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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电影史

作者: 乔治·萨杜尔


1939年摄制的《天色破晓》比《雾码头》更为高超,在这部影片里,卡尔内从第一个镜头起就明确地展示出影片的意义。影片主人公因为犯了罪被警察重重包围,他无法逃脱他的命运,困守在一间狭小的阁楼上,只能借回忆来逃避现实,最后以自杀来表示他对社会的反抗。这种被追缉的反抗者的自杀结局显然使人想起了冯·斯登堡的《下层社会》。但卡尔内和普莱卫比斯登堡更高出一筹,他们在这部影片中采用了“室内剧”的表现方法,例如表现主人公所在的那间小阁楼里各种带有象征意义的物件,如铁铲、绒布做的狗熊、墙上的累累弹痕等等。同样,影片结尾时的闹钟声也好象讽刺地告诉倒在地上的主人公尸体说:“太阳出来了。”最后,影片在表现主人公因气愤而犯罪时,那个直接仿自影片《告密者》的瞎子摸着楼梯一步步地走上来的镜头,也具有象征的意义。

  《天色破晓》这部影片,比《雾码头》更进一步,它通过对片中那些流氓的批判,劝人不要做流氓。那个堕落的流浪汉(朱尔·贝里饰)乃是造成忠厚的钳工(让·迦本饰)一切不幸的根源。但是这个无产者的思想和说话的口气,却活象一个经常到文艺咖啡馆去的人。例如他对他所爱的那个姑娘说:“你美丽得象一棵小树。”又说:“所有的人都睡着了……世界好象死了一般。假如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死光,只剩我们两个人相亲相爱,那该多么好。……”他认为他人的出现弄坏了一切好事,妨碍了他们的恋爱。当这些“人”——他的工作上的伙伴——劝告这位已变成杀人犯而被警察追踪的工人说,他是一个诚实的青年,一切情形会好转时,他却狂怒得象发疯似的,把他们撵走了。他已经知道不免一死,因此选择了自杀的道路。

  战前几年中的法国电影虽然试图把它的主人公置于“下流社会”之外,可是它所表现的主人公仍然是一些丧失社会地位的人。这种情形,除了上一影片以外,在别的影片中也可见到。迦本在影片《情欲》里扮演的角色是一个英俊的被妇女们所喜爱的军人,但是一旦脱下他的军服后,就丧失了他的尊严,变成了一个堕落的人。在让·格莱米永的另一部影片《怪僻的维克多先生》(1938年摄制)中,由雷姆杰出地饰演的维克多先生是一行迹可疑的百货店老板,和《雾码头》那位商店老板兼强盗的主人公很相仿。

  克利斯兴·雅克在长时期摄制商业性的影片以后,开始摄制了一些颇有趣味的艺术作品。他摄制的《圣亚吉尔学校的失踪者》有皮埃尔·维利和雅克·普莱卫参加合作,它杰出地描写了儿童的梦幻世界,以及那些与社会隔绝的寄宿学生的生活。在这部美丽动人的影片里几乎没有社会的现实景象,这和伯诺瓦·莱维的影片《幼儿园》恰恰成为显明的对照。

  但在这个学校里却有一个疯子,因为整天喊着“我们将有战争”,而被人当作嘲笑的对象。在影片结尾时我们知道故事发生于1914年夏初,实际上此时战争即将爆发。正象片中那些孩子们沉醉在一个半真半假的侦探故事的幻梦中一样,这时的法国电影也极力要人忘掉战争的威胁,绝不提到战争。甚至各种警报——首先是慕尼黑的警报——纷至沓来,局部动员已经使制片厂的工作陷于停顿时,还是如此。但战争的不可避免性,以及战争将带来的灾祸的阴暗感觉,却更进一步加强了法国一些较好影片中忧郁不安的气氛。

  让·雷诺阿根据爱米尔·左拉的小说改编的影片《衣冠禽兽》,就是这种情形。这部影片极真实地描写了法国铁路员工的生活,而影片的开始部分——从机车上看到的从巴黎到勒阿弗尔港之间的沿途情景——很象一部纪录片中的情景。影片的主题思想和左拉小说的主题思想颇为近似,即描写主人公朗基埃由于酗酒的遗传走上犯罪的道路,就如古代悲剧表现命中注定那样无法避免。雷诺阿虽然曾冲淡了这种冒充科学的思想,但他并未能减少这部影片的“灰色”情调。结果迦本所扮演的朗基埃,有些地方就和他在《逃犯贝贝》、《雾码头》和《天色破晓》里所扮演的那些被放荡生活推向犯罪之途的人物完全一样。

  《游戏规则》是雷诺阿最杰出的一部作品,同时也是战前法国电影中最好的一部作品。这部影片是雷诺阿发展的顶点,但由于商业上的失败,它也是雷诺阿在法国电影生涯的一个结束。

  让·雷诺阿在慕尼黑事件发生后不久开始摄制这部影片,当时他也曾这样宣称:“我们将要摄制一部‘愉快的’戏剧;这是我毕生的一个愿望。”这部影片把缪塞的喜剧《玛丽安娜的幻想》搬到了现代资产阶级上层社会的背景里来。雷诺阿在这部影片里既是编剧,又是对白作家,导演,制片人甚至兼任演员。

