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电影史
作者: 乔治·萨杜尔
①H.G.威尔斯是英国作家(1866—1946),儒勒·凡尔纳是法国作家(1828—1905),两人均以擅长写作科学幻想小说著名。——译者。
这部雄心勃勃的作品,是由经济基础已发生动摇的乌发公司摄制的。乌发公司为了避免倒闭,不得不向摩天大楼的国家——美国乞援。《大都市》是结束战后德国电影的一部杰作,同时也是弗立茨·朗格最后一部无声电影作品。他以后摄制的《间谍》又回到了他最初所拍摄的侦探片的水平。至于《月中女人》一片,他的原意是想使它和《大都市》并驾齐驱的,可是结果并不精彩,因为这部影片里的幼稚布景和梅里爱的陈旧影片的布景很相近似。1925年以后,他和其他的德国电影创作者一样(只有派伯斯特例外),在电影艺术方面迄无进展。
在1920年到1925年这段时期,德国电影带有浓厚的本国色彩,它象一面巨大的哈哈镜那样反映了德国社会动荡不安的情况;它拥有一群杰出的编剧、导演、美工师、演员和摄影师,把电影艺术发展到最高峰。这时期的德国电影具有很大的重要性。它的影响直到今天仍然存在。我们可以从好莱坞摄制的若干艺术影片中,特别是在奥逊·威尔斯的作品中,看到表现主义的重现;另一方面在约翰·福特以及马赛尔·卡尔内的最近作品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室内剧”的显著影响。
1920年至1925年间德国的这两大流派此后仍将长期给电影创作者以启发,正如乌发公司大场面故事片的作法一直统治着巨资拍摄的商业性影片一样。
无声电影的最后几年对于德国电影来说,乃是一个没落的时期。乔治·夏仑索尔当时曾经这样说过:“由于德国电影向商业低级趣味的方向发展,结果除了一两部有价值的作品以外,我们所看到的都是一些极其平庸的作品。德国导演向美国的迁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
这种发展乃是通货膨胀和道斯计划的一个结果,由于后一计划,美国金融资本家才能直接插手德国的大企业。陷于极度窘境的乌发公司同派拉蒙公司及米高梅公司签订了一个“派乌米协定”,根据这个协定,美国出资1700万美元,成立了一个管理机构,同时,德国应将它的优秀的电影创作者送往好莱坞去工作。这个协定签订之后,接着就开始改组机构,弗利兹·梯孙和奥托·沃尔夫等德国重工业的主要代表参加了乌发公司的理事会。后者通过它最信任的顾问,即五年以后使希特勒取得政权的胡根堡,来管理乌发公司。这个“国家主义的”政客当时已经控制了广播、出版事业、报纸以及几种定期刊物。据雅克·费戴尔所说,当时乌发公司的职员大部分是美国人,这个公司和它的分支机构开始向摄制战争歌剧、宣传“国家主义”的影片以及荒谬喜剧和自称具有国际性的浮华剧方向发展。
在1925年以前有名的导演中,此时只有弗立茨·朗格还留在德国。但他最后几部无声影片远不及他以前《三生记》或者《大都市》那样精彩。因此人们对这时的德国电影,和对法国电影一样,拒绝予以“学派”这一名称,认为此时的德国电影只不过偶尔有几部孤立的成功作品而已。但实际上,一个比过去更富于现实主义色彩的新德国电影学派已经萌芽,并且开始在1925年后的三部影片里——《杂耍场》、《柏林的贫民窟》和《没有欢乐的街》——表现出来。但这一发展,由于胡根堡和好莱坞合作而受到了阻挠。
《杂耍场》这部影片和以前的“室内剧”有很多联系。这部影片的导演E.A.杜邦在战争结束时方到电影界工作。他在拍摄第一部真实而感人的成功作品《巴鲁希》之前,曾经导演过很多商业性的侦探片。他在《巴鲁希》里很巧妙地使用了省略的手法。例如,在描写一个年轻的歌手大受听众欢迎的场面中,歌手的成功不是从他的脸上表情来表现,而是从听他歌唱的剧场老板的脸上表情来表现的。
