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体奥运》 作者: 佩罗蒂提 第二章 希腊人的体育狂热 健康是生活中最美好的事…… ——西蒙尼德斯,诗人,公元六世纪 希腊人是西方哲学、几何学、喜剧、绘画和科学的奠基者,他们的功绩无可比拟,同样,我们还应感谢他们创造了现代人对体育的热情。荷马在史诗《奥德赛》中曾经说过:“没有什么荣耀,能超过一个活着的人用自己的双手双脚获得胜利。”这口气也许像一名当红的电视解说员。希腊人对于竞技体育的热爱,已经在世界文化中深深地扎下了根:现在不仅仅有由法国人皮埃尔·德·顾拜旦男爵于1896年复兴的现代奥运会,还有世界杯和“超级杯”美国职业橄榄球赛,各项公开赛大满贯赛事,重新吸引了大批兴致勃勃的普罗大——同时伴随着我们对青春和美丽身体的深深迷恋。当今所有的流行食谱和健康杂志,健身器械和普拉提课程,都是源自崇尚和谐的希腊人,希腊艺术家会穷尽一生来完善大腿和股骨的比例。(他们对于完美身体的推崇,虽然有些肤浅,但也无可指责。确实,希腊神话最为源远流长的特质就是自恋。)运动是每一项希腊教育的核心,每个城邦都有自己的体育场,摔跤学校和城运会。 神化其他古代民族,也许是一种毫无理智的迷恋。“你带着我们跟什么样的人打仗?”一个波斯将军问泽克西斯一世(Xerxes I,波斯帝国的国王,公元前485年~465年在位),当时是公元前480年,他们正在攻打希腊。他接到消息说,只有一小批斯巴达士兵正在温泉关(塞莫皮莱山隘,Thermopylae)浴血奋战,保卫希腊,而成千上万身强力壮的男子,却远在奥运会现场观看一场摔跤决赛。当将军得知比赛的惟一奖赏仅仅是一顶橄榄冠时,他无法掩饰自己的轻蔑之情。 为什么这种对体育的疯狂迷恋,会在希腊,而不是古代高卢,抑或是利比亚,或者英国生根发芽呢?也许可以这样解释,体育结合了希腊生活的两种主流:热爱锻炼和推崇不屈不挠的竞争精神。 古代的希腊是户外运动最初始的乐园。多亏有温和的气候,希腊人才能尽享户外活动的乐趣,他们在那片延绵起伏的山区中尽情奔跑,在河流和清澈的蓝色海水中尽情畅游。但是这片被崎岖的山谷和水湾分割的土地,也衍生出数个行政地区。这里的大陆和海岛上,有超过数千个独立的城邦,每个都以一个独立的城市为中心,有着引以为傲的传统,为希腊丰富的自然资源不惜兵戎相见。国内的争斗使得这片土地陷入无止境的战争当中,并体现在每个城邦的日常生活中。竞争不仅仅体现在大多数国家的混乱的国内政治斗争中,还体现在其公民毫不掩饰的个人主义中。如同荷马所说,希腊人感到“总是争先,超过别人”是自己的个人使命。 想像一下,如果华尔街的交易场开在加利福尼亚的海滩上会是什么情景,就能知道这种生硬粗暴的个人主义发生在爱琴海边是怎样的情形了。 希腊人喜欢在任何方面进行竞争——戏剧、陶艺、演讲、诗歌朗诵和雕塑等等。游人在小酒馆里进行吃东西比赛,医生们会就外科技术和理论研究进行竞争。最初的选美比赛就是希腊人举办的,既有男人,也有女人参加,他们还举办了最初的接吻比赛(在麦加拉城,仅限男孩子)。希腊人不可避免地在他们最钟爱的业余活动中比试身手。 对于希腊人来说,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举办运动会的理由。希腊人举办赛跑和径赛的场合既包括婚礼,也包括葬礼。他们甚至可以拖着成车的体育器材赴战场打仗,还在众多的宗教节日里进行比赛。奥运会就诞生自这样的宗教场合,其具体细节已经被神话传说所掩盖了:古代作家们曾提出好几个相互矛盾的故事版本,涉及到众神和英雄,对此,地理学家斯特拉波睿智地总结说,这些故事太令人困惑,几乎没有什么价值。