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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并不遥远

作者: 郑德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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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毒虫猛兽


  太阳已经西斜了。晒谷场上,最后的一畦水稻秧苗已被铲起大半,那些还没被
铲的秧苗依然翠生生地挺立着,而被铲起的秧苗连根带土像卷煎饼似地被放进箩筐
里,卷在里边的绿叶便如同煎饼卷里的馅。
    白基兴扶着车把,李卫东拉着缰绳,随着牛慢慢地踱了过来。“吁——”一声
长长的吆喝,牛车稳稳地停在秧畦边。
    “这些差不多可以再装一车。”李卫东解下牛身上的套绳,望着地上的秧苗说。
    “是要一车。”白基兴把牛车转过头,“这一车还不少呢,你看,那里还有几
箩。”
      李卫东顺着白基兴的目光望去,果然,边上还有几个箩筐已经装满了秧苗,看
来,这一车还真不少了呢。“嗯,是不少。反正这最后一车,是要全装完。”说着,
朝前走了几步,在丁芹菜的旁边站住。
    “你倒清闲,站着督工呀?帮帮忙,把这些收拾完。”正忙着铲秧的丁芹菜抬
起头说。
    “我是赶车的,凭什么你叫我帮忙?那工分你可要记些在我这里了。”李卫东
笑了笑,蹲了下去。
    “就这么一点活还要记工分?快点干,下次杀鸡我再请你吃。”丁芹菜说着把
一片铁片递过去。
    “当真?”李卫东接过铁片,歪着头问。
    “还有假?起码让你吃一顿鸡毛。”丁芹菜说着笑起来。
    “也行。不过你可别后悔,我这就去把你家的鸡毛都拔了,肉都留给你。”李
卫东站起来,一副马上就走的样子。
    “得得,下回让你吃肉,行不行?”丁芹菜也站起来,一把拉住李卫东。
    “这还差不多。”李卫东鼓起一边腮帮,好像嘴里真的塞着一块鸡肉,一边咀
嚼一边说,把一旁的人都逗笑了。他重新蹲下,用铁片在苗床上划出一道道直线,
又横着一划,像切豆腐似的把它分成一个个长块。然后,用铁片顺着水泥地面把秧
苗铲起。
    这几年,各种科学种田的新方法层出不穷,这卷秧便是其中一种。过去大田育
秧,要先留出秧田,这就把土地占用了,而且育苗的时间长。要是春季遇上寒潮造
成烂秧,还会耽误了季节。改用卷秧这种方法,情况就不一样了:首先是时间短,
大田发生烂秧后用这种方法可争取时间把秧苗再育出,不误农时;二来它不占耕地,
抹着层水泥的晒谷场便是最好的育秧场所,晒谷场不够用,那房前屋后的小块地盘,
道路两旁,都可利用。把泥土拌上肥料薄薄地铺一层,撒上稻种,盖上塑料薄膜,
没几天就长成可供移植的秧苗。这种育秧方法,原本是为春季抢时间所用,但一推
广,便风靡起来,连夏季也用上了。
    没用多久,秧苗都被铲起装进箩筐,搬上牛车。李卫东握住车把,让白基兴拉
着缰绳。因为车上载着那些带土的秧苗,掌握车把较用力,李卫东年轻力壮,所以
重载时一般由他把握车子。回来时只载着空箩筐,就轻松多了,两人才互相换个位
置。那头牛也乖得很,见李卫东拉起车把,也用不着吆喝,就拉起车慢慢地走了。
    牛车顺着村边的路,一直向前走去,到了一处丁字路口,便拐了过去。路面缓
缓地向上延伸,一直通到养猪场外的一片空地。李卫东把车停在空地上,与白基兴
把车上的箩筐都卸了下来,拴好牛,便找了处背阴的地方,坐了下来。
    阳光从灌木丛穿过,斑斑点点地落在李卫东身上,尽管空气中流动着一股燥热,
但在这忙里偷闲的时候,能有这么一处地方歇着,仍让他感到惬意。当然,他能这
么歇着,也是因为他的任务算是基本完成了,他只需等田里插秧的人把空箩筐挑回
来,再把车赶回去就行了。
    李卫东随手扯了一根草梗,放在嘴里轻轻地磕着:今天是夏收夏种的最后一天,
忙过这一天,就可以好好地歇一阵。明天正好是集日,到镇上去走一走,放松放松
一下,再去吃盘炒面,把白晓梅也叫去,她已经很久没去镇上了。尽管工分对她来
