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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内心的恐惧

作者: [德]弗里兹·李曼

译序 漫山遍开的鲜花 (杨梦茹)



  多年前,当我坐在法兰克福大学总图书馆阅读《恐惧的原型》(台湾版本译名)时,心中有很强烈的惊艳之感,书中分裂与忧郁人格的故事让我惘然惆怅;强迫人格的征象字字浸透着森然的凉意;而且,我不可置信地迷恋上歇斯底里人格的优点。读着读着,往往忘了这是一本专书。当时我就想,希望有一天有机会翻译这本学术扎实、文笔流畅、引人入胜的好书。

  《恐惧的原型》出版已届46年,畅销35版,是德文心理学论著中经过岁月洗礼,以及广大读者考验的经典之作。作者李曼从天体运行的离心与向心力之中,厘析出分裂、忧郁、强迫和歇斯底里四种人格;以分裂人格为例,再区分为健康但倾向孤寂独立、轻微分裂、严重分裂,以至病态式的分裂人格。每一章都以理论为开端,继而探究分裂人格的感情世界与侵略性,辅以他行医多年收集到的真实案例,借此深入患者自幼成长的环境因素,用重新建构的方式,恢复支离破碎的原始经验,兼具文人之笔、学者著述的双重美感。

  弗洛伊德认为童年时期的心灵创伤是形成神经官能症的主因。1906年11月3日在德国杜宾根(Tübingen)举行的南德精神医师第37次集会上,他的学说遭到自认被心理分析拒于门外的主席侯赫(F. Hoche)的大加挞伐:“对于这种差劲,以医师的立场而言危机四伏的时髦玩意儿,我们不跟着起舞。”坐在台下的荣格(C. G. Jung)起而捍卫,在现场点起了雄辩的烽火。同一场会议上被冷落的还有阿兹海默症的发现者阿兹海默医师(A. Alzheimer)。科技与医学的进步延长了人类的寿命,20世纪末,阿兹海默症①异军突起,不断威胁着我们的健康。无独有偶,21世纪初,被科学主流边缘化了的精神分析疗法,在神经学者运用现代先进的脑部造影术进一步深究脑部实体结构之后,发现弗洛伊德有关意识的看法与当代神经科学观点完全吻合。

  处于人生巅峰时期的歌德曾经写过一首小诗,大意是说当他行经一座座喷泉与一棵棵盛开花朵的大树时,常有奇妙的感应,他的心扉因而开启,硬壳被抛却,所以能与神交会。此处的“神”可解释为造物主,因为歌德是泛神论者。翻译这本书时,这首诗中的“硬壳”说不时浮上我的心头,当我译到“毕竟我们每个人的过往都有一个模糊地带,有些人对早年的坎坷心存感激,将之转化为助力,因此成就斐然,难道不该更同情且包容那些没有这么幸运的人吗?”时,由衷佩服作者李曼悲天悯人的情怀。如果我们有勇气一探心田上郁黯角落的究竟,那些伪装矫饰与浮夸将变得一文不值;褪却硬壳,豁然开朗,坦荡荡无所惧,人生才不虚此行。

  我相信是那个“模糊地带”让我对这本书情有独钟,谨以此译作献给我亲爱的老师Thomas Rogowski。当初我带着单薄的行囊与依稀的梦想远赴德国,十年之间,我不时茫茫然踩在深山栈道上,脚下的悬崖令我惴惴不安;有的时候我勇气十足,在幽深的榛莽中找寻一线天光;也有一口气想探访春花与秋月的浪漫。感谢他传授我正确、优雅且犀利的德文,以满满的关爱缓和我迷糊的奔闯;那是错失了的童年重现。我从此步履稳健,装备齐全,心情和美。我知道穷山恶水之后必定有一座明丽的村落,狂暴的风雨终将过去,而且还会再来。崎岖的天涯路上,我看到了漫山遍开的鲜花。



序言 战胜恐惧,求得心灵和谐(1)


  恐惧属于生命的一部分,你我都在劫难逃,它以不同的面貌伴随着我们,从诞生直至死亡。太初之始,人类就不断尝试,借由各种巫术、宗教与科学,思索克服、减缓、战胜或是约束恐惧的对策。民智未开的时代,有人寻求神灵的庇护,有人委身爱人求取寄托,科学家研究大自然的规律,宗教家及修行者禁欲苦行,思想家从哲学思维中探寻,但都没能成功地驱除恐惧。因为前人的努力,如今我们比较能够容忍恐惧,有为者把它转化为一种促进成长的沃土。无忧无惧痛快度过一生显然是大家都曾做过的美梦,但人生在世就无法不忧不惧,我们的依赖心、终将一死的认知,都反映在其中。我们只能试着培养抗衡的力量:勇气、信任、知识、权力、希望、屈从、信仰以及爱。这些可以帮助我们接纳恐惧,分析研究恐惧,以百折不挠的精神与恐惧奋战。人不可能完全摆脱恐惧,所以,那些允诺释放我们心中恐惧的各种方法,与人类的存在背道而驰,只会让我们的期盼落空,所以对于那些玄奥的诺言我们要仔细观察,不要轻信。

  既然恐惧是我们生命中的不速之客,时时刻刻盘踞我们的心头,每当内心或外在环境起了一点儿波澜,它就迅即渗透到我们的意识中。通常我们想赶它出去、避开它时,多少也有一些对付恐惧的技巧或方法:排挤它,使它麻痹,跳过去或者否认它的存在。然而,恐惧始终潜伏着,如同死神从来没有因为我们不去想就自动隐退一样。

  各个民族的文化各有特色,不同国家的开发程度也有高低之分,每个人也都不一样,但恐惧不受这些影响。在我们操作了某些方法、采取了某些措施抵抗它之后,那些造成我们心中忧惧的事物,有没有因此改变呢?有的。譬如打雷闪电已不再使我们战栗害怕,日蚀与月蚀成为大家观赏的自然现象,人们不再以为日月星辰将永远消失,世界末日即将来临。我们害怕的东西与古人不一样,我们畏惧病毒,害怕新型绝症致我们于死地,害怕发生车祸,害怕年华老去和寂寞。

  千百年来,与恐惧作战的方法并没有推陈出新,古人有巫师作法牺牲献祭,现代则改由医药登场——恐惧始终都没有退场。不同的心理治疗是现代处理恐惧情绪最有影响力的新颖策略:心理治疗以渐进的方式厘析害怕的心理,挖掘个人早年的成长背景中导致恐惧的因素,研究个人与家庭以及社会文化之间的相互关系,培养我们与恐惧对峙的能力。

  这里有一个重大问题:人类仗着科技文明的进步征服世界,旧有的恐惧虽然被驱除灭绝,却又衍生出另类的恐惧;仅仅体认到恐惧与我们如影随形无济于事。有一种新型的恐惧侵扰着现代人的生活:在我们俯仰之间,埋伏着越来越多的恐惧因子,处处与我们为敌,我们很熟悉心灵被撕裂的感觉——想象一下滥用核能会导致什么后果,想一想滥用权力侵犯生命常态的景象。人类犯的错就像回力飞镖;缺少爱与顺服,孳生征服自然、操控生命的权力欲望,恐惧因此应运而生,于是我们任凭摆布,性灵空虚。以前的人面对自然灾害时一筹莫展,畏惧魔鬼与神灵的惩罚,今天我们害怕的对象是自己。

