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电影史
作者: 乔治·萨杜尔
①指汉斯·雅诺维支和卡尔·梅育。——译者。
在这部影片里茂瑙用了很多外景的镜头。女演员麦克斯·许勒克所扮演的妖妇德拉古拉的头部装饰,有时显得十分可笑。但这部影片却具有一种奇特的诗意。例如“过桥以后,幽灵就和他相遇”这段字幕,和《卡里加里博士》中那段对话“我能活到什么时候呢?活到天亮以前……”同样出名;影片中成群结队的老鼠、陷在泥土里的棺木、喀尔巴阡山上的别墅、汉萨城里的三所古屋,这些镜头在观众中间所引起的反应,远远超过影片中那对浪漫的情人所作的不自然的对白,因为片中那对情人的愚蠢并没有使“爱情和阳光可以驱散幽灵与恐怖”这一寓意表现得令人信服。
与《吸血鬼诺斯费拉杜》同时拍摄的《燃烧的大地》,是一部受了瑞典电影和“室内剧”影响的描写农民的影片。茂瑙在处理这部影片上,用了脸部的大特写。但穆西纳克认为,这部影片“在画面构成方面下了过多功夫,以致趣味超过了情绪”。这种丰富然而缺乏情感的技巧在以后茂瑙的影片中占了支配的地位,使他的喜剧片《大公爵的财政》以及根据卡尔·梅育的剧本拍摄的《驱逐》,比起那部被艾米尔·强宁斯没有表情的面孔和夸张、生硬的演戏姿势所毁坏了的《最卑贱的人》,还要逊色。
在《最卑贱的人》这部影片里,“室内剧”开始接触到喜剧方面。影片描写一个大旅馆里的司阍,因得罪老板,被降为打扫厕所的人,他因为被剥夺了绣金边的制服,心中悲痛得几乎想自杀。影片在表现这个主人公时,始终没有离开旅馆的背景,直到他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背景方才改变。这种和直线叙述的剧情相结合的地点的一致,如果不是连续运用移动的摄影——这在技术上说来,是一个巨大的革新——很可能产生单调的感觉。
卡尔·梅育早在拍摄《铁道》这部影片时,就已应用了人们不常使用的摇拍方法。在拍《圣苏尔维斯特之夜》时,他联合使用了不断改变摄影角度和移动摄影机的方法。摄影师鲁普·皮克和基杜·齐佩尔还在摄影棚里重新引用把摄影机放在车上的拍摄方法,这种方法自从帕斯特隆纳和乔蒙在影片《卡比利亚》里用过以后,几乎已经被人忘记了。
在过去的意大利电影里面,移动摄影是作为一种特别强调布景的方法来使用的。在卡尔·梅育手中它成了一种表现心理的手段,例如在表现强宁斯喝醉酒时,他不动地站在左右转动的摄影机的前面。
年轻的新闻记者马赛尔·卡尔内是当时热衷于这些影片的观众之一,他曾经这样说过:“安置在车上的摄影机,能够按照电影情节的要求,随时移动,忽而仰拍,忽而俯拍,有时又近拍。摄影机已经不再象过去惯用的方式那样,固定在脚架上,而是变成戏里的角色了。”这样,卡尔·梅育、茂瑙和卡尔·弗洛恩德就改变了电影语言,使他们的影片带上一种作者所特有的色调,这种演变在技术手法上的重要性实可和有声电影的普及相比拟。
《最卑贱的人》到处都被誉为一部杰作;这部影片是“室内剧”发展的最高峰,同时也是它的终点。卡尔·梅育此后就放弃了这种表现方法。
“室内剧”影片因为没有字幕说明,所以不得不采取冗长的描写和直线发展的剧情。可是这种简单的表现方法并不见得能够产生普遍的了解。《最卑贱的人》一片在美国就遭到了困难,因为每一个美国人都只晓得一个旅馆司阍的收入比厕所閽要少,因此对影片的主人公的悲观绝望,和那种采自果戈理的小说《外套》中的情境,不能理解。
《伪君子》一片,正如茂瑙后来根据汉斯·基撒的剧本摄制的《浮士德》一样,具有主人公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人物的特点,因此对他的性格和经历不需要加以冗长的说明。这部影片的洛可可式的布景,是由赫尔特和罗里希设计的,通过卡尔·弗洛恩德的照明技术而带有表现主义的风格。艾米尔·强宁斯在这种布景中,把主人公扮演成眼睛斜睨、口流涎水、头发蓬乱、衣冠不整的角色,不断打呃,表情夸张,在淫荡好色的本能掩盖下,把莫里哀原来所塑造的人物的主要特色完全抹煞。后来他在《浮士德》中扮演的魔鬼靡菲斯特,也具有和伪君子同样的性格,而他和伊维特·吉尔贝特所扮演的那个肥胖而饶舌的老妇谈情说爱的情景,几乎可以说是一幅色情狂的漫画。茂瑙专门喜欢作这种令人作呕的讽刺,对正常的爱情反而不会描写。在《浮士德》这部影片里,他把葛丽琼和懦弱的浮士德怪诞地结合在一起。茂瑙在其他作品中所具有的那种精练严格的造型美,即那种追求先锋派的新颖风格的造型美,在描写浮士德的恋爱时,竟变成一种象彩色明信片上所描绘的俗不可耐的图画一样。不能对普通爱情作真实的描写,也许是决定这部豪华的影片趋于失败的关键。
