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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盏花

作者: 琼瑶



  人生常有许多不可解的事情,往往,所有的“意外”会在同一个时期里发生。对佩吟来说;母亲的病态由“文”而转变成“武”,还不算是太意外。早在母亲发病初期,医生就对佩吟和韩永修明白的表示过:
  “如果你们不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治疗,她的病只会越来越加重,先是有幻想,然后有幻视和幻听,接著有幻觉……最后,她会变得很危险,打人,摔东西,胡言乱语……都是可能的。所以,你们应该理智一些,让她住院治疗。”
  但是,韩永修并不理智,佩吟也不理智,他们无法排除对“疯人院”的那种根深柢固的恐惧和排斥心理。何况,发病初期的韩太太丝毫都不可怕,她只是个心碎了的,柔弱而无助的老太太,整日幻想她那死去的儿子仍然活活泼泼的在身边而已。这种幻想不会伤害任何人。然后,不知怎的,她听到了自己可能被送进“疯人院”的传言,这才真正打击了她。她忽然就“病”倒了,病得行动都要人扶持。医生检查过她,说她的身体上并无疾病,这种“重病”的“幻觉”也是精神病的一种。她开始哀求的对韩永修说:
  “永修,看在二十几年夫妻份上,你发誓,永远不要把我送进疯人院!”忠厚、诚挚、重感情的韩永修发了誓。从此,大家都不提要送韩太太住院的事情,韩永修办了退休,除了著述以外,他把大部份时间都用在照顾病妻上。
  可是,韩太太的病是越来越重了。不知从何时起,佩吟成为她发泄的目标,或者,每个人在精神上都有个“发泄”目标,正常人也会咀咒他事业上的竞争者、情敌、或是看不顺眼的人。至于韩太太为什么这样恨佩吟,主要因为她本就重男轻女,而佩吟又是当初赞成佩华动手术的人。但,佩吟却无法不为母亲的“怀恨”而“受伤”。有次,她被母亲逼急了,竟冲口而出的对父亲说:“爸爸,我是不是妈妈亲生的?我是不是你们抱来的?佩华才是你们的孩子?要不然,我大概是你年轻时,在外面生下的孩子吧?”韩永修愕然的瞪著她,她从没看过父亲那么生气。
  “你在胡说些什么?妈妈是病态,你要谅解她,难道你也跟著她去害‘妄想症’吗?”
  一句话唤醒了佩吟的理智,她不能跟著母亲胡思乱想。从此,她不再去找理由,只是默默的承受母亲的折磨。
  母亲动武,她受了伤,这只能算是意料中的意外。但,颂超会在这个时候向她表白心迹,却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不管她认识颂超已经有多少年,她眼里的颂超一直是个孩子,是个弟弟。而且,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心里根本就没有颂超这个人物。现在,颂超突然冒出来了,带著他那份孩子气的憨厚,近乎天真的热情,来向她表白心事。这,把她整个的心湖都搅乱了。但是,即使这件事,也没有林维珍的出现,带给她的意外和震荡来得大。林维珍是维之的妹妹,比维之小了四岁。当佩吟在大学一年级的迎新晚会中认识维之的时候,维之在念大三,而维珍还只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不过,即使那时维珍只有十七岁,她已经是个被男孩子包围著的风头人物。维珍在这方面和她哥哥很像:吸引人,能说会道,随时都被异性注意和喜爱。维珍还更突出一些,她发育很早,绰号叫“小丰满”。由这个绰号就可以看出她的身段,十六岁她已经是个小尤物。
  当佩吟和维之恋爱的那些年里,维珍也正忙著享受她那早熟的青春,大部份的男孩子都只是她的猎获物,她从小就不对感情认真,或者,在她那个年龄,她还不认识感情。她像一只猫,喜欢捕捉老鼠,却并不吃它们。她就喜欢把男孩子捉弄得团团转。她的书念得很糟,高中毕业后就没有再升学。一度,她迷上了歌唱,想当歌星,也上过几次电视,无奈歌喉太差,又过份的奇装异服(她不能不展示她的本钱),被卫道者大肆抨击,又被新闻局取缔。一怒之下,歌星不当了,转而想演电影,没多久,她就被香港一家电影公司罗致而去。在这段时间里,维之大学毕了业,受完军训,他们简简单单的订了婚,维之就出国了。维珍只在他们订婚时,寄来一张贺卡,上面写著:“愿哥哥终身爱嫂嫂,愿嫂嫂终身爱哥哥,
