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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份子 作者: 苏西荷 12 云霏将稿纸揉成一团扔向已经爆满的垃圾筒,颓然地丢开笔趴在桌上。背后传来爱咪的声音: “霏霏,我的裤裤尿湿了。” 云霏重重呻吟,动也不动,“咪,我现在很累,不要吵我。” “可是我尿湿裤子了。” “你这么大了怎么还会尿裤子?”她不耐烦地。“好吧。尿就尿了,自己脱下来去换干净裤子不就好了?” “没有裤裤了,洗衣机坏掉,下雨下了好多天,架子上的衣服都还没干。” “那你先去睡午觉,睡醒裤裤差不多就干了。”云霏不耐地捧住头。 “可是我妈咪说……” “咪,我很累,拜托你去做自己的事情不要来吵我好不好?”她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 “可是我没有裢子……”爱咪显然是被她凶巴巴的语气呼着了。 云霏“啪”地推开椅子大步走向爱咪,一把把她抱到衣柜上头。“要裤子你自己找找行不行?你已经这么大了,为什么还尿裤子?连找件裤裤都要吵得我不得安宁!我只想要一个人安静、安静、安静!可以吗?你吵个没完,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爱咪被她这一吼,动也不敢动,大眼睛里泛着亮亮的泪光,“你都对我不好,霏霏凶。我要找妈咪!我要打电话找我妈咪!” 这句话更大大刺激了云霏:“去啊,要找你妈咪就赶快去啊!是你自己吵着要回来的,现在你又后悔了是不是?” 爱咪哭得泪汪汪,两腿乱踹,“妈咪!我要我妈咪!” “去嘛!那么想你妈咪的话,就去找她,永远跟她住在一起算了,我也好清静清静!”云霏又将她抱下,扔在椅子上。“我是欠了你妈什么是不是?莫名其妙把你丢给我,她知不知道这样我有多为难!她自己爱自由、不要羁绊,却自私地把麻烦精丢给我!她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人,我也有权利说不要!你们以为我就爱受苦受罪受折磨虐待啊?我也会软弱、也会喊累,我快要受不了了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有谁同情过我、帮我设想过一点点?”她说着说着,自己也气愤地哭了。明知是借题发挥、借机发作,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你想要你妈就尽量去啊!我不管你了!也不管她爱跟谁在一起!我为什么要管你们的事?你们都自私到只顾将责任推给我,有没有想过我的压力?我已经连自己都弄得很不好了,还要拖着你这个小麻烦精……”云霏狠狠地吸鼻子抹眼泪。“你已经让我心情很恶劣了,你不知道吗?拖着你我什么事也做不成,你看看我现在凄凄惨惨一败涂地的样子,工作没着落,稿子四处碰壁,连男朋友都跑了,我还不够失败、不够可怜吗?连最起码的一点点安静都得不到,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丢下这些责任啊?要把我拖垮了才甘心吗?你那个不负责任的妈没同情过我,我才不要管你们了!我很累,什么都不想再要了。既然你最想找你妈咪就去吧,尽量去、尽快去,剩下我一个人倒清静!” 爱咪早已停止哭泣,乖乖听训,然而云霏伤心得无暇多细想,发泄完连篇抱怨,就捧着疼痛不已的头自顾自地回房睡觉。她真的感觉自己已筋疲力尽,只想闭上眼睛断绝一切痛苦的思想与追忆。 没想到这一觉醒来却令她追悔莫及! 云霏睡醒时天已黑,她要唤爱咪将阳台上的衣服收进来,喊了半天却没有回应。她下楼找了又找,哪里有爱咪的影子!云霏脑中如遭雷轰一般惊醒!难道爱咪把她的一番气话当真?她真的负气离家出走了?爱咪身上还有点钱,然而一个稚龄小女孩独自出门,又不认识路,可能遇到种种危险!顿时报纸社会版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杀人、强暴、绑架案纷纷朝她撞击而来……云霏心急如焚,慌张得手足无措。 对了!爱咪第一个目的地一定是到云霓那儿,先试试再说——云霏重燃一线希望,拨通云霓的电话,但得到的回答却是云霓那慵懒的声调和漫不经心的问候。云霏这次禁不住张惶得哭了出来。 没有!连云霓都说没有!那胖咪究竟会去哪儿?她就这么背着小背包离家出走!是抗议她那番无情无义的责骂吧?一声不响就走了……云霏心中后悔万分,还有强烈的焦急。担心、愧疚和不安。不行!再等下去难道要坐视爱咪出事吗?不,我要出去找她!要把她找回来?咪啊!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 云霏抓了钱包和外衣就猛往外冲,冷不防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不是别人,正是被她骂“阴魂不散”的卜杰,这次他的“阴魂不散”倒来得正好。