《浮士德》第一部分是一个在技巧方面非常突出的协奏曲。在兼有伯克林和古斯塔夫·多雷①的绘画情调的序幕过去以后,接着就出现了浮士德和梅费斯特飞走的场面。卡尔·霍夫曼的摄影机从上面俯拍模型制成的城市和山谷,这些模型是由罗里希和赫尔特共同在摄影棚内搭盖起来的。准确的移动摄影和照明技术很巧妙地掩蔽了用石膏做成的模型的真面目,而获得了一种在造型方面非常协调的气氛,就象歌剧的伟大场面那样动人。但是,这一片段的抒情情调,与其说是接近于古诺②的音乐,倒不如说是更接近于歌德的《浮士德》第二部。由于这一序曲的强大力量,所以影片中那种按照游艺场格式表现的帕尔姆公主家中节日盛况的庸俗乏味,就几乎不为观众所感觉。可是到了浮士德和葛丽琼相会的镜头,影片的趣味就完全消失。一直到浮士德为了和他的牺牲者葛丽琼共生死,为了洗净自己诱奸的污行走上火刑台时,影片情调才又再度高涨,可是这一高涨始终没有能够达到史诗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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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伯克林是19世纪瑞士画家;考斯道夫·多雷是19世纪法国画家。——译者。
②查尔·古诺(1818—1893):法国作曲家,歌剧《浮士德》的作者。——译者。
茂瑙在拍了《浮士德》以后就离开了德国。留在德国的弗立茨·朗格也和茂瑙一样,是当时杰出的电影创作者之一。
这个维也纳人,本来应该承袭他父亲的职业,做一个建筑师,可是他却中途抛弃了这一行业,周游世界,成了一个旅行画家和流浪者。在战争期间,他是一名军官,后来因病退伍,但在卧病期间写了好几个电影剧本。埃立克·庞茂的德克拉影片公司邀请这位年轻的作家专门从事编写侦探片或恐怖片的剧本,由乔·梅伊或者由《精灵》一片的一位作者奥托·里卜特来导演。弗立茨·朗格写了《希尔德·瓦伦与死神》和《佛罗伦萨的鼠疫》后,试拍了一部老式的分集侦探片《蜘蛛》。他在导演《三生记》一片时(这部作品标志着他真正导演工作的开始)曾得到他的妻子娣娅·冯·哈布的合作,他们两人的相识开始于共同编写《印度的坟墓》一片的剧本,这是一部巨型的分集影片,由乔·梅伊担任导演。
《三生记》一片我们今天称之为速写式的影片。它描写死神准许一对情人在中世纪的中国、哈伦阿尔拉契德时代①的巴格达、总督时代的威尼斯,复活三次。这部影片虽然有摄影师弗立兹·阿尔诺·华格纳巧妙的特技摄影,它的三个插曲还是带有从前游艺场演出的风格。但在那对浪漫情人和死神(贝那德·戈兹喀饰)出场的部分,却具有意义深刻的格调。这些镜头很得力于它们的布景,《卡里加里博士》一片的造型美工师们在这部影片里用雄伟的建筑代替画布。这种建筑成为弗里茨·朗格影片的一个特征:墙壁、楼梯和大烛台,比演员更清楚地表示了这一影片的含义:人是自己命运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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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公元765—809年统治巴格达的回教君主。——译者。
弗立茨·朗格在拍《马布斯博士》时,将具有表现主义风格的布景和他所擅长的侦探故事结合了起来。这部影片的主人公具有芳托马斯的某些特点,他所经营的赌场反映了德国在通货膨胀时期的腐败生活;强盗和警察战斗的镜头,也使人想起当时社会党人的内务部长诺斯克镇压街头暴动的情形。