《杂耍场》是一部获得非常成功的影片,但不是一部杰作,它所以能获得极大的成功,似乎应归功于它的制片人埃立克·庞茂,尤其是应该归功于摄影师卡尔·弗洛恩德的力量。刚刚拍完《最卑贱的人》的弗洛恩德,似乎在这部富有丹麦风味,描写杂技演员的平凡故事片的分镜头上起了极大的作用。他除了利用移动摄影手法以外,还加进了一些杰出的蒙太奇镜头。当时莱昂·穆西纳克曾经对它作了这样的评论:“不断移动的摄影机,从最适当的角度把场面、细节和表情摄入镜头。……我们绝对看不见演员们的脸朝着摄影机演戏。……强宁斯用他的背演戏,和用他的脸演戏同样成功。”全部影片采用了这样一种拍摄方法,即轮流地从各个演员的视角来拍摄,也就是说,摄影机变成了演员的眼睛。这样,今天称为“景对景的变换”的摄影法,就在这部影片里第一次被应用了。
除了在摄影方法上有这些优点以外,故事的叙述还具有简洁、真实的优点和表现具体细节的风趣。片中摇晃婴儿的摇篮和在酒精炉上煮咖啡的这类镜头,构成了人物心理和剧情发展的因素,而它们那种自然的风格恰和表现主义的那种美学与“室内剧”的沉闷的象征,形成显著的对照。自从这部影片上映以后,人们对杜邦曾寄予很大期望。但结果他却辜负了人们的期待。《杂耍场》只可以说是一个没有真正个性的导演偶尔成功的一部作品,正和罗伯特·维内导演的影片《卡里加里博士》一样。
格哈德·兰普莱希特摄制的《柏林的贫民窟》,在国外的声誉不如《杂耍场》,它是受当时善于表现柏林平民生活的艺术家齐勒所绘制的一些非常流行的素描的启示而摄制的。影片描写一个工程师由于法庭对他审判的错误,降为一个工人,生活在贫民窟里,后来一个老板大发慈悲,才把他引上幸运的道路。这部在摄影棚里拍摄的影片,它的重要性是在德国电影中第一次表现了工人阶级,因为德国电影——正如别的一些国家的电影一样——对于工人阶级是从未加以注意的。例如卡尔·格吕内在《街道》这部影片里所描写的并不是工人,而是“下流社会”,一个小职员和一个妓女的惊险遭遇。
《没有欢乐的街》是三部影片中最杰出的一部。影片的导演G.W.派伯斯特生于维也纳,是因此片而闻名的。他这部影片是对通货膨胀所作的一个悲惨感人的描写。影片以一个漂亮的美国男子拯救了一个陷于贫困而变成娼妓的某议员的女儿,作为收场。这种大团圆的庸俗结局很象某些闹剧的作法,使这部作品的价值大为贬低。但是,正如齐格弗里德·克拉考尔所指出的那样①,《没有欢乐的街》这部影片和表现主义以及“室内剧”所表现的狭小世界相反,一开始就表现了社会的现实。人们第一次从那些受表现主义影响的摄影棚布景中,看到十年来对整个中欧都很熟悉的一个景象,即衣服褴褛的家庭妇女们鹄立在肉铺门前的长长行列。片中有很多著名演员,如阿斯泰·尼尔森,后起的葛丽泰·嘉宝、维纳·克劳斯、伐尔斯卡·盖尔特等,他们不再象过去那样,表演一些吸血鬼的故事或爱情的悲剧,而是表演战后欧洲历史上一件重要的大事,即一个社会阶层的破产和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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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见他所著的《从卡里加里到希特勒》一书,本书这几章所用的资料很多来自该书。
当杜邦在英国的摄影棚里导演《红磨坊》,格哈德·兰普莱希特在他根据齐勒的绘画摄制的影片过时之后改而导演历史片的期间,派伯斯特已显示他是德国最伟大的电影导演中间的一个。可是他以后并未继续沿着他第一部影片所开辟的道路前进。有一个时期他似乎倾向于细致的心理描写。在影片《一个灵魂的秘密》中(根据弗洛伊德一个亲近的助手所编写的一部很幼稚的剧本摄制),他比好莱坞要早二十年从事于心理的分析。此外他在另一部很平凡的影片《危机》中,又试图通过某些大胆的描写来革新浮华剧。在他的作品中,性的描写经常比社会的描写占更重要位置。他根据惠台金德的两本戏剧离奇地改编的影片《潘朵拉的魔盒》比他的心理分析片《一个灵魂的秘密》更明显地显示了这点。这部影片和他描写一个女子堕落的《弃妇日记》,情节很相类似。