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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颠与文明

作者: 米歇尔·福柯

第五章 疯癫诸相


    在本章中,我们不想论述17和18世纪精神病学各种观念的演变史,而是要展示古典
主义思想借以认识疯癫的具体形态。这些形态依然常常被附着上神话形象,但这些神话
形象在我们实际知识的构成中往往是十分重要的。躁狂症和忧郁症
    在16世纪,忧郁症的观念是由两个方面确定的,一方面是某种症状定义,另一方面
是这个词所包含的一种说明性原则。在那些症状中,我们发现了一个人所能产生的关于
自己的各种指妄想法:“有些人自以为是野兽,便模仿野兽的声音和动作。有些人认为
自己是玻璃器皿,因此避开过路人,以防自已被打碎;有些人畏惧死亡,然而他们却往
往更容易致使自己夭亡。还有些人在想像中认为自己犯有某种罪行,每当有人走近他们,
他们就惊恐战栗,以为来者要逮捕他们下默和判处他们死刑。”指委的想法始终是孤立
隔裂的,并没有损害理智整体。西德纳姆(Thomas Sydenham)(为甚至注意到,忧郁
症患者“是这样一些人;除了有所抱怨外,有些人小心谨慎、通情达理,有些人眼光敏
锐、聪慧超群。因此,亚里士多德说得很对,忧郁症患者比其他人更聪敏。”
    这种清晰而一致的病症是用一个蕴含着一个完整的因果系统的词来表示的,即忧郁
症:“我请你们仔细注意忧郁症患者的思想、言语、想像和行为,你们会发现,他们的
全部感觉都被遍布他们大脑的忧郁计败坏了。”某种程度的诱妄和黑胆汁(即忧郁汁)
的作用被并置在忧郁症的概念里,但是除了由一个意指名词把一组符号跳跃地放在一起
外,二者之间暂时还没有联系起来。到了18世纪,某种结合关系被发现了,或者说某种
交流产生了。这种胆汁的阴冷暗淡的性质成为诸妄的主要特点,成为其有别于躁狂症、
痴呆和狂乱的实证价值,成为其一致性的基本要素。尽管布尔哈夫(Her-mann
Boerhaave)仍仅仅把忧郁症定义为“一种不发烧的长期持续的指委,犯病时病人完全
沉溺于一个想法”,但是几年后杜福尔(Dufour)就把该病的定义重心转移到“恐惧和
悲伤”上,认为能够以此解释请妄的部分特征:“因此,忧郁症患者喜欢独处,躲避人
群;这就使他们更沉溺于他们谁妄的对象或屈从于支配他们的感情,与此同时他们似乎
对其他一切都无动于衷。”这一观念被确定下来,不是出于更严密的观察,也不是由于
在病因领域有了新发现,而是根据一种性质传递,即从该名称所蕴含的某种原因传递到
对实际效果的明显感知。
    17世纪初以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关于忧郁症的讨论局限于四种体液及其性质的
说法中。人们普遍认为,物质本身具有各种稳定的性质,物质本身就是这些性质的原因。
在费纳尔(JeaFernel)看来,忧郁汁与大地和秋天相关,是一种“粘稠、阴冷、干燥
的”汁液。但是在17世纪上半叶,展开了一场关于忧郁症起因的争论:是否必须具有忧
郁气质才会患忧郁症?忧郁件是否总是阴冷干燥的?难道它绝不会是温暖湿润的吗?是
这种物质在起作用吗?或者说这些性质是被传递的吗?这场争论旷日持久,其结果大体
如下:
    1.物质的原因作用逐渐被性质的一种运动所替代。这些性质无须任何媒介便直接
从肉体传送到灵魂,从体液传送到思想,从器官传送到行为。例如,在邓肯的辩护士看
来,忧郁对产生忧郁症的最好证据是,人们在忧郁汁中能够发现该病的性质:“忧郁汁
所拥有的产生忧郁症的必要条件远远超过了使人震怒的条件;因为它的阴冷性抑制了元
气的数量,它的干燥性使精神能长时间地保存强烈而持久的想像;它的晦暗性使精神失
去天然的明快和敏锐。”
    2.除了这种性质力学外,还有一种动力学。后者分析练一种性质所隐含的力量。
譬如,阴冷和干燥会与气质发生冲突,这种对立会产生忧郁症的症状,其强度与这种冲
突成正比,其力量会战胜和扫荡任何抗拒力量。例如,妇女就其本性而言是不易忧郁的,
而一旦陷于忧郁症反而更严重:“她们受其残酷的玩弄和强烈的骚扰,因为忧郁症与她
们的气质更矛盾,因而使她们更偏离自己的天然素质。”
    3.但是,有时在性质本身内部也产生冲突。一种性质会在自身发展过程中发生变
化,成为与自身相反的东西。例如,“当怒火中烧、热血沸腾…。··所有的体液都消
耗殆尽之时”,这种沸腾状态就会转变为阴冷的忧郁症——产生“几乎与火炬倒置、燃
蜡横流之后同样的情况。……这种肉体的冷却是无节制的怒火宣泄殆尽之后的通常后
果。”这里有一种性质的辩证法。这些性质一旦摆脱了物质的各种束缚,摆脱了各种预