在弗立茨·朗格从事摄制影片《尼伯龙根》的七个月期间,德国的经济危机正日益加剧。10亿马克票面的纸币已成为市上的通货;汉堡的共产党构筑了防御工事;希特勒由于掀起了慕尼黑暴动而被关进监狱,在狱中写了《我的奋斗》;30%的选民投了国家主义者的票,第三帝国已有即将出现的趋势。
《尼伯龙根》是一首歌颂德国传奇英雄的庄严赞美诗,是即将到来的复仇和胜利的预示。造型和建筑艺术在这部影片里表现得非常突出。乌发公司当时刚获得弗立茨·朗格、庞茂这两位名导演并且合并了“德克拉影片公司”,对这部本国的史诗,不惜投下巨资来拍摄。宏伟的台阶、混凝土的大教堂、点缀着假花草的苍茫草原、用石膏做成树干的巨大森林、有模型做成的城堡、纸板做的石窟、会活动的蛟龙,这许多具有中世纪风味而又有立体派风格的庞大仿造物,所以非常生动,是由于弗立茨·朗格的美工师奥托·洪特、艾立克·凯特尔胡特和卡尔·福尔伯莱希特的才能,服装设计师古德利安的博学,摄影师根特·里陶和卡尔·霍夫曼的技巧,尤其是由于弗立茨·朗格优美而富有造型感的导演手法所致。这位伟大的电影建筑师,把演员和群众演员作为壮观布景中的活的装饰品来使用;人物完全从属于造型的布局。赫尔曼·伐尔姆在摄制《卡里加里博士》时所建议的计划,在某种程度上已被弗立茨·朗格实现;影片成为一幅绘画,更恰当些说,成为活动的雕像和建筑物了。
《尼伯龙根》第一部分最突出的是象雕像那样的齐格菲尔德的形象,这位赤裸着上身的雅利安族的美男子(保罗·里希特饰)是一个所向无敌的征服者,被一个梳着长辫子的女子克利姆希尔德所爱,她是穿甲胄的日耳曼尼亚(她的形象曾长期印在德意志帝国的邮票上)的妹妹。这位日耳曼民族的英雄,骑着一匹骏马,腰旁斜挂着那柄所向无敌的宝剑,在仿照亚诺尔特·伯克林的油画建造起来的摄影场布景中驰骋,歼灭了那个面貌丑恶、拥有巨大财富的地藏王,后者长着一脸胡须,鼻子象钩一样,下嘴唇突出,似乎用来体现非雅利安族的野蛮人的邪恶。
影片从对“齐格菲尔德之死”的光荣歌颂转到“克利姆希尔德的复仇”的狂怒和混乱。后一场面也是取材于日耳曼的古代传说,而不是根据华格纳的歌剧摄制的。和她丈夫一起编写这个剧本的娣娅·冯·哈布,当时曾说过,他们想在这一场面里显示出“由于最初过失引起最后报应的严酷性”。在几乎所有的弗立茨·朗格的作品里,对犯罪情绪的描写都占着显著的地位。这种情绪的描写在当时一部分德国影片中已经相当普遍。在《尼伯龙根》中,和强烈优越感相结合着的犯罪情绪表现得尤其明显。“齐格菲尔德之死”反映了德意志第二帝国的兴亡,同时也预示了后来纽伦堡国社党的盛大游行;而充满了火和血的“克利姆希尔德的复仇”,又好象预言了希特勒所建造的象“乌发公司”的布景那样庞大的总理府的毁灭。
弗立茨·朗格在完成了这部取材于古代传说的影片后,又计划拍摄一部歌颂未来德国的影片。《大都市》一片的题材出自娣娅·冯·哈布所写的一本小说,但剧本则由弗立茨·朗格和她共同编写。
《大都市》描写21世纪的一个到处都是摩天大楼的都市。世界的主人在极乐园中过着穷奢极侈的生活,而在地窖下面却呻吟着低等民族的痛苦呼声,这些弯着背的人活象一些机器人,他们从事着极其沉重的劳动。在这种天堂与地狱之间,一个疯狂的科学家制造了一个“未来的夏娃”。这个机器人具有象摩西那样的救世者的面貌,他劝人忍让,后来却煽动奴隶们起来反抗。奴隶们捣毁了机器,引起了一场使他们和他们的妻子儿女首先遭殃的大灾难。
影片在一个象征性的场面中结束,表现劳资双方象老齐卡导演的《罢工》一片中那样在一个教堂门前的广场上和解。尽管这部影片有很多幼稚夸张的地方(其实格里菲斯在这方面有过之无不及),但它对于第二次大战期间生活在德军占领下的欧洲人而言,恰象是一种预言。因为德国占领军曾企图在欧洲造成象《大都市》里的那种情况。但这种预言只是一种表面上的类似。正如影片《尼伯龙根》被用来暗示德意志第二帝国,冯·哈布这本小说乃是用H.G.威尔斯和儒勒·凡尔纳①的笔调,来转述希弗亭在1914年以前所发表的超帝国主义的理论,这种理论也是鼓吹敌对阶级的调和的。科学幻想小说在这部影片中不过是被用来表现一个大政治企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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