  进步同时也是一种退步,形成了新的恐惧。

  害怕与我们密不可分,虽然是一个普遍的现象,但每个人体验到的忧惧却又都不一样,怕死、怕付出爱以及其他抽象的东西。恐惧的形式独一无二,就和一个人如何爱、如何死一样,各有特色。经历特殊的人,所体验到的恐惧也与一般人不同,专属于个人的恐惧和生活条件、与生俱来的性情以及环境有很密切的关系,这些涉及我们自幼成长的经历。

  如果,我们用“无畏”的态度来观察恐惧,可以看得出它的双重面孔:因为心怀畏惧,我们积极活跃迎战;因为害怕不已,我们麻痹瘫痪。危难当头,恐惧往往是一个信号或警告,激励我们打败它。接收害怕的讯息,克服恐惧,可以让我们成长成熟;避开它,不正面响应,会让我们停滞不前——无法战胜恐惧的人如同长不大的小孩。



序言 战胜恐惧,求得心灵和谐(2)

  通常当我们处于陌生的情境时,不安就会悄悄来访。成长与成熟都使人感到不同程度的惶恐,因为我们并不具备相关的知识与能力来面对陌生的新局面。所有等待我们去做、去经历的新鲜事充满刺激,但也充满了不确定。生命总是将我们带往新奇、不确定又陌生的路上,而惴惴不安伴着我们上路。成长期间,每当我们扬弃熟悉的路线,踏入新阶段,准备接受新任务的时刻,恐惧便不请自来;每个年龄所面临的成长成熟课题,都包含了克服心中障碍的关卡,一旦我们战胜了恐惧,人生便又往前迈进一步。

  克服恐惧才会进步。想想踏出平生第一步的幼童,丢开妈妈的手,独自行走;想想生命中重大的转折,第一次上学的小孩,要脱离家庭的呵护,进入一个陌生的团体,这些都需要先克服恐惧才办得到。想一想我们的青春期,初次与异性邂逅,对性的好奇与渴望;再想想我们首次进入职场,组织家庭,初为人母,然后衰老死亡的情形——新的开始以及首次尝试的经验都染着害怕的色彩。

  所有上述的恐惧都与我们的身体、心灵或社会经历息息相关,是人生必经之路,踏出去的步子都跨越某一个界限,我们被要求脱离熟悉、亲密的环境,壮起胆子探险。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许多与上述的恐惧迥异,与跨越成长成熟阶段大相径庭,十分独特的恐惧型态,没有人能了解我们,连我们都看不清它的面貌。有人因寂寞而恐惧,有人害怕置身人群之中,有的人过桥或走过广场时会惊慌不已,另有人看到甲虫、蜘蛛或老鼠之类的小动物就心惊肉跳。

  恐惧的型态变化万千,人人各有所惧,换算起来,每一样东西都有人害怕;我仔细观察形形色色的恐惧,发觉其中的变量可以整理分类,我把它称为“恐惧的原型”,呈现于本书中。繁多的害怕情绪,都属于这些原型极端的变体、扭曲,或者转移。我们习惯于把未处理、未克服的害怕转嫁到一些无害的替代品上,与真正点燃我们恐惧的引信相比,替代品容易应付,但恐惧却是躲都躲不掉。

  恐惧的原型与我们的存在,以及这世界上的两大矛盾有关,我们身处无解的对立情境中。我想打个比方来说明那个我们没有感觉到,但又确实存在,令我们恭敬不如从命的天体中的两大矛盾。

  我们存在的世界有四种巨大的动力:地球循着一定轨道绕日而行,太阳是中心,地球的运动我们称为公转,是一种循环。它同时也绕着自己的轴心转,这种运动称为自转。由此产生两种互相对立又互补的力量:万有引力与离心力。天体因而保持运动,在一定的轨道上运行。万有引力维持地球于不坠,一直把地球拉回中心,有一股稳定的吸力。离心力会向外扩张,脱离中心点,有意图摆脱掉某些东西的趋势。当这四种动力均衡和谐时,宇宙才会有秩序、上轨道,而其中任何一种动力比重太大或停顿下来时,都会天下大乱。

  让我们想象一下,假使地球失去其中一个动力,譬如不再绕日而行,不再绕着轴心自转,超越了行星的规模,很反常地像太阳一样成为中心,于是,其他行星就得绕着它运行。地球脱离了原来的轨道,自订法律活下去。

  若是地球不自转,只是绕着太阳运行,它的规模就低于行星,降一级变成卫星,如同月球,永远向着太阳的一面,没有自主能力。这两个假想都会破坏行星惯性服从以及独立自转的规律。

  继续往下想象:如果地球失去万有引力,即向心力,仅有离心力,在混乱中曳出轨道,也许撞上别的天体,坠毁成碎片。假若地球徒有万有引力,但失去平衡的离心力,则势必变得凝滞僵硬、没有变化,或者当另外一种力量出现时,它无力制衡,被曳出轨道。

  回到我们先前打的比方,居住在地球上的人类是太阳体系中的微粒,也有一定的规律要遵守,上述的动力才会变成我们不自觉的力量,持续潜伏着,与天体运作的道理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们只消把每一种基本动力架构到人的层面,转译为心理,与我们的心灵作对照,就会发现从生命延展出来的两大矛盾,而每一种恐惧原型都与这两个矛盾有关,寓意深刻。



序言 战胜恐惧,求得心灵和谐(3)


  心理学上说的“自转”表示人的性格,独一无二的个人。绕日而行的运转表示服从大格局,为了顾全大局,自治权以及个人意愿都可以受到限制。由此我们谈到第一个自成一套的系统,不愿臣服于人类整体,与大局对峙的矛盾。

  地心吸引力与我们内心对永恒与稳定的向往一致;离心力则符合我们不断向前、追求变化的意态。如此,我们也谈到了另一个矛盾:同样与大局对峙,一面拼命经营永恒,一面又求新求变。

  以宇宙为例,可以类推出四种基本的挑战,人类在自己身上也找得到相互抵触、同时互补的动力。它们千变万化,与我们形影不离,不断向我们索讨新的答案。

  第一项挑战,譬喻中的“自转”,我们要做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人,肯定自我的存在,与其他人有所区别,个性如假包换,无人能取而代之。汲汲营营追求与众不同,疏离感日增,午夜梦回,寂寥的大浪打过来,恐惧便如潮涌,对我们造成威胁。种族、家庭与民族,年龄、性别与信仰,职业或社团,使我们与别人相关联,互为生命共同体,但“我”仍然是一个独立、具有特质,与别人不一样的个人。例如每个人的指纹都不一样,绝对不会混淆,这实在很有意思。我们的存在有若一座金字塔,具有所有建筑物的基础与共同性,但越是接近塔尖,就越特别、越异于其他建筑物。在个人化的过程之中,荣格如此称呼成长的程序,接受以及发展自己的特色之时,我们会渐失归属的安全感,不再“与别人一样”,继而在彷徨不安中,体会到作为一个个人的寂寞况味。我们越是要和别人不一样,就越感到孤寂、不安、不被了解、被拒,甚至被排挤。与此相反,如果我们不敢探险,没有发展成为独立的个体,把自己藏在群体的规格之中,如此一来,我们的人与人格就不臻完整。