目前,考古学家达成的共识是,奥林匹亚是一个宗教场所,从公元前1100年左右,开始用来祭祀大地女神该亚。在公元前1000年左右,奥林匹亚的一个农业方面的节日开始和献给宙斯的竞走比赛联系在了一起,这个比赛不太正式,还带着些乡土气。在公元前776年,至少这是古代传统上可以接受的日期——第一届正式的运动会在圣地举行。我们不可能确切得知,为什么奥林匹亚的影响力如此迅速地发展壮大——也许是因为人们都相信,这里宙斯的神谕可以预示战争的结果——但是到公元前六世纪为止,奥运会都被视做最高的盛会,受欢迎的程度是其他盛会所无法比拟的。奥运会每四年举行一次,正好是夏至后的第二次月圆之时,它“吸引了精英中的精英,显贵中之显贵”。 体育馆中的一个野蛮人 一些更有思想的希腊人会想像得出,他们对于体育的狂热对于像泽克西斯一世和他的将军这样的外人来说,会显得多么地不可思议。公元二世纪的时候,多产的讽刺作家卢西安写过一篇欢快的对话录,题目是《论体育锻炼》。其中,一个叫做阿那卡雪斯(Anacharsis)的虚构的野蛮人王爷,被带着去参观雅典四大体育馆之一的吕克昂体育馆。上面已经说过,卢西安是一个狂热的体育迷——他曾经四次去看过奥运会——但是作为一个作家,他具有不同寻常的能力,他能跳出所处的文化,以批判的目光来审视它。阿那卡雪斯——一个自诩“性情温和”的野蛮人——是一个最初的“高贵的野蛮人”,而且如果我们现代人能穿越时空,回到古代雅典的话,他茫然的反应应该和我们一样。(如果一个印第安族的雅诺马莫人参观纽约市的一个体育馆,也会出现同样的讽刺场景吧。) “我想知道他们这样做究竟意义何在。”客人问道,他被带进著名的河边体育馆,在那里,几十个裸体的年轻男子在庭院中来回跑,踢腿或者跳来跳去,做着准备活动。“在我看来,这简直是疯了——这些疯子应该被关起来。” 在导游的陪伴下,他看到了一幕幕更加令之震惊的场景,那都是希腊体育课程中最核心的项目。摔跤手正在拼命摔打和勒绞对方,而拳击手则努力打掉对方的牙齿。 “为什么你们的年轻人要表现得这么粗暴呢?” 阿那卡雪斯问他的导游,希腊的法律先驱梭伦(Solon)。“有的彼此扭打和摔绊,有的双手扼住对方的喉咙——其他人则在泥浆中打滚,像一群猪一样翻滚在一起。但是在这些男孩子们脱去衣服后,第一件事就是非常友好地为对方身体抹上橄榄油,就好像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一样。然后,他们低下头,开始互相用前额抵压对方,活像一群发怒的公羊。” “看那儿!那个年轻人把对方举了起来,像扔一根木头一样把他摔倒了地上……” “为什么裁判不制止这种野蛮的行为呢?相反那个恶棍好像还在鼓励他们——甚至祝贺那个把别人摔到地上的选手!” 希腊人不禁暗自发笑:“现在所进行的就叫做竞技体育,”他解释道。梭伦承认,这看起来是有一点粗暴。可是阿那卡雪斯难道不愿意成为这些高大匀称的运动员中的一员,像他们一样坚忍不拔,血气方刚,皮肤黝黑,而宁愿成为一个病态的,皮肤松弛的书虫——“那些可怜虫的身体像果汁软糖一样软塌塌的,稀薄的血液往身体深处倒流”? 这是历史上人们一直在思索的问题——许多世纪以后,美国的健美明星查尔斯·阿特拉斯(Chales Atlas)在广告中又针对90磅、弱不经风、胸部扁平、忍气吞声的美国人,将这个问题重新演绎了一把。的确,这种言论有助于启动20世纪50年代的健身风尚。而早在公元三世纪,作家斐洛斯特拉图斯就曾经做过可怕的预言,他写道:“我坚决主张,扁平的胸部不应示人,更别提还练过的了。” 古代健身运动:使用指南 在古代体育馆进行锻炼是怎样的情形呢?可以确定,那时的体育锻炼在方方面面有着巨大的差异。 事实上,希腊体育馆是名不符实的,这只是根据现代体育馆衍生出的一种模糊的所指。