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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同性恋调查》 作者: 陈礼勇 《木房子》和它的主人 坐在北京一家同性恋酒吧里的高骏啜着啤酒,瞅着昏暗灯光下另一侧的顾客,然后紧了紧风衣,低下头沉思着什么。谁也没有注意到身边这位瘦削而沉默的异乡人。 一份民刊的悲欢春秋 2002年9月11日,一份发表在黑龙江某同志网站上的电子刊物《木房子》引起读者注意。 这份超过一万字的电子刊物尽管语言粗糙版式简单,但是它鲜明的观点仍为那些在互联网上游走的同性恋者关注。二个月后,它的访问量超过千人次。 创作者愿意用“刊物”来形容这些历时2年才发表的文字,是因为它的创作初衷是以发表同性恋者心声为圭皋。它的题目为《在压抑与释放的边缘》的卷首语这样描述创作者的态度:“压抑欲望的人,眼神里是闪烁的火焰,焚烧着自己。毛宁是释放者的代表,但在检验他勇气的时候,先是选择了谎言,被戳穿后又选择了逃避。这是失败的释放。这是压抑的选择,有现实的困顿,更有自身的迷茫。在释放与压抑的边缘,于同志而言,都是同等的沉重。”显然,从这些虚拟的字符号开始,创办者试图将《木房子》作为一个特殊符号,向她的读者,甚至更远大的世界传达一种信息:在边缘游走的人,需要自赎。 “我在吉大新闻学院读研究生的时候,长春能找的同志活动场所就是这个叫‘木房子’的酒吧。感觉寂寞了,我就去那里坐坐,但是那种求欢买醉的环境让人失望。我认为同性恋酒吧不仅是一个排遣孤独的地方,它更应该自觉成为一种文化的载体。”六年前的书生义气,在当时确是少见,这让“木房子”老板注意到这个常坐一隅的斯文的年轻人。那时,为了扩大酒吧知名度,老板已请人创办以酒吧命名的同性恋读物《木房子》。创刊号的《木房子》收录了高骏对酒吧的意见,这成为高参与《木房子》内容制作的直接原因。“我对自己编杂志很有信心,一方面我认为在酒吧买醉不如实在的为同志做点公益工作;另一方面,编杂志正是实践专业的好机会,虽然编出来的杂志不可能被更多的人看到,但我想要一种成就感。”最早做《木房子》的人这时已退了出去,高接下了这份模糊的使命。 稿源首先成为一个问题。为了真实报道同性恋圈子现状,高在寒冷冬夜亲自泡公共浴池、在网上找人聊天、去各种可能的途径寻找采访对象。“在珠江浴池,我看到了传闻中的肮脏。欲望在深夜里找着出口,饥渴的灵魂放弃了尊严。这真的是悲剧,在你我身边上演的悲剧。”高将他在同性恋浴池看到的景况以《浴池里游走的饥渴灵魂》为题发表在他编的第一期刊物上。在这篇“浴池印象”中,高用“惊心动魄”、“全不知人类的羞耻”等字眼形容来这个同性恋者夜生活聚集地求欢的人们。 “我指出黑暗和肮脏,是为了迎接光明与纯洁的爱。”同性恋者在传统压力下的的龌龊行为触痛了高的神经,他为自己同类的纵情声色麻木短视感到忧虑。显然,《木房子》从高这里被赋予的特殊使命已超出一个酒吧老板最初的商业构想。 当酒吧里的同性恋者暖昧地穿行在灯红酒绿中,高却利用工作学习之余采访写作,孤独地在书案上、黑夜中继续着他的梦想。《木房子》成了这个年轻人圈点涂抹、挥洒激情的地方。“我希望更多的同志清醒过来,要自强自尊,要有健康的追求。”单薄而粗糙的文字显示出一个年轻人对真情的领悟和渴望。然而,中国现行的新闻出版政策使这份民刊张无露头之日。高等待着可能出现的机会。由于更多的原因,二年过去了,第二期《木房子》待字闺中,迟迟未能与读者见面。 此期间,酒吧已几易其地,往来的顾客也几度春秋。“我承认是我主观上的懒惰和三分钟热血的劣根性格所致。”时年24岁的高在《木房子》卷首语中向他的读者解释说。 这份同性恋刊物也给高的生活带来意想不到的压力。在过去的二年多时间里,高谨慎地保护着与这本刊物有关的一切秘密。“无论是家里装修,工作调动,我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将手稿放在一个最安全的藏身之地。”这个怀揣美好前途的同性恋者清楚地知道,他所争取的光明其实离现实很远。 一个地方官的忧伤 编辑《木房子》的过程,高的生活方式和思想状态也在发生变化。2000年,高的身份已由一个壮志凌云的学子变成一名政府官员。在这个不富裕的北方小城,所有人对他的评价是“年轻有为,前途远大”。 高的身世更为他增添了传奇感。记事时就失去双亲的高是靠奶奶省吃俭用和乡人的接济将他养大。高深知家境的艰难和成人的不易,克苦学习,在读完初中、高中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吉林大学。成为一名大学生,对于高的那些家境优越的同龄人来说,也是一个高不可攀的梦想。