  第二项挑战,譬喻中的“公转”:我们对这个世界、生活与周遭的人敞开心扉,与人交往,也与很另类的人交流。广义说来,就是兴冲冲地活着。但有的人因此害怕失去自己,变得依赖,任凭别人摆布,质疑自己的处世能力,担心自己只会顺着别人的意思、不考虑自己。害怕变得依赖,不敢把自己“交出去”,但这又让我们有施展不开的无力感,忸怩不安。鼓不起勇气突破困境时,我们变成孤立无援的个体户,不与人来往,没有归属感,没有安全感,人我皆不识。

  我们推断第一个矛盾,看出这项挑战不合情理,因为生命变成了沉重的负荷。我们应该要保持并实现自我,同时能够奉献牺牲,如此一来,方能克服对“做自己、成为独特的我”的恐惧。

  另外两项挑战也同样具有矛盾与互补的两极化特色:

  第三项挑战,譬喻中的“向心力”,即万有引力,也就是我们对永恒的向往。我们在这个世界筑巢,计划着未来,努力完成目标;但不要以为一切很稳定坚固、永远有一个未来可期待、生命无止尽,死神在召唤,生命随时可能结束。有人以为只要自己认为未来无穷无尽,生命就如他所愿不会结束,于是他可以不停地勾勒远景与美景——这导致我们害怕消逝、变得依赖,害怕人生中捉摸不定的东西:排拒新事物和没有把握的计划,害怕生活一直向前流动,不停下脚步,瞬息万变。有一句话说,没有人会在同一个地方上岸两次,因为河水和人自己都不断地在改变方向。假使我们死了追求永恒的心,就永远闯不出一番成绩,实现不了梦想;所有的创造皆因对永恒的思慕而发生——否则我们根本无从美梦成真。我们如此这般过日子,仿佛手上的时间无限长,以为我们终将完成的目标指日可待,幻想中的永恒便成为推动我们完成任务的原动力。

  最后是第四项挑战,譬喻中的“离心力”。我们随时准备改变自己,肯定所有的变革与新发展;抛掉熟悉的东西,把传统与习俗扔到脑后;才到手的东西,立刻与之告别,一切都是过渡与过站。于是,我们必须不断求新、求变,刻不容缓,绝不能逗留,迎接新事物,勇于尝鲜,那些日积月累的规矩、义务和法律令人战栗,喘不过气来。死亡意味着消逝,生命停滞终结,我们饱受它的威胁。当我们不再追求变化,不再勇于尝鲜,死守着旧有的东西,重复着他人的生命历程,时间之河与四周的人、事、物将超过我们向前行,人我俱忘。



序言 战胜恐惧,求得心灵和谐(4)


  本书也介绍其他的矛盾,生命中不合理的要求:同时追求永恒与多变,因而要克服对消逝以及既定的规律与事实的恐惧。

  根据上述,我们认识了四个恐惧的原型,整理如下:

  一、害怕失去自我,避免与人来往;

  二、害怕分离与寂寞,百般依赖他人;

  三、害怕改变与消逝,死守着熟悉的事物;

  四、害怕既定的事实与前后一致的态度,专断自为。

  所有其他的恐惧都是由这四种原型衍生出来,也都与这四种和人类存在息息相关、互补也互为矛盾的动力有关:保持自我与孤绝疏离,与此相反的是把自己交出去以及归属感;此外,追求永恒与安全,与此相反的是追求多变与风险。追求什么,我们就会对那些反方向的东西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但宇宙运行的规律却告诉我们,唯有互相矛盾的动力彼此势均力敌,天体才会井然有序。这里所谓的均衡并非统计学上的计算,也不是说一定要达成什么目标,而是一种内心源源不绝的创造力。

  除此之外,我们要知道,每一种恐惧及其强度都与我们与生俱来的性情,即遗传,以及我们成长的环境有密切的关联;换言之,与我们的身心状态和个人经历都脱离不了干系。内心有着怎样的恐惧情结,必定有一个形成的背景,由此可看出童年所占的比重。每个人的恐惧都染有性情以及环境影响的色彩,我们害怕的,别人往往难以感同身受;他人视为理所当然者,在我们却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性情与环境,家庭与社会,都有可能成为培养恐惧的温床。成长过程中不曾受到干扰的健康的人,一般来说知道如何与恐惧共处,甚至战胜之。而受过干扰,必须忍受的恐惧巨大又频繁,则恐惧原型将攻占此人的心灵。

  害怕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或持续的时间很长,会造成一种负担,也是一种病态。最严重者,是童年时盘踞心头的恐惧,因为幼儿尚未具备反击的能力。力道强、时间长以及超龄的恐惧,往往难以消化,会造成儿童的成长停滞不前,甚至退化,行为幼稚,相继出现其他症状。一个孩童太早体会到太多的恐惧,稚弱的他无力面对一波又一波的恐惧浪头,必须仰赖外界的协助,如果外援无着,他孤独地被巨大的恐惧感所淹没,会造成人格创伤。

  在成人方面,参与战争、被俘、面临性命交关时刻、遭遇自然灾害、心灵上受到打击等,凡是跨越忍耐极限,使人陷入惊惶失措,神经质反应的经历,都会成为恐惧的温床。与儿童相比,成人反击和寻求对策的可能性大得多:他会捍卫自己,全盘考虑然后知道是什么引起他恐慌,明白恐惧因何而来,能够把心中的感受说出来并获得别人的理解与援助,也有能力估量眼前的威胁到底有多大。孩童可不具备这些能力,越是弱小,越容易成为恐惧的猎物。他们毫无招架能力,不知道要忍耐多久,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本书要探讨这四种恐惧,从另一角度来看,假使我们放弃基本动力中的任何一种,就会失衡,把我们导向其中一种人格。我们将逐步介绍每一种人格,并且详述每个人个性中,或多或少的倾向。若明显地偏向某一种人格类型,表示与幼年的发展有很大的关系;而一个活在这四种基本动力中,处处和谐均衡的人,就能够远离四大恐惧原型。

  一开始这四种人格只是有些微的偏向,若片面性明显且突兀,就超过了极限值,成为四种基本人格的变体,心理治疗和精神分析学上称之为分裂、忧郁、强迫与歇斯底里人格。当然,这并不表示大部分人都得了神经官能症{1}。

  本书在叙述四种关于生命的病症时,也逐一讨论健康的人的片面人格,以及轻微、严重、极端严重的心灵创伤。人的性格气质是讨论时的一个要素,我也把重点放在我们的成长背景上。

  其次要提醒读者,本书以精神分析、心理治疗的知识与经验的理论为基础,来介绍四种人格的典型特质,不采取宿命论或骤下断语的方式,而是从人的特质或性情着手;性情与生俱来,难以扭转,只有安之若素。我要谈的与此略有出入。



序言 战胜恐惧,求得心灵和谐(5)


  我之所以是我,并不是因为身体构造使然,而是因为我对这世界与人生有一定的看法,一定的行为举止,而这源于我的生命历程;人格由此铸成,并且拥有特质。其中不可逆的是我天生的性情、童年环境、父母亲与老师的个性、社会与社会规范,这些在某种程度上塑造出我这个人。书中阐述的人格,若先天因教养者忽视和缺乏良好的示范,致使人格受影响、被压抑,都可以借由后来的发展来补缀,使我们的人格趋于完整或成熟,磨光磨亮我们的生命。