这不是一个具体的建筑,而是一个公共运动场所,最显著的标志就是跑道。这片开阔的露天场地,四周环绕着布满廊柱的连拱走廊,包括一个带遮棚的跑道,以供天气恶劣时使用;体育场通常位于河畔,便于运动员游泳,并且与一个摔跤学校(palaestra)相连。而且,运动仅仅只是这片场地的一项功能。体育馆还是希腊人基本的社交场合——并且是男人专用的场所。(只有在斯巴达和一些较进步的城邦,年轻女子才能得到单独的体能训练。)这里相当于每个城市的心肺和大脑:许多城市都拥有优雅的花园、公园和图书馆,甚至在雅典,还有一座自然科学博物馆。在体育馆,学习所有社会科目的男孩子们都要来这儿接受初等教育,而高年级的少年男子则在这里接受军事训练,他们通常还会在这里经历平生第一次恋爱,其对象是一些充当他们导师的年长男子。那里的空气中充满了男性荷尔蒙的味道,吸引着年长的希腊男子:文人们经常嘲笑那些“怪老头儿”,他们企图和金发的年轻男子一起摔跤,或者参与作为重要教育内容的舞蹈课。 我们可以拼凑出一个雅典运动员为奥运会做准备通常要做的事情——我们姑且就称之为希伯达勒斯吧,他是生活在公元前一世纪中叶一个25岁的摔跤手。像所有前途无量的奥运选手一样,根据当地法规,在奥运会前,他必须在家乡的体育场全力以赴地接受整整十个月的训练。根据文字记载和考古学的证据,我们可以跟随希伯达勒斯来到吕克昂体育场,就是那个虚构的人物,阿那卡雪斯所参观的体育场。 希伯达勒斯,身着长达膝盖的希腊式短袖束腰外衣,带着一袋最基本的运动员装备,将穿过两侧伫立着大力神和阿波罗铜像的前庭,进入体育场。他在所有运动员的保护神——大力神的神像前祭上一杯酒,然后信步穿过堆满了杂物的大理石门廊——那里堆着缴获的敌人头盔、镀着金边的盾牌、大理石的日晷,还有一尊爱神厄洛斯的小雕像,这也是体育馆里经常出现的希腊神像——然后才到达了更衣室。这是个狭长的大厅,对面是喧闹的庭院。更衣室里面的石凳上,高高地堆着各种体育器材——拖着带子的铁饼、跳远负的重物、摔跤戴的皮帽,练习用的钝顶标枪——有时还会有一只剥了皮的野兔,可能是某个运动员从当地猎户那里买了准备晚上吃的。这里如此拥挤,希伯达勒斯发现很难找到空地儿脱衣服。尽管奥运会前气氛紧张,但是在训练期间,普通市民不会被禁止进入更衣室。体育场就像是雅典人的集市、学校和高等学府的综合体,充斥着社交俱乐部一样的兴高采烈的气氛。老友们在此相聚,飞短流长。好奇的看客注视着名流们,自诩的专家们研究着不出名选手的体型,数学家们和门生们一起埋头研究几何问题,而哲学家们柔声歌颂着灵魂的不朽以及竞技体育在一个理想社会中的作用。米开朗基罗不得不通过尸体解剖来学习解剖学;希腊画家和雕塑家则通过研究运动员如何练习柔软体操,来提高他们的绘画技巧。事实上,看起来似乎所有的希腊人都汇聚到更衣室里来了。小男孩们打着响指,遛着流着口水的猎犬。斗鸡在角落里互相踢斗,引起赌博者一阵阵大声叫喊。这个社会大熔炉,还是推进肉体关系的良好场所:体育场可是出了名的发生临时关系的场所,在这里,年长的男子常常会对轻浮的青少年下手。 希伯达勒斯找到了一个角落,更衣并不需要太长时间:他轻快地脱去了皮质便鞋和宽大的内袍。希腊人非常清楚,裸体进行竞赛是一种不寻常的习俗,他们的历史学家也努力解释,为什么缠腰布会被摒弃。有的学者称,一位雅典选手曾经在竞走比赛过程中,因为缠腰布脱落,被绊了一跤,这促使城市的长者宣布从此所有的运动员都要裸体参加比赛。另一些学者则认为,这个习俗源自麦加拉城的赛跑运动员奥斯波斯,他认为脱了缠腰布可以跑得更快——并通过在公元前720年的奥运会短跑比赛中取胜证明了这一点。当代的历史学家,则努力将裸体习俗阐释为对古代宗教仪式,某种宗教习俗,甚至史前的狩猎传统的追溯,因为当时男人们要在身体上涂油来掩盖人体气味。