定轨道,就会产生颠倒和矛盾。
    4.最后,性质会因偶然事件、环境和生活条件而改变。因此,一个体液干燥阴冷
的人会因其生活方式而变成一个体液温暖湿润的人。再如妇女的情况,如果她们“总是
无所用心,她们的身体排出的汗液会(比男人)少一些,热情、精力和体液也会得到保
存”
    因此,在脱离了限制性的物质基础之后,性质将能在忧郁症观念中起一种组织和整
合作用。一方面,它们能描绘出悲伤、阴部、迟钝和呆滞等症状与现象。另一方面,它
们能提示一种因果原则。这种因果原则不再是体液生理学,而是关于某种观念,忧虑和
恐惧的病理学。这种病理不是根据观察到的症状或设想的原因来确定的,而是在这二者
之间和二者之外的某个地方所感知到的某种质的联系。它有自身的传导、发展和变化的
规律。正是这种性质自身的神秘逻辑,而不是医学理论,支配着忧郁症观念的发展。这
一点早已由威利斯(Thomas Willis)的著作证明了。
    乍看上去,他们的分析在逻辑推理上是严密的。威利斯的阐释完全借助于元气及其
力学特征。忧郁症是“一种没有高烧和狂乱但伴有恐惧和悲伤的疯癫”。如果说它是循
妄—一即一种与真理的根本决裂——的话,那么其根源在于元气的无序运动和大脑的缺
陷。但是,致使忧郁症患者“悲伤和谨小慎微”的恐惧和焦虑仅仅用这种运动能解释得
了吗?是否存在着某种恐惧机制和悲伤所特有的元气运转呢?这在笛卡地看来是不言而
喻的,但是威利斯则不再做如是观。不能像看待麻痹、中风、眩晕或痉挛那样看待忧郁
症。甚至不能简单地把它看作一种痴呆,尽管吹郁佐塔妄可能是一种类似的元气运动紊
乱;用机制失调很容易解释渡委——但是这件错乱是痴呆或忧郁症等一切疯癫所共有的
——不能解释指委所特有的性质,也不能解释使忧郁症的外表独具一格的悲伤和恐惧的
色调。我们必须探究先在结构的秘密。说到底,正是隐藏在这种微妙事物中的这些基本
性质能够解释元气的貌似矛盾的运动。
    患忧郁症时,元气(精神)完全陷入某种躁动,但这是一种微弱的躁动,没有任何
狂暴的力量,而是一种软弱无力的激动。这种激动不是沿着明显的途径或公开的途径
(apert。percula)推进,而是通过不断创造新的细孔穿行于大脑。但是元气并没有在
其途径上游荡得很远。一旦躁动减弱平息,元气也就萎靡不振,运动就停止了:“它们
不会传得很远。”(93因此,各种指妄所共有的这种骚动在身体表面既不会产生暴烈的
行动,也不会造成在紧狂症和狂乱中所能看到的那种哭喊。忧郁症从来不会达到狂暴的
程度。它是软弱无力的疯癫。这种矛盾是元气秘密变化的结果。通常元气具有近乎立竿
见影的快速反应和绝对的透光性。但是在忧郁症里,它们则被黑暗渗透,变得“模糊、
浑浊和幽暗”。它们传递给大脑的物像被“阴影”遮蔽。它们变得沉重,近似于化学黑
烟而非纯粹的光影。这是一种酸性烟雾,而不是流化气成酒精雾。因为酸性烟雾的分子
是活动的,甚至不能静止下来,但是它们的活动很微弱,不会产生影响。当它们挥发时,
在蒸馏器里除了一点无臭的粘波外什么也不会留下。如果说酒精雾随时都会爆炸变成火
焰,使人联想到狂乱,硫化气剧烈不息的运动使人联想到躁狂症,那么酸性烟雾不也具
有忧郁症的特征吗?如果有人想探寻忧郁症的“正式理由和原因”,那么他就应考虑这
种从血液上升到大脑并逐渐衰变为酸性和腐蚀性的气体。从表面上看,威利斯的分析偏
重于一种元气忧郁症、一种体液化学变化。但是,实际上,主要思路是由忧郁症痛苦症
状的直接性质提供的:软弱无能的混乱、头脑的昏沉、侵蚀着思想和情感的酸苦。酸性
化学不是对症状的解释,而是一种定性方法,一种忧郁体验的现象学。
    大约七十年后,元气说丧失了科学上的优势地位。人们转而在人的液体和固体成分
中探寻疾病的秘密。詹姆斯于1743年在英国发表《医学辞典》。该书中的“躁狂症”条
提出一种躁狂症和忧郁症的比较病因学:“显然,大脑是这类疾病的活动场所,……正
是在大脑,造物主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安置了灵魂、精神、才气、想像、记忆和各种
感觉。……如果血液和体液的品质和数量受到损害,不再能均匀而适度地输入大脑,而
是在大脑里剧烈地循环或是艰难缓慢地扩散,那么所有的高贵功能都会变化、败坏、减
弱乃至完全毁坏。”如果心脏向整个机体输送的是这种愈益减弱的、沉重而受到阻滞的
血液,如果这种血液是很艰难地渗入大脑的细微动脉,而大脑则需要急速的血液循环才
能维持思维活动,那么就会造成不幸的梗阻。由此便可以解释忧郁症。在此,迟滞、梗
阻这些基本性质依然是进行分析的指导概念。这种解释开始转到从病人的状况、言行中
所感知到的性质的机制上。我们从对性质的理解转到假设的解释了。但是这种理解依然