  我们以四种基本概念与行为入门,探究生命的条件与附属性;宇宙方面,乍看之下是一种对立现象,事实上运行有序也均衡。

  我们沿用神经官能症学理中的定义来称呼这四种人格类型,这并不影响心理健康的人,因为我们在运用这些概念的同时,都会介绍患者个人的经历,以及神经官能症是如何形成的;这些定义已为大家所熟知并接受,所以没有必要重新命名。读者看到分裂、忧郁等定义时,会从书中的叙述得到清晰生动的概念。

  恐惧与畏惧这两个词在本书中反复出现,但我没有严格区分其词义,因为这不是本书的重点,而且我也认为一定要做区分的话,恐怕并不容易。有人说害怕死亡,而畏惧死亡也说得通,其中并无太大的异同。通常我们认为“畏惧”是指特定、具体的东西,“害怕”则指非特定的对象,比较不理性,虽然敬畏上帝与害怕上帝有所区别,但也不是每次都言之成理、斩钉截铁。因此,恐惧、害怕、畏惧、忧惧等都是同一个意思。

  这本书是为每一个人而写的,目的在于帮助大家多了解自己与别人,同时要告诉读者童年这个阶段有多么重要。另一方面,则是希望重新唤起大家重视感觉机能,我想,我们可以从感觉中学到很多东西。



第1章 害怕把自己交出去——分裂人格

“分裂人格”特征

  独立自主、自给自足、理性主义者、坚强、独具个性、冷静、客观、自信、批评家、革命家、无政府主义者、矜持、冷漠、好猜疑、喜怒无常、古怪、奇特、令人费解、与世隔绝、自我中心、社交困难、敏感、独来独往、特立独行、孤僻……



  把自己藏起来:分裂人格诊断

  在分裂人格者看来,生活的上上之策就是戴着一顶童话中的魔帽,终其一生隐形于帽子下面。

  这一章我们要从恐惧和基本动力两个层面进行观察,来探讨害怕付出、有“自转”倾向的病态人格——这种人过度地把自己隐藏起来,过度地划定自我的界线。心理学上我们称之为人格分裂。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当别人把我们的名字弄错时,我们会有多么不高兴;没有人被叫错了名字还兴高采烈。显而易见,我们把属于个人的东西例如姓名,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我”当然和千千万万的别人不一样,但是“我”同时是某个团体中的一分子或共同体;这跟我们按照自己的好恶过日子,建立亲密的伴侣关系,与他人产生互动以及负责任一样,途径虽殊,但不造成冲突。如果有一个人省略了为别人付出的那一面,把自己完全藏起来,结果会怎么样呢?



距离

  人格分裂的人费尽心思独立生活,尽可能自给自足。他不依赖任何人,不需要任何人,尤其重要的是,不需要为任何人负责。因此,他远离人群,他需要这种距离,不让别人有亲近的机会,只开放一点点缝隙。一旦距离被跨越,他的感受如同生存空间遭到侵犯,独立自主遭受危害,他不再完好如初,于是很粗暴地反抗。害怕别人亲近,这是他典型的恐惧。但事实上,他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排拒在外,于是他只好四下搜寻保护措施,以便自己能躲在其中,避开一切。

  对他而言,绝对要避免人与人之间的接触,绝不容许与人有亲密的关系。不论与人邂逅,还是认识未来的配偶,都会让他左右为难,于是,他只好把人际关系通通公事化。不得不与人相处时,处于团体或小组之中最让他感到自在,因为他可以隐姓埋名,基于共同利益的名义归属于某个社团。在他看来,上上之策就是戴着一顶童话中的魔帽,终其一生隐形地躲在帽子下,像不记名投票一样与别人共同生活;身在其中,却不必有所付出。

  这类人若即若离、矜持、遥不可及,别人很难和他们攀谈。他们似乎没有个人色彩,甚至有些冷漠。形诸于外的他们,古怪、奇特,对人、事、物的反应很令人费解。认识经年,我们却不了解真正的他;今天与他相谈甚欢,明天看到他时,却好像没那回事。是的,我们越是靠近,他就越可能拂袖离去。他不贴心,经常没来由地发怒或露出敌意,让我们深觉受挫、受伤。

  出于害怕,人格分裂的人闪躲我们的亲近,不肯回馈朋友的情谊,这使得他们越来越孤单寂寞;尤其是当别人有意接近,或是他们有意亲近某人时,都会令他陷入害怕的情境。随着交往更进一步而产生好感,觉得对方迷人,产生亲密行为,以及表露情爱,对他而言都极其危险。这足以解释为什么他往往在重要时刻不见踪影,态度转为敌对、峻拒;或者突然把自己关起来,切断联系,躲在自己的世界里,让大家遍寻不着。



猜疑

  横亘在他与周遭环境之间的,是一道联系上的鸿沟,沟渠一年比一年宽,他也变得越来越与世隔绝。这引起一连串的问题:他因缺乏经验,不甚了解别人的世界,以至于在人群之中时常没有安全感。别人到底怎么回事,他永远无法正确得知,因为唯有密切相处,而且彼此欣赏喜欢,人们才能累积出与人交往的心得;而他对亲密接触非常排拒,只好靠着猜想臆测来调整人际关系的方针,总是处于惴惴不安中,不晓得自己给别人的印象和观感。以至于自己的举手投足,是否与事实相符,是幻想或投影,或者属实?他都没有把握。

  让我们借用舒兹汉克(Schultz-Hencke)形容分裂人格的一个图像,来说明他们所处的世界。你我应该都有过这样的经验:坐在火车站的一列车厢里,旁边的铁轨上也停着一列火车,火车开动时很缓慢,几乎感觉不到震动或摇晃,一时之间肉眼很难判断,究竟哪列火车在缓缓开动?直到我们能够确定自己的火车还停留在原处,而旁边铁轨上的火车持续向前行驶时,或者二者相反,才明白过来。

  这幅画面很恰当地表达了人格分裂者的内心世界:他永远不能确切地明白,是否一般人面临同样情境时,不安全感也会如此一拳打过来;他的感觉、知觉、想法与想象,是否仅为一人所有,抑或大家皆然?由于他的人际往来可有可无,在人群中往往茫然不知所措,自己的经验与印象游移在怀疑的边界,不清楚自己的判断是出于事实,还是出于胡思乱想。“别人看我的眼光究竟充满嘲讽呢,还是我又乱想了?”“今天上司对我特别冷淡,他不满意我什么,他平常不会这样的,还是我多心了?”“我是否引人侧目,哪里不对劲儿,难道我搞错了,要不然别人干嘛这样瞅着我?”