但是最真实的答案也许是最简单的:赤身裸体,可以让希腊运动员们充分地展示自我,让他们有机会炫耀自己的身材,这样裸体男人的形象就在体育场文化中根深蒂固地保留了下来——事实上,gymnos的意思就是裸体。没有哪一种文化能够像希腊文化这样,自负而肤浅地崇拜完美的肉体而毫不羞愧。松弛苍白的皮肤是被嘲弄的对象,瓦罐侧面的雕花中显示,肥胖的男孩子遭到同辈的嘲笑。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希腊人的裸体还具有祛除社会阶层的强大象征意义。这连同希腊人的倨傲,震惊了其他民族的文化观,外人会担心,裸体运动会助长肉体的堕落。外国贵族会大吃一惊,因为希腊的富人们愿意摆脱一切代表社会地位的符号,并屈尊降贵地和下等人混在一起。很多人都知道,甚至连马其顿的统治者亚历山大大帝这样超凡脱俗的英雄,也拒绝上场参加体育比赛——他说他只能和其他国王同场竞技。 希伯达勒斯将长袍和鞋子抛到一个篮子里,并将它挂在石钩上——其中还有一些个人物品,可能仅仅是一瓶香水和洗澡用的金属美体小工具,他还摘下了图章戒指,防止摔跤时误伤对手。他给了侍者一枚铜币,让他照看他的物品,因为小偷们经常光顾这些繁忙的更衣室。哲学家第欧根尼(Diogenes)曾经撞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躲在暗处,于是讥讽地问:“你到这儿是要按摩还是要抢劫啊?”在雅典,对于这种社会寄生虫的惩罚是死刑。罗马时代的浴室中,针对偷衣服的小偷,雕刻着这样的诅咒:“要让偷了我衣服的家伙不能睡觉或者健康地生活……”他们深深地希望:当小偷得知他们被诅咒的时候会感到内疚,并归还所偷窃的东西。 脱去衣服后,希伯达勒斯的下一站是涂油室。除了水,橄榄油就是希腊人生活中最重要的物品了,这种神圣的香油在运动的每一步中都具有重要的作用。运动员在运动前后和运动过程中,全身都涂着一层这种长效的香油,简直是在橄榄油的海洋里游泳。平常运动时,希伯达勒斯会自己涂橄榄油。按照习惯,将橄榄油倒在左手,然后擦遍全身,但是今天,他用几个铜币雇了一个体育场的“按摩男僮”来为他服务。过些日子,当奥运会的训练升级以后,教练们和职业按摩师们就会对他进行科学的按摩。 侍者们从40加仑的巨大油罐中,将橄榄油倒进铜缸,这些铜缸看起来有些像三足鼎立的大号饮料钵,还配有优雅的长柄分油勺。体育馆配发的橄榄油质量相对低一点,这是阿提卡当地的农民生产的,而更好的供食用的橄榄油源自圣树,需要经过长距离贩运过来,并像葡萄酒一样上税。体育运动要消耗大量的橄榄油:每个成年男人每天使用三分之一品脱,男孩子用得少一些。除了宗教上的意义,橄榄油可以使运动员在运动的热度中保持身体的湿度,也是一种防晒乳液。苍白的北方皮肤在一层橄榄油的保护下备受煎熬,地中海皮肤渐渐地变成了深麦色。一些运动员从头到脚都晒得黝黑,好像他们在烤肉铁叉上被慢慢炙烤过一般,一些诗人夸张地赞美一些男孩子就像“精心雕制的铜像”。 心满意足地涂好了橄榄油之后,田径运动员就可以冲出去开始训练了。但是希伯达勒斯,就像其他所有对抗性项目的运动员一样,还要去最后一站——扑粉室(konisterion)。在那里,他将用粉末喷洒全身。在普通的比赛中,摔跤手通常在对方后背洒上沙子,防止打滑。但是雅典顶级的选手都会选择五彩缤纷的精装盒粉,这些盒装粉就像装在各种调料盒里的舶来香料,在屋子里四处陈列着,不同的品质适用于不同的皮肤类型,就像今天加利福尼亚Spa馆里出售的各种乳膏上面精确标明的一样。根据斐洛斯特拉图斯的《一个体育教练的手册》记载,一种粘土状的粉末对于打开毛孔有特殊的功效,另一种则特别针对油性皮肤,具有绝佳的抑汗功能。一种赤土粉末可以修复干燥皮肤,而另一种黄色粉末则可以提高光泽度——“使好身材锦上添花”。