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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同性恋调查》

作者: 陈礼勇

第 七 夜


韩超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打了个酒嗝。这位32岁的同性恋者一周前刚刚与认识一个月的女友举办了婚礼。请客吃席是中国婚礼的一个传统,韩挽着他的新娘向所有来宾敬酒,人们恭贺这对新人的“大喜之日”。

  韩陪完最后一轮酒,已是凌晨2点,他体力耗尽、思维迟钝,却不敢回到一墙之隔的卧室休息。

他新婚的妻子侧卧在华丽的新房,这是她身为妻子的第七个独处的夜晚。

  一个公务员的理想

  1992年的韩,是北京一名公务员,认识他的人给予这个小伙子很高的评价。但是,人们也对这个英俊的年轻人感到困惑:“他好象总是忙着工作,从没见他带过女朋友。”与韩相邻办公室的女士说,言辞之中有些惋惜。在她眼里,韩诚实稳重,人缘极好,是一个招女孩子喜欢的男人。

  实际上,韩这时已有一个暗恋自己三年的女友,“我们在一起连手都没碰过,有时候在大街上等车,我看见她仰望我的眼神,分明是一种渴望,但是我没法心动。她妈总夸我人踏实靠得住,她女儿嫁给了我让她放心。每次见了我比她女儿还高兴。我和她这几年下来没感情是假的,但只是兄妹之间的那种情谊,更近一点都难。”相持了三年,那个女孩子觉得实在无望,不得不黯然离去。

  韩真正的爱情不为人知。“我从小就喜欢跟男孩子在一起,直到上大学,我都有关系亲密的男同学,那时我清楚地知道我对他们的喜欢超过一般同窗

  之谊,我渴望更亲近的接触,包括他们的身体。”但韩只是对这些男生产生单相思,在他成长的那个年代,“同性恋”作为一种心理障碍或精神疾病写在教课书里。因为自觉羞耻韩的这份爱恋密不示人。

  更多时候,韩幻想和一个男人的幸福生活。“就像世上所有夫妻一样,我们可能为生活里琐碎的细节感到心烦,但我们爱着彼此。”韩在他的日记里这样描绘未来。然而,现实告诉他这终归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被改变的人生

  如同这个国家绝大多数同性恋者,互联网使几近绝望的韩看到希望。参加工作的第三年,韩拥有了一台自己的电脑,上网成为这个年轻人不多的爱好之一。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打开了一个台湾繁体中文同性恋网站,那里存放着五花八门的同性性爱图片和情色文章,看得韩面红耳赤,但他更多得到的是诱惑和快感。韩疯狂地搜寻他感兴趣的内容,那种痴迷,仿佛要将自己逝去的青春找回来。韩开始有意识地通过这种途径寻找他的同类。

  那时中国大陆还没有几家同性恋网站,但有许多和他一样的人成为这里的常客。韩开始和这些人建立联系。他们通过电子邮件倾吐生活中的压抑和困惑,谈得最多的是对家庭、婚姻的恐惧。相同的感受和向往很容易使徘徊在虚拟世界的灵魂靠得更近,韩在一个清晨对一个ID说:“我想见到你。”这个远在兰州的ID后来成为他的爱人。

  韩清楚地记得1999年初夏的一个黄昏。那个真名叫“方志闻”的ID背着旅行包走出首都国际机场,明净的额头微微上扬,眼睛里流露出同样的惊喜。韩一眼认出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男人就是自己等待的人。“我们经历了太多的伤害和无奈,仍执著地寻找可能的归宿。也许它遥远且坎坷,但我们一点点地向它靠近。”这是他们认识八个月来首次走进现实。在北京短暂的相聚,让这两个同性恋者以为彼此可以依靠终生。他们决定给各自二个月的时间辞去现在优越的工作,去第三个城市开始他们共同的前程。

  同年9月,北方秋色凋零,韩和他的男友乘同一辆火车南下直赴海口。韩进了一家进出口公司做业务员,而方,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自己做起了小生意。“苦点累点我都不怕,和他在一起我每天都感到充实。”方说。他们试图以两人合力挣脱现实羁绊,重新构筑他们的生命之巢。