讲是多么重要,平时她是舍不得为吃一盘炒面而没出工,可这一阵农忙,没日没夜
地劳累,也该歇一歇呀。对,一定要她一起去。
    一想起白晓梅,李卫东的心里顿时荡漾起一阵轻轻的涟漪,感受到一股融融的
温馨。风风雨雨多少年了,那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过去使他俩的感情融为一体,
而共同的命运以及对末来的渴望更把他俩的心紧紧地系在一起。
    然而,是沉重的负担使他俩无暇顾及花前月下的浪漫?又也许,对前途的悲观
使他俩不敢敞开爱的情怀?在这举目渺茫的世界上,他俩不敢对今后的日子抱有任
何的奢望,以至于他俩从来没有面对面地谈起今后该怎么办。他俩都默默地沉浸在
爱的意境中,彼此心心相印又心照不宣;他俩的情感像两股涓涓的清泉,交汇在一
起,已经分不清你我,任其自然地流向那更为宽广的江海之中。
    感情的闸门一打开,便宣泄起来。什么时候与白晓梅好好地谈谈?李卫东抑制
不住地站起来,向田里眺望,寻找那熟悉的身影。田野里,刚插下的秧苗在浅浅的
水面露出点点的翠绿,有的排成笔直的一条线,有的却歪歪扭扭的像是一条游动的
蛇,一眼就可以看出插秧者的技巧各有高低。这一行行的秧苗在远处似乎聚拢了,
密密麻麻地连在一起,变成一片的淡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似一幅绒绒的地毯,
把远近的田野都给披上了。
    李卫东的眼睛在那些正弯着腰插秧的人里搜索着,他终于看到了,白晓梅正在
一块还没插完秧的地里,像尊雕塑似地半弯半蹲着。只有细看,才能察觉她的手在
一上一下地动着,并不时倒退着移动着双脚。
    李卫东看了看牛车旁,摆在地上的箩筐差不多被抬完了。他走过去,估量了一
下,便挑起一担,向那片还未插完秧的地走去。
    白晓梅插完一垅秧,直起身子,看见李卫东正向这边走来,沉重的担子把扁担
压得向下弯,心里不由一阵不舍。她走过去,嗔责地说:“这么重也不两人抬。”
      李卫东放下担子,胸脯一起一伏,但仍毫不在乎地说:“没事。我不是挑来了?”
       “那你歇会儿。”白晓梅痛惜地说。
    “我已经歇过了。”李卫东看着那片还没插上秧苗的田,“这些今天能插完?”
       “晚一点吧,总要插完的。”白晓梅回答说。
    “卫东,你没事了吧?”站在田里的张彩凤大声地问。
    “没事了,就等把这些空箩运回去。”李卫东回答说。
    “那你就帮着插一会儿。”张彩凤依然大声说。
    “我已经帮你们把秧挑来了,还要帮你插秧?”李卫东故作糊涂地说。
    “你不帮也行,又不是只帮我。”张彩凤狡诈地眨着眼睛,“反正今天这些任
务是要完成的,晓梅回去晚了你可别怨悔。”
       “你这死丫头,乱说什么。”白晓梅有点羞嗔地说,“你是急着早点回去嫁了
呀?”说着,捏起一团泥,扬手投了过去,溅起的水花落在张彩凤的身上。张彩凤
也顺手将手中的一大片卷秧抛过来,白晓梅躲闪不及,衣服上也被溅得满是泥水。
白晓梅还想再还击,李卫东阻止说:“算了算了,你看,连我也遭殃了。”三个人
互相看着,不由都开心地笑了。
    “是你说算了,那就老实点,插一垅才能离开。”张彩凤以胜利者的姿态,向
李卫东发号施令。
    “插一垅怎么够?我还想插两垅呢,好让你早点回去换衣服,找对象。今晚的
月亮挺圆的呢。”李卫东打趣地说。
    李卫东卷起裤脚,下到田里。白晓梅也下到田里,顺着张彩凤刚插下的行边插
起秧来,李卫东便挨着白晓梅的行边跟着插。每人横着插六穴,插一横行挪一下脚
窝倒退一点,不一会儿,田里刚插下的秧苗像三个台阶,每人都在一个台面上。
    李卫东专心致志地插着秧。与其说是插,倒不如说是点来得准确些。以往插水
秧,一手握住一把,一手捏出几株往泥里插,说插秧名副其实。可这卷秧,连根带
泥一整片,秧苗又小,只能轻轻地掰下一小块,按在泥面上,与插根本不沾边。不
过,约定俗成,叫惯了便也没什么两样。
    李卫东一点一点地掰,一穴一穴地按,可费心费力点下的秧苗,横不成行,直
不成线,歪歪斜斜的全无一点整齐的样子,连自已看都觉得不满意。他不得不时时
瞄一下,把刚点上的秧苗挪一挪,使它们排列得尽量齐整些。这么一倒腾,速度慢
多了,渐渐地落后了一大截。
