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解放
作者: 彼得·辛格
死亡,从来就不是不痛苦的……
屠杀动物,本身就是一件令人胆战心惊的事。有人说,如果要吃肉的人自己去杀他
要吃的动物,则将人人吃素。到屠宰场亲眼看过屠杀的人极少,而有关屠宰场的影片也
甚少播放。
说起来大家总希望自己吃的肉是在死的时候没有痛苦的,但若叫大家真的去知悉动
物是怎么死的,却没有几个愿意。但是,那因买动物肉而致使动物被屠杀的人,没有资
格回避动物的悲惨遭遇景象。
死亡,从来就不是不痛苦的。如果按照发达国家的人道屠杀法案来执行,则死亡可
以既快又无痛。动物应先用电流或电击棒击昏,在尚未恢复意识之前割断喉咙。在死前
片刻它们可能会感到恐惧,那时它们被人用刺棒赶上斜坡,到屠宰手跟前,而闻到死在
它们之前的动物的血气;但理论上,死的本身应是完全免痛的。不幸的是在理论与事实
之间往往隔有鸿沟。
《华盛顿邮报》的一位记者最近参观了美国东岸最大的肉品企业公司史斯密菲尔德
在维吉尼亚州所经营的一处屠宰场,有一段报道如下:
猪肉加工的最后手续是在高度自动化而井然有序的工厂中进行的;一片片的肉或火
腿从输送带送来,用塑胶袋真空包装。但加工是从厂外开始的,是在臭秽的、泞湿的、
血渍遍布的猪槛中。参观者在史斯密菲尔德的郭廷奈屠宰场内只能停留几分钟,免得死
猪的臭味沾染衣服与身体数日挥之不去。
加工的开始是把尖叫的猪赶上一条木板,在那里由电击人员电击它们的头部。被电
击倒下的猪由工作人员迅速倒挂在输送带上,将它们的后腿夹到铁夹上。有时被电昏了
的猪会从输送带上掉下来,又恢复了知觉,工作人员必须在猪于那狭窄的区域狂奔之前
急急再把它们的后腿重新用铁夹夹住。杀猪者用刀子戳入虽被击昏但仍在蠕动的猪的头
静脉,让猪的血大部分流干而死。刚刚屠过的猪从充满血水的屠宰场立即送往烫洗锅。
屠宰场的痛苦很大一部分是来自屠杀工作的疯狂速度。经济上的竞争使屠宰业必须
比赛一个钟头能宰多少头。从1981年至1986年,美国的某一大屠宰场的速度就从一小时
225只增加至275只。迅速工作的压力即意味着疏于注意——而且不仅是对动物如此。19
88年,美国国会的一个委员会报告,美国工业伤害最大的行业就是屠宰业。证据显示每
年屠宰场员工有58,000名受伤,也就是每天160名。对人都这般疏忽,动物的命运当然
可知了。另一项问题是,既然这种工作是那么不愉快,所以员工难以待久,许多工厂每
年离职率达60%—100%。这意味着惊恐的动物不断地在陌生的环境中由生手送死。
英国的屠杀业是受人道屠杀法严格管制的;然而,农用动物福利公立评议会在调查
了许多屠宰场之后报告道:
我们本以为在许多屠宰作业中动物理当处于没有知觉状态,但实际情况很可能是动
物的无知觉状态不足以使它们无痛。
该评议会又说,虽然法律要求必须由技术熟稔的人运用适当的器材做有效的击昏和
免除无必要之痛苦的死亡,但“执行的情况不能让我们满意。”
在这篇报告公布以后,一位英国资深科学家曾提出疑问:电击,即使正确使用,是
否无痛?