居于主导地位,并总是胜过理论逻辑。洛里平列了两种主要的医学解释(从固体成分和
从液体成分),并最终使二者并行不停,从而区分出两种忧郁症。起源于固体的是神经
忧郁症。其过程是一个特别强烈的感觉刺激了接受它的神经纤维,结果,其他神经纤维
紧张起来,变得僵直,同时还能颤动。但是,如果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那么其他神
经纤维就会更加紧张,以致不能颤动。这种僵直状态使血液停止流动、元气停止运动。
忧郁症便产生了。在另一种“液体型”忧郁症中,体液浸满了黑胆汁,变得粘稠。血液
因充斥着这种体液也变得粘稠,并滞留在脑膜里,直至压迫了神经系统的主要器官。此
时我们又会看到神经纤维的僵直,但这完全是体液现象的一个后果。洛里因此而区分了
两种忧郁症。实际上,他在两个解释体系中成功地运用了同一组性质,这些性质使忧郁
症具有实际的同一性。理论大厦扩大了一倍,但是经验方面的性质基础依然不变。
    液体的倦滞,动物元气的消沉及其散播在物象上的暗影,在血管中艰难流淌的血液
的粘滞,变得暗淡、有毒和有腐蚀性的气体愈益浓密,内脏功能的减慢等等,构成了一
个象征性统一体。这个统一体与其说是思想、理论的产物,不如说是感觉的产物。是它
给忧郁症打上了特征烙印。
    正是这种研究,而不是忠实的观察,重新编排了忧郁症的症状和表象模式。将某种
程度的诸妥当作忧郁症患者的一个主要症状(以便像悲伤、疼痛、孤僻、呆滞那样作为
定性依据)的说法逐渐消失了。在18世纪末,凡是没有诸妄但有呆滞、绝望和某种恍惚
特点的疯癫往往被归人忧郁症。另外,早在詹姆斯的《医学辞典》中就已论述了中风性
忧郁症。这种病人“不愿起床,……即使站起来,除非受到亲友或看护的强迫,否则也
不愿走动。他们绝不躲避人,但是当人们对他们说话时,他们似乎心不在焉,而且一言
不答。”如果说在这种例子中呆滞和沉默十分突出,并能因此而诊断为忧郁·症,那么
还有一些例子,人们只能观察到疼痛、倦怠和孤僻。但是观察者不会不注意到他们的躁
动不安,也不会草率地诊断为躁狂症。这些病人肯定患了忧郁症,因为“他们回避亲友,
宁愿独处,无目的地乱走。他们脸色焦昏、口干舌燥。他们的眼睛呆滞无神,毫无泪水。
他们全身发干发热,面容阴沉,一副恐惧和悲伤的神情。”
    在古典时期,对躁狂症的分析及其演变也遵循着同样的一致性原则。
    威利斯将躁狂症与忧郁症相互对照。忧郁症患者的头脑完全沉溺于省思,因此他的
想像力便处于无所事事的休息状态。反之,躁狂症患者的想像则被源源不断的、蜂拥而
至的思想所充斥。忧郁症患者的头脑专注于一个对象,并仅仅不合理地夸大这一对象,
而躁狂症患者则扭曲所有的概念和思想。二者都丧失了和谐能力,或者说,二者所表现
的价值都是没有根据的。总之,思想完整性与真理之间的基本联系受到了干扰。最后,
忧郁症总是伴有悲伤和恐惧,而躁狂症则表现出放肆和暴怒。无论是躁狂症还是忧郁症,
病因总是出在动物元气的运动上。但是,在躁狂症中,这种运动是很特别的。它是持续
不断的、暴烈的,总能在大脑刺出新的小孔。作为不连贯思想的物质基础,它产生出激
烈的举止和滔滔不绝的言谈,从而表现为躁狂症。这种有害的运动也正是那种地狱之水、
那种硫黄液、那种由硫黄液、玻璃液、锑液以及其他液体组成的冥河之水的运动:它的
粒子处于永恒的运动之中;这些粒子能在任何物体上造成新的孔隙和新的管道。它们有
足够的力量使自身得以扩散,正如躁狂情绪能够引起全身各部位的骚动。一股地狱之水
在秘密的运动中汇集了躁狂症的各种具体的物像。它构建了自己的化学神话和动力学真
理,使二者难解难分。
    在18世纪,具有力学和形而上学含义的神经系统中的动物元气意象经常被神经、脉
管以及整个组织纤维系统的张力(紧张)意象所取代。张力意象具有更严格的物理含义,
也更具有象征价值。躁狂症就是这样一种导致突然发作的神经紧张状态。躁狂症患者就
像一件乐器,琴弦紧绷,受到很远很弱的刺激便开始振动。躁狂据妄就是情感的不停振
动造成的。通过这种意象,躁狂症与忧郁症的差别变得明确了。这些差异组成了一种严
格的对照:忧郁症患者绝不会与外部世界产生共鸣,因为他的神经纤维过于松弛,或者
因为过于紧张而变得僵硬(我们看到,张力机制如何既解释了忧郁症的呆滞又解释了跟
狂症的骚动):忧郁症患者只有少数神经纤维在振动,这些振动的神经纤维与患者谁妄
的兴奋点是相吻合的。反之,躁狂症患者的神经受到任何刺激都会振动。他的指妄是无
所不包的。在忧郁症患者那里,滞重的木然状态会吞没各种刺激。与之相反,当躁狂症
患者的肌体对刺激做出反应时,刺激反而变多变强,仿佛他早已在神经紧张状态中积累
了补充的能量。而且,正是这种情况反而使躁狂症患者变得麻木,不是忧郁症患者的那