    看着她们那横平竖直的秧苗方阵,李卫东自叹不如。因为平时出工,他要么赶
牛车,要么去犁田,干的都是比较用力的活,而插秧只是偶尔几回。他这双有力的
手对付起这些幼小的秧苗,有劲使不出,反显无能为力,虽心有余而力不足。
    张彩凤一垅插完,又顺着李卫东的边上接下去。她轻快地掰着卷秧,蜻蜓点水
般地往泥上点着,很快就要赶上李卫东了。李卫东不由感到一阵紧迫,便不再瞄了,
也不再挪秧苗了,速度明显的快了许多。
    “喂喂喂,你怎么这么硬,叫我怎么办?”张彩凤突然大声叫起来。
    李卫东只觉得脸上一热。尽管他明白,张彩凤讲的是他把秧苗穴距插得太宽了,
歪了出去。可一个大姑娘,又当着白晓梅的面,如此嚷嚷,令他有点难堪,像是被
揭了短似的。他不由感到,这里的这种说法实在无聊透顶,插秧就是插秧,歪出一
点说什么词不好,偏偏要把男人那东西硬扯进去,好像只有这样表达,才显得既形
象又生动。当然,这种粗鲁的比喻已经无从查考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创造出来的,而
且大家早就习惯了,也就不以为然。不过,此时此刻他还是感到有点不自在。
    李卫东直起身一看,果然,自已只顾埋头点秧,却不知不觉的穴距越点越宽,
原来一横行六穴的位置,只剩下五穴,多出的一穴把张彩凤那垅的位置给挤占了,
难怪她会叫起来。他只好把那些越位的秧苗一穴一穴地往里挪。
    “你从这里就开始硬了。”张彩凤也过来,帮着把秧苗重新排列好。
    李卫东重新埋下头,聚精会神地又点起秧来,注意着不让穴距过宽,几行过去,
竟也齐整多了。他看张彩凤又渐渐地赶上来了,便顾不得擦一下满脸的汗水,顺着
势头又加快了速度。
    “喂喂喂,你怎么又软下去了?”张彩凤又嚷了起来。
    李卫东再次直起身。可不,应该排成直线的秧苗,往里缩了一大片,像个倒三
角形似的,余在外面的空档,再加一列绰绰有余。他不由摇了摇头,略带歉意地笑
了笑:“真真没办法。”
      隔着一条田埂,正面对着他们也在插秧的张歪狗,见他们一会这样,一会那样,
觉得有趣极了,便一语双关地对李卫东说:“她嫌你太软,你就硬一点给她嘛!”
      一句话,说得张彩凤面红耳赤。她猛地抓起一把泥,狠狠地向张歪狗掷去。
    
    夕阳渐渐隐没在一团浓密的云堆里,看不出究竟是落山了没有,大地顿时暗淡
了许多。一群又一群归窠的鸟掠过天空,向着山谷中的那片密林飞去。圹野里,一
丝风也没有,连空气也显得沉闷而滞重。
    李卫东把那垅秧又插完了,看看时间不早了,得先把牛车赶回去,便走上田埂。
突然,一阵“嗡嗡”的响声从后面传来,他刚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只觉得脖子
后一阵刺痛。他反手一巴掌狠狠地拍下去,却什么也没拍着,“嗡嗡”的声音仍在
头顶上旋转着。他不由一阵毛骨悚立,快速地挥动双手在头顶上驱赶,恼人的声音
很快没有了。
    这声音是由一种非常凶恶的昆虫发出来的,它的形状大小像蜜蜂,奢食鲜血,
被它咬着非常的痛;它飞行速度快,又非常机敏,用手很难打到它,那“嗡嗡”声
便是它翅膀快速振动造成的;它的身上有着蓝绿色的光泽,特别是那翅膀看上去闪
闪发亮,所以俗称“金翅仔”。夏天的傍晚,正是它们群起肆虐的时候,常常搅得
人畜不宁。
    李卫东赶走“金翅仔”,挑起空箩筐,来到牛车旁。他见白基兴已经把那些空
箩筐都叠在车上了,便把他挑来的这两个也叠上,又把牛牵过来,让它在车前站好,
准备给它套上肩担。白基兴也站到牛后边,扶着车把配合。
    这时,成群的“金翅仔”飞了过来,“嗡嗡”声响成一片,在头顶上只盘旋了
一下,便纷纷落到牛身上。李卫东一边挥手驱赶“金翅仔”,一边给牛套上肩担,
然后蹲下去扎牛肚子下的一条牵绳。然而,“金翅仔”越聚越多,牛被叮咬得摇头
晃脑,尾巴乱甩,四条腿在地上不停地抖动,焦躁不安,刚套上肩担也被抖落。
    李卫东不得不暂停套牛,他见牛身上停着许多“金翅仔”,便扬起巴掌向一处
最多的地方狠狠拍下,一下拍死了五只。那些穷凶极恶的“金翅仔”,只顾吸血,
被他一阵拍打,落掉了不少,大部分都飞起来。他的双手顿时沾满了鲜血,牛身上
也渗出斑斑血滴。