苏利大学生理学讲师兼实用神经生物学联合实验所所长,哈洛德·希尔曼博士说,
遭受电击的人,不论是意外触电还是因精神疾病而接受电击疗法,都会感到很痛。他指
出,现在电疗法普遍都是先麻醉再实施,这是很值得思考的。因为,电击如果立刻使被
击者失去痛觉,则就不需预先麻醉。为此理由,希尔曼博士怀疑以电刑处死是否人道。
在电椅上的受刑人可能只是先被瘫痪,而非没有知觉。希尔曼博士接着转向屠宰场的电
击,他说:“电击被认为是人道的,因为我们以为动物不感觉痛或难过。这可以说是确
定不对的,原因和电椅的情况一样。”因此,屠宰可能根本不是无痛——即使是在现代
化的屠宰场中确当的执行。
即使这些问题可以克服,屠杀动物还有其它问题。许多国家,包括美国与英国在内,
都有因犹太教和回教的仪式而屠杀的特例。这两种宗教要求动物在被屠杀时需意识完全
清醒。
美国另一个重要的特例是1958年通过的联邦人道屠宰法,该法只适用于卖肉给美国
政府及其相关机构的公司,而且不适用于屠杀数量最多的肉业——鸡肉业。
让我们先来说说第二个漏洞。美国的屠宰场约有6100所,然而受联邦政府监督而须
遵守人道屠宰法的不及1400所。因此,其余4700所可以完全合法地使用古老而野蛮的屠
牛斧,而屠牛斧也确实是在美国的某些屠宰场中被使用。
屠牛斧其实是一种沉重的大锤而不是斧头。站在牛头上方挥舞长柄屠牛斧的人要做
的是一斧把动物打昏。问题是目标是移动的,而长柄的斧头抡上去再抡下来必须瞄得很
准:要想一击而倒,斧头必须精确地落在牛头某一点,而惊恐的动物此时又常常快速地
摇头。如果斧头落点稍偏则可能打到牛的眼睛或鼻子,这时,牛就会在痛苦与恐惧中狂
冲,为了把它打倒,又需好几下。即使是熟练的屠牛斧手,也不可能次次皆中。由于每
个钟头要杀80只以上的牛,而如果偏失率为1%,则每天便有好几只会遭到那恐怖而痛苦
的追击。我们也须记得,熟手是由生手培养出来,而生手要成为熟手,就表示必须实际
经验,而这些经验则是由屠杀动物而来。
像这种被人人认为原始而残暴的屠宰法为什么还能继续存在?理由和人工饲养业其
它的弊端一样,就是为了省钱:如果某些同行不采用人道屠宰法,另一些业者就采用不
起,因为每个钟头的屠宰数减少,意味着成本增加,因之减少竞争力。要用电击棒,每
只动物的分摊成本虽然很少,但电价却足以吓阻业者。若用电击昏,长远算来是比较便
宜,但设备却贵。除非法律规定业者必须用这些方法,否则就无人采用。
人道屠宰法的另一个漏洞是宗教方面:有些动物的屠杀必须符合宗教仪式,不得在
屠宰前击昏。正统犹太教和回教的饮食法,规定人吃的肉,在屠杀时必须“健康而会走
动”。击昏被认为是在断喉前所受的伤害,因此不被接受。犹太教与回教的这项教规,
本意是让人不要吃有病或已死的动物,然而在今日的宗教解释下,却连屠杀前数秒的击
昏也被排除在外,教规的规定是用利刃一刀把动物的颈动脉与颈静脉割断。在当时,将
这种屠宰法列入犹太律法中可能比别的屠宰法都更人道;然而,到了现代,比起屠宰前
先用电击击昏,可能就不那么人道了。
而且,美国的某些特有情况使得这种屠宰法变得更为扭曲其人道原意。这是宗教仪
式需求跟1906年的“纯粹食物与药品法”(the Pure Food and Drug Act)结合的结果。
该法案规定,被屠杀的动物不得倒在原已被屠杀的动物之血上。这规定是有卫生理由的;
但结果却变成动物在被杀时必须倒挂在输送带上,或用其它方式保持在地面上空,而不
得躺在屠宰场的地面上被屠。如果动物被杀时先击昏,这项法规就不致违背动物福利,
因为倒挂是在被击昏之后。但如果动物遭屠宰时必须清醒而又必须倒挂,就变为极其恐
怖的惨痛的事。这样,依照美国的宗教仪式的屠宰法,动物不是先被击昏并几乎在倒地
的刹那被杀,而是清清醒醒地被镣铐铐住一只后腿悬入空中,在输送带上倒挂2至5分钟
——如果“屠宰线”出了问题还会倒悬更久——再被割喉。这个过程曾有以下的描述:
沉重的铁链夹住重达1000至2000磅肉牛的一条腿,肉牛想要挣脱,结果皮开骨现。
距骨往往不是断就是裂。
倒挂的、腿骨断裂的动物,因痛苦与惊恐而疯狂摆动,因此必须栓住其颈或将夹子
夹住它的鼻孔,才能让屠宰手依照教规屠宰。执着法令条文而违背其立法精神,恐怕难
