱让邓毅强治病,希望他能早日做手术,祈盼他的病能治好。 面对这些热心的市民,邓毅强心里感到无比的温暖。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但却得到了更多的关爱。而那一幕幕让人感动的画面,让一直在旁拍摄的电视台记者手中的摄像机一直没有停过。 方志成走了进来,来到邓毅强床前,兴奋地对邓毅强说:“丢钱的人找到了,她马上就要来了。” “那可太好了。”邓毅强眼里闪动着欣喜的光芒,“怎么找到的,是不是也是在这里的病人?” “我还没来得及问。”方志成说,“她刚给我打电话,我告诉她到这里来,来了就知道。” “这可真是太好了。多亏你昨天来,及时登报。不然,还不知道要到哪里找,这边急,那头更急。”邓毅强感慨地说。 这么快就找到失主,大家不由地都感到欣慰,虽是预料之中,却也是一个惊喜。正说着,刘玉华走了进来。 “你就是邓毅强?”刘玉华站在床前,紧紧握住邓毅强的手,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呀,我就是。”邓毅强看着刘玉华,“你是丢钱了?” “是,是我丢的,5000元。”刘玉华说着,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在床边上,“我也不知道你现在能吃什么,一点心意。” “你别这样。”邓毅强说,“来了就好,不用再破费这些。你是在哪里丢的?” 刘玉华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稍稍缓下来,说:“昨天我来这里看牙齿。因为要把那些钱叫我儿子送给我的小叔,他脑溢血,也在住院,在老家,就带出来。我放在这裤袋里,没想到会丢的。” “你那些钱是什么样的?”邓毅强问。 “是用红纸包的,50张100元的。上面5张是全新的,是我女儿刚给我的。”刘玉华说,“还有一张旧的,边上撕开的,我用纸粘上,用的是白纸。” 听刘玉华这么一说,邓毅强已经确信这钱是她丢的了,因为那里面的钱,他昨天是一张一张地看过的,与她所说的一样,便从衣服内袋里掏出那包钱,说:“你看是不是这包?” 一看到那红色的纸包,刘玉华顿时激动起来,泪水涌出眼眶,好一阵,才说:“是,就是这包。” 邓毅强把纸包打开,一叠100元的人民币呈现在大家的眼前,那最上面崭新的纸币鲜艳耀眼。他把那些钱递给刘玉华,平静地说:“你数数看。” 刘玉华看着那些钱,百感交集。如果她昨天没把这些钱丢了,那么,这些钱今晚就会送到小叔的手里;如果捡到这些钱的人不是邓毅强,那这些钱也许再也见不着了。虽然她也实在是太需要这些钱,但她更是明白,邓毅强此时更是需要钱来救命。给小叔的钱,老伴、儿子和女儿可以顶上,可邓毅强已经欠下10万元了,又要从哪里找呢? 刘玉华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住泪水,说:“不用数了,这些钱你留下,留下治病。” “那怎么行?”邓毅强把钱伸向刘玉华,“这钱是你的,我不能收。” “钱确是我丢的。”刘玉华说,“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把钱拿回去,只是想知道这些钱的下落。你现在急需用钱……” “那不行。”邓毅强打断刘玉华的话,又把钱往前伸,“我需要钱我会自己想办法,但这是你的钱,你也是要用来给你小叔治病的。” “我还有钱,我怎么说也比你宽裕,这钱你就留下。”刘玉华后退了一步。 “那不行那不行,这钱我说什么也不收。”邓毅强急了,一下从床上起来,走到刘玉华前,硬是把钱往刘玉华手里塞。 两人正推让着,刘玉华的手机铃声响了。 刘玉华按下手机上的键:“喂。” “妈,你现在在哪里?”林培新在电话的那一头说。 “在医院。” “妈,你那钱千万别拿回来,一定要留给他。” “好,我知道。”刘玉华按下手机键,转身对着邓毅强,“我儿子给我的电话,叫我一定把钱留给你治病。”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邓毅强再次把钱塞到刘玉华手里。 “我说……这钱你就留下。”刘玉华把钱推了回去。 “我说不行就不行。”