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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家狗》 作者: 李零 2.23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孔子的历史观有两个特点:第一,他生于春秋晚期,正是周道衰落的时期,他的历史观察范围主要是距离这一时段较近的夏、商、周三代,在他看来,唐、虞最理想,但太远,想学也学不来;第二,三代当中,他更看重周,周像三段论的合题,是更近的目标。 古人研究历史,主要靠因果链,往是因,来是果,鉴往知来。占卜、赌博,靠归纳胜率,也使用类似的方法。孔子看历史,主要看三代损益,即后面的礼比前面的礼,增加了什么,减少了什么,除去增加减少的东西,就是始终不变的东西。他是靠这种加减法预测未来。〔1〕 战国古书,时髦讲三代损益,这一风气可能与孔子有关。 我们都知道,王国维和陈梦家讨论过殷周制度的不同。 过去,大家觉得,商周很不一样,后来发现,还是有继承性。苏东坡说,“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前赤壁赋》)。“自其变者而观之”是强调差异,“自其不变者而观之”是强调连续。孔子认为,只要掌握了历史的加减法,在连续中控制差异,就能做长程预测,不仅300年的事可预测,3000年也行。 三代加起来,大约有1300年。 “十世”,每世按古人的说法,一般是30年,十世是300年,“百世”,是3000年。孔子死,到现在,还不到3000年。现在的事,他做梦也想不到。(孔子的预测学) 注:〔1〕历史,技术变,制度变,但人性未必变,或变化不大,这也许是孔子损益法的一种考虑。他更关心的是不变。 2.24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这两句指什么?前人有不少猜测,他们认为,这是孔子在骂当时的事。 古代祭祀,本来都是祭自己信奉的神祇和祖先,不是,绝对不能祭。他们相信,鬼神对献祭的食物,不是用嘴吃,而是用鼻子闻。如果不是自己的祖先,祖先不接受,连闻都不会闻,这叫“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左传》僖公十年),“鬼神非其族类,不歆其祀”(《左传》僖公三十一年)。但《左传》之所以强调这类原则,正是因为,春秋战国以来,例外的事越来越多。前人举过很多例子,如郑、鲁易田,鲁国替郑国祭泰山,郑国替鲁国祭周公(《左传》隐公八年),等等。还有反映民族同化趋势的禘祫之礼,也是把不同族姓的祖先搁在一块儿祭。这种祭非其鬼的现象,孔子看不惯,认为是拍马屁。“非鬼而祭”,后来是拍马屁的代名词。 “见义不为”,“义”是宜的意思,即该做的事。该做的做是勇,不该做的做,胆再大,连命都不要,也算不上勇。比如古人说,如果胆大妄为,危害君主,这种人的灵位,不准摆到明堂里。〔1〕 相反,该挺身而出,不挺身而出,也不对。孔子认为,这是缺乏勇气。他老人家认为,当时的世界太不像话,怎么就没人出来,都死绝了吗? 溥仪当伪满皇帝时,曾拜日本的天照大神和祭杀害中国人的日本官兵,就是属于“非其鬼而祭之,谄也”。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中国和韩国很愤怒,但日本有日本的解释,军人的天职就是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的都是勇士、烈士,你们的冤魂孽鬼,算账算不到军人头上;算到天皇头上吗,美国又不让算。其实,美国又何尝不是如此,韩战、越战,死了的都是勇士、烈士,他们说,Freedomisnotfree(自由不是没有代价的),响应国家号召,为保卫自己从不知道的国家和为从不认识的人民打仗,是死得其所,和日本人的烈士观大同小异。我们的观念是,不义而死,就是再勇敢(日本的士兵很勇敢),也不配叫“勇”。 现在,治安太坏,警力不足,怎么办?有人说,还等什么?见义勇为呀,赶紧。这就像假货太多,没人管,也管不过来,就劝大家多学点商品知识、法律知识,增强自我保护、自我防范的意识,是一个道理。可是执法人员靠群众,群众靠自己,行吗?(见义勇为) 注:〔1〕《左传》文公二年:“《周志》有之,勇则害上,不登于明堂。死而不义,非勇也。”语出《逸周书?大匡》“勇如害上,则不登于明堂。明堂所以载道,明道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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