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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无人区 作者: 王元
奋飞 ——记著名飞机设计师陆孝彭 郑千里 飞机的机头像锋利的银箭,直刺苍穹;机翼如矫健的燕翅,飞掠云海。陆孝彭 的耳边响起了雷霆般的轰鸣。 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5周年的盛典上,陆孝彭主持设计的这种强击机, 翱翔在***上空,声荡首都。 蓝天里,飞机留下的踪迹云烟,把人们的思绪带向天际,人们的目光仿佛在追 寻着我国第一种超音速强击机总设计师陆孝彭走过的人生道路…… 啊,祖国,我回来了 英国格劳斯特飞机公司所在的格城,一位瘦小的青年夹着公文包匆匆行走。这 几天,他正面临着人生道路上的重大抉择。他,就是陆孝彭。1920年8月,他出生在 江苏省常州市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早期清华留美学生。1941年,他从中央 大学毕业后流离颠沛,曾辗转昆明、成都等地工作。1944年,他出国实习,来到英 国的格劳斯特飞机公司。他的一种飞机设计总体方案被总工程师选中,正在继续绘 图。 故乡芳草绿,故乡霜叶红,经常让他的梦境随着季节变换,缥染上绚丽的色彩。 摧毁蒋家王朝的隆隆炮声传到了世界各个国家。有一天,陆孝彭的好友虞光裕,悄 悄送给陆孝彭三本书,说:“快看一看吧,这是毛泽东的著作,拯救中华的真理就 在里边!” 陆孝彭打开了这三本书:《论联合政府》、《新民主主义论》、《解放军宣言》。 他像普鲁米修斯盗窃来天火一样兴奋不已。在他面前燃起的不是星火,不是烛光, 而是民族解放的烈焰。他像走进了一个神奇广阔的天地。 陆孝彭思想斗争激烈。英国的生活比较优裕。他已经买了一辆奥斯汀小轿车; 英国这家公司出于对陆孝彭工作的器重,也愿意以相当高的薪金雇用他。如果回到 祖国大陆,等待他的将是战乱后的废墟残垣,满目疮痍。 一个星期天,虞光裕又到陆孝彭这里来了。他说:“解放军已把北平像铁桶似 地包围起来,祖国已看到黎明的曙光,我辈回去,报国有门啰!” 陆孝彭颔首称许。他和虞光裕在大学读书时都是进步学生的代表,闹学潮同生 死共患难;现在准备回国,虞光裕已和共产党组织联系过,完全可以信赖。“梁园 虽好,非久恋之乡。‘此间乐,不思蜀’的是阿斗。我们回到祖国,哪怕是一片飘 零的落叶,在祖国的树根上沤成土,也是平生之幸!”陆孝彭最后下了决心。 和陆孝彭同住头等舱的是个姓龙的家伙。上船没多久,他就对陆孝彭说:“大 陆现在不太平。共产党对有钱人抽筋剥皮。你穿着西装、带着英磅回去,能逃脱得 了吗?” 陆孝彭看出此人是吃特务饭的,姓龙,却不是龙种。他表面却不动声色:“我 们是做学问的,以学问为本,同党派和政治不沾边!” 和姓龙同伙的是国民党驻某大国空军副武官,还使尽威胁利诱的手法,拉陆孝 彭跟他一起去台湾,也被陆孝彭拒绝了。 在香港上岸后,姓龙的特务还在纠缠:“你不肯去台湾,在香港定居b行。我认 识很多大亨,你可以对他们的工厂投资!”对金钱的利诱,陆孝彭嗤之以鼻。他和 虞光裕、高永寿秘密地买了从香港绕道南朝鲜去天津的船票。 天津港遥遥在望了。此时已是1949年8月。陆孝彭仿佛看到了红旗招拂下的神州 大地。他情不自禁地整了整领带。 啊,祖国!我穿着西装,胸中跳荡的却是炎黄子孙的赤诚之心,比起那些穿着 中山装却背叛中山遗嘱的贼子,我是可以告慰江东父老的! 沉重的翅膀,艰难的起飞 1960年。夜色渐渐扑落下来。陆孝彭在靠窗的桌子跟前,心情沉重。强击机试 制工作已经下马。国家有困难啊! 陆孝彭回国后,1956年担任了我国第一种型号的喷气式教练机主管设计师。两 年后,这种飞机飞上了蓝天。从东北调到南方的飞机制造厂不久,陆孝彭又担负起 我国第一种超音速战斗机的自行设计任务。眼下,由于国家处于困难时期,强击机 的研制没有经费,只得中途下马了。 “国家的困难是暂时的,国防科研不能停顿啊!”陆孝彭喃喃道。思路理清了, 他掏出笔来给厂党委打报告。在报告里,他详细阐述了国内外飞机发展的现状,以 及本厂强击机研制的情况:“我们设计的强击机图纸基本上都已发放下去了,并且 造出了一部分零件,现在完全砍掉这个工程是不明智的。