  影片描写一个女人讨厌她的丈夫,然而又没有决心离开他,同时更没有决心在几个男人中间作一选择……《游戏规则》所表示的乃是:说谎就是“上流社会”的法则,谁要违反这一法则谁就要遭殃。同时他又表示社会各阶级不得混同。影片的喜剧和悲剧就是由于那些闲着无事到处游玩的大资产阶级中出现了一个流浪汉奥克泰夫(由雷诺阿本人饰演)、一个违法的打猎者(由卡勒特饰演)和一个所谓“超阶级的”飞行家(罗朗·杜坦饰演)而产生的。为了使一切恢复到正常秩序,在故事结束时这些人就统统被清除了。

  《游戏规则》还表示争风吃醋是所有的男人共有的东西。例如,那个丈夫和他的情敌在互相殴斗之后,一面整理他的礼服,一面说:“当我在报纸上读到一个西班牙的石匠因为争风吃醋而把一个波兰的矿工打死时,我曾认为在我们的社会里决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可是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事情,真会有这样的事情……”这种作法显然来自影片《托尼》,尽管在这两部影片里,争风吃醋的故事情节所占的地位不及社会描写那样的重要。然而这一点并没有妨碍《游戏规则》成为一部组织得很好的喜剧片,一部象追逐片的影片。但在它华丽的词藻下面贯穿着一种讽刺:我们从影片序幕上引用博马舍①的话,可以看出这部影片作者的抱负。在世界大战即将爆发的前夕,他想重拍一部新的《费加罗的婚礼》,在这部戏剧中,厨房要占有和客厅同等重要的地位,佣人要教育他的主人,忠告他的主人,甚至最后由于疏忽还杀死了他的主人。

  导演一部“愉快的戏剧”很不容易。雷诺阿在《游戏规则》里没有做到这点。片中某些喜剧性的段落是按追逐片的节奏来处理的;另一方面,在索罗纽打猎的情景则好象为纪录片提供了一个残酷悲惨的主题。这位导演虽能把这两种因素结合起来,但在故事结尾中却未能使剧情从戏谑转到悲剧。

  这部不同寻常的作品在角色分配和演出方面颇不均匀,它的无连贯性也许含有深意。例如在表现节日娱乐那场戏中,那些大资本家穿着提罗尔人的服装,唱着面包师的歌曲,管弦乐队乐师利蒙纳制作的那些傀儡随着一场枪战作出有节奏的动作,以及那个令人看了很不安的群魔舞蹈,就是含有深意在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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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博马舍(1732—1799):法国戏剧作家,《费加罗的婚礼》的作者。——译者。

  在奇怪的和平时期,《游戏规则》预示了以后“奇怪的战争”①的可笑而悲惨结局。影片在上映时受到了一些人的攻击,因此不久就停止公开放映。几个星期以后,战争终于爆发了,军事检查机关下令禁止上映这部影片,理由是:这部影片会“使士气趋于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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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英法在1939年9月至1940年5月期间对德宣而不战的“战争”。——译者。

  “奇怪的战争”使得已经因慕尼黑事件而受影响的法国影片生产完全陷于停顿(1939年前每年平均生产125部影片,到1939年下降到75部)。美国一家影片公司此时让杜维威尔导演一部名叫《如此父子》的影片,杜维威尔在拍这部影片时原想把它拍成一部和《乱世英雄》相类似的影片,叙述法国一个家庭在1870年到1940年这段期间经历三次战争的情形。但在这部平凡而缺乏说服力的影片里,正如影片《舞会手册》里的情形一样,每个插曲都以失败告终。这部影片在拍最后几个场面时,正值法军溃败,德军已经攻到了巴黎城下。杜维威尔把它带往美国,在纳粹占领法国期间,将片名改为《不朽的法国》,在美国上映。

  杜维威尔此后便在好莱坞定居下来。不久让·雷诺阿、雷内·克莱尔,以及查尔斯·鲍育、让·迦本和米契尔·摩根这三位法国最著名的演员也到了好莱坞。费戴尔则移住于瑞士。可以设想,法国电影在失去了它这些最杰出的著名人物以后,从此就要走向衰落,陷于一蹶不振的境地了。

  但是,在摄制棚制作出来的故事片并不是电影的唯一样式。在两次大战中间,法国和其他制片业发达的国家,曾大大发展两种特殊样式的影片,即纪录片和动画片。

  1940年6月德军进入巴黎后,在爱丽舍田园大街的一家旅馆中设立了一个“宣传总部”,专门管理报纸、广播电台和电影。大批德国影片侵占了法国的银幕,可是它们的成就却很平凡。因此纳粹党人又采取了1940年的方法,组织了一家“大陆影片公司”来生产一些由法国人导演的影片,并以一个广大的影院网、几家制片厂和影片发行公司与洗印厂,来支持这家影片公司。