种嗜睡麻木,而是由于内在振动造成的紧张麻木。无疑,这就是为什么躁狂症患者“对
冷热均无所畏惧,严寒时节却处烂衣衫、赤身裸体席地而眠,浑然不觉寒冷”的原因。
这也就是为什么尽管现实世界仍在诱惑他们,他们却用自己请妄的虚幻世界取代现实世
界:“躁狂症的基本症状出自这个原因,即病人所感受到的对象与其实际状况不同。”’
12‘躁狂症患者的檐安不是由某种异常的判断失误造成的,而是感觉印象传递给大脑的
过程中的缺陷、传导方面的缺陷造成的。在这种疯癫心理学中,旧的真理观念,即“思
想与事物相吻合”的观念,变成了关于某种共鸣的隐喻,郎神经纤维如乐器那样忠实干
使其振动的感觉。
    这种躁狂紧张的观念陈了发展成一种固体医学外,还形成了更强烈的性质直觉。躁
狂症患者的神经僵直总是让人感到干枯。踩狂症通常都伴有体液的耗尽,整个肥体的干
热。操狂症的实质是沙质。博奈在其《墓地解剖》中宣布,就其所观察到的而言,躁托
症患者的大脑总是显得很干硬松脆。稍后,哈勒也发现,踩狂症患者的大脑子夜脆弱。
梅努莱(Men。ret)重申了福雷斯梯埃(Forestter)的一项研究结果。该研究表明,
脉管和神经纤维变干以及某种体液丧失过多,会引起躁狂症。例如,一个年轻人“在夏
季娶妻,因交合过度而患躁狂症”。
    有些人提出设想,有些人有所察觉,而杜福尔则加以证实、定量和命名。在一次尸
体解剖中,他从一个死于躁狂状态的人的大脑中取出一块脑髓体,切下“边长二分之一
英寸的立方块”,其重量为3j.g.,而取自一般人大脑的同样体积的重量为3ig.;
“这种重量差别乍一看没有多大意义,但是如果我们考虑到常人的大脑总量一般为三法
国古斤,疯人和常人大脑总量相差八分之七盎司,那么这种重量差别就不是那么做不足
道的了。”踩狂症患者又干又轻,甚至表现在天平上。
    躁任症患者的耐寒能力也进一步证实了这种体内的干热。众所周知,他们在众目腹
腔下赤条条地在雪中行走,他们在收容所里不需要取暖,他们甚至能被寒冷治愈。自海
耳蒙特(Jean -Baptiste van Helmont)起,将躁狂症患者浸入冰水的做法被广泛采
用。梅努莱讲述过他所认识的一个躁狂症患者的例子:这个患者从监狱中逃出来,“没
戴帽子,身上几乎一丝不挂,在暴雨中走了几里格(leagues),却因此完全恢复了健
康。”蒙乔(Montchau)在医治一个躁狂症患者时,“从高处向病人泼浇冰水”,病人
被治愈。蒙乔对取得良好疗效毫不惊奇。在对此进行解释时,他综合了自17世纪以来盛
行的各种并行不悻的关于身体发热的观点;“当血液沸腾、肝火太盛、体液紊乱、致使
全身躁动不安时,冰水能产生如此迅速而彻底的疗效,是不足为怪的”;由于寒冷的作
用,“脉管收缩得更猛烈,排走了充盈的液体,固体部分因液体的高温而产生的紊乱也
平息下来,而且,由于神经放松了,失调的元气也恢复了正常状态。”
    忧郁症的世界是阴湿、滞重的,而躁狂症的世界则是干热、躁动和松脆的。在后一
个世界,高温——是人所感觉不出的,但却处处显现出来——造成干涸和松脆,但这个
世界随时可能在湿冷的作用下放松。在这些简单化的定性认识的发展中,人们确定了躁
狂症的内涵和外延。无疑,17世纪初的说法依然保留下来,即“不发烧的狂暴”。但是
除了这两个完全描述性的特征外,还产生了一种感性认识,这种认识是临床实践的真正
主导。一旦阐释神话消失,体液、元气、固体、液体等说法不再流行,留下的就只会是
相关性质的系统。而这些系统甚至不再被命名。由这种热量和运动动力学所逐渐构造的
躁狂症特征体系此时将会被视为一种自然体系,被视为心理学研究的一个直接真理。过
去所感受的热力、所想像的元气失调、所设想的神经紧张,从此将被失去透明性的心理
学观念所取代,如内省印象的过分活跃,联想的急促,对外部世界的麻木。里夫已经清
晰地做了描述;“外部对象对一个病人的头脑不能产生与健康人同样的印象。这些印象
很微弱,病人几乎不会留意它们。他的头脑几乎完全专注于大脑失调所产生的想法。这
些想法异常活跃,因此病人以为它们反映了真实对象,并据此做出判断。”但是,我们
不应忘记,这种躁狂症心理学结构是在18世纪末出现和确立的,它仅仅是对一个完整而
深奥的结构的肤浅勾画。它是根据关于一个性质世界的半感觉半图像的法则发展起来的,
它终将坍塌。
    无疑,这整个有冷有热、有干有湿的宇宙提醒正要走向实证主义的医学思想不要忘
记自身起源的环境、但是,这种由意象组成的标志不仅仅是表示怀旧,而且也表示一项
工程。为了形成关于躁狂症或忧郁症的实际体验,在某种意象背景下,由一种感觉和感
情亲和关系体系而造成的各种性质互相吸引的这种引力是极其重要的。如果说躁狂症或
忧郁症从此具有了我们现有科学所认识的形态,那么这不是因为经过几个世纪我们已经