云霏宛若见到救星般,拉着他着急地哭,难过得不得了。 “爱咪不见了!卜杰,她离家出走了!”她哇啦哇啦的哭喊,“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心情不好就乱骂她,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不要哭,我们一起去找她,你先别急,爱咪聪明得很,她懂得保护自己,不会搞丢的。” “咪她只有五岁啊!”卜杰的一句话令她更心乱如麻,自觉罪孽深重。 然而卜杰开车带她四处寻找了近两个小时仍是一无所获;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溜过,恐惧与自责愈形加深。此时她眼角掠过一个小小的、眼熟的红影子。 “停车!”车子吱地猛然煞住,云霏没等车停稳就开了车门往马路上冲。 “爱咪!”她扳过那个孩子的肩膀,心却陡地下沉!不是!竟然不是!“对不起。”她失魂落魄地松开手。 “你这样满街毫无目的的乱跑乱走不行的!你再努力想想,爱咪还有没有其他可能会去的地方?” 没有!云霏只能咬住嘴唇疯狂地摇头。该找的地方都已找遍,连好久才去打一次牙祭的麦当劳和门口挂熊宝宝气球的西药房都去过了,她实在想不出爱咪可能会在哪里!她会故意躲起来,藏在下水道或街角吗?咪!你怎么不快出来跟我回家?咪!你真的生了我的气? “我自己去找,找到天亮也没关系,我会带她一起回家的!”云霏一路小跑步,在大街上茫然搜索着、喊着:“爱咪!你在哪里?爱咪!爱咪!你出来,我们回家,我不是故意要骂你!咪,爱咪,你到底在哪里嘛!” 卜杰二话不说的跟在她背后,四处找寻呼喊:“爱咪,叶爱咪!爱咪!” 他们一路跑着喊着,云霏像发了狂似的不知道累,连嗓子都喊哑了,还不肯停下:“爱咪,爱咪!你在哪里?” 霓虹灯交织错落,沉沉的夜已开始透露刺骨寒意。 卜杰拉住她,“云霏,我们先回去吧,这样盲目乱找不是办法,我看还是先报警。你也跑得很累,应该休息一下……” 云霏挣开他,这回是莫名其妙对着他发泄怒气:“要回去你回去!我不走,我还要去找爱咪,我会找到她的!……”她开始奔跑起来,越跑越快,有如一头羚羊般在大街上飞跃。 卜杰当然还是追了下去;他没想到平日最懒得活动的云霏一跑起来速度惊人,然而在他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之时,云霏忽然仆倒下去,抱着脚打滚。 “怎么了?”他苍白着脸,多事之秋啊! 云霏的脸痛得扭曲变形,猛发冷汗,“我的脚底扎进了钉子,好痛!” 卜杰脱下她的球鞋和袜子,那根生锈铁钉扎的伤口还不浅,云霏脚底已沁出鲜血。他一把抱起她。云霏拳打脚踢地挣扎抗议: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你不要管我,我还要去找爱咪……” 愚蠢的女人!卜杰真想封住她那张固执得要命的嘴巴。“要找爱咪还多的是时间,先保住你这条小命再说,破伤风可会要人命的,你有没有一点常识!”他大吼。 云霏乖乖闭上嘴巴,任由他抱着她上车、上医院、回家。起初她心里还不服气,但当听到那个暴牙医师连连点头说“还好,送来得早”的时候,云霏不得不承认:她心生感激。 回到家,屋里空荡荡的,她这才发觉自己有多软弱疲累。 面对距她咫尺的卜杰,她心乱如麻:“喂,我会不会死啊?” 他没好气地:“不是不要命了?现在晓得原来自己很贪生怕死?” 她叹气:“我只是想找到爱咪。”两串忍耐许久的眼泪终于放肆地溜出眼眶。“是我引起的,都是我不好,自己心情不好迁怒于她,把对志光的不满借题发泄!”她猛地才想到他并不认识这个人,多提无益。“我可恶!” “现在自责有什么用?把人找回来才要紧。这样吧!如果到明天天亮都没有爱咪的消息,我们就报警处理。现在,”他转身,“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我会随时打电话。” 云霏想也不想就拉住他:“不要走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她眼里是祈求的神色,还有那么一点特别的东西,“拜托。” 卜杰不自觉地停住,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已软化在她触摸所带来的无比愉悦感受中。 没有人说得出是谁先开始的!那么大概就是同时,一个狂烈需索的深吻点燃了熊熊火焰,两个贴合的躯体陷落沙发深处,亲密而危险的气氛如野火迅速蔓延。 “不要走!不要!”云霏只能吐出这最后的句子,孤单太久的灵魂在渴望另一个热情灵魂深沉的拥抱;她要逃离无助寂寞的深渊,今夜飞升快乐天堂。 “傻瓜!”卜杰缠绵地慰藉她的不安,“我才不走。