  一个破碎的胭脂梦

  生存成了摆在两人面前最大的危机。两个人先后辗转深圳、济南等地做药品销售、手机推销商。这对异乡客维持着辛苦而平静的爱情生活。这段飘泊的苦难,对韩,这个同性恋者来说,已成为一份永远的怀念。

  就在韩憧憬着与爱人相守一生时,已三十岁的方对未来的态度越来越模糊起来。方的父母不断打电话催问方成家的事情,已到婚娶年龄的方每次都支支吾吾。韩为方的犹豫感到担心,他害怕失去方。

  2001年春节,方回到老家。正月初五的下午,已有一天没有接到方打来电话的韩预感不祥。傍晚,韩接到方的电话。方说他上午在母亲和姐姐的陪同下相亲去了。

  方哀哀地说,“我可以一走了之,继续在外面流浪,我自己什么苦都可以忍受,可是她老人家怎么办?她怎样应付周围人投来的鄙薄的目光?我不能因为我是个同性恋者带给老人伤害。我不想让人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盯着我。”

  “我的心就像被一柄利刃狠狠刺中。这就是我苦苦相恋的爱人?这就是我得到的回报?我感到有一股吸力将我的精魄吸走,只剩一付空壳留在这里……”在传统面前,韩终于意识到他们三年的爱情终是一场繁华的梦。“同性恋”这个词再没有像今天这样让他感到冰冷和绝望。

  新婚的美丽与哀愁

仿佛兜了一个圈,三年后的韩又回到了他在北京的家,这个当年他背弃的地方。但是这次他带了一颗受伤的心回来。“社会不容许我们站在阳光下相爱,这注定了它的短命和受歧视。”韩总结着他漂在外面的几年光阴。

  接下来的二年时间,韩试图寻找新的同性恋人代替方的位置,但他感到失望:“如果你不是同性恋,你可以光明堂皇地保有你的地位、荣耀,起码你是个受人尊敬的人,可是一旦

别人知道你不是异性恋,你将一无所有,除了偏见和耻辱。”

  “在这个圈子里,没有几个人相信他们的同性恋人能陪伴他们一生,多数人迟早是要走进婚姻的。”韩所指的这个“圈子”是他认识的三十多个同性恋伙伴。韩坚持自己不像他们那样不停地更换性伙伴,只贪一夜之欢,为此韩还受到他们“不识时务”的嘲笑。

  “太累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韩承认,在这个“圈子”里混得越久,他越感到相爱的渺茫。“也许真是我错了,我固执地坚持自己,只会使自己离生活越来越远。”

  终于,就在半年前,韩听从一位“圈子”里朋友的建议,交了女朋友。“我知道我这样做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女人,我不能给她一个男人应该给她的东西,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为了将这种伤害“减小到最低程度”,韩对女孩几乎不加挑选,“只要对我父母好就行了。”这成为韩“减轻罪责”的说法。

  婚期也是韩的家人订的,在这件事上,韩像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具,作为他们的儿子或兄弟,韩满足着他们各自的愿望,扮演起了一生中他最重要的角色:为人夫。

  婚期前,韩一个人跑到北戴河,这个北京人最爱去的度假胜地。在一个僻静的宾馆里韩关上房门昏昏地睡了一个星期,他想用这个仪式对自己告别。“我封上房间的门窗,完全与外界隔绝。我放肆地哭。谁也不会看见一个生命在这里的挣扎和妥协。”韩被生生扳回到“正常”生活中去。但是连他自己也不能保证,有一天他会脱离这个“正常”生活重新回到他原来的“圈子”。“那个‘圈子’里,同样有许多结了婚的同性恋者。”韩说。

  婚筵上,人们欢庆和祝福这位腼腆的新娘。在外人眼里,这个女人能嫁给已是合资企业会计师的韩是她的福份。

  然而,她的新婚丈夫拒绝与她同房。“我想跟她温存,我幻想着是在跟一个男人睡,可是做不到。触到她光滑的皮肤,总觉恶心。”韩不得不在外面的沙发上度过他的新婚之夜。

  以后的几天,韩总是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麻木性情,以应付新婚妻子的各种要求。“我感觉我是被强奸了。我害怕夜晚的到来,可是躲不过去。”韩歪躺在沙发上,为怎么度过他新婚的第七个夜晚苦苦思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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