    牛稍稍安定了些,李卫东赶忙把肩担重新给套上,又蹲下扎牵绳。然而,仅仅
一眨眼的功夫,更大的一群“金翅仔”像一团乌云似地飞临头顶,又马上落在牛身
上,密麻麻像是铺上了一层,并疯狂地叮咬起来。
    牛再次不安起来,浑身不停地摆动,四脚乱踏乱踢,使李卫东无法把绳子扎上。
他再次起来拍打,双手齐下。但“金翅仔”实在太多,这边飞起那边落下,围着牛
团团转,打也打不完,赶也赶不走。牛终于忍受不了“金翅仔”的不断攻击,突然
一跃,把李卫东撞到一边,撒开四蹄奔跑起来。白基兴因为一直扶着车把,夹在中
间无法跳开,只好跟着跑。
    李卫东一骨碌爬起来,见牛已拉着车跑了,心头不由一阵紧缩,头脑“嗡”的
瞬间一阵空白。这条路顺坡直下,窄窄的只容一辆牛车通过,平时慢慢走,还得处
处留意,前面丁字路口的那个急转弯,更得加倍小心。这时牛在狂奔,稍有闪失,
后果不堪设想。“停下,停下。”他大声喊叫着,不顾一切地追上去。他的喊声惊
动了田里的人,然而,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牛车已风驰电掣般地快到那路口了,
车上的箩筐早已蹦落一空。
    白基兴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直响,肥壮的牛屁股在眼前跳跃闪动。他根本
顾不上看路上是否有什么坎坷,只是下意识地紧握车把,跟在牛后面竭尽全力奔跑,
残存在头脑里的意识告诉他,只要一松手,那就全完了。
    前面就是急转弯了,弯的里边是条水渠,弯的外面是一片刚插上秧苗的水田,
比路面稍稍低了一点。牛越跑越快,拉着车子向前猛冲,要想顺利地转过这个弯,
已经是不可能的了。白基兴牙关紧闭,双目圆睁,一狠心,双手向下压去。他根本
就没有考虑这么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只是一种求生的欲望本能在支配着他,想把
车停往。
    牛车的前支架在地上发出一阵剌耳的巨响,狂奔的牛在高速的惯性下转不过弯
来,一头冲进田里,又猛地冲上路上。车子的一边滚下田里,又随即被牛拉转起来,
着地的前支架在巨大的力量牵引下,把那条二尺来宽的田埂齐齐地切开了,留下一
道半尺多深的沟。牛也在这瞬间挣脱了,一路向村里奔去。白基兴只觉得背后被重
重的一击,还来不及呼喊,便失去了知觉。
    李卫东在牛车后面拼命地跑着,眼看就要追上了。尽管他没有去想就是追上了
又能怎么样,因为在这窄窄的路上,他根本就无法超越过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追上去。然而就在这时候,眼睁睁地看着白基兴扑倒下去,牛车从白基兴的身
上轰然而过。
    完了,全完了。李卫东头脑里又是一阵空白,心脏也似乎停止了跳动,双脚一
软,跪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又趔趔趄趄地冲过去。
    牛车斜躺在田里,一边深深地陷在泥里,一边几乎竖了起来,离开地面的车轮
还在缓缓地转动着。白基兴趴在车后路基与稻田的夹角处,双手向前平伸,似乎想
抓住什么。他的脸一半贴在泥水里,只能看到他的一只眼睛紧闭着。
    李卫东一步跳下田里,抱起白基兴。他只觉得白基兴的身子软软的,而自己的
双手也颤抖着使不上劲。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白基兴连捧带抱地推上路面,
自己也爬了上来。他脱下衣服,去擦白基兴脸上的泥,又解开白基兴的钮扣,一边
擦去身上的泥,一边察看究竟伤在哪里。这时,田里的人也都纷纷跑了过来,一阵
慌乱。
    张富贵一路小跑着过来,拨开围着的人,在白基兴旁边蹲下。他翻开白基兴的
眼皮看了看,按了会手脉,然后用手指在白基兴的人中处按揉了几下,又顺着太阳
穴在头皮上不停地推揉着,同时叫李卫东在胸口上轻轻地擦。这么一会儿,白基兴
终于痛苦地“哼”了一声,醒了过来。
    张富贵叫李卫东把白基兴扶坐起来,与白晓梅一起将那满是泥水的衣服脱下,
把身子擦干净。
    白基兴的后背,红红的一大片,显然是在他扑倒的时候,牛车的横梁刮过去所