派伯斯特虽然对闹剧很感兴趣,但他在这些影片里却表现了一种直接的、不虚饰的和客观的风格,而没有表现派那种幻想和“室内剧”的象征作法。他在《没有欢乐的街》之后摄制的一部优秀无声片《珍妮情史》,是根据爱伦堡的一本小说摄制的。伊利丝·巴里在看过这部影片后曾作了这样的评论:“派伯斯特并不希望观众看了这部影片以后说:‘这影片多么好看!’而是希望他们看了以后说:‘这影片多么真实!’”这种真实主义使派伯斯特当时倾向于布景、摄影和演技的极度简练。由于这一考虑,所以他避而不用强宁斯或其同类的喜剧演员,即那些专门喜欢用夸张的台词和动作的演员,而宁愿用美丽的女演员路易丝·布鲁克斯这个热情洋溢而令人难忘的“活的模特儿”来演出。在他看来,一切应该服从于故事叙述的清晰。因此当时有些人根据克拉考尔的说法不甚恰当地把派伯斯特列入“新客观派”(这个名词是1924年艺术史家G.哈德劳伯创造的)。
无声电影末期,表现平民的潮流更为明显。在这一趋向中,有老导演乔·梅伊的一些手法巧妙的作品(如《囚徒之歌》、《沥青路》)和里奥·米特勒的《街的对面》,后一影片描写一个大海港的贫民区凄惨的生活情景。
还有更接近于真正现实主义的影片,那就是摄影师菲尔·尤齐在西莱西亚拍摄的《我们每天的面包》和在柏林拍摄的《穷人的地狱》,这两部影片虽是演出的,但却是在现场而不再是在摄影棚里拍摄的。
某些导演用逃避现实和描写英雄主义的影片来和“新客观派”相对抗。国家主义者歌颂腓特烈大帝。保罗·齐恩纳企图复兴浮华喜剧和爱情剧(如《尼鸠》或《谁的过错》)。
另一种“英雄主义的尝试”即登山影片,乃是阿诺德·范克博士和他的摄制人员——摄影师许内贝格,男演员路易·特伦克,以及前女舞蹈家莱尼·里芬斯塔尔——专长的影片样式。登山者的沉着大胆,凶猛的暴风雪和雪崩,优美的滑雪姿态,雄伟的山峰,经年不化的积雪,飘浮天空的片片云朵,这些在范克的许多影片里(如《滑雪乐》、《雪崩》、《命运山》),都被熟练地用来作为主题或题材。他的最后一部无声影片《帕吕峰的白色地狱》是由派伯斯特协助摄制的,后者只在这部影片里对登山片作了一次尝试。
德国对“文化片”很重视,由乌发公司来鼓励这种影片的生产。例如该公司曾拍了《力与美》一片(1925年摄制),由威廉·普拉葛和考夫曼博士导演,这是一部歌颂体育和裸体主义的大型纪录片,片中有仿古代风格的演出。继这部稍带浮夸、但具有真实性的纪录片之后又陆续出现了几部同类的影片。另一方面,范克博士摄制的表现登山运动的纪录片如《滑雪乐》等(1923—1925年)也使登山片纷纷出现,并且如前所述,导使范克制作了一些演出的故事片。希特勒的上台几乎中断了纪录片的兴盛发展,使纪录片变成了宣传片。在第三帝国统治时期,只生产了寥寥几部令人感兴趣的科教片。
有声电影的出现,给德国电影带来了一些幸运的后果。首先是那些移往美国的导演和演员,由于不懂英语或者发音不正确,为好莱坞所撇弃,因此他们大多数又回到了柏林。其次,美国除了在本国摄制欧洲语版的影片以外,同时又在柏林摄制德语、英语和法语的影片。这种拍片方法虽然比配音译制花费较多,但由于有著名明星的演出,可以号召观众,获得更多的票房收入。人们用这些明星拍摄了一些各种语言版都通用的主要场面、情节、布景和有大批群众演员演出的某些插曲。和好莱坞的出品相反,柏林摄制的这些外语影片非常逼真。自1933年后到纳粹垮台为止,戈培尔利用这些影片夹在他输出国外的影片中,使观众分辨不出究竟是哪国的出品。