  爱情万岁!”收到贺卡那天,她和维之还笑了好久。因为,“爱情万岁”是维珍正在拍摄中的一部电影,她寄贺卡还不忘记做宣传。这部电影在香港票房并不好,在台湾遭受到“禁演”的命运,因为过份暴露。维珍的“星运”显然不佳。等后来,维之出了国,又在国外结了婚,佩吟就和林家完全断绝了关系。她已经有两三年不知道维珍的消息了,偶尔翻翻电影画报,也从没有看到过维珍的照片。在佩吟的心中,甚至在她潜意识里,她都不准备记住维珍这个人了。
  但是,维珍却突然出现了。
  这是佩吟受伤的第二天,她很不舒服,伤口很痛,人也昏昏沉沉的。她应该继续请一天假,可是,她却怕父亲怀疑,也不愿请假太多,马上就要大考了,她要给班上的学生总复习,所以,她仍然去学校上了课。
  中午下了第四节课,她刚抱著书本走出教室,有个学生跑来对她说:“老师,有人找你!”她的心跳了跳,以为是颂超,因为颂超说过,今天中午要来接她去医院换药。但,当她对走廊上看过去,却大吃了一惊。一时间,她根本没认出那正对她打招呼的人是谁,因为,维珍烫了一个目前最流行的小黑人头,化妆很浓,蓝色的眼影和假睫毛使她的眼睛显得又大又黑又深又亮又媚。一件大红的紧身衬衫,半透明的,她从第三个扣子才开始扣,里面居然没用胸罩。细小的腰肢,系著条宝蓝色明艳的裙子。佩吟从不知道大红可以和宝蓝相配,可是,她穿起来,却鲜艳而夺目,一点也不土气和俗气,反而充满了热力和媚力。
  “喂!佩吟,”她迎著她走过来,笑嘻嘻的。“不认得我了吗?”“噢!”她上上下下打量她,也微笑起来:“真的不认得了,你变了很多,比以前……更漂亮了。”
  “算了,别挖苦我了。”维珍笑著,跑过来,亲切的挽住佩吟的胳膊,佩吟闪了闪,怕她碰到伤口,她的闪避,使维珍微微一楞。“怎么?不愿意我碰你啊?”她率直的问。
  “不是,”佩吟勉强的一笑,挽起袖子,给她看手上的绷带。“我这只手碰伤了,有点疼,你到我右边来吧!”
  维珍真的绕到她的右手边,挽住了她,好亲热好依赖似的,就好像她们天天见面一样。她们一面往校门口走,她一面滔滔不绝的说:“哦,佩吟,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只是比以前苗条了些,现在流行要瘦,你真有办法。我是怎么节食都没用,瞧我还是这么胖乎乎的。佩吟,你看我是不是太胖了?去三温暖一下,不知道有没有用?”
  佩吟连什么叫三温暖,都弄不清楚。她笑笑,很坦白而真实的回答:“你是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还要节食做什么?”她盯著她。“你不是在香港拍电影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早就回来了!那个赵氏电影公司啊,专门拍咸湿片,我能演什么戏,天知道!不过是脱衣服罢啦!实在没意思,我爸写信给我说,你要再脱下去就别回家了,我想想也没前途,就解除合约回来啦!”佩吟点点头,她当然记得维珍的父亲,他在政界做事,说实话,是个相当正直而清廉的人,只是一直不怎么得意。
  “还是解除的好,”她由衷的说:“那家电影公司的名誉也不太好。”“是呀!”维珍的声音嗲嗲的,甜甜的,腻腻的。她倒不是出于造作,她一向说话的声音就很女性,很媚人。她的身子更亲切的靠近了佩吟,抱著佩吟的胳膊,她似乎想钻到佩吟怀里去。“说真的,佩吟,”她用充满感情的声音说:“你和我哥哥怎么会吹啦?”佩吟锁起了眉头,怕提其人,偏提其人。
  “我也不知道,”她空空泛泛的说:“我想,他找到比我更适合于他的女人。”“算了吧!”维珍噘起了嘴,愤愤不平的。“那个女人好妖,好骚,好风流,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会鬼迷心窍去跟她结婚的!”“你怎么知道?”佩吟一惊,心脏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跳动。“他们回来啦?”“没有。”维珍说:“可是我看到了照片。对了!”她又笑起来:“哥哥还写信问起你,我想,他一直没对你忘情。我那个嫂嫂很凶,他们常常吵架。今年年初,我妈去跟他们一起住了三个月,回来之后,我妈长吁短叹的直提你……唉,佩吟,总之一句话,我哥哥对不起你,林家也对不起你。其实,你也不必因为哥哥另娶的关系,就和我们全家绝交,你明知道,爸爸、妈妈、和我都喜欢你。而且,说不定……”她拉长了声音,耸了耸肩膀。“我哥哥会离婚,说不定……咱们还会成为一家人!”佩吟回头盯著她。难道她忽然来找她,是为了帮林维之做说客吗?她有些狐疑。想著维珍对她嫂嫂的评语:好骚,好妖……再看维珍,她咬了咬嘴唇,维珍也妖也骚也风流,或者,这是林家的特色吧!