我愿尽菲薄之力,继续研 制强击机。” 报告呈送上去。几天后,工厂党委同意了陆孝彭的要求,成立一个试制组,以 不影响工厂别的任务为前提,“见缝插针”,继续搞强击机的试制。陆孝彭总算看 到了一线生机。只要能保存住实力就好。 强击机试制组后期实际上只剩下了13个人,在这个飞机制造厂里,只是很小的 数目。但是,这13根“银针”,都插在能使强击机起死回生的关键穴位上。13个人 中,既有调度员、资料员,也有技术员和工人。若在别的车间干活,他们每月可以 轻而易举地拿到二三十元的计件奖金,在试制组里工作既累,一个季度还拿不到几 元奖金。他们都没有考虑个人的得失。 陆孝彭和同伴们一起打铆钉,搞装配。为了提高试制人员素质,他还组织试制 人员半天劳动,半天由他讲授技术课。 试制组动用试验设备和材料只能像当时的贫困生活一样,搞“瓜菜代”。时间 的利用,由是“边角料”,只能等别人歇班了,他们再开动机器干活。 飞机强度的计算量相当大,陆孝彭的住房成了第二办公室。计算纸在桌上堆得 一摞一摞的,有时候,还得爱人帮他摇计算机。“哐——当!”爱人本来该为刚生 下来不久的孩子摇摇篮的,手摇计算机这种单调的声音却代替了催眠曲。 “瓜菜代”的日子终于过去了。1962年秋天,第一架强击机组装出来。推到车 间做静力试验的时候,厂区夹道站满职工,鼓掌相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一百 多项的静力试验都做完了,剩下最后一个项目——模拟飞机大过载俯冲拉起,能否 达到设计要求呢? 像观看精彩的体育比赛似的,这天,试验现场布置了看台。空军几位副司令员 和正在当地视察的全国人大代表们都来了。陆孝彭亲自担任试验指挥,全场鸦雀无 声。加载刚刚达到80%,悬空吊起的样机突然“砰砰”发出声音,机身破坏变形了。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一位同志说:“我看到了,是飞机肚皮底下那根钢 索先断掉的!”陆孝彭马上掏出笔来进行计算。验证得出,正是这根十几毫米的钢 索断裂,飞机载荷的重新分布导致了飞机的破坏,飞机本身的强度设计没有问题。 断掉一根钢索,陆孝彭像断掉一根脑神经。他愧疚懊丧得直想捶打脑袋。一个 小小的疏忽造成静力试验的失败,强击机试制的计划拖延了。 一个多月后,曹里怀副司令员和航空工业部部长孙志远来到飞机制造厂检查工 作。陆孝彭低着脑袋,声音喑哑地说:“首长,试验失败了,我感到很痛心。” “现在不是痛心的时候,而是需要信心和恒心!失败了,能吸取教训就好!” 曹里怀副司令员说,“听说你们搞强击机,空军指战员都很高兴。我们大力支持你, 免费拨给工厂两架飞机成件,继续做试验! 1965年7月,第一架强击机在空军某基地试飞,这天下着小雨,很多人心里顾虑 重重。在曹里怀副司令员沉着的指挥下,飞机在天上完成了全部试飞课目,终于安 全降落。 试飞成功了。蒙蒙细雨中,陆孝彭的视线模糊了,分不清睫毛上挂的是雨水还 是泪花。 1966年初,接到命令:强击机到北京南苑机场做飞行表演。一天,军委的一些 领导同志前来观看飞机表演,对性能良好的强击机交口称赞。 身陷囹圄强击机魂牵梦绕 乌云密布。“文革”的黑风把陆孝彭卷进了“牛棚”。 “我没有什么好交代的。我在国外的事,该说的都说了! 陆孝彭并不是第一次尝到铁窗风味。30多年前,他在南京读高中,因举行抗日 游行,就曾被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宪兵投进监狱。那时关押他的是害怕真理的国民党, 现在关押他的,却是自称“最最革命”的造反派啊!陆孝彭不能理解,迷惘的两眼 望着铁窗外迷蒙的星空,彻夜难眠。 漫长的夜晚,他想起了刚回到祖国的那些日子。当时,他新婚燕尔,在北京一 家飞机修理厂工作,即使晚上加班很迟回来,远远地,爱人都能听到他轻快的口哨 声伴着野地里虫蛙的低吟浅唱。鸭绿江彼岸弥漫战火,急需修复飞机入朝参战,陆 孝彭挑起修理厂的重担,先后组织职工修复了“雅克”、“伊尔”等一些杂牌飞机。 一架“雅克11”毁坏得很厉害,座舱盖都摔光了,陆孝彭带人修好之后,外国飞行 员不相信他的修理能力,不敢飞。结果,陆孝彭亲自陪着中国飞行员飞上天,飞了 很多动作。