  这种不安全感会使人猜疑、病态地对号入座,风马牛不相及地臆想以及知觉混淆,以至于内心与外在都是非不分;但人格分裂者不认为他是非不分,因为他把自己的投影视为真实情况。当他因欠缺与别人的密切关系,无从改善心中的不安,而导致这种忧惧演变成经常性的心理状况时,不难想象这会多折腾他,引起他多么焦虑。想找人倾诉自己的不安与恐惧,但他一向欠缺值得信赖的朋友,不被人了解,而被人讥笑,甚至被视为疯子,想到这些他必定坐立难安。



避风港

  我们将继续探索完全不信任别人,觉得不受保护的先天、后天以及后续的发展原因。这股不安促使人格分裂者发奋寻求安全感,因此成就出特殊才能——理智又冷静。这样才能在芸芸众生中有个比较好的避风港。感性、感觉会造成不安,所以他们只追求保证可以得出结论、让人百分之百放心的“纯粹”的知识。看到这里我们不难明白,人格分裂者为什么能够全神贯注于科学研究,因为他们从中获得安全感,并且得以暂时不理会自身的感受。

  相对于理智的发展,属于感情的部分却退缩了。因为在感情关系里需要一个“你”,或是一位伴侣,以便传达情感和感觉。智力高人一等,情感方面却很迟钝,这是分裂人格的特色。他的情感处于未开发状态,有时候会停滞枯萎。这使得他们拙于人际来往,在日常生活中制造出无穷无尽的难题。与人相处时,他们缺乏一种“中音”,体察不出细微的枝节,即便最单纯的关系也有可能问题丛生。试举一例:

  一位大学生必须上台做口头报告。他一向没有朋友,因为他总是过于“自大”;藏在骄傲背后的,其实是缺乏安全感。所以,他没有想到可以向同学打听一下,应该怎么做口头报告。这个问题啃噬着他,问题的重心是他本人,而非报告本身。他非常没把握自己上台解说时,能否让听众满意;他时而想象同学们对他佳评如潮,但转瞬又自卑极了;上一秒钟他显得超凡杰出,似是旷世天才,下一秒钟又跌落平庸与不足的深渊。其实,他只需要把自己的报告和其他同学比较一下就好了。但是他想,在同学们面前问起这件事多尴尬呀,而且自己也觉得难为情,他不知道这再平常不过了。他没来由的过度恐惧都是因为不与同学往来而起,如果他和同学培养出自然的合作关系,这些力气就可以省下来。

  对人格分裂者而言,类似的情形和行为模式不胜枚举,在日常生活中平添了许多无谓的困扰。然而他们却一直看不清,自己的问题在于人际层面,而非能力不够。



恼人的渴慕:分裂人格的感情世界

  分裂人格者心力交瘁,只为了证明自己值得人爱。

  前面已谈过,精神分裂的人在人际关系上特别麻烦:上幼儿园、加入班级社团、进入青春期、与异性来往、和伴侣的关系等等。别人越接近一步,他就越害怕、越退缩,当他想亲近某人时,爱人以及被爱可能产生的风险来势汹汹,袭击着他,以至于别人眼中的他,充其量像个渡口。



爱与被爱

  父母、照顾者与人格分裂者童年时期的相处情形,和早期分裂人格的形成有一定的关系,早日发现可望在分裂人格深凿之前,减缓其严重程度。如果一个小孩在幼儿园或小学里交不到朋友,别人以及他自己都觉得他像个局外人或独行侠;青春期的半大孩子不热衷与异性交往,只是埋首书堆中,排斥任何与人接触的机会,以做手工艺或从事其他活动自娱,始终独来独往;如果这时期他的人生观一片晦涩,独自苦思生命的意义,不与别人交换意见,这些都是警讯,父母应该寻求咨商。

  紧接着青春期之后是与异性交往,这为人格分裂者带来更多的问题,因为我们将与心仪的人的心灵以及身体都十分亲近。每一次邂逅,自我以及独立同时受到波及,我们希望更保有自我。邂逅往往如同攀岩,我们无从预知会发生什么问题,也不太会保护自己,只觉得苦涩和痛苦。一个分裂人格者如何表达自己渴望亲近意中人并与之分享亲密关系和爱情?日渐强烈的情欲又如何启齿呢?到了这个年龄,前文提过的人际网络出现破洞,缺乏“中音”,使得分裂人格者在与人交往时笨拙不堪,尤其在建立两性亲密关系时,更是困难重重。在这样的关系中,他也少了一个调和自己举止的中间色调:既非勇于追求的征服者,亦非乐于奉献的迷人角色。深情款款、言语或情感上的示爱,对他而言都很陌生,他不懂得体贴,没有融入另一个人个性与感觉之中的能力。



责任与情感

  在恼人的渴慕以及害怕亲近的冲突中寻找解决办法,看起来很难。通常分裂人格者采取简单的策略,譬如态度冷漠,要不就是维持纯粹的性关系,并且不带任何情感。他的伴侣之于他充其量是个“性爱物品”,只满足他的生理需求,除此之外,他了无兴致。也因为他与伴侣之间没有真正的情感,换情人像换衣服一样轻松平常。他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免得越陷越深,面对感情他手足无措又缺乏经验,总以为爱情很危险。所以,当异性表示倾心于他,他便将之推拒于门外,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负起责任,被人喜爱让他觉得尴尬万分。

  一个男人走进婚姻介绍所,翻阅相簿,想从中选一位最不合他意的小姐;这么一来,她就不可怕,不会挑起他的情感。

  只有当女人知道她永远不会再见到这个男人时,她的身体才能够和他缠绵。

  一位已婚的男士在与自己家庭所在的同一个城市里还有另一栋房子,当他觉得需要保持距离时,就躲到这栋房子里,没有人找得到他,直到他再度兴起回家的念头。他必须这么做,好赶走一些和妻子以及家人之间过多的亲近与需求(家人因他经常逃跑而寻求更密切的联系,他于是更想逃了)。

  这些例子让我们看出,分裂人格者多害怕与别人有关系,被人套住,被说服;明白这一点,我们才能掌握他们怪异又费解的反应。

  分裂人格者只属于自己,并且只信任自己,不管是真实的或纯属臆测的侵扰与干涉、外来者意欲跨越他孤立的藩篱,他都高度敏感,据此保住自己的凭依。这样的行为举止当然很难与人互信互赖,遑论发展亲密关系。义务责任之于他形同束缚,要付出的太多,特别是与伴侣之间,伴侣需要他只会使他不耐烦。对责任与义务的畏惧顷刻间膨胀,当这种畏惧变得无穷大的剎那,他甚至会在教堂里或法院结婚公证处转身逃跑。

  一位年轻男子因为女友催促而订婚;他们交往数年,但他还不想定下来。他带着戒指来找她,两人一起庆祝订婚。他离开的时候,把一封写好的信投到女友的信箱,信里他取消了两人的婚约。

  分裂人格者有这类的举止一点儿都不奇怪,他们可以是远方极好的笔友,但一旦要进一步交往,立刻闪人,并且把自己封闭起来。



性与爱

  前面提及人格分裂者的性关系中抽离了感情因素,他的情欲体验也很孤绝;伴侣只是“性爱物品”,而他的情感生活只能按照这样的模式进行。他对温柔的前戏一无所知,不懂情欲,只是依着自己的需求找伴侣,然后直接达到目的。亲密行为变调,令伴侣感到痛苦;他的方式粗暴,使伴侣身体疼痛。隐藏在这些行为背后的,是他希望借此看出伴侣的反应。需求被满足之后,越快离去越好;“事后”在他的性行为上表示“恨不得立刻把她丢出去”,这正是一位担心伴侣向他表露情意的分裂人格者典型的态度。

  更棘手的是,分裂人格者根本不相信有人会爱上他,于是把夹杂在爱与恨之间的矛盾转嫁到伴侣的身上。他不断地针对自己的怀疑做测试,要求提出翻新的爱的证明,以便消弭心中的疑点。再发展下去,极有可能变成精神上或实质上的性虐待狂,而他的行为则越来越危险;他轻视、低估伴侣表现爱意的盟誓和讯息,推敲再三,疑神疑鬼,或者恶魔似的曲解。譬如伴侣忽然浓情蜜意,他的解读是对方良心不安,有罪恶感,不然就是企图贿赂(“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是不是想弥补什么?”)。抽象的心理联想,提供了这类解读无穷无尽的空间。小说《安静枕头》(Das Ruhekissen)中,罗塞弗特(Christiane Rocefort)刻画的就是这样的一种关系,尤其淋漓尽致的是,读者看到原本可爱的女主角,长期与分裂人格者在一起之后,最后包容力荡然无存。