邓毅强用力把钱往刘玉华手里塞,气喘吁吁,忍不住咳嗽起来。毕竟,他的体力是无法与刘玉华抗衡的,几个来回,已经快吃不消了。 刘玉华的手机铃声又响了,一看,又是儿子打来的。 “妈,钱给他了吗?”林培新问。 “他不收。”刘玉华说着,喘了口气。 “那不然你留一半给他,留3000给他。回头再买些东西给他。”林培新说。 “好。”刘玉华收起手机,面对着邓毅强,“我儿子说,留3000给你,我拿2000回去。” “那也不行。”邓毅强坚决地说,胸前依然不停地起伏着。 “可是……可是……”刘玉华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也让在旁的人都流下眼泪。 手机铃声又响了,刘玉华按下键,没等儿子说话,就哽咽着说:“他不收,说什么也不收。” “那你就更要把钱留下。”林培新说。 “可他怎么也不肯收。” “那这样吧,你先把钱拿回来。等我回来,我们再给他重新送去。” “好,好。”刘玉华擦了下眼泪,双手接过钱,她感到那些还带着邓毅强体温的钱,温暖着她的手,更温暖了她的心。 “谢谢你!我们全家都谢谢你。好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代表全家向你表示感谢。”刘玉华说完,深深地向邓毅强鞠了三次躬。 邓毅强笑了,笑得是那么的灿烂,那么的开心。而在场的所有的人,面对如此动人的情景,却又流下了眼泪。 照相机闪光不断,摄像机拍个不停,记录着这珍贵的瞬间。 窗外,阳光灿烂,已经听得见春天的脚步声;窗里,情意正浓,人间的温暖荡漾在每一个人的心里,轻轻地流趟着,流趟着…… 2008年5月21日于漳州 总有一种感动让我们泪流满面 ——谈小说《救命钱》的创作过程 中篇小说《救命钱》终于在我的博客上全文发表了。但是,小说中的故事却让我的心里无法平静,那曾经的感动令我又一次热泪盈眶。 2008年4月1日,CCTV10讲述栏目播出《谁的救命脉钱?》,讲述了2008年1月15日,因喉癌晚期在青岛市南区住院的房宪法在电梯口捡到4000元钱,此时的他负债九万,还欠着2000元住院押金,这笔钱正好可以解他的燃眉之急。但考虑到丢钱的很可能也是住院病人,房宪法还是决定把钱还给失主。年过花甲的王阿姨因为丢失了4000元救命钱一整天寝食难安,第二天一早,当她得知4000元钱有了下落的时候,儿子却来电话让王阿姨不要这4000元钱了。 失主王阿姨看了报纸对捡钱者房宪法的情况介绍,决定不要自己丢失的4000元救命钱了,因为她原来的老伴就是因癌症去世的,她非常理解房宪法对生的渴望。而房宪法坚决不收。王阿姨又提出给房宪法留下一半治病,房宪法仍不同意。最终王阿姨收下了4000元钱,而她现在老伴的女儿也用另一种方式向房宪法捐了2000元钱。 这是一个的真实故事。故事里房宪法、王阿姨和她的儿子,那种崇高的思想境界令人感动。当电视画面出现房宪法和王阿姨相互推让那些钱,令在场的人都泪流满面时,我和妻子在电视机前也流下热泪。在这种情况下,人性的光芒闪耀夺目,任何的语言都变得那么地苍白。 也就在那一刻,我决定将这个故事写成小说,尽管我已经有差不多六年的时间没有动过笔了。因为在这六年里,我经历了人生的一段坎坷,为一日三餐而奔波。但是,这个故事深深地打动了我,如果不将之写成小说,那将成为我心中永远的遗憾。因为,一个新闻只能在一定的时期里传送,很快就会被新的新闻所覆盖。而一部小说,如果能写得令人动情,那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真诚和人性的光芒将会永远地持续下去,得于留存。 我上网查找相关资料,并一遍又一遍地看了CCTV的视频,每看一遍,都令我动容。当我写完这部小说时,我也被小说里的故事打动了,难于释怀。 当然,作为小说,是根据生活的原型创作的,会与真实有所出入的,但其中的精神却是无法改变的。当面对这么一个看似普通平常而又不普通不平常的故事时,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把故事写出来,然后告诉你。 2008-1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