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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从哪里来

作者: 国家历史(黄艾禾,孙展,邸笑飞)

“晚亚洲人”们分了两路走。





往南往东的一路,绕过老挝的崇山峻岭,进入了越南。在北部湾地区形成了侗傣语系祖先。这一支先人的Y染色体出现了O型的亚型,即O1和O2。O1型就是带有M119位点突变的那支。后来他们又从越南、广西方向进入中国,沿着海岸线往东北走,形成了百越民族。今天的黎族、侗族、水族、仫佬族、仡佬族、高山族、壮族、傣族等,都是他们的直系后代。这些民族在语言上、文化上有很强的一致性,所以也统称越人。那支带O1的人群,后来又继续向东北走,其中有一支在距今约1万年前时,到达山东的胶东半岛,形成为东夷人。

让金力非常高兴的是,经过三年的艰苦采样,他们在山东采到了非常有价值的样本,“把这条线接上了。”

晚亚洲人的另一支,是沿云贵高原的西侧向北走。他们主要是携带O3-M122型染色体的人们。在距今两万年的时候,这支人群中分化出了O3a3b型的一支,即是苗瑶语族的祖先,这支人,后来就往东去,到达湖北湖南一带。而其他的人,继续向北走。他们身上仍主要是O3的基因,实际上,他们是汉、羌、藏等人的共同祖先。

到了距今8000到6000年前的时候,有一支人又从这个O3的队伍中分化出来了,从甘肃一带进入了河套平原。这支人身上出现M117的基因位点突变,他们开始从事农耕,种小米。这支人,就是今天的汉族的祖先。

而若干没有进入河套的羌人部落,在距今约3000年的时候,又调头向南向西,与在西藏的土著居民融合,形成了今天的藏族。

在今年8月号的《科学美国人》中文版(繁体)上,金力和李辉写了一篇文章《重建东亚人群的族谱》,其中画了一幅图,把距今五六千年前的中国,分为“梁、雍、荆、扬、青(兖、徐)、豫、冀、幽、并”九个州,分别对应在各州境内出土的新石器时期的文化遗址。(见图表)可以看出,当时在中国大地上,汉族的祖先,带O3的华族,只在河南的裴李岗文化中占有一席之地,其他文化,如在湖北的大溪文化、在浙江的良渚文化、在内蒙的红山文化,根据对文化遗址中古尸的古DNA的测定,分别是属于苗瑶族群、百越族、通古斯与古西伯利亚族群。当时的百越族和苗瑶族群,占据着南中国的大片土地,苏北和山东是东夷人占着,北边是通古斯人群,而华夏族只是河南甘肃一带一支不大的人群。


由北向南:我们都成了中国人

汉族成为今天世界上的第一大民族,是最近几千年的事。这几千年的事,在中国的古籍中开始有了记载,而近几年在中国人基因图谱上的发现,又和这些记载一一开始衔接。

首先的发现,是中国人中,南方人和北方人确实存在不同。在金力、褚嘉祐主编的《中华民族遗传多样性研究》一书中,讲到中国的北方汉族、南方汉族、北方少数民族和南方少数民族间的平均遗传距离。这种遗传距离在北方汉族人群间最小,其次是南方汉族人群间的。再其次,是北方汉人与北方少数民族间的、南方汉族与南方少数民族之间的。而北方汉族与南方汉族之间的遗传距离明显高于以上的距离,南方少数民族与北方少数民族间是遗传距离最大的。(见图表)

然而,在中国汉族中,无论北方人还是南方人,他们的Y染色体实际上都是以O3型为主,而且绝大部分是O3a3c。金力与李辉、文波合写的一篇论文《汉族的遗传结构:文化传播伴随人口扩张》中指出:根据对基因样本的比较,他们发现,北方汉族和南方汉族中,带有O3-M122基因突变的,北方人平均是53.8%,南方人平均是54.2%,但是,在南方少数民族中普遍出现的O1-M119和O2-M95,在南方汉族人中出现的频率(平均19%)要比北方汉族人的(平均5%)要高。

这是说的Y染色体,即父系遗传的情况。如果看线粒体,即母系遗传的情况,则南北方汉族有很大不同。“东亚北部的主要单倍体在北方汉族中的频率(平均55%)比在南方汉族中(平均36%)要高得多。”如果不用专业术语,通俗地说,在母系遗传中南方汉族中的“南方成分”比北方人更多。