  “维珍,”她不愿再谈维之了,这名字永远让她心痛心酸,让她难过而沮丧。“怎么突然来找我?”她直接问。不相信她是单纯来报告哥哥嫂嫂的消息的。
  “哦!我……”她迟疑了一会儿,笑著。“你看,佩吟,我脱离电影公司之后,就每天闲在家里,这实在不是个办法,我总该找个工作,所以……”
  “你要我帮你介绍工作?”佩吟有些失笑。“你总不是想当教员吧!”“当然不是。”维珍也笑了,挺坦诚的。“你看我这块料,能为人师表吗?”佩吟看著她,心想,这女孩还是满可爱的。最起码,她很有自知之明,也很能幽自己一默。
  “那么,我能做什么呢?”佩吟问。“你明知道,我接触的就是学校。”她们已经走到了校门口,维珍忽然说:
  “我请你吃午饭好不好?我们边吃边谈。”
  “我……”她犹豫著,抬起头来,她就一眼看到,虞颂超正穿过马路,对这边大踏步而来。“我还要去医院换药,”她指指手臂。“给玻璃划了个口子。你——”她注视著她。“就直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好吧,我直说!”维珍含蓄的笑著。“我听说,你认得那个顶顶有名的大律师赵自耕?”
  “哦。”她一怔。“是的。”
  “你知道他有很多事业吗?”
  “噢,”她应了一声,心里有些烦躁,多年不来往,婚事已破裂,她以为林家的人和她已隔在两个世界,谁知道,连她认识赵自耕这种事,维珍居然会知道,而且要加以利用了。“或者——他有很多事业,”她含糊的说:“我只负责给他女儿补习功课,对赵自耕,我并不熟悉。”
  维珍正要再说什么,虞颂超已经来到她们面前了。颂超希奇的看了维珍一眼,以为她是佩吟的同事,也不太注意,就直接对佩吟说:“你准备好了吗?要去医院了。”
  佩吟望著他。“你没骑车来吗?”她问。
  颂超笑了笑,一股傻呵呵的样子。
  “我说了,你不许生气!”他说。
  “怎么啦?”佩吟不解的。
  “车子丢了,被偷走了!”
  佩吟急得直跺脚。“你瞧你!”她懊恼的说:“我跟你说了不能把车子丢在路边上,跟你说了不能不上锁,你就是不听!那些设计图呢?”
  “当然一起丢了!”“唉!”佩吟叹了口气:“都怪我不好。”“算了。”颂超若无其事的抬抬眉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很有钱啊?”佩吟瞪了他一眼:“图呢?怎么办?你画了好几天了!”“所以,我一个上午就在重画,忽然间,灵感全来了,以前解决不了的问题,一下子豁然贯通。我设计了一张最棒的图,连老板都说我有创意,幸好那张旧的丢了。我说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维珍轻轻的咳了一声,眼珠骨溜溜的在颂超脸上身上转来转去。“佩吟,”她落落大方的说:“你不帮我介绍一下吗?这位是……”“噢!”佩吟被提醒了。她看看维珍,再看看颂超。“颂超,我给你介绍,这是林小姐,林维珍。维珍,这是虞颂超先生。”
  “哦,虞先生,您好!”维珍伸出手去,要和颂超握手。
  “哦哦,林,林小姐!”颂超慌忙应著,伸出手去,颇不自然的轻握了一下维珍的手。他这才正眼打量林维珍,把她那娇艳的面庞和她那诱人的身段尽收眼底,他更希奇了。“林小姐也在这儿教书吗?”他一本正经的问。
  维珍用手轻掩著嘴,一下子笑了出来。她那黑溜溜的眼珠带著抹强烈的好奇,对颂超肆无忌惮的注视著。
  “你看我像个老师吗?”她问,眼睛在笑,眉毛在笑,嘴角儿也在笑,每个笑里都媚态万千而风情万种。
  “哦!”颂超傻傻的望著她。“那么,你是……”
  “我是佩吟的小姑子!”她用那甜甜腻腻的声音,细声细气的说了出来。“什么?”颂超吓了一跳。
  “我说,我是佩吟的小姑子!”维珍重复了一遍,笑意盎然,那大眼睛水汪汪的汪著无限春情。不知怎的,看得颂超竟有些耳热心跳。“你问佩吟是不是?”她娇滴滴的加了一句。
  颂超掉转眼光,疑惑的看佩吟。
  “别听她胡扯,”佩吟勉强的说。“她是林维之的妹妹。”
  哦。颂超再看看维珍。原来佩吟和林家还保持著来往,怪不得佩吟会拒绝他呢!她还爱著那个林维之,她还等著那个林维之,她还期望著破镜重圆的日子!尽管人家把她摔了,尽管人家已经移情别恋,她心里还是只有那个林维之!他深深的看著维珍,想在维珍身上找出维之的影子来,为什么那个男人如此迷人?“噢,”维珍忽然说:“我们是不是一定要站在这太阳底下谈天?虞……虞什么?”她问,盯著颂超。
  “颂超。”他慌忙接口。“拜托别叫我虞先生!”