  对德国影片的抵制,使我们银幕上放映的纯粹外国影片的比重减低到10%到15%(1940年前外国影片占25%)。因此当1941年各制片厂重新开门时,法国的影片生产反而相当兴旺。在此后四年中摄制的影片共有220部,其中30部由乌发公司的分公司“大陆影片公司”摄制。

  乌发公司的大老板——戈培尔博士曾在一本私人的日记上清楚地规定这家影片公司的方针,这本日记是在他自杀后找到、在希特勒被打垮后出版的。这位纳粹宣传部长在1942年5月19日正当纳粹政权达到它军事胜利的高峰时这样写道:

  “我们在电影方面的政策应该和美国对南北美洲所采取的电影政策一样。我们应成为统治欧洲大陆的电影强国。如果我们需要在别国生产一些影片,那么这些影片就应该保有一种纯粹本地的性质。我们的目标是尽量阻止一切民族电影企业的建立。”

  根据法国作曲家埃克托尔·柏辽兹的生平和作品、由大陆公司在巴黎摄制的《幻想交响乐》,在这方面颇有典型性。

  这部由克利斯兴·雅克导演的影片是一部很获成功的作品。大陆公司的经理以为此片会受到夸奖,特地送给这位宣传部长一部拷贝。戈培尔亲自观看了《幻想交响乐》。他看后在1942年5月15日的日记上这样愤怒地写道:

  “我很生气,我们在巴黎的机关竟然指示法国人如何在他们影片里表现民族主义。我曾发出极清楚的指令,要法国人只生产一些轻松的空洞的或愚蠢的影片。我认为他们会满足于这样的影片。没有必要去发展他们的民族主义。”

  在这位第三帝国的理论家看来,“劣等种族”和“下等人”在不需要纳粹的电影时,就需要一种与一切艺术相对立的鸦片烟,即一种“空洞的和愚蠢的”娱乐。可是尽管有逮捕、酷刑、集体处死这些强制手段,盖世太保却无力来阻止一种民族艺术的发展。也许在他们本国不是如此,因为戈培尔也曾写下这样的话:“法西斯主义对意大利人民的创造可能性起了一种消灭生机的效果。”

  质量平庸的影片虽然为数很多,可是明显地带着“通敌”色彩的影片却不过十来部。法国电影界绝大部分人对纳粹党抱着敌对的态度,在他们中间不久就组成了“抵抗运动”。

  在“宣传总部”的控制下,涉及时事甚至当代的主题都有很大的危险。因此法国导演们回避了这些主题,转而趋向于神话、梦想、侦探故事以及真实的或假借的历史情节剧。

  战前四大电影导演唯一留在法国的是马赛尔·卡尔内,他先是用预想将来的方式,设计了他的《4000年的越狱犯》一片,以后又转向中世纪的题材,拍摄了他那有名的《夜间来客》(1942年摄制)。这部幻想故事片的主人公是一个魔鬼,它在原作者雅克·普莱卫和皮埃尔·拉罗希的笔下原带有一些希特勒的特点,读者还可在原作故事结尾中描写那些外形漠然而内心却在跳动的石像上,找到一种象征的意义。但在拍成的影片中,这些暗示却很不明显,即使对最内行的人看来,也是如此。这部影片给予法国电影事业的裨益主要在于它的优秀的质量和高雅的风格。但它并非没有缺点。影片开始部分所表现的那所白色的大庄园、行吟诗人的到来、宴会的场面、卖艺人的演技、奇形怪状的侏儒歌唱,以及在舞会进行中间对舞者忽然停止不动的形象,都非常出色。可是其余部分却显得过于严肃和缺乏热情。

  《夜间来客》一片所开辟的道路,以后被让·谷克多这位诗人、设计师、戏剧演员、小说家和以前《诗人之血》一片的导演继续予以发展。他和让·德拉诺瓦合拍了《永恒的轮回》一片。德拉诺瓦在拍摄了一些商业性的影片以后,曾导演过《帝国上校邦卡拉》(1942年摄制)。后一影片的故事采自阿倍利克·卡于埃的小说,它的艺术性颇可商榷,但编剧贝尔纳·齐茂在这个描写波旁王朝复辟时一个拿破仑的上校反抗外国所扶植的政府的故事中,却加入了大量的暗示。当时维希政府正在到处建立“贝当元帅广场”,德国“宣传总部”对于影片开始的场面,即波旁军队和僧侣们参加一个路易十八广场的建成典礼,并没有看出其中的暗示意义。可是法国观众却明白这个场面的含义,并对片中皮埃尔·布朗夏尔向审判官所说的那句话:先生在现在这种政权下,被判处死刑是一种“光荣”,报以热烈的掌声。

  《永恒的轮回》一片却没有这种现实的意义。在这部影片中,谷克多把《特里斯坦与伊索尔》①这古老的传说搬到现代来演出,并在中间放进了许多他自己创造的奇怪神话。但旧的主题仍保有它原来的魅力,在几个美丽的画面上出现;千万观众的心被玛德兰·索洛涅和让·马莱这对理想的情人角色所深深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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