  分裂人格者也经常用一贯的玩世不恭捣毁伴侣的温柔,因为这样对方才不会对他了解太深。每当伴侣要向他倾吐时,他便把对方置于一个会受伤的处境,他的态度、表情或者言语都充满了讽刺、愚弄:“你的眼光像狗一样忠诚”、“你应该知道自己有多可笑”,或者“别再说你多爱我,直接进入主题吧”等等。

  这么一来,伴侣的爱当然被有系统地摧毁了,除非伴侣的能耐超乎寻常,任劳任怨,出于罪恶感或害怕失去这份爱;不然就是有其他的动机,必须容忍一切,也或许是被折磨时会得到些许快感。否则,伴侣到最后应该会撤退,开始痛恨精神分裂的情人,但分裂人格者却把这视为一种胜利,(“现在你可要露出真面目了”),殊不知正是自己让伴侣变成这样的。斯特林堡(Strindberg)自传体的小说中有许多这类分裂人格的战术,对患者的生活背景、人格发展的描写,令人印象深刻。另外,例如《女孩的儿子》(Der Sohn einer Magd),博格(Axel Borg)动人的小说《在开放的海边》(Am offenen Meer),对分裂人格的描绘都很逼真写实。

  冷漠的感情持续发展下去,会走极端的偏锋,变得病态,甚至会导致强暴以及强奸杀人。分裂人格者对伴侣的恨以及报复行动并没有很清楚的意识,它只是原始的童年印象再现,心理学上称之为“转译”,因此而展开报复。这些没有完全融入个性、被分离开来的冲动是最为危险的,这种报复的冲动使他们无从体会伴侣的感受和情感,有可能会犯下不可饶恕的任何的暴力罪行。

  分裂人格者不易与伴侣建立亲密的关系,要找个伴儿也很困难,只好独来独往,当自己的朋友,满足自己的需求。不然他就找替代品,譬如崇拜偶像。迷恋偶像还是无法帮助他培养爱人的能力,因为他的爱仍然残缺,也难以表白。

  分裂人格者的性发展往往不脱稚气,即使个性截然不同的人也一样。有时候他们倾向把未臻成熟的小孩或青少年当成性伴侣,认为这样可以减少心中的疑惧,并且取得孩童的信赖。



奉献与猜忌

  爱和希望奉献的欲望一再被压抑,有的时候会转化为无以复加的醋劲儿,甚至嫉妒到要发狂。他觉察到自己有多么不可爱,没有爱人的能力,很难留住喜欢的人。因此,他所到之处必须嗅出情敌的气味,他以为这些对手比他高明,也比他值得爱;这通常不无道理。伴侣没有恶意、很自然的举动都会引起他的高度戒备,刨根究底,坚称伴侣心怀不轨。他越是胡思乱想,两人关系就会变得越糟,终归破裂。当他兴味十足地摧毁两人的关系时,自己其实也很痛苦,但他别无选择。他的动机大致如此:如果我不再被人所爱,宁可自行摧毁,虽然这令我痛苦不堪,但至少我是行动者,而非坐以待毙。如此一来,不难理解为什么正当他希望爱与被爱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却一点儿都不可爱。与其倾力追求心上人然后被抛弃,他宁愿选择让爱人渐渐远去。小心翼翼不让自己失望,这对分裂人格者而言很平常,他们大部分下意识地观察、考验伴侣:如果我这个样子他还是爱我,那才是真正的爱。分裂人格者心力交瘁,只为了证明自己值得人爱。极端的猜忌和吃醋会导向谋杀:如果他不爱我,也不可以去爱别人。

  分裂人格者以为自己的害怕付出是源于不喜欢与人交往,其实不然。与生俱来的爱人的渴望在不断压抑中堵塞了,扩大了恐惧,以至于他想象伴侣应该任凭他摆布,还要放弃自我,被他消耗殆尽。他认为伴侣应该对他的“魔力”而着迷,热情稍有消退他就更加恐惧。我们根据这些就会明白分裂人格者一些莫名其妙的举止,尤其是感受到伴侣巨大无比的魅力时,魅力瞬间变成一种威胁,因为他受到牵制,于是爱转成恨;他不知道伴侣的致命吸引力是他投射过去的。

  分裂人格者不太敢尝试长远的关系,比较倾向于短而浓烈、时好时坏的关系。婚姻对他而言,涵盖了所有的不完善,难怪他一旦不满意,理所当然要离婚。他认为长期的关系中免不了有背叛对方的时候,坚持自己拥有自由,理论多于实际,但他无意给予伴侣和他一样的自由。通常他是婚姻理论家、改革家,至少他勇于挑战习俗与传统,捍卫自己的生活方式,按照自己的意思过日子。说起来,他比任何人都诚实,并且有勇气坚持自己的信念。有的时候他也愿意拥有长时间的关系,只是被法律给吓退了,所以就经营类似婚姻的关系,而不愿结婚。

  童年时与母亲的关系不好,或者对母亲非常失望的分裂人格者,会喜欢与年纪较大、比较有母性的女性交往,童年时渴望但得不到的,可以在女友身上获得补偿。这样的女性有时能给他温暖和安全感,要求又不多,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她完全理解他,他无法给予的东西她也不强求,他鲜少如此轻松,因而紧紧系住他的心。只有早年受创很深的人才会产生对妇女强烈的恨意,女士当前常有复仇的冲动。分裂人格者早年的生活让他不信任女性,觉得女性很危险,所以倾向于喜欢同性,或者找一个有男儿气息的女伴,或对他而言“完全不同”的女伴,譬如说柔媚非常的女人。这样的关系有若手足、同学,建立在共同的兴趣上,而非源于异性的性吸引力。所有的关系中最难的是保持持续的亲密,夫妻当然要分房而睡,另一半如果不希望激起他抗拒或保持距离的话,势必得接受他的规定。

  总而言之,精神分裂的人最难培养爱人的能力。他的自由和独立若受到胁迫,对什么都异常敏感;他的情感表达十分稀薄,如果伴侣对他的爱不那么强烈,同时又给他一个家以及安全感,他会感激涕零。愿意了解他的人,可以赢得他的好感,只不过他不善于表露也不一定会承认。



不加修饰的愤怒:分裂人格的侵略性

  “谁打破我的距离,我就恨死了他。”

  下面的章节中要谈侵略性,侵略性是最常用来表示恨的语言,又可以清楚地描绘出与恨不同的现象,这里的侵略并非恨的意思。害怕与侵略性密不可分,厌恶与恐惧会引爆侵略性,小孩会用“不喜欢”来表示心中害怕。当我们还小,不懂得处理自己的情绪,也没有克服恐惧的能力,只能无助地屈服在厌恶和害怕之中。童年的经验如挨饿、受冻、疼痛;生活规律以及生活空间遭到侵扰;感觉器官负荷超重,行动受到很大的限制;自我的存在遭受太多破坏和干预;寂寞……这一切会使孩子极度绝望。在这个时期,害怕是最强烈的不快之感,每一个孩童碰到这种情况时,常分不清恐惧和愤怒的区别,因厌恶及害怕而产生的情绪,一触而发展为愤怒或火大。

