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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梁文道


本来要批斗一个人,要他交代的一个场面竟然慢慢变成了一个沙龙,变成了一个集体学习。说到兴奋处,这个南洋华侨还会跟这些红小兵们说:“嗨,你们枪都不知道怎么拿,怎么去打仗啊?”这些“革命小将”们听到也并不生气,他们继续听这个老人家“教训”他们,给他们讲这世界之大。

都说六十年代是焕发理想的年代,满腔热血,但是到了70年代,对很多人来讲就是一个幻灭的年代,但幻灭的标志性的事件是什么却很难说。比如知识青年下乡,发现城乡之间的巨大差异,田间地头的农村生活没有之前所说的那么好,甚至还不如解放后自己出生时的城市好,能不幻灭吗?

除此之外,还发生了一些重大事件,像林彪叛逃、毛主席去世,对很多人来讲这都是值得回忆的事件,因为这些事件标志着某种意识形态,甚至是某种信仰,在那一刻被时间停住,留给你去反思。

李陀跟北岛编的这本《七十年代》,有很多人的回忆。1976年9月9日下午,北岛在严丽、芒克这帮艺术家家里正在抽烟、聊天,芒克的母亲进屋说:“下午四点有重要的广播。”那时候他们才想起来,刚刚有过“四五”***事件,朱德去世了,唐山大地震了,还能够发生什么大事吗?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什么,但谁也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下午四点,家家户户的窗口传出哀乐,接着是播音员低沉的声音:“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名誉主席毛泽东,今日零时10分在北京逝世,享年83岁。”

他们的反应居然是“我们对视了几秒钟,会意一笑,笑得有点怪,有点变形,好像被一拳打歪,一刻让人猝不及防”。后来他们居然还取来三个酒盅斟满,三人默默干杯,他们的笑容竟然变得舒展,好像跨越了令人尴尬的瞬间。芒克低声说:“这回有戏了。”你看,这样一种描述,是一个多么奇怪的反应。

再看文学评论家蔡翔,1976年10月的一个下午,有一天他经过一个街口,见到有几个人在路边刷标语,司空见惯,也不去留意。但是他们同伙之间有一个人眼尖,一看觉得不对,怎么不对?这是刷什么标语?大字报上居然写的是“打倒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反党集团”,四个人名字上还照例打上了两个“××”。

“哎呀,这是反动标语吧!”(刷标语的人)一幅泰然,然后大家就学着电影里面的说法“哎呀,变天了,又变天了”。这就是所谓的变天。

我看过很多人回忆,对“变天”感受最强烈的却是因为林彪叛逃。黄子平教授说到1971年10月底,他在海南岛开一个全团大会,一大早从连里出发,气氛就有点诡异;平时集合后往团部走,一路有言笑、有歌声,这回却一个个绷着脸,会场的横额也语焉不详,聚集了2000人的一大片,寂静得邪乎,这时候他就判断一定是有什么事儿。他是这样形容和回忆的:“黑洞、虚无、空白,用来支撑这个史无前例的革命的整个意义系统,在那个瞬间坍塌了,革命死了,革命把自己掐死了。在我看来,所谓70年代是在那个瞬间开始的,其实90年代的重要命题告别革命,恰恰是在此时此刻开始,其中最大的讽刺是,宣布皇帝没穿衣服的人,正是皇帝本人。”

或许这正是很多人都有的经验:“怎么可能是林副主席?本来那么重要的一个人物,本来是主席身边的接班人,怎么一下子就叛逃了?”后来公布的《571工程纪要》更是让大家吃了一惊,甚至有人觉得里头写的还不错,有点道理,也有些奇怪。

注释:本书收录了包括李陀、徐冰、北岛、陈丹青、韩少功等30位作者,从懵懵懂懂的少年时期就一步跨入一个罕有的历史夹缝当中,并且在如此沉重的历史挤压里生长和成熟起来。这一代人在走出70年代之后,不但长大成人,而且成为20世纪末以来中国社会中最有活力,最有能量,也是至今还引起很多争议,其走向和命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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