这位中国飞行员走出飞机,紧紧握住陆孝彭的手说:“很好!我们自己 修理的飞机很好!” 强击机啊,陆孝彭想着世界上各种先进的强击机。前苏联1938年设计出的伊尔 一2强击机,是现在世界上生产最多的战斗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德军称为“飞 行坦克”、“黑色死神”;美国吸取越南战争中的经验教训,装备新型强击机攻击 地面活动目标,1966年提出了A—X计划……我们的强击机何时能冲上祖国蓝天呢?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旧时酷爱的杜甫这 些诗句,成了陆孝彭此时心境的写照…… 他真的坐上“飞机”了,最新的“喷气式”。不是在睡梦里,而是在造反派批 斗他的台子上。陆孝彭的两臂像机翼被绳索高高吊起,脑袋被按着“低头认罪”, 像俯冲的机头。 他头昏,心悸,耳鸣。“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变幻为苍狗”。历史难道就这 样残酷地报偿他?设计“喷气式”的他,坐上了不知属于哪家专利的“喷气式”! 陆孝彭领受批斗后,经过飞机总装车间时瞥见机翼的影子,他像着了魔似的, 想撒腿朝飞机跑去,但臂上的绳索马上被紧紧勒住了。他潜然泪下。《史记》里燕 人高渐离听到有人击筑便“彷徨不能去”,不过是技痒而已。飞机,则是陆孝彭的 “通灵宝玉”,剥夺了设计飞机的权力,他的生命还有何意义?! 就在他无限感伤地朝车间里的飞机影子投去一瞥的那刻,在航空工业部门和空 军的联合报告上,毛泽东主席亲笔批示:同意马上制造我国自行设计的强击机! 专线电话从中南海打到了江南某地。亲自过问他恢复工作的是周恩来总理! 陆孝彭在“牛棚”里整整被关了8个月。缺乏营养,缺乏阳光,身体十分虚弱。 想到毛主席、周总理的关怀,想到又能搞飞机设计了,他生命的肌体像涡轮发动机 注入了新型燃料,又高速运转起来了。 起负荷的发电机,仍在高速旋转 1983年7月,气候炎热的中午,路旁的梧桐树都晒蔫了。陆孝彭骑车去厂部上班, 蹬着蹬着,他感到心力憔瘁,一股巨大的黑影扑来,自行车蹬了个空,他扑倒在大 地上。 陆孝彭马上被送进医院抢救。他的病情异常严重,不仅尿糖四个“加号”,而 且伴有三度心肌梗塞,随时都有发生危险的可能。医生对这位积劳成疾的飞机总设 计师严格规定:静养,不许任何人和他谈论工作! 夫人徐思瑜日夜守候在丈夫身边。陆孝彭鼻子上罩着氧气罩不能说话,只能用 手一个劲儿地比划着。徐思瑜明白了他的哑语:他要看书! 徐思瑜没有答应他的要求。氧气罩拿掉后的第二天,陆孝彭就和前来探望他的 同志谈起工作来,直到医生下了禁令,他还恳求医生把病房外边的助手请进夹: “让我再和他说一句话,就一句……” 1983年12月,陆孝彭实现夙愿,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中国新闻社播发了 这位专家入党的消息。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陆孝彭崇尚唐朝诗人李商隐的这一名 句,愈老弥坚。他当年主持设计的强击机已成为装备我国空军的主要机种,某些外 国也从我国购买这种飞机。陆孝彭对这一机种不断改进,派生出好几种新型号的战 斗机。他主持设计的一种战斗机已列为国防技术储备。目前,他正在组织一种新的 先进飞机的课题研究。 一九八五年,陆孝彭光荣地当选为人大代表,出席了六届全国人大第三次会议。 他俯窗远眺,蔚蓝的晴空里,追逐白云和熙风,几挂色彩绚丽的风筝在飘飘荡荡。 风筝,人类向往飞向蓝天的先行。它首先出现在东方古国,但是,几百年来由 于闭关锁国,我们国家落后了,相当长的时间里没能制造出自己的飞行器。 陆孝彭情不能抑。他踅向写字台,奋笔疾书:“我国的航空事业从仿制走向自 行设计,取得了可喜的进步;广大航空科技人员愿把毕生精力献给伟大的祖国,要 充分发挥他们的聪明才智……” 在全国人大会议小组讨论会上,陆孝彭递交了发展我国航空事业的提案。 他是设计飞机的。他的一生也在设计自己——和祖国一起奋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