造成的。幸好,他是在一脚踏进那稍低于路面的田里才倒的,那一高一低的间隔,
刚好容下他的身子,牛车在撞上他后飞跃过去。如果是在路上扑倒的话,肯定被拖
碾个粉身碎骨。张富贵在他那一处特别红的地方试探着按了一下,他马上痛苦地抽
搐了一下。
    “骨头可能断了,得赶快送到卫生院。”张富贵把白基兴的背部都按查了一遍,
站起来说。
    大家马上七手八脚地把牛车搬上来,又抱来稻草铺上去,然后才小心地把白基
兴抬上车。
    李卫东对已是泪流满面的白晓梅说:“你先回去把他的衣服拿来,我们在路口
等你。”白晓梅听了,顾不上擦去眼泪,转身就跑了去。
    望着远去的白晓梅,李卫东突然想起应该再拿床棉被垫上,以减少颠簸,便对
其它人说:“你们先把他拉去,我去拿点东西。”说完,也向村里跑去。
    李卫东追上白晓梅,一起跑回小庙,匆匆拿了几件衣服,又把棉被卷起来。
    “还有钱吗?”李卫东问。
    “只有三元多。”白晓梅忙又打开柜子,把钱取出,装进口袋里。
    “我那里还有几元钱。你先去给他穿上衣服。”李卫东说着,抱起棉被就跑。
他跑到祠堂门口,把棉被往地上一扔,冲进屋里拿了钱又马上出来,挟起棉被向路
口跑去。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才把白基兴安顿好。
    张金发对李卫东说:“你们先走,我去拿把手电筒,再骑自行车追你们。”
    “好。”李卫东点点头,拉起牛车,白晓梅与白小松一人一边帮着推,一起向
公社卫生院走去。
    
    圆圆的月亮在一望无际的云海里缓缓穿行,皎洁的月光把它周围的一朵朵浮云
映照得如同一堆堆洁白的棉花,又像是一群柔顺的绵羊,月亮则似美丽纯洁的牧羊
姑娘,驱赶着它们漫步在天际间。偶尔一朵薄云飘来,月亮慢慢地躲了进去,像是
披上婚纱的新娘,羞羞涩涩,若隐若现,令人浮想联翩。浮云慢慢飘走了,月亮也
重新露出容颜,依然的光彩照人,温柔而美丽。然而,一片浓密的云团悄悄地来到
月亮的跟前,如同一只冷酷的怪兽,月亮只在那边缘处挣扎了一会儿,便整个地被
吞没了,那些天使般的白云也一下子失去了光泽,变得灰蒙蒙的,惨不忍睹。
    惨淡的月光下,白晓梅奋力地蹬着自行车。绑在车架上的手电筒,在前面投出
一片淡淡的光圈。笔直的公路在夜幕下显得格外苍白,像一条翻过肚皮的死蛇,僵
直地横躺在无边的原野,见不到头也看不到尾。看着前方的路面,隐没在一片朦胧
中,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她不知道此时究竟处在哪里,还要多久才能骑完这段路程;
她也全然忘记了孤单与害怕,一个人行驶在这寂静的夜晚,只听得车轮下的沙土被
碾得“刷刷”直响;她感到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可车轮却像被什么粘住了似的,
怎么也快不了。她的双脚机械地踏着,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赶快!回到
大队去!
    路面又向上斜了,坡度渐渐加大。白晓梅把全身的力量都倾注在双脚上,可车
子的速度却越来越慢,终于完全不再前进了。她不由一阵气急——以前蹬这个坡,
虽然吃力,可每次都能顺利地骑上去,这时怎么就上不了呢?她猛地将全身的重量
压在一边的脚上,然而,车子非但没有前进一寸,反而就地斜倒。她措手不及,连
人带车摔倒在地。她爬起来,只觉得膝盖处一阵痛疼。她费力地把自行车扶起来,
还没站稳,一阵更剌骨的痛疼使她的脚发软,无法站直。她坚持着,一瘸一瘸地把
自行车往坡上推。
    白晓梅感到浑身在燃烧,口干舌燥,每走一步都无比的艰难。从早上出工到现
在,除了午饭时停一会儿外,再没歇息过。中午吃的那一顿饭,已经消化掉了,至
于下午喝的那一点开水,也早已变成汗水蒸发到九天云外。她真想就地躺下去,再
也不用起来。然而,这是万万不行的,父亲的生命此刻正维系在她那一步一瘸的脚
上。她咬着牙,走到坡顶,再次骑上自行车,顺坡直下。
    白晓梅握住车闸,让自行车稳稳地溜下去。下了这个坡,离大桥就不远了,而
过了大桥,也就到了大队,也就能找到兰忠泽了。但找到兰忠泽,该怎么对他说呢?