以找到比这更强烈的例子了。(然而,即使是正统犹太教的长老,对杀前击昏的反对也不
一致;例如在瑞典、挪威和瑞士,长老们就接受杀前击昏的法律。许多回教徒也接受杀
前击昏的屠宰法。)“美国防止虐待动物协会”发明了一种“铸栏”(casting pen),可
以使动物清醒被杀而又不需倒吊。现在为符合宗教仪式而做的屠宰,大约80%采用此种设
施,但小牛则不及10%。格兰丁牲口处理公司的谭波·格兰丁说:“由于宗教屠宰业不受
人道屠宰法规的限制,有些工厂便不愿为人道花钱。”
不受犹太教规或回教教规饮食法约束的人,可能会以为他们买的肉不是用这种残酷
而怪异的屠宰法所屠杀的,但他们可能错了。因为,保守派长老们所允许的“清洁”肉
类不但屠宰时要清醒,而且有些部位是禁止食用的,如血管、淋巴结和坐骨神经及其支
脉。要把后腿肉中的这些部分剔除是很麻烦的事,所以,只有前腿当做净肉来卖,剩下
的则放在超市中,不标明其来源。这意味着,为供应这种肉类,要屠杀更多的动物。英
国农用动物福利评议会估计,依宗教仪式法所屠杀的动物,有“很高的比例”流入一般
市场。
如果有人反对这种宗教仪式性屠杀,宗教人士就可喊“宗教自由”,并指反对者为
“反犹太“;结果,美国、英国和许多其他国家,便难以立法来阻止宗教仪式性屠杀。
但反对以宗教之名对动物行残暴之事的,未必是反犹太或反回教。现在已是时候,两教
人士应重新思考目前这种屠宰法是否与宗教的慈悲精神相合。再者,那些不愿意吃违反
其现行教义之肉的人可以有另一种选择,就是根本不吃肉。我做这种建议并没有对教徒
的要求比我对自己的要求更多;我之所以建议这些教徒不要吃肉,只是因为他们吃的肉
使动物遭受了更大的痛苦。
我们这个时代是种种潮流互相冲突的时代。有的人坚持要依照古老的经典规定来屠
宰动物,而有的人则迫不及待地要用最新的科技来改变动物的本性。1988年,美国专利
与商标管理局发给哈佛大学研究人员专利权,去制造经过基因工程的老鼠,其目的主要
是鉴察可能的致癌诱因——因为这种老鼠特别容易致癌。管理局的这项批准是随1980年
美国最高法院的一项决议案而来的,该议案使得人造微生物能获致专利权;但为动物的
基因工程而给予专利,则以1988年为第一次。
宗教领袖、动物权益促进人士、环保人士和农场场主都联合起来反对这种动物专利。
(农场场主之所以反对,是因为基因工程一旦流行,为了竞争,他们就不得不付专利费。)
而同时,基因工程公司却已和农业综合企业集团携手,要投资研发新品种的动物。除非
舆论压力足以使该行业止步,该行业即将大赚其钱,因为他们会制造出短期内长更多的
肉、生更多的奶或下更多的蛋的动物。
这对动物福利威协已是显而易见的。位于马里兰州贝特维尔的美国农场局就已引进
了给猪施用的生长激素的基因。基因被改变的猪产生严重的副作用,包括肺炎、内出血
和一种导致瘫痪的严重关节炎。这批猪只有一只长大到成龄,但也只活了两年。这只猪,
曾经上过英国电视,很巧的是在“如何赚钱”的节目上。电视上可以看到,那只猪站不
起来。
这批猪的研究负责人之一对《华盛顿时报》说:
我们是像在七四七飞机发展史中的莱特兄弟阶段。有好些年的时间我们会不断坠毁
与燃烧,离开地面飞不了多远。
但他们坠毁与燃烧的是动物,而不是研究者自己。《华盛顿时报》也引述了基因工
程的辩护者如何排斥动物福利说:
人类千万年来就在把动物杂交、豢养、屠杀和剥削利用。这情况不会有什么根本的
改变。
没有错。久来我们就在为自己方便而利用动物,而最近30年,则用最新的科技来使
它们更合我用。从某种角度看,基因工程虽然有其革命性,但从另一意义上说,则只是
为了使动物更曲从人意。我们真正需要的是自身态度与行为的根本改变。
译注一:agribusiness,指垄断资本家拥有的大型农场,经营项目包括农业机械制
造,农产品加工及分配等。
译注二:该刊自称The Stall显然有自比于世界金融中心“华尔街”Wall Street 之
意。Stall虽意为“厩房”,但让人易于跟Wall产生联想。故译者把它译为“陶尔街”。
------------------
其它文库首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