学会了“正视”实际症状,不是因为我们已使我们的感觉净化得极其透彻,而是因为在
疯癫体验中,这些概念围绕着某些关于性质的说法组织起来,因而得到统一,彼此有了
重要联系,最终使人们能够感知。这样我们就从一个简单的纯理念的描述(不发烧的狂
暴,据妄的固执想法)进入到一个性质领域。这个领域表面上不太严整、比较简单、没
有太严格的界限,但是它完全能建构整个疯癫经验中实际出现的可认识和可感知的各种
单元。这个研究领域被分隔为两个区域,模糊地使两种疾病具有各自的类型和结构。一
方面是一个潮湿的、经历了大洪水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人对一切不是他独有的恐怖
充耳不闻、视而不见、麻木不仁,这个世界被极端地简单化了,并被不合理地夸大其中
的一个细部。另一方面则是一个焦干的沙漠般的世界,一个惊恐万状的世界,在那里,
一切都是过眼烟云、混乱不堪。在躁狂症和忧郁症的宇宙模式中的这两个主题恰恰涵盖
了关于这两种病的体验(这种体验与我们现在的体验几乎相同)。
    威利斯因自己的钻研精神和医学感觉的敏锐完全有资格被誉为躁狂一忧郁交变现象
的“发现者”。诚然,威利斯的研究方法很值得注意,尤其是在这一点上:从一种病到
另一种病的转变并没有被当作是一种观察的现象——当时的问题是要寻找有关的解释—
—而是被看作一种深奥的自然关系的结果。那种自然关系是这两种疾病的隐秘本质的结
构所决定的。威利斯并没有引用他偶尔观察到的交变例子。他首先发现的是造成奇异变
形的一种内在联系:“在讨论了忧郁症之后,我们必须考虑躁狂症,这二者有千丝万缕
的联系,因此这两种疾病常常互相转化。”实际中有这种情况:忧郁倾向发展严重时变
成了狂乱,反之,狂乱益渐减弱,最终平息下来,变成忧郁。严格的经验论者会在此看
到两种病的联系,甚至会看到同一种病的两种相继出现的症状。但是,威利斯不是从症
状的角度,也不是从疾病本身的角度提出问题,而仅仅是探寻在动物元气的运动中联结
两种状态的纽带。我们知道,在忧郁症中元气是阴沉暗淡的;它们给物像罩上阴影,形
成一种晦暗的涌流。反之,在躁狂症中,元气沸腾不息,其运动漫无规律且循环往复,
甚至在毫不发烧的情况下消耗和散发热量。在躁狂症和忧郁症之间有一种明显的亲和关
系。这不是经验所联结起来的症状的亲和关系,而是更强有力的在想像画面中更为明显
的亲和关系,这种关系把烟和焰统一在同一种火中。“如果可以说在忧郁症中大脑和动
物元气被浓烟所笼罩,那么躁狂症就像点燃了原先被浓烟所抑制的大火。”烈焰能够驱
散浓烟,而烟尘降落下来能扑灭火焰、消除其光亮。对于减利斯来说,躁狂症和忧郁症
的结合不是一种疾病,而是包含着相互冲突的烟和焰的秘密之火,是那种光亮和阴影的
混合。
    实际上,18世纪所有的医生都承认躁狂症和忧郁症的毗邻关系。但是,有些人拒绝
将二者称为同一种疾病的两种现象。许多人看到了一种交替现象,但没有觉察到症状上
的统一性。西德纳姆宁愿将躁狂症分为两种,一种是普通躁狂症,起因于“血液的过分
沸腾和过快循环”,另一种是往往“恶化为痴呆”的躁狂症,“起因子血液因长时间的
骚动耗尽了大部分精华而变得虚弱。”而更多的人承认,躁狂症和忧郁症的交替或者是
一种变形现象或者是一种有更深的原因的现象。例如,利厄托(Josephl-ieutaud)认
为,当忧郁症持续很久、其诸实愈益加剧时,就会失去通常的症状而变得与躁狂症相似:
“忧郁症在最后阶段与躁狂症有许多相似之处。”但是他没有展开论述这种相似性。在
杜福尔看来,这种联系不那么紧密,而是一种间接的因果联系。忧郁症与“额窦中的或
曲张的脉管中的蠕虫”一样能引起躁狂症。当时若不借助于一种意象,任何研究都无法
把交替现象改造成既精细又必要的症状结构。
    当然,在威利斯的后继者那里烟和焰的意象已消声匿迹,但是为了形成有条理的成
果依然在借助意象。这些意象愈益具有功能性质,愈益驻足于关于循环和升温的重大心
理学观念中,愈益远离威利斯曾借用的宇宙图像。例如,布尔哈夫及其著作的注释者范
·斯维腾(Gerard van Swieten)认为,踩狂症十分自然地成为最高程度的忧郁症,这
不仅仅是经常性的变形所造成的,而且是必然的机能运转的结果;在忧郁症中滞积的脑
液在一段时间后会活跃不安,因为内脏中的黑胆汁会因静止不动而变得“愈并苦涩”,
其中会形成酸性更强的和毒性更强的成分,这些成分被血液输送到大脑,就引起了躁狂
症患者的强烈不安。因此,躁狂症与忧郁症仅仅是程度上的差异,躁狂症是忧郁症的自
然后果,出于同样的原因,因而通常受到同样的治疗。在霍夫曼(Frledrich Hoffmann)
看来,躁狂症和忧郁症的统一是运动和冲击规律的结果。但是,在他那里,纯粹的力学