  “我就是不想叫你虞先生呀!”维珍笑得好甜好媚好真诚。“我要直呼你的名字了,你别生气。颂超,你的名字取得很好,和你的人也正相配,又大方,又文雅,又很有男性气概……”她一个劲儿的点头。“我喜欢这个名字。”
  颂超有些轻飘飘起来,什么事比有个漂亮的女孩子来赞美你,更令你欣喜呢?毕竟,他只有二十四岁,毕竟,他有著人性最基本的弱点,毕竟,维珍是个非常妩媚而明艳的女孩!“我知道,”维珍继续说,看看佩吟。“你还要去医院换药,但是,吃了中饭再去换不是一样吗?这样吧,我请你们两个吃饭,说真话,我饿了!”
  总不能让女孩子请客,颂超慌忙说:
  “我请!我请!我请!”
  “你要请?”维珍温柔的看著颂超。“那么,我也不和你抢,谁教你是大男人呢!这样吧,对面有家西餐馆,叫‘明灯’,气氛好,环境好,价廉而物美。我们去吧!包管你们喜欢那地方!”就这样,他们到了“明灯”。
  真的,这儿确实气氛好,环境也好,幽幽静静,雅雅致致的。佩吟有些奇怪,她在这附近教了好几年书,也不知道有这样一家餐厅。维珍倒好像对这一带都了如指掌。侍者送上了菜单,颂超要维珍先点,她点了咖哩鸡饭,点了咖啡。佩吟注意到,她故意挑了最便宜的东西点。于是,她也点了同样的一份。“你们都在帮我省钱吗?”颂超问。“怎么不吃牛排?这菜单上特别推荐了他们的招牌牛排。”
  “谁吃得下那种大块文章?”维珍说,望著颂超,惊叹著。“除非你。你真结实,真壮。我喜欢你皮肤的颜色,红中带褐,好健康的颜色!我最受不了苍苍白白的男孩子!更受不了有娘娘腔的男孩子!你知道吗?虞颂超,你很男性!”
  佩吟带著一种惊叹的情绪,听著维珍的谈话。她也带著一份好奇,去看颂超的反应。颂超笑得很开心,傻呵呵的面带得色。佩吟微笑了,靠在沙发中,她玩弄著桌上的火柴盒,心里模糊的想:猫捉老鼠的游戏又开始了。她了解维珍,维珍常常不为任何原因,而本能的去捕捉男孩子,目的只是满足自己的征服感。尤其,她很可能认为颂超是佩吟的男朋友,她一向就有从别的女性手中“篡捕”男友的习惯。“篡捕”,这是桥牌中trump的译音。颂超点了牛排,还点了杯红酒,经过他一再要求,维珍也“同意”要杯酒,只是为了“陪他”喝。他转头问佩吟,佩吟笑著说:“你知道我从不喝酒,而且,酒对伤口也不好,是不是?”
  “这倒是真的。”颂超同意了。
  酒先来了,维珍对颂超举杯,他们对喝著酒,谈得十分开心,当维珍知道,颂超原来就是商业界名人虞无咎的儿子时,她就更加殷勤了。“我说呢,”她笑望著颂超。“我一看你,就觉得你的气派不同凡响,举止、风度、仪表……都是第一流的,原来你是名家子弟!”颂超显然晕陶陶了,喝了几口酒之后,他就更加晕陶陶了。维珍笑眯眯的看著他,眼底盛满了崇拜和激赏。连在一边旁观的佩吟,都不能不承认,维珍确实是个非常具有诱惑力和吸引力的女人,她浑身的每个细胞,都是女性的,迷人的。而且,她明艳动人,像一朵盛开的花,像一簇燃烧的火。
  佩吟静静的吃著她的午餐,心里模糊的想,昨天还困扰著她的这个大男孩子,在她心湖里扰动出无数涟漪的这个大男孩子,现在大概已经不是她的“问题”了。不知怎的,她对这种方式的“解脱”,竟有份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和一份淡淡的、幽幽的“失落感”。
  她开始觉得伤口又在作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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