其实这里说出的历史史实,我们是可以想象的,而且也得到很多历史记录的佐证了。

在迄今的两三千前中,发源于河套地区以种植小米开始进入农耕社会的汉族,是一个从西北向东向南的扩张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携带O3-M122的汉族,人口大量增长,从北向南向着整个中国大陆蔓延开来,与南方种水稻的O1-M119交融。而这个过程中,两千多年间,又经历过几次因战争和饥荒带来的人口大迁徙,大规模的有三次:即发生在晋时的“永嘉之乱”,那次的迁徙,到了南朝刘宋初年时,南渡人口已达到90多万,占当时南方总人口的1/6;第二次,是发生在唐末的“安史之乱”,使南方人口第一次超过了北方地区;第三次,是北宋的“靖康之变”,随着北方大量劳动力和先进垦殖技术的南迁,原先的“蛮荒之地”大都变成了“鱼米之乡”,在风俗习惯上南北方互相融合,经济上南强于北的局面完全确立。

人们判断,当时南迁的中原汉人,男性多于女性。这个民族迁徙与融合过程中,有相当多的汉族男性娶了土著的南方女性为妻。用李辉的简洁说法:在南方混合进南方少数民族成分最多的两个地区是浙江和广西。浙江汉人混入本土越人的成分大约1/4-1/3。广西某些汉族群体则更高。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今天生活在中国南方的若干著名的汉族人群,如客家人、潮汕人。

2003年,李辉、潘悟云等人曾对客家人做过基因上的测试,写成《客家人起源的遗传学分析》,指出客家人与中原汉族最近,基因结构中汉族结构占80.2%,类畲族结构13%,类侗族结构6.8%。人们一直在说,客家人是从北方中原移居过来的,这从基因上得到了证实。当然,这个迁徙不是一次完成,中间又渗进了不少当时地处湖南湖北的苗瑶语族人的血液。

那么潮汕人呢?最近也有研究论文出来。由许丽娜、冯国英等人写的《常染色体STR的证据支持潮汕人的中原汉族起源》一文就是讲这件事的。文章说,潮汕人与闽南人亲缘关系最为接近。而今天福建的汉族,“在父系方面几乎完全来自北方,母系方面明确来自南方的成分也很少(大部分是不明确来源)。广府人父系方面80%以上来自北方,母系中也不低。所以全国汉族的遗传一致性是相当明显的。”李辉说。而更早在福建居住的百越族群,在今人的基因中完全看不到了,这恐怕是汉代的强制移民的结果。这让我们看到了当年的民族融合的另一面。

这里多谈一点南方汉族的语言。人们都觉得福建汉族的方言最难懂,广东人的粤语对许多人来说也如同一门外语。而李辉说:福建的方言来自于太行山两侧的上古汉语方言,又在福建孤立发展了这两千年。广东话主要来自中原西部的中古汉语,可能更接近长安音。“这些都是汉语内部的流变。语言的分化和遗传的分化是不同的过程。”

为了更好参与“寻找人类起源计划”,复旦大学现代人类学研究中心团队成员每人都测试了自己的基因。李士林是纯粹的北方汉人,携带O3-M122,不过,他母亲是满族人,祖籍浙江的金力发现自己带了古越人的M119,而原以为是土生土长上海人的李辉,带的是一个很罕见的类型,M164,属于侗傣语族,只在老挝发现过。

今天走在上海的街头,熙熙攘攘中你可以听到各地的口音,说上海是个移民城市,一点不错。只不过,有谁会从李辉脸上那两条弯下的眉穹中,看出他遥远的与云南傣族同源的血缘?

宁夏人谭婧泽已经适应了上海的生活,虽然她的普通话中还略略带一点西北口音。当年潮汕人迁居到南方时,要克服相当大的不适应,“北方来的中原汉族人群在迁到南方定居以后,在人群基因库对于环境的巨大差异的适应过程中,会产生各种代谢的不协调。在潮汕地区某些疾病的高发可能就是这种不协调的结果……”许丽娜的文章中有这样的话。不过,生活在现代社会的谭婧泽适应得很快,“我现在也不太吃很辣的东西了。要听懂上海话,半年时间就够,当然现在讲上海话还不行。不过,在复旦,大家通常也都不讲上海话,都讲普通话”。

实际上,在今天的上海,川菜、湘菜相当流行,上海人也不热衷吃“本帮菜”,倒开始吃辣的了呢。

我们从哪里来?这问题千百年来一直在搅动着我们的好奇心与求知欲。而我们往哪里去,似乎已经看得清楚。用金力的话说:“再过二百年,我们肯定都混合得都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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