原则变成了生命和疾病发展的辩证法。忧郁症实际上以静止为其特征。换言之,或调的
血液充满了大脑。血液在大脑里必须循环流动,但却因浓重而易于阻滞。如果说血液的
浓重阻滞了运动,那么它有时也会造成更强烈的冲击。大脑、大脑血管、脑体受到的刺
激越强烈,就越有抗拒性,因此越容易硬化。这种硬化使浓稠的血液更猛烈地倒流。这
种运动越来越强烈,很快就卷入了那种躁狂症的骚动。这样,我们很自然地从一种静止
的充血的意象过渡到干、硬、急速运动等意象,其结果是,为了忠实干这种功能统一体
的真正组织者——图像式观念,古典力学的原则在每一阶段都受到修正和扭曲。
    因此,人们还将添加其他的意象,但它们不能起建构作用。它们仅仅是对于已获得
的统一体做出许多不同的解释。例如,史宾格勒(Snengler)提出的关于躁狂症和忧郁
症交变的解释,就是借用了电池的原理。首先,神经能量和神经液在该系统的一个地方
集中。只有这一段受到搅动,其他地方都处于休眠状态。这就是忧郁阶段。但是当这种
局部负荷达到一定的强度时,就会突然扩展到整个体系,在一定的时间里强烈地刺激着
整个系统,直到负荷排放完为止。这就是躁狂阶段。从这种层次的阐释着,这种意象太
复杂、太完整,它所借用的模式大间接,因此在感知一种病理统一体时不能起到组织作
用。相反,它是那种本身基于具有初步统一功能的意象的感性认识产生之后所引起的联
想。
    这些具有统一功能的意象在詹姆斯的《医学辞典》中已悄悄地出现了。其中之一展
示了一种客观精细的观察很容易觉察的现象;躁狂——压抑循环。“将躁狂症和忧郁症
归结为一类疾病,用同一种眼光来看待它们,是绝对必要的。因为我们从实验和逐日的
观察中发现,这二者有同样的起因……。十分严格的观察和我们的日常经验证实了这一
点,因为我们看到,忧郁症患者,尤其是长期患者,很容易变得躁狂,而当躁狂平息后,
忧郁症又重新开始,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这样一次反复。”因此,在河和18世纪,受意
象影响而建构起来的是一种感性认识结构,而不是一种理念体系,甚至也不是一组症状。
其证据在于,正如在感性认识中那样,性质的转移并不影响图像本身的完整性。因此,
卡伦能够在躁狂症中像在忧郁症中那样发现“镭委的一个主要对象”,反之也能将忧郁
症归因于“脑筋体的某部分组织的干硬”。重要的是,观察设有发展为对解释性意象的
建构,相反,意象加强了综合的主导作用,它们的组织力造成了一种感性认识结构,在
这种结构中,症状最终能获得其重要价值,并被组织成可见的真理。2.歇斯底里和疑
病症
    就这两种病而言,首先有两个问题。
    1.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正当地将它们视为精神疾病或某种疯癫症?
    2.我们是否有根据把它们放在一起,把它们视为类似躁狂症和忧郁症那样的真正
的对偶关系?
    要回答这些问题,只须简单地考察一下各种分类。人们对疑病症并不总是与痴呆症
和躁狂症相提并论;歇斯底里更是很少与它们并列。布莱特(Felix Blater)根本没有
把这二者列入感官病变之中。在古典时期末期,卡伦依然把它们列入非精神病的范畴:
疑病症属于“体力衰竭,或因虚弱或因生命机能运转失灵而导致的疾病”;歇斯底里则
属于“生理机能的控孪性疾病”。
    此外,在病情图表上,人们很难发现这两种疾病因一种逻辑关系而被列为一组,甚
至很难发现它们被列为相反的一对。索瓦热将疑病症列入幻觉——“仅仅关注自身健康
的幻觉”,将歇斯底里列入痉孪。林亲(I-innaeus)‘田地采用同样的划分。看来,
这俩人都是威利斯的忠实信徒。威利斯是在《痉挛病》一书中研究歇斯底里,而在论述
头部疾病的《禽兽之魂》中研究疑病症,给它起名为“绞痛感”。这里无疑是在谈两种
调然不同的疾病。在歇斯底里中,亢奋的精神受到相应的压力,从而造成一种印象;它
们正在爆炸,正在引起超常的不规律运动。这种运动在精神方面表现为歇斯底里惊厥。
反之,在“绞痛感”中,由于有一种东西有害干和不适于精神,因此精神激动不安,然
后引起敏感的神经的骚动、失调和皱授。因此,威利斯告诫我们不必因症状上的某些相
似而大惊小怪;诚然,我们看到痉孪会产生疼痛,似乎是歇斯底里的剧烈活动会引起疑
病症的痛苦。但是这些相似是虚假的。“实质并不相同,而是小有区别。”
    然而,在这些病情学家所做的固定分类的现象背后,有一种缓慢的努力正愈益频向
于把歇斯底里和疑病症视为同一种疾病的两种形式。布莱克默(Richard Blackmore)
于1725年发表《论疑病症和歇斯底里》。文中,这两种病被定义为同一种病的两种形式
——“精神的病态”和“精神的外溢和消耗”。怀特(Whytt)认为,在18世纪中期,