    她父亲的肋骨果然断了一根,这还是那位善良的护士连夜找来一位老医生诊断
的结果。否则,在那个打着酒嗝,剔着牙齿,满不在乎的年轻值班医生手里,还不
知会怎么样呢?
    一想起那个满嘴酒气的值班医生,白晓梅不由气涌心头。她从护士那里得知,
他本来只是个大队赤脚医生,刚从培训班出来没多久,便突然调进卫生院,并马上
被结合进领导班子,成了革委会副主任。至于他凭什么权势当的副主任,则有一段
说不清道不明的来历。他的医术虽不高明,但阶级斗争的弦却抓得很紧,见抬着个
病人来,不先询问病情,却先查起身份。当他得知白基兴是个插队落户的右派时,
竟对严重的伤势无动于衷,反而一副兴灾乐祸的样子,大有阶级敌人活该倒霉的意
思。在白晓梅的苦苦哀求及其它人说好说歹下,才草草开了点止痛片,甩下一句观
察一下再说便扬长而去。气愤不已的李卫东如果不是被白晓梅死死拉住,肯定会揍
他一顿。后来,还是那位老医生赶来,详细检查了一下,并打了针,吃了药,白基
兴才稍稍稳定了些。但老医生最终还是表示爱莫能助:卫生院的条件差,只能治些
小伤小病,像白基兴这么严重的伤势,必须转到县医院,而且不能拖延,否则,会
有生命危险。
    这可把白晓梅他们几个难住了。姑且不管县医院会不会像那个副主任一样刨根
问底,只为无产阶级服务,不为阶级敌人出力而将他们拒之门外,就算发扬“救死
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把白基兴接收了,可治病总要钱呀。带来的几
元钱刚才交付了医药费,只剩下三元来钱了,明天连汽车票都买不起。生产队里也
没有钱,社员更是穷得叮当响,到哪里去找这一笔钱呢?几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
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白基兴倒在这里?末了,还是张金发出主意,找大队借点
钱,救人要紧。可谁去呢?白小松年纪还小,是不行的。李卫东去呢?不一定肯借,
而且由他照看白基兴较稳妥。张金发则要去找熟人弄点吃的,再找人借辆手扶拖拉
机,明天载着他们去县里,这样可以省下买车票的钱。所以,只能白晓梅回大队借
钱了,而且,一定要找到兰忠泽,否则,白基兴只有等死。
    白晓梅骑着自行车过了大桥,很快来到村里。村子里已经静悄悄,大多数的人
都入睡了,只有一星半点的灯光。她来到兰忠泽的家门口,轻轻地敲了下门,见里
边没动静,就加大力量又敲了几下:“兰书记,兰书记在家吗?”她尽可能平缓地
问。
    “谁呀?”黑暗中,屋里传来兰忠林泽的妻子那带着哈欠的声音。
    “我是晓梅。找兰书记一下。”白晓梅回答说。
    “还没回来。”屋里的声音冷冷地又传了出来。
    白晓梅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便急促地问:“他到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我怎么知道?你去大队找吧。”屋里的声音显得不耐烦了,接着一个哈欠声,
就再也没有声息了。
    失望的泪水从白晓梅的眼眶里流了出来。她想再问一下,可那声音分明告诉她,
再问也没用。那么,这么晚了,兰忠泽不在家,那会到哪里呢?如果找不到他,那
该怎么办呢?心中一阵慌乱,手脚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兰忠泽会不会还在大队部呢?白晓梅掉过车头,心慌意乱地又骑上去。她已经
顾不上去看路上的沟沟坎坎了,她只想找到他。她希望他此时就在那里,只是因为
什么事情耽误了,所以才没回家。她知道那里有张床,说不定他今晚就睡在那里。
但愿他今天没到别处去,只要找到他,那就好了。
    远远地,浓荫覆盖之下的那座庙宇,一个比其它处窗口都大了点的窗户,还亮
着淡淡荧荧的光。白晓梅心里一阵激动——兰忠泽就在那里。只要他在那里,只要