斐洛斯特拉图斯还强调,这些粉末必须均匀涂抹,“靠手腕的流畅手法喷洒,并用手指抹开。粉末应该像一阵细雨洒落下来,而不是一场雷阵雨,这样它可以像柔软的绒毛一样覆盖住运动员的全身。”希伯达勒斯悉心关注着整个过程,因为美学在希腊体育中一直是至关重要的。就像西蒙尼德斯所说的,健康是生活中最美好的,但是第二美好的(诗人赶忙补充说)是“英俊”。 与长笛共舞 希伯达勒斯现在可以做准备活动了,许多活动都是跟随音乐进行的。希腊人喜欢将身体的和谐和乐器的节奏联系在一起,正是他们创造出了早期的有氧操。他可以任意选择活动的小组。在开阔的空地上,一些运动员在用牡鹿胫骨制成的长笛伴奏下,前后悠荡着像哑铃一样的铅块儿。有些人在做小步跑,有些在做原地起跳,还有的在做脚跟踢臀跳,所有这些都是跟随高亢的音乐进行的。(在斯巴达,姑娘们也可以接受训练,有一个姑娘在她的回忆录中宣称,她把这最后一项运动做了一千次。) 我们可以通过古代的一本自助手册,由杰出的内科医生盖伦在公元二世纪写的《怎样保持健康》(How to Stay Healthy),来了解希伯达勒斯怎样进行更为严密的锻炼活动。这位医生分不同章节详细说明了腿部,上肢,和腹部的准备活动,每一章还细分为三个部分:控制运动增强肌肉弹性。快速运动增强速度,剧烈运动增强力量。在第一组运动中,建议运动员搬运重物,攀爬绳索,或者伸展双臂,让同伴帮助拉伸躯体。快速运动包括在地面上前后翻滚,不断缩小圈子奔跑,翘着脚站立,快速摆动双臂。剧烈运动也是一样,但要加上负重,并且强度更大。例如,赛跑运动员会穿上超重的盔甲沿着神圣的跑道奔跑。 具体项目的训练又是怎样的呢?我们知道,拳击手云集在悬挂着拳击沙袋的房间里,这些拳击沙袋用动物皮制成,里面填上谷粒,沙子或者无花果的种子,像烟熏火腿一样从房梁上悬垂下来。打空想拳是极为普遍的,在训练季节,对观众也是非常有吸引力的,观众们大声叫喊助威,就好像真的在进行一场比赛。对于摔跤手希伯达勒斯来说,训练课程更加系统。由于在奥斯莱卡(Oxyrhynchus,希腊在埃及的一个殖民地)发现了罕见的蒲纸碎片,上面是一个自助训练手册,我们才得以清楚地了解他可能进行的训练。(由于容易受到湿气侵蚀,许多蒲纸经过很长时间之后都分解了;我们现有的大约70%的蒲纸都来自尼罗河畔的这个古镇,经过了数个世纪,那里干燥的沙子将蒲纸保存了下来。)训练手册列举了一系列擒拿方法,一个摔跤教练冲着他的学生吼道:“你,右臂抱住他的后背!你,脚下站稳!你,上前攻击!你,转身!你,抓住他下体!” 对希伯达勒斯来说,一天的训练可能以手球放松赛结束,盖伦称之为“最令人满意的全身运动”。每个体育场都有一个封闭的场地,在那里,运动员可以练习将一个小皮球击来击去,常常进行几个小时来锻炼臂力。另一项比赛,需要多人参与,希腊语叫做bapastum,两个或者多个人将球抛过站在中间的一个人的头顶,中间的人或者跳起来,或者将其他选手摔倒在地,来努力拦截这个球。作家阿瑟尼斯(Athenaeus)这样描述那种友好的气氛:“一个选手抓住了球,笑着传了出去……响亮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出界’,‘太远啦’,‘就在他旁边’,‘越过他头顶’,‘太近了’,‘将球传回争球位置’。”事实上,雅典的吕克昂体育馆,就像其他体育馆一样,雇用了一名专职人员,专门负责管理球类活动,但是令人不解的是,我们几乎不知道当时流行什么球类活动。雅典的浮雕显示,运动员在大腿上颠球,看起来像今天的足球明星,并使用绷着动物肠线的球拍朝着墙壁打球,有些像早期的长曲棍球。“天空球”(Urania)指的是有人向一群运动员抛去一个球,这群人跳起来抓住这个球,就像现代的篮球运动员们跳起来抢篮板球。 