鉴别工作已经完成,从此症状系统统一了,包括“对冷热和身体某些部位疼痛的特殊感
觉;晕厥和歇斯底里惊厥;强直性昏厥和痉挛;胃气和肠气;贪食;呕吐;小便清白但
又急又多;消瘦和精神萎靡;神经性咳嗽;小零脉搏不齐;间发性头疼;间发性晕眩;
视力衰退;压抑、绝望、忧郁以至疯癫;梦魔。”
    另外,在古典时期,歇斯底里和疑病症逐渐被纳入精神疾病领域。米德(Richard
Mead)在论述疑病症时还在说:“这是一种全身性疾病。”而且,我们必须恢复威利斯
关于歇斯底里论述的真正价值:“在妇女疾病中,歇斯底里的名声很坏,就像是人已半
入地狱一般(semi -damnati),它必须承担无数其他疾病的过失。如果一个妇女患上
一种莫名其妙的病,我们既查不出原因,又不能确定治疗方法,我们马上就会归罪于子
宫,而其实子宫往往受到冤枉。当我们碰到一种少见的症状时,我们就宣布,其中必有
歇斯底里的踪影。这往往是掩饰我们对医疗对象无知的遁词。”凡是研究歇斯底里的材
料都会引用这段文字。对于所有循规蹈矩的注释者来说,这段话绝不意味着威利斯认为
歇斯底里症状没有器官基础。他仅仅明确地说,歇斯底里概念成了各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的容器。这些想法不是病人的,也不是自以为有病的人的,而是本来无知却装作高明的
医生的。实际上,如果说威利斯把歇斯底里视为一种精神错乱,那并不是因为他把歇斯
底里列入了头部疾病,而是因为他认为歇斯底里的根源在于动物元气的性质、起因和初
始过程发生了一种变化。
    然而,到18世纪末,疑病症和歇斯底里已几乎毫无争议地成为精神病。一七五五年,
阿尔贝蒂(Alberti)在哈雷城(Halle)发表论文《论疑病症病人的臆想症》(De
morbis imagi -nariis hyPoch。driacorum)。接着,利厄托在确定疑病症的痉孪特
征时,承认“精神上受到的影响不亚于、甚至重于肉体上的疾病;因此,疑病症一词几
乎成了一个会得罪人的名称,想讨好的医生尽量避而不用。”至于歇斯底里,劳兰
(JosePhRan!in)认为它没有任何器官上的原因,至少他在根本定义中从一开始就把
它确定为一种臆想变态:“患这种病的妇女虚构、夸大和重复各种胡思乱想,这种病有
时具有流行性和传染性。”
    因此,在古典时期,歇斯底里和疑病症有两个基本发展路线。一个是将二者统一为
一个普通概念,即“神经病”,另一个是改变其含义和由其名称所充分显示的传统的病
理基础,而倾向于将它们逐渐纳入精神疾病领域,与躁狂症和忧郁症相提并论。但是,
后一种整合不是像在躁狂症和忧郁症中那样在图像价值中所感觉到的和所想像的原始性
质的层面上实现的。我们这里面对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整合。
    诚然,古典时期的医生也试图发现歇斯底里和疑病症所特有的性质。但是,他们从
未能感知到类似躁狂症和忧郁症中标示出特点的性质上的相关性或紧密联系。人们所发
现的各种性质是相互矛盾、相互否定的,因而无法解决这两种病的根本性质是什么这一
问题。
    歇斯底里常常被认为是遍及全身的内热的效果,一种兴奋状态,一种不断地表现为
惊厥痉孪的迸发状态。例如,求仍的少女和年轻丧偶的寡妇,她们的歇斯底里常常与炽
烈的情欲有关。而炽烈的情欲难道不是与这种内热有关吗?就本性而言,歇斯底里是狂
热的;其症状更容易使人想起一种意象,而不是使人想到一种疾病。费朗17世纪初精细
地描绘了这种意象。他在《相思病或爱欲忧郁症》中宣称,女人比男人更容易陷入爱情
而不能自拔,而且她们很善于掩饰这一点。“此时她们的表情很像端放在圆筒上的蒸馏
器,人们无法从外面看到火焰。但是如果人捆着蒸馏器的正下方,用手探摸一个女人的
心,就会发现在这两个地方都有一个炽烈的火炉。”无论从象征意义还是从感情色彩或
从比喻的手法来看,这是一个绝妙的意象。在费朗之后,过了很久,人们用湿热来描述
歇斯底里和疑病症的隐秘的蒸馏过程。但是这个意象从属于一个更抽象的主题。在谢诺
那里,这种雌性蒸馏器的火焰早已变成无色的了:“我认为,歇斯底里并不是一种单一
的病,在这个名称下包含着因一种有害雾气引起的几种疾病,这种雾气以不同的方式产
生,受到污染,并经历了异常的沸腾状态。”而在其他人看来,从疑病区发出的这种高
热完全是干燥的:疑病性忧郁是一种“干热”病,是由“类似性质的体液”引起的。但
是也有些人在歇斯底里和疑病症中都没有发现高热现象,相反,这些病的性质是衰弱、
迟钝和阴湿的,如同那些惰性体液的性质:“我认为,这些病(疑病症和歇斯底里)若
能持续一段时间的话,那就是出自大脑和神经纤维。由于它们怠情而衰弱、失去活力和