怎么舍得走?” ★ ★ ★ 云霏从骚动的梦境中醒来,扶住剧痛的头。她偷偷瞄一眼占据另半边床的卜杰,独自溜下床,悄声进浴室。 真的,一切像在做梦! 正因为快得来不及反应,所以更像是恍惚梦境。 只除了打从心底泛上越来越鲜明的罪恶感、不安与惶恐。 她骇怕,真的! 但为什么?在那一切过后,云霏的感觉竟是骇怕? 包括自责。在爱咪形踪不明的这个紧急关口,她竟在此“放纵逸乐”,为别的事、别的人分心! 她呻吟一声,将整张脸埋进冷水盆里。 就在这时,她听见清晰的电铃响,在漆黑夜里尤其惊天动地。云霏不顾满脸水渍,飞也似地狂奔下楼。 门外不是别人,正是她念念狂盼的爱咪! 她喜极而泣,一把将爱咪紧抱在怀里。 “咪,我到处找不到你!快要急死了!” “我记错妈咪的电话,身上又没有零钱。”爱咪那漂亮的小苹果脸经过这半天的折磨仿佛缩小了一圈,叫人心疼。“我好想尿尿,可是不敢在路边撒尿,麦当劳都关门了。哇——”她哇地嚎啕大哭起来。 顿时两个人儿相拥哭成一团。“咪,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霏霏不该乱骂人。” “没有,没有!”爱咪帮她脱罪。一场风波遂告平息。 “好了,人平安回来,现在没事了。”这是卜杰的声音。 云霏闻声回头,却不敢正视他。“咪,我去帮你放水准备洗澡,你一定很饿了哦,姨作炒饭和蛋花汤给你吃。” 两人欢欢喜喜要上楼,卜杰一把抓住云霏的手臂,她匆促而低声,几乎是恳求地: “我知道我们应该谈谈,再说,行吗?现在真的不是时候。”说罢,她抱起温驯、小鸟依人的爱咪很快进房去了。 ★ ★ ★ “确定我们的关系?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云霏硬着头皮,“我们还会有什么关系?” 卜杰为之气结。三天了!他要找她沟通却苦无机会;她用爱咪来挡他,像防堵恶棍般。她在躲他吗?这是他始料未及的结果。事实上,他也不确定要将他们彼此的关系定位在什么程度,但是获取共识肯定是极重要的,至于为什么重要,他还未曾细究其中的道理。“当然有关系,经过那件事之后,至少代表我们的相处有所改变。现在你是我的女人了,当然应该听我的。”他理所当然地说。 “你的什么!”她被这个狂妄男人的措词激怒不已!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古埃及王?还是阿拉伯富豪?女人就这么卑贱?像桌子椅子?只是没有自主权的物体?任凭他宣称占有?得了吧!他以为他们之间有过了“什么”,她就非“隶属”于他不可?去他的春秋大梦吧!“你的‘女人’又是什么可敬可畏的东西?是情妇、新欢还是宠物?我还以为你是活在现代的男人呢!” 她又反应过度了!卜杰温和地解释:“但是你总无法否认,存在于我们之间的感觉还不坏吧?” 云霏不愿撒谎,但也不让他有趾高气扬的机会,“又怎样?那并不代表什么,你也无权说这种话,这世上没有谁属于谁。” 卜杰差点气疯了!她竟如此轻描淡写地看待两人之间美好缠绵的感觉?眼前这个满身利刺的冥顽女人和那夜惶惑无助的她何啻天壤之别!难道女人都是这样,站着和躺着永远是两种模样?他要怎么感化她?她分明时时能引起他心底深处潜藏的柔情,怎又会古板如朽木,老爱扭曲他的话,视他为多穷凶恶极的怪物?“你是胆小鬼,是你一直不敢面对现实。” “外星话!”云霏走开,“听不懂。” “你当然听得懂,并且心知肚明。你连自己要什么都不敢承认,只是一味地骇怕,一味逃避抗拒!” “谁说我怕了?”云霏赌气地,“我才不怕你。我不想要是因为你和我根本没有交集点,我只是争取与享受我应有的自由,谁都别想剥夺它!” “坦白面对我们的关系,坦白面对你自己的感觉不是多可怕的事!还是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我吃了你?跟那个戴眼镜的家伙一样?”他快人快语。 这点却正中云霏最大的痛处。她不晓得他知道了多少,又是从爱纯还是爱咪那里得知;然而志光的变心却仍叫她深深介意,任何人都不容干犯忌讳。 “我对这种鸡同鸭讲的谈话没有兴趣,也不想回答这等无聊问题。”她甩手便想脱逃上楼。 卜杰才没那么轻易放过她:“我建议你认真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如果你还想继续在这儿住下去的话。”他添加了一项小小诱因。 云霏却是硬了心肠不买帐:“你再拿这个威胁我没多大用处了!我看这里大概也不太能再住下去。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的坏心妄想成真,我们还是会尽快搬家。”她朝他挥舞拳头。“我会让你知道女人不都是爬虫类,除了乐于爬上床取悦你以外无事可做。告诉你,我不在乎,你更休想处处逼迫、威胁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