但是有关团队的球类活动是怎样的呢?荷马玩过橄榄球吗?古怪的是,英国的历史学家曾经郑重其事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们抱着一线希望,即他们喜爱的团队比赛有一个古典主义的起源。“万一哪一天我们找到证据,发现希腊男孩子们在踢足球呢?”诺曼·加德纳(Norman Gadiner)在1930年充满渴望地说。“中国人肯定是很早就踢足球了,中世纪的意大利人也有着对应的卡尔齐奥(Calzio)比赛……”他指出,希腊人和罗马人都有一种充气的球,希腊语叫做follis,但是,竟然没有人会想起来踢它一脚,这似乎实在是匪夷所思。“目前,我们还不得而知,”加德纳感叹道,“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未来的发现。”今天,我们仍然在等待。我们能够找到证据证明的古代惟一真正的球队比赛,便是斯巴达人发明的,希腊语叫做episkyros,在一个用白色石头作为标记的开阔场地上进行。规则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两支球队把一个小皮球抛来抛去,迫使对方退到防守线以后。根据这种空中掷球和大力冲撞的特点,一位历史学家将其比作没有规则,头盔,护具的美式橄榄球。但是这种球赛并没有在希腊的其他地方举行过。 运动场上的巨匠 通过磨砺一名天资出色的运动员, 一名教练,在神的昭示下 可以使自己蜚声远近。 ——匿名,公元前450年 公元前六世纪,克罗顿(Croton)的米罗在少年时代的力量练习课程,就是在意大利南部的农场里,每天都举起一头小牛犊,一直坚持到小牛长大。依靠这种天然的鹦鹉螺健身器(美国的一种健身器品牌),这头意大利的小雄马不断壮大,直至成为奥运会最伟大的摔跤冠军之一,他先是在公元前540年的少年组比赛中夺魁,然后在20年中连续五次蝉联奥运会摔跤冠军——这个纪录在近12个世纪的奥运史上无人能破。 但是,大多数像希伯达勒斯这样有奥运前途的选手,会更实际地聘请私人教练。这些私人教练在古希腊体育史上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在运动员需要在奥运会前进行的十个月训练期中,他们提供的服务从来都是供不应求的。他们通常是退役的运动员,超过了40岁,在解剖、营养、医药和理疗方面具有实践经验。教练通常是粗暴而没有接受过良好教育的:有些只会签自己的名字。但是许多人都是经验丰富的专家,训练计划非常详细,或者是对体育或对名望有着持久的热情。扬名立万的魔力是万能的。顶级训练员的名字会和在奥林匹亚赢得橄榄冠的运动员永远相连,刻在纪念碑上流芳百世。教练们可以参加奥运会的所有仪式,并在体育场中有自己的专用区域;在庆功宴上,教练可以坐在冠军的身旁,还可以在庆功游行中和冠军肩并肩向前行进。此后,他们可以公布自己的技术——甚至写一本自己的训练手册。 有些教练是很神奇的人物,他们具有传奇般的提高士气的能力。在公元前520年的奥运会上,拳击手格劳克斯(Glaucus)几乎要认输了,这时他的教练大吼,“给他看看犁的厉害!”——他指的是有一天,格劳克斯还是个少年时,在农场上,空手掰直了一个弯曲的犁头,从而第一次展现了他的力量。年轻人显然精神一振,用力一击,像推倒一棵树一样推倒了对方。其他教练则把“不胜利,毋宁死”的警句铭刻于心。一个叫做阿希支翁的摔跤手,被对手扼住了脖子,马上要举起手指示意认输了,但他的教练声嘶力竭地喊道,“噢,多么美妙的碑文!他在奥林匹亚从未放弃!”——这是一句军营格言,用来赞扬那些永不投降的人。阿希支翁被这些感人的话所鼓舞,战斗至死。