他点一下头,同意借钱给她,那她的父亲就有救了。她需要这钱,就是下跪磕头也
要借到。她像一个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把稻草,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给它。她
忘记了膝盖上的伤痛,忘记了饥饿,向着那黑幽幽的大门冲去。
    
    兰忠泽轻轻地打了一个饱嗝,一股甘香的味道涌上喉头,充满鼻腔,又迅速地
扩散到全身,使他感到整个躯体无一处不熨贴。那鲜美甘甜的鳖汤和细嫩柔滑的鳖
肉,不但充填了他的肚肠,也慰籍着他那难以启齿的惆怅,使他对自己的未来又充
满了信心。
    自从那天被吴莲英踹了一脚后,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老是隐隐作痛,萎靡不振,
让他大伤脑筋。为此,他把吴莲英恨得牙痒痒。可这种事又岂能说出口?那不等于
把粪倒在自己头上,自臭名声?只好当作哑巴亏,等以后有机会再找她算账。
    然而恨归恨,病根不除,终为隐患。他找赤脚医生张旺根,拐弯抹脚地谎称自
己不小心跌了一跤,把那地方弄坏了,看有什么办法能治好。张根旺给他开了些药,
并告诉他,多吃点鳖。鳖能滋补元气,有病治病,无病补肾,多多益善。
    这正中他的下怀。要想吃鳖,那还不容易?交代那些常去捕鱼的人,还不就是
一句话的事?果然每天有人送鳖来,还唯恐他不收呢。张根旺自告奋勇,天天为他
熬药炖鳖,每天晚上临睡前给他送来。这不,桌上的那些鳖骨,就是他们效劳的明
证。
    兰忠泽坐在桌前,只觉得五脏六腑融融而动,浑身筋脉畅通无阻。看来,这几
天的鳖没白吃,还真有点管用。他索性躺到床上去,扯过被角盖在小腹上,以加深
对疗效的体会。不一会儿,就觉得小腹温温,气冲丹田,蠢蠢欲动。这虽是预料之
中,但这时突然地降临,还是令他兴奋不已,大喜过望。谢天谢地,总算收效了,
得赶快试试锋芒,看看实际效果如何。
    兰忠泽从床上一跃而起,兴冲冲地向门口走去。可才走几步,不由怔住了:这
个时候,找谁去昵?周艳玲已经远走高飞,一去不复返;妇女主任没有事先约会,
此时无法招引出来;而那个踹了他一脚的吴莲英,虽在近旁,可他暂时还不敢再去
冒那个险;看来,只好回家去找妻子温存一番了。尽管那个黄脸婆平时让他扔在一
边,可这时候,即使是个丑八怪,他也会笑纳的。
    主意一定,兰忠泽精神更为亢奋。他走到窗前,想把窗门关了就回家。突然,
一道亮光射来,随即传来略带沙哑的叫声:“兰书记,兰书记。”
       “谁?”兰忠泽没有好气地问。什么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这可
太扫他的兴了。他见外面没有回答,不由更大声地喊:“谁?”还是没有人回答,
却听得一阵支起自行车支架的声音,以及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兰书记,你……你还在。”白晓梅一步一瘸地走了进来。
    一见是白晓梅,兰忠泽的气不由消了一半,不过,他还是感到有点意外,便问: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兰书记,我……”白晓梅喘息着,那悲哀与疼痛,顿时随着泪水盈满了眼眶,
喉咙口一阵梗塞,不知从何说起。
    望着白晓梅那如泣如诉的神情,兰忠泽觉得,这满面的愁容比平常更为动人。
他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抄家时得来的书,里面有拥着美人静听倾诉的情节,其
中有一句成语用得太妙了,好像是怜花惜玉?还是怜香惜花?他打不定究竟是哪一
句准确,但那意思可是明白不过了,那情节与眼前的她是一模一样的,只可惜他还
不能照搬照做,不然……那可太有诗意了。他的思绪一下子飞得极其遥远,直到听
见白晓梅一声低低而急促的抽泣,才回过神来。对了,该弄清楚她有什么事。他看
着白晓梅又问:“你怎么啦?”