无论在德国也好,或者在美国也好,有声电影总是首先被用来拍摄一些场面豪华的歌剧。埃立克·庞茂就是德国摄制这种影片的专家。由于德国在这种商业性的影片样式中承袭了维也纳的传统,所以能够和好莱坞相竞争。维也纳人威廉·梯尔摄制的《加油站的三个人》,把歌曲和舞蹈引入日常生活当中。在艾立克·夏莱尔导演的《议会在娱乐》这部影片里,除了再现的“历史性”场景和维也纳的民间歌曲之外,还加上了一些色情的表演。这两部影片以它们牵强附会的故事情节、程式化的效果和时常是庸俗的逗乐形成了乌发音乐喜剧片的风格。《加油站的三个人》表现三个小伙子只要在一家汽油站里被雇做加油工人,就能重新找到他们的幸运和爱情。但德国此时的经济危机情况却没有影片所表现的那样轻松乐观。从1928年以来,在这个好容易从通货膨胀下恢复过来的国家里,爆发了经济危机。当《加油站的三个人》在柏林的银幕上大获成功的时候,德国全国有300万人失业。随着经济危机而来的是政治上的长期危机。在国会选举上,纳粹党当时获得600万以上的选票,共产党也获得了450万选票。这意味着德国在这时期是徘徊于法西斯主义与革命之间的。
人们可以看到,此时有些电影创作者也在一个极端和另一个极端之间摇摆不定。《蓝色的光》这部由许内贝格杰出地拍摄的登山片,是一部集范克博士所创造的样式之大成、由左派影评家贝拉·巴拉兹创作的作品,由一位抱负不凡的聪明女演员莱尼·里芬斯塔尔担任演出,这位后来成为希特勒宠儿的女演员,在此时还没有决定应走哪条道路。
社会上不断发生的事变,使人们无法躲在高高的象牙塔里。无声电影的末期就已显示出电影导演有选择自己应走的道路的必要,而这种必要,到了此时就显得更为明确了。
派伯斯特的第一部有声电影《1918年的西部战线》,是一部猛烈抨击纳粹党人称之为英勇的献身的那场战争的影片。影片以强烈的笔调描绘出战死的士兵和未来牺牲者脚上的长靴,战壕里的泥泞,医院里的紧张情景,痛苦和恐怖的呼喊,屠杀和疯狂的行为。这些描写所强调的不是战争的原因,而是战争的愚蠢和它的矛盾。派伯斯特在这一恐怖的呐喊中保持着他描写的立场,即他成为以前作品的特征的“新客观性”。也许由于他这种表面上不偏不倚的态度,所以这部影片当时能够幸免纳粹党徒的猛烈攻击,这种攻击曾使《西线无战事》这部根据作家雷马克的著名战争小说改编、由刘易斯·迈尔斯通导演的美国影片,在德国遭到禁映。
影片《三分钱的歌剧》是派伯斯特替美国一家影片公司拍摄的、有德法两种语言版的影片,它是派伯斯特根据德国战前一部著名的戏剧摄制的(原剧系由共产党诗人B.布莱希特取材于一个英国古剧而改编的)。这部影片使布莱希特所写的歌词和古特·伐埃尔的悠美的音乐,变成大众化的歌曲。片中轻松而带有讽刺性的故事情节是以1900年的伦敦为假设的背景,描写“下流社会”与警察的和谐相处。影片象一出滑稽的木偶戏那样讽刺地表现出警察和小偷的狼狈为奸,国王加冕典礼的豪华队伍碰上了失业者凄惨的行列。这个插曲对于当时一个有近一千万彷徨街头的失业工人的国家来说,尤其具有特别的意义。派伯斯特在这部影片里似乎放弃了他的“客观性”,在一种象芭蕾舞剧那样精细而有条理的娱乐的讽刺下,在明暗相衬的精美摄影技巧中,显示了他的观点。
《同志之谊》这部影片对形式的注意较少,它和《1918年的西部战线》一样,突出地表现了和平主义的思想。影片描写法国一个煤矿发生了爆炸,德国的矿工们突破了那个象征1918年国境的铁栅栏,跑来救助他们法国的伙伴。这种对工人阶级国际团结的号召,远远超过了当时在洛迦诺开始的德法和好的政策。
描写无产阶级的生活环境,对于派伯斯特来说,虽然已经是一种进步,可是他的结论却仍然非常暧昧不明。例如片中那个具有象征意义的铁栅栏,既可以理解为废除工人阶级之间的国境障碍的希望,也可以理解为对国家主义者要求亚尔萨斯—洛林省某些权利的支持。派伯斯特在他以后拍摄的影片里,就不再表示自己的立场,到希特勒的威胁日益明显的时候,他就根本放弃了对现实问题的描写,改而导演一部复制的影片,即根据皮埃尔·伯诺瓦的畅销小说改编的《亚特兰梯德》。
追求细致表现、爱好精美摄影和豪华布景的唯美主义者弗立茨·朗格,在他拍了一些描写过去和未来事情的影片以后,却和派伯斯特相反,在他第一部有声影片《M》(《可诅咒的人》)中,又回到了现代的主题。这部影片是以轰动一时的“杀人恶魔杜塞尔道夫”的犯罪事件为题材而摄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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