高的成就意味着他摘下了被人小瞧的“孤儿”的帽子,从此出人头地。这成了那个小县城一件轰动性的新闻事件。 在读完四年大学后,他又考取了吉大新闻学院研究生。但是他没有和这个名牌学院的大多数毕业生一样留在省城或是去更远的地方追逐梦中的橄榄枝,而是回到了他的出生地通辽小城。“我的奶奶在那里,她辛苦地将我抚养成人,我不能丢下她不管。”高在第一次面临人生选择的时候想到的并不是自己,他的做法赢得了当地人的口碑。“女孩子跟我一起到街上走一趟,她就会出名。”高得意地说。 高的教育背景在这个北方小城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刚走出校门的他因此即步入政府机关,成为一名收入稳定出行排场的官场人物。由“孤儿”至亨官,高成为当地人眼中自强不息的楷模。但是这些并不能使这个年轻人真正快乐起来,在人所不知的角落,高隐藏着自己的秘密和渴望。 “1999年,我有机会上网。在那里我发现了我的同类——他们和我一样喜欢男人并渴望 拥有他们。”高通过互联网联系上齐齐哈尔的一位同性恋者,两人迅速坠入爱河。“在家里打电话不方便,我们就约定每天下班后的时间,我在单位给他打。那时还不时兴发照片,我们都没见过对方,但是内心里完全接纳了对方。”高在拒绝了众多女孩的追求后享受着来自另一个男人的爱情。 “我在他家后花园里等他。他穿一条蓝色牛仔裤,笑着走过来。我们感觉到那就是自己要等的人。”高回忆着三年前那场短命的初恋。 高后来得知这个高个子男人是本地一位名旺家族的公子,但正因此人的非凡背景,两人走到一起的可能性大为减少。对于当事者来说,任何一方都不肯主动地做出有违常人的事情,背叛赖以生存的现实,这种牺牲是致命的。“我现在并不很怪他,虽然当时我伤得很深。也许我们谁也没错,在传统面前,我们都不能放下自己。我们太在乎这个社会赋予我们的意义了。”这样的经历给了高一个结论,“ 做为一个社会人,我们必须按照社会分工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功名利禄,子嗣香火,哪一关你推脱得掉?我们是在为别人活着。”三年后的高对同性爱不再抱有幻想,他完全投入到仕途的运营中。 随着年龄的增长,婚姻被认为是这个年轻人最体面的外衣。“她是小学教师,温柔贤惠,更让人羡慕的是,她父亲是县环境局局长,这在任何人看来,我们俩都门当户对。”对于正值创业初期的27岁的高来说,这位来历不凡的女子将带给他仕途的影响自然不能小觑。除来自于仕途的设局之外,婚姻对于高另一个重要意义在于对九旬奶奶的回报。“现在我什么都有了,唯一的愿望是让我奶奶在她的有生之年看到我结婚成家,这样她才能瞑目。”高对于家庭的考虑显然更多的来源于社会和传统的关系。 然而,在耀眼的光斑下面,高的生活里仍有照不见的重重阴影。“我总觉得别人在用异样的眼光盯我:‘看,他是同性恋!’。我用自己编织的这个谎言遮蔽我脆弱的自尊。”婚姻对这个同性恋者来说,有比其他人更不可思议的作用,但高不否认他内心里对婚姻的无奈和恐惧。“做为一个同志,我本来已对不起她,所以我在生活中尽量满足她的各种要求。晚上,我也尽量延长时间让她得到快乐。而跟男人做爱时,我想到的只是我自己。”高试图减少与男人的接触培养对家庭的责任。 “我现在只能做一个好孙子、好丈夫、好领导,不能有丝毫闪失。各种力量牵扯着我,我不知道到底往哪里去。我没有自己的空间。”此时的高不再提当年编《木房子》的事了。 客在他乡的憧憬 高在亲手营造的婚姻内外挣扎。 2002年9月初,高得知单位有一个来北京学习的机会,但是按正常渠道,高不可能获得这个外出的机会。经过多方活动,于10月25日高终于成行。在来京之前的9月11日,高将尘封了两年之久的第二期《木房子》搬上了互联网。“我把都快发黄的手稿找出来,一字一字慢慢悠悠地敲。尽管都是昨天的内容,但我并不想改动什么。我像回到了那个冬天,滋味妙不可言。”高在这份电子刊物的卷首语中说。 在同一期刊物中,高还发表了他学生时代写的那些朦胧而纯粹的诗歌,而以《明天比昨天长久》命名的小说也正在构思中。 “我仍是孤独的。在这匆匆过去的时光里,我一直在为别人活着,说实话,我是多么希望有我自己的空间呀。”高坐在北京三里屯附近一间同志酒吧里幽幽地说。 在这个远离高经营的家庭和人际社会千里之外的地方,高呷着啤酒,轻松地吐着烟圈,恣意地享受暂时摆脱身负重压后的快感。一种喜悦涌上心头,这时他在完全享受一个人的生活乐趣。 高忽然又有了续编《木房子》的冲动。但是,新的《木房子》要写些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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