  一个小孩要用什么克服恐惧,抵消心中的不快呢?一开始是无助的恼怒,大吼大叫,脚踢来踢去,乱打一通,诉诸机械式的宣泄和爆发。幼童的意识里还没有你、我的分别,表达愤怒时也就没有特定的对象,只能发泄自己的不满,讨厌所处的境况,抗议自己的身体受到侵犯。幼儿通常自然而然地表现他的愤怒,出人意料,不加控制,没有特定针对的人,因此显得毫不留情,事后也不会感到歉疚;会感到内疚时就跟“人”有关系了。

  儿童的愤怒强烈无比,因为他彷徨无助,觉得受到胁迫,存在受到莫大的危害。他感受到愤怒与恼火,处于这种情境中的小孩会“非常火大”或“非常害怕”,他迫切需要发泄一番。他会反射般缩回自己的壳中,抵拒整个世界。前文提到的两种行为是所有生命体不加修饰的表达恐惧和愤怒的模式:向内逃避、退缩、死寂;或者,向外逃避、发脾气、攻击别人。



目的一:宣泄

  分裂人格者若始终没有交到朋友,无从体验被爱护、保护的感觉,只觉得被排挤、受威胁,就会困在似假还真的攻击与危险之中。这样的反应仍然属于初始的感官所有:当他消减过重的负荷,亦即宣泄心中恐惧时,态度粗暴冷酷,一如英语中的“滚出我的体系”(to get it out of one’s system)。

  一个少与他人接触,觉得自己的存在饱受胁迫的分裂人格者,突然之间发起火来,不难想象有多可怕。他们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如同通讯中断,与原先的人格没有关联。当他索取本能欲求时,根本不为别人着想。从其性行为即可看出他们的忿与怒,在无法融入一体的感情世界里,共同生活的情感被抽离,只剩下生理欲望。缺少同理心的他们,是不可能从这种残酷情形中紧急煞车的,所以,他的怒火只是宣泄内心的分崩离析,不受牵制,事后也不会有任何的不好意思。没有安全感的分裂人格者无法想象自己的行为会对别人造成什么影响,认为自己“只不过”稍加抵抗罢了,不把别人的感受放在心上。他们不知道自己苛刻、伤人和粗暴。有一篇关于一位青少年杀了一个小男孩的报导,当被问起杀人的动机时,青少年耸了耸肩说,他其实没啥特别的理由,只觉得那男孩有点儿烦。一个孤独、不与人共同生活的人,从潜伏已久的愤怒爆发出来的恨,往往使被牵连的人一头雾水,而且极度危险。和无法融入感情的性欲一样,他们把自己的行为合理化,无所不用其极。《巴曲的自画像》(Selbstportr?覿t des Jürgen Bartsch)中有耸人听闻的例证。

  美国心理学家辛载(Kinzel)认为在牢里蹲着的人的攻击性是一般人的两倍。有攻击性的人——我们将之归纳为分裂人格者——一旦恼火起来就超出常规,陷入慌乱之中,变成狂暴的攻击者。有一位病人曾经生动地叙述分裂人格者的世界:“谁打破我的距离,我就恨死了他。”这让我们想起《假想敌》(Das sogenannte B?觟se)中,作者罗伦兹(Konrad Lorenz)所描写的动物,当它们的势力范围被侵犯时,立刻扑上前去的反应。

  分裂人格者没有安全感,孤立无援,因此心生猜忌,把别人的亲近当作威胁,一开始他觉得害怕,然后用攻击作为响应。明白分裂人格者对生命的基本态度后,他令人费解的举止也就有了答案。不经修饰、抽离自己、分裂的愤怒可以演变为暴力行为,如果有人向他逼近,他可以像踩死一只讨人厌的虫子一样把他消灭掉。他所有的本性及欲求都与人无关,于是将自己的情绪合理化,变得反社会,犯下罪行。

  即使不举这些比较极端的例子,对分裂人格者而言,控制怒火还是一件难事。通常他们不需要忍耐什么,受苦的是他们周遭的人、事、物。原本只是要排解害怕的情绪,到了他们那儿,就变成了乐趣无穷的攻击行为,一意孤行,所有残忍可怕的手段都派得上用场。性虐待、粗暴、尖酸刻薄、极度冷漠、不可亲近、玩世不恭,翻脸比翻书还快,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们也欠缺掌控自己怒气的“中音”,不会衡量情况,只看表面,以他们的生活来看,他们认为自己的行为合情合理,并无不妥。



目的二:争取

  分裂人格者的攻击性还有另一种功能,他用愤怒来抵拒保护(也可解释为“不打不相识”),借着展开攻击,因此与人有了接触,这似乎是他唯一的桥梁。攻击是他争取某样东西的方式,与青春期生涩地追求异性的情况差不多。分裂人格者把害怕与渴望混为一谈,把青涩的温柔情意藏起来,变成粗糙火暴的攻击行为;他害怕面对尴尬,随时准备撤退;遭到拒绝或担心被拒时,原来的好感顷刻变成反感,对什么都不在乎。

  分裂人格者的朋友得注意了,他们的攻击行为也有可能是一种追求和争取。他们易怒,拙于表达情意与正面的感觉;就是因为他们不与人来往,自己也显得很没信心。根据我们从事心理治疗的经验,如果我们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慢慢地把心底的沟渠填平,他们会有认知自己愤怒情绪的能力,从而学习如何与人相处。



敏感的新生儿:分裂人格的成因

  所有的创伤殊途同归,都会让婴儿从一开始就抗拒这个世界,保护自己,或者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

  要怎样才能把分裂人格者害怕付出,誓死捍卫“自转”的生活方式以便保护自己的人格形成过程说得清楚呢?

  他永远处于细致敏感的情境,寂寞、脆弱、心灵容易受伤。他刻意与周遭保持距离,别人的身体或心灵靠近他,会引发他类似雷达般精微的反应,随之而来的情感登堂入室,都让他觉得“太吵了”。距离之于他有绝对的必要,这样他才能处于其中并且活下去。距离给他安全感,觉得受到保护,别人不得其门而入,不会一下子就闯进来。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很放得开,不设防,划定范围,有的时候为了避免被外来的刺激所淹没,他也会关起一两扇窗。

  也有一种可能,他处于一种强烈的机械式膨胀、暴力诉求的情境,不太喜欢朋友,也缺少社交的能力。别人眼中的他,当然显得既麻烦又不受欢迎。与他来往,我们常觉得不受重视,老是被斥责,无法获得他的肯定,也不被他所接受,最后只好退出。这就是分裂人格者典型的特征。

  一个小孩如果一开始就对他的父母失望,尤其是母亲,将会影响他的身体与周围环境的互动。也许他的性别不对,或者母亲照顾他十分吃力,以至于无法全心全意爱他;不在计划中诞生的孩子也常有这样的遭遇。

  再往下看,环境是形成分裂人格的关键。所以,我们有必要谈一谈婴儿诞生之后,以及生命初始的几个星期中所处的情境。



不被照顾

  和其他动物不同,一个小孩出生以后,无法自力更生的时间非常长,所以极其依赖周围的人。波特曼(Adolf Portmann)因此说人类都是早产儿。

  要让一个小孩好好长大,必须有人照顾,这个小小世界必须是他能接受的,并且让他渐渐产生信赖感。要根据他的年龄满足他存活的需求。幼儿需要的是一种被保护、被扶助以及快乐的气氛,这样,成长的条件才会在他身上生根。小孩若是没有这样“天堂”般的感觉,要什么(没)有什么,就无从培养信心,当要对生命有所付出时,他会有被吞噬的恐惧。