       “我父亲被牛车撞断了肋骨,要去县里治疗,想先向大队借点钱。”白晓梅的
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噢,原来是这样!兰忠泽一下就明白了。这么说,她今天是非求我不可了。以
前放了那么多的诱饵你不上钩,今天可是自己撞进网里了。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
机会。他不再想回家了,去你的黄脸婆,眼前的这个美人儿,胜你一千倍!当然,
得用点心计,不然,再被踹上一脚,那可不是好玩的。只要稳坐钓鱼船,不怕她逃
得掉。心里的喜悦变化成脸上亲切和蔼的笑容,他把手放在白晓梅的肩头:“别着
急,坐下来,慢慢讲。”
      白晓梅在兰忠泽的牵制下,机械地移动着脚,在床沿坐下来。
    “怎么被撞的?”兰忠泽的眼睛贼溜溜地在白晓梅身上打转着。
    白晓梅稍稍安定下来,把情况简单地讲了一遍。她全然没有注意到兰忠泽那神
秘莫测的眼神,她把最后的一线希望寄托在兰忠泽的身上,她哀求着说:“兰书记,
你说该怎么办呢?你救救我的父亲吧。”
       “嗯……怎么办才好呢?”兰忠泽极其耐心地听完白晓梅的诉说。是呀,该怎
么办才好呢?如果仅仅是为了那个倒霉的白基兴,他也许早就不耐烦了,能活你就
活,该死你就死,就是你下十回地狱,关我什么事?不过,眼下他可不是为了白基
兴,而是为了白基兴那如花似玉的女儿,那令他垂涎已久的销魂之躯。
    “照说,他是自己不小心,也怪不得谁。既然已经在卫生院了,那就先看看再
说。至于钱的事嘛,目前大队也很紧张,要借也很困难。如果借给你,那以后人家
会说,‘四类分子’能借,别人也能借,那就不好办了。”兰忠泽装出一副虽然同
情但却无奈的样子。
    白晓梅的心几乎凉透了。这不是把父亲往死路上推吗?“兰书记,求求你,无
论如何,先借点,不然……不然我父亲……”她泣不成声地说,紧紧地拉着兰忠泽
的手不放,生怕他一甩手一走了之。
    兰忠泽见自己的话收到了预想的效果,不由暗暗得意,只要再玩一手,那就……
他淫邪地看着白晓梅,嘴角掠过一丝不易查觉的冷笑:“不过……也不是全没办法,
只是……”他故意把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像是在乱石覆盖的地底发现了一条缝隙,一次生与死的转机,白晓梅无论如何
不能放过。她仰望着兰忠泽,急促地摇着他的手臂:“你快说,要怎么办?”
       “如果把他当成因公负伤,那合作医疗就能负责这笔医药费,别人也就没话好
讲了。”兰忠泽不动声色地说,好像在讲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这里给你开个
证明,明天到出纳那里领些钱,也就行了。”
      泪水再一次涌上白晓梅的眼眶,但已不是悲痛欲绝的失望,而是承恩蒙露的感
激了。如果不是兰忠泽的手重重地压在她的肩头上,她真想给他磕个头。她不知如
何才能表达内心的谢意,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兰忠泽,激动地说:“兰书记,你……
你真好。谢谢你,谢谢你。”
       “你也不用谢我。如果我开证明给你,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兰忠泽的双眼直
勾勾地盯着白晓梅,虎视眈眈,按在她肩头的五个指头,在暗暗用力。
    白晓梅根本就没有来得及考虑兰忠泽要她干什么,别说一件事,就是一百件,
她也会马上答应的。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兰忠泽:“好,好,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戏已经演得差不多了,可以收场了。兰忠泽再也按耐不住了,终于撕下了伪装,
露出了狰狞的面目:“那你就跟我睡觉。”他猛地抱住白晓梅,还没待她反应过来,
一只手已神速地把她裤腰上的带子扯断了。
    白晓梅只觉得五雷轰顶,眼前一片金花乱舞。她万万没想到兰忠泽会提出这么
无耻的要求。如果需要用她的生命去换取父亲的生命,那么,她会义无返顾地从容
走去,可兰忠泽现在要的是她视为比生命更宝贵的贞洁,这怎么能答应呢?“不,
我不。放开我。”她极力挣扎着。但是,她的心力已经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下枯竭了,
她的挣扎显得那么的无力,她只能用最后的力量拉住裤子,不让它掉下去。
    兰忠泽用那铁爪似的大手掰开白晓梅细弱的小手,另一只手紧紧地蒙住她的嘴
和鼻,他那低沉而凶狠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你再叫,再叫就等着给你父亲收
尸。”
      又似一记重重的闷棍打在脑门上,白晓梅只觉得头盖骨四分五裂:如果父亲真
的死了,那自己怎么活呢?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实在太冷酷了。而且,兰忠泽的手
蒙得她透不过气来,那憋着的气仿佛化作血光从头顶上冲出。她感到浑身冰冷,全
身瘫软,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圆睁的眼睛顿感一片模糊,缓缓地闭上。她的知
觉逐渐地迟钝,变作一缕轻烟袅袅升起。
    兰忠泽见白晓梅双眼紧闭,也不再挣扎了,这可使他省下许多力气。他清楚这
只是白晓梅一时的晕眩,如果等她醒过来,也许又要增加不少麻烦。他迫不及待地
把她按倒在床上,用力扯下她的裤子,回头吹灭油灯,便扑了上去。
    昏昏沉沉中,白晓梅只觉得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身上。她想把它推开,可再也
没有一丝力气了。一阵痛疼像一把利剑直插心里,把心都切碎了,一股屈辱的泪水
顺着她的脸颊无声地流了出来。
    风在呜咽,云在抽泣,月亮也似乎不忍看到这人间的一幕悲剧,躲进了一片厚
厚的云层里,大地顿时沉浸在一团漆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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