另一个不知名的教练更是夸张,当他的摔跤手做出投降动作的时候,他冲上前去,用一个尖锐的金属器具扎死了他。派利恩(Pellene)的选手普洛马修斯的教练,则使用了较为巧妙的心理学。他得知自己的年轻弟子处于热恋当中,就骗他说,如果普洛马修斯在奥林匹亚夺魁,姑娘就会许他芳心。被这虚假的诺言所激励,在公元前404年的搏击比赛中,普洛马修斯击败如林高手,一举夺魁。 当许多教练都在研发自己的“科学”训练计划的同时,塔林敦的选手伊科斯,公元前444年的五项全能冠军,率先往前迈了一步,写出了自己的教科书。教科书已经失传了,我们所知道的就是他主张训练和饮食要适度。还有一大批其他明星运动员也紧随这种风尚,在蒲纸卷上撰写论文,并由地中海出版商的大批奴隶抄写流传。这些五花八门、数以百计的古代训练手册,可谓是《翘臀》(Buns of Steel)(美国的一种系列健身操录像带)、《超级腹肌》(Super Abs)和《两周塑造完美身材》(Total Fitness in Only Two Weeks)的默默无闻的雏形。 斐洛斯特拉图斯著名的《一个体育教练的手册》著于公元三世纪,它在1844年在君士坦丁堡的一个档案馆里发现的,后来丢失了。50年后,又在奥特曼手稿拍卖会上重见天日。这本手册向我们展现了教练员兴趣之广泛,包括了专治饮食过度的按摩,治疗饮酒过度的健身操,以及如何通过运动员的眼睛颜色判断他的特性。该手册还阐释了怎样治疗焦虑,失眠、贫血、重汗或者纵欲过度。(主要是通过自我控制——“什么人,”作者问道,“会宁愿屈从于可耻的欢愉,而不去欣赏神圣司仪的花冠和宣告呢?”那些苦于“每夜习惯性遗精”的人则被建议做特殊的锻炼。)读者从中得知,吹北风的时候进行日光浴比较健康,因为此时的阳光“纯净有益”。还有关于如何平衡身体四种体液的神秘讨论,这可是所有古代内科医学的基础所在。(理想的运动员体质应该是“温暖潮湿”,作者沉吟道,——“这些人粘液和胆汁稀薄,没有渣滓、杂质和多余分泌物。”)斐洛斯特拉图斯还抱怨困扰着希腊体育的过度理论化的训练系统。所有的古代学者都热爱抽象的公式——它们会产生一些古怪的健身训练课程。甚至连雅典的哲学家们也发明了健身计划,尽管他们没有任何实践经验。(哪种运动能够创造道德高尚的公民呢?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在斐洛斯特拉图斯的时代,有种叫做四合一系统的训练计划特别流行。运动周期为连续不断的四天,其中第二天进行极限训练,让运动员的体能几近耗尽。大强度的训练导致许多人伤亡:在公元209年赢得了奥运会摔跤比赛的桂冠后,埃及裔的希腊摔跤冠军吉伦图斯刚刚离开一个狂饮派对回到体育场时,便感到宿醉带来的阵阵不适,但是他的教练不允许他中断严酷的训练课程。在训练中,吉伦图斯突然心脏病发作,猝死。在雅典城外的高速路旁,旅游者可以看到他的墓碑,向后人告诫僵化的训练所带来的危险。 许多希腊医生都为这些伪科学手册大行其道而惊诧,并纷纷指责这种现象。著名的盖伦医生曾经尖锐地指出,这些教练作家常常是些失败的运动员——一些教育程度不高的人,从做着冠军梦的运动员的无知和轻信中渔利。他指出,这种针对性过强的过度训练课程,有害无益,产生了一群愚笨丑陋,拥有扭曲而比例失调的青蛙状身材的希腊运动员,进行野兽般的残酷比赛。但他无望赢得这场口水战。教练员在体育场仍是至高无上的,而希腊公众对于流行理论仍然趋之若鹜——尤其是对于健康食谱。 从远古时代开始,运动员应该消化吸收哪些食物,就被视为和训练课程同等重要,希伯达勒斯的教练也拟订了一份详尽的进餐计划。 根据古代传统,开始时奥林匹亚人和普通希腊人一样,有着一份简单平衡的食谱,浓稠的菜汤、面包、奶酪、橄榄、水果和蜂蜜饼。