  奇怪的是,我们对小孩生长的必备条件所知太少,常低估他们的个别差异以及行为能力,我们也忽视外来影响在他们身上产生的作用。瑞士小儿科医师史汀尼曼(Stirnimann)对新生儿做的实验令人印象深刻,他的著作《新生儿心理学》(Psychologie des neugeborenen Kindes)有几段相关的叙述:“还算严谨编写的书中……认为六周大的婴儿根本对疼痛没有感觉……事实不然。在一个谨慎进行的实验中我注意到,婴儿出生几天后,接受第二次预防注射,在消毒的时候就开始哭了。”关于记忆:“……出生前的记忆会保留下来:夜班护士发现家里开店的婴儿一直到半夜还清醒着,不哭也不闹,而面包师傅的小孩常在凌晨两三点时就显得骚动不安。母亲白天干什么活儿,晚上几点休息,婴儿早在出生前就习惯了这样的动静规律。”

  还有很多值得研究,从史汀尼曼的观察得知,我们太疏忽新生儿的敏感、知觉以及情感,以为照顾他,给他食物,为他清洁等事情比较重要,认为对新生儿来说这应该足够了;其实不然。经过详细研究童年生活,尤其是弗洛伊德及其弟子的心理分析,加上行为研究,我们得到了全新的观点。感谢这些专家,因为他们的研究,我们才晓得婴儿刚出生的几个星期中所得到的印象及经验有多么重要。

  1810年,歌德与柯内博(Knebel)谈话时曾经提及:“有一件事我们做得很糟,那就是对婴儿最初始的教育太外行。殊不知这对小孩的个性以及将来成年后的生活,有绝大部分的影响。”然而,多年来我们任由诸如此类的高见散置一旁,没有深入研讨。



不被关爱

  今天我们知道,婴儿除了不可或缺的各种照顾之外,他还需要温暖、关爱、适当的刺激,例如安静稳定的成长环境,这样他才能够自信、活泼,有责任感。其中最重要的是要给婴儿足够的身体接触,让他感受温情。

  若是婴儿初始的世界让他害怕不安、空洞、被侵扰,他就会畏缩、被吓退了。太早以及过于强大的不信任经验,使得他无法信心满满迎接世界。婴儿经常长时间独处,世界空茫一片,刺激太强或印象过于繁杂,都可能形成分裂人格,他与世界的关系已蒙受损害,只好退回自己的壳中。

  史毕兹(René Spitz)以孤儿院长大的小孩做实验,一出生就与母亲长时间分离,或者很早就经历母亲离去的小孩,即使平均一位保姆照顾10个孩子的孤儿院提供最有营养的食物,无可挑剔的卫生清洁环境,在小孩成长过程中仍然有难以弥补的创伤。被冷落或被太多刺激吓坏了的孩子,或许晚熟、单向发展、表现落后于人,或许有着与年龄不成比例的早熟。因为他们的生长条件不是太过就是不足,因而萌生幼龄不该有的恐惧心理。

  不被爱或者父母不希望有却自动来报到的婴儿特别容易形成分裂人格。有的孩子长期生病住院,或者经历过母亲离去的创伤也都容易形成分裂人格。母亲不爱、不在乎小孩;母亲太年轻,个性未臻成熟;母亲没时间,把孩子交给冷漠的人照管的“金丝雀小孩”;母亲生产后很快去上班,小孩长时间独处,无法给孩子关爱的例子都一样。



过多刺激

  婴儿时期缺乏关怀与爱是形成分裂人格的一个主因,同样的,过多的刺激,譬如母亲不让婴儿安静,不知道孩子究竟需要什么,则是另一个主因。这么说有些模棱两可,我们应该深入探讨: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四周环境应该很坚强稳定,让他无忧无虑,然后逐渐赢得他的信赖。熟悉是信任的基础,假如照顾他的人经常换面孔,环境变化频繁,感觉器官应接不暇各种刺激,他将无法一一吸收(例如收音机或电视机不断发出的噪音,光线太亮,睡眠时亦同,过多累人的旅行等)。这样的母亲以及这类的骚动,都会侵犯到婴儿对安静以及独处的需要。做母亲的不停地和孩子玩,抱着到处走,不给小孩有建立自己规律的机会,也会让婴儿搞不清楚状况,吓得缩回去。

  另一种情形是孩子的器官尚未发育完整,就苛求他达到某些目标,也会形成分裂人格。还没学会处理自己问题的小孩,不得不周旋于难搞定或个性不成熟的大人之间,他于是很早就学会了嗅出硝烟,察言观色,以便备战,或者避免让灾难降临到自己身上。没错,他们因为里里外外都没有依靠,只好把父母的责任揽过来,扮演自己的父母亲。对小孩而言,这个负担当然无可言喻的沉重。他还来不及发展自我,父母的角色就强加到他身上,他必须了解成人的世界。他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却得处处设想周到、斡旋其间、理解并且权衡局势。他为别人而活,而不是为自己而活。如此一来,不仅他的童年被窃取了,他的本质也没有获得良好的发展,属于生命基础的安全感因此残缺不全。

  我们活在世上,尽量不让自己受到伤害,一如齐格菲(Siegfried)在龙血中沐浴①,为的是不让世人识破他的弱点,然而人的脆弱无法全部被遮掩住。怎样可以让自己不受伤呢?情感上遥不可及是其一,头戴魔帽隐姓埋名亦若是。他的脸平静冷漠,教人看不透,别人永远无法得知他是什么样的人。至于无法抛弃的情感,他培养出一种能耐,即用意识来操控、分配剂量。心有所感的当下,学着在头脑清楚的情况下,让情感注入或退回去,无论如何不让情感自由自在地流露、发生;因为他认为感情是危险的。

  附带说明一点,成人的感官印象也有极限;有些国家在审问犯人时,持续制造噪音,运用刺眼的灯光,以便耗损犯人的意志;长久的寂寞孤单以及昏天暗地也有相似的效果。当然,婴儿的极限要小得多。

  综观上述,还有一点也意义重大,那就是婴儿是吃母乳,还是喝牛奶。母亲按时到婴儿身边,一起享受喂母乳的亲密,不仅让婴儿逐渐认识这个无条件满足他需求的人,他同时也兴起为人的第一个希望之光,心中充满感激和爱。不一样的人来喂婴儿喝牛奶,每个人对待婴儿的方式不尽相同,会使得婴儿初始的发展有些困难。这样的学习过程太复杂,和吃母乳的婴儿不一样,因为他不只和一个人建立亲密关系。我们知道分裂人格之所以形成,缺乏联系是其中的关键,那么,这里提到的母亲与婴儿之间少了一分亲密,也是重要因素。

  所有我们描写过的创伤殊途同归,都会让婴儿从一开始就抗拒这个世界,保护自己,或者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如果他在外找不到替代的人,他就缩回去,当自己的伙伴,以至于别人都不得靠近。如果他后来依旧缺乏正面的经历,上述的鸿沟,就会造成他倾向独立、自我中心、只与自己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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