当斯蒂恩法罗斯的选手德罗默斯靠着全肉食谱,赢得了公元前480年奥运会的两项竞走比赛时,高蛋白的饮食引起了普通希腊人仇恨和愤怒,因为他们负担不起昂贵的肉食。摔跤手和拳击手都开始狼吞虎咽地进食牛肉、猪肉、羊肉, 成为了“牙齿的奴隶和肚子的受害者”(戏剧家欧里庇得斯语)。 是时,流行食谱多不胜数。知识渊博的美食家们会就池鱼、海鱼哪个更利于健康而进行辩论。是吃海草的鱼对你更有益,还是吃水藻的鱼呢?有些人主张吃猪肉——但是这猪一定要是用山茱萸果或者橡果喂养的。海边饲养的猪对健康是有害的;在河边饲养的猪就更糟糕了,“因为他们可能是用蟹子喂养的。”精明的教练不只是注意到盘子里有什么,他们还建议弟子们避免在用餐时进行费神的谈话,因为这会阻碍消化,还会令他们头痛;他们还会权衡餐后打嗝的方式。各种极端的饮食概念层出不穷。斯巴达的查密斯,公元前688年奥运会的短跑冠军,主张除了干无花果以外,什么都不吃。色诺芬建议运动员不要吃任何面包,这是历史上第一份无酵母食谱。毕达格拉斯学派的人反对他们的运动员碰豆子——但是盖伦医生却向角斗士推荐一份豆制品含量很高的食谱,前提是豆子要煮好,否则会令肠胃胀气。希波拉底学派的人认为奶酪是一种“邪恶的食物”,尽管普遍认为奶酪是荷马式超人英雄的主食。最后,与今天的饮食风尚颇为相似的是,希腊健康食谱互相矛盾,因此没有任何意义。 蒸汽带来欢愉 一天的训练结束了,我们的希伯达勒斯筋疲力尽,满身尘土,走向浴室,那里狮头状的水龙头,喷射着热水和冷水。通常有几注水是从头顶喷下来的,就像现代的淋浴,注入盆、桶,或者坐浴盆。此时,橄榄油又一次成为了万能的乳液:运动员洗澡时把它当做香皂和洗发水,其中混入清洁粉末(他们可以选择一种用灰制成的碱液、一种研磨得很细的粘土,或者是一种碱(litron))。接下来,他用一种铜质的半月形工具,即刮身板(stlengis)刮去这种粘稠的混合物。但是即使清洗完毕,运动员的肌肤也不能离开橄榄油片刻:按摩师在橄榄油中混入几滴香精,这些香料是从花朵里提炼出来用做除臭剂的,然后迅速将这种神圣的液体重新涂到运动员身上。 有些希腊卫道士指责浴室大量泛滥,滋生了软弱和懒惰。他们伪善地追忆荷马时代的英雄,无论春夏秋冬,他们只在野外的河流里洗澡。当然,没有运动员会同意这样做。罗马人非常看重个人卫生,在公元一世纪时,他们在希腊引进了更加复杂的三合一浴室,也就是热水浴室,每个浴室都带有三个蒸汽房,和若干温度不同的深水浴池。在雅典,他们建造了庞大的洗浴城,同时招待男宾和女宾,并配合希腊体育馆的运动功能,设立了餐厅、酒吧、图书馆,甚至妓女的包房。 现在,可以让我们的运动员希伯达勒斯先待在浴室里,再回头看看卢西安对话录中提到的那个高贵的野蛮人阿那卡雪斯,他还在继续参观吕克昂体育场。对于这个野蛮人来说,法律改革家梭伦对希腊体育场文化的解释时而让他迷惑,时而让他觉得十分好笑。但是,当阿那卡雪斯逐渐了解奥运会以后,他感到最不可思议的就是,大批观众聚集在这里,仅仅是为了观看比赛。“我为运动员感到抱歉,更为观众感到遗憾。你告诉我希腊最重要的人物都热爱观看体育比赛,但是他们怎么可能在这样无聊的事情上如此浪费时间呢?他们应该不会真的从观看比赛中得到快乐——人们被殴打,被摔到地上,然后被打得皮开肉绽!在我的国家里,如果一名公民殴打他人,即使只有几个证人,他也会面临刑事指控——更不用说这里有几千名证人聚集在这个大型奥运会上了。”他讥诘道,难道在公众面前遭受侮辱的运动员,就被视做“接近众神”吗? 导游梭伦有点生气了,他说,如果阿那卡雪斯到伟大的奥运会现场去看看,他就会转变观念。当他身临其境,加入欢呼的人群,看到运动员展示力量和技巧时,他“就会禁不住鼓起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