弹性,神经液也变得虚弱无力,引起这些病。”也许对歇斯底里的性质的不稳定性做出
最明确论证的是切恩的著作《英吉利病》。在切恩看来,这种病只能以抽象方式来维系
自己的统一性。其症状散布在不同的性质领域,起因于各领域的各自不同的机制。各种
痉孪的症状都源出于由“有害的苦涩的有强烈刺激的气体”所象征的一种发烧病理。反
之,各种心理或器官虚弱的症状——“压抑、晕厥、大脑迟钝、昏沉、忧郁和悲伤”—
—显示了变得潮湿或虚弱的神经纤维的状况,神经纤维无疑是受到了阴冷勤稠体液的影
响,这种体液堵塞了浆液腺和血管。麻痹则意味着神经纤维的僵滞,即通常所说的因固
体惰性的冻结而造成的“颤动中断”。
    确定躁狂症和忧郁症的性质特征是很容易的,而对于歇斯底里和疑病症则很难做到。
    运动医学在论述它们时是很不明确的,其分析也动摇不定。显然,至少对于任何不
否定自己的印象的感觉来说,躁狂症与一种过度的运动有关,而忧郁症则与运动的减弱
有关。但是,关于歇斯底里和疑病症,则很难做出选择。施塔尔选择了血液会愈益沉重
的说法,认为血液会愈益增多变浓,以致无法正常地流过门静脉;血液有一种在门静脉
滞留和汇集的趋势,由于“血液力图在较高或较低部位打开一个出口”而造成了危机。
相反地,布尔哈夫和范·斯维腾则认为,歇斯底里运动起因于各种液体的一种过分的流
动性。这些液体变得十分不稳定,很容易被搅动起来。范·斯维腾解释道:“由于结构
层弱,血液很容易被分解;它勉强凝结在一起,因此血清的浓度和质量都很差;淋巴液
类似于血清的状况,血清所提供的液体也是一样。……在这种情况下,所谓无实体性的
歇斯底里和疑病症就可能从神经纤维的这种特殊状态的部署中产生。”我们应该把“面
色苍白的少女、用脑过度的人”很容易有的不适、控孪和疼痛归因于这种敏感性和流动
性。歇斯底里既是活动的又是静止的,既有流动性又有动滞性,既起因于不稳定的振动
又受到惰性体液的阻滞。谁也没有发现其运动的真实性质。
    我们在化学类比领域看到同样的情况。在朗格看来,歇斯底里是发酵的结果,是由
于“被送到身体不同部位的盐分”与“那里原有的体液”混合发酵的产物。另一些人则
认为歇斯底里是碱性的。而埃特级勒(MichaelEttmtiler)则认为,这种病属于酸性反
应,“直接原因是青的固有酸性;乳糜是酸性的,因此血液的性质受到腐蚀,不再能贻
养元气;淋巴液是酸性的,胆汁也萎靡不振;神经系统备受刺激,而消化发酵成分因变
质而不易挥发和酸性过强。”韦立德(Viridet)着手重构了关于“我们所体验到的雾
气”的一种酸和碱的辩证关系,认为这二者在大脑和神经中的运动和剧烈冲突引起了歇
斯底里和疑病症的症状。有些特别易挥发的动物元气是碱性盐,当它们十分稀薄时,流
动极快,变成雾气。但是也有酸盐挥发成的雾气;乙醚使酸雾足以抵达大脑和神经,在
那里“与碱遭遇,引起各种疾病”。
    歇斯底里和疑病症的性质的不稳定性是令人不可思议的;它们的力学特性与其化学
上的隐秘性质的混淆不清也是令人不可思议的。如果说从性质上对躁狂症和忧郁症做出
诊断显得轻而易举的话,那么对歇斯底里和疑病症的辨别则显得犹豫不决。无疑,想像
出来的性质图像对于构成忧郁症一躁狂症的对偶关系具有决定性作用,而在歇斯底里和
疑病症的历史上则只有第二位的作用,可能只是不断变幻的布景。与躁狂症不同,歇斯
底里的研究进展并没有引导人们走出以医学意象反映出来的这个领域的模糊性质。它的
活动空间属于另一种类型,是机体作用和道德价值相互粘合的身体。
    人们通常认为,是勒普瓦和威利斯将歇斯底里从所谓的子宫错位的古老神话中解放
出来。李耶鲍(Jeanl.iebault)翻译或者说改写了马里涅罗(Marinello)的著作,
以适应17世纪的标准。同时他有保留地接受了关于子宫的自发运动的观点,认为如果子
宫改变了位置,“这是为了更自在一些;这不是出于某种慎思、吩咐或感官刺激,而是
为了保障健康和体验某种享受”。无疑,子宫不可能像过去人们所认为的那样在人体大
翻转时在全身移动,因为它被子宫颈、韧带、脉管以及腹膜“严格固定住”。但是它仍
能改变位置:“尽管子宫严格固定在我们所说的那些部件上,因而不能改变所处空间,
但它还是常常改变位置,在女人体内造成古怪的、任性的运动。这些运动是各式各样的:
上升、下降、痉孪、游移、脱垂。子宫会上升到肝、脾、隔、胃、乳房、心、肺、咽喉
和头。”古典时期的医生几乎一致反对这种解释。
    在17世纪初,勒普瓦在谈到歇斯底里痉挛时写道:“在各种病源中,有一个是最根
本的,它不是通过交感而是通过原发病发挥作用。”更准确地说,这种痉挛惊厥的根源
在于后脑积水:“正如细流汇成大河,位于大脑表层和终止于后脑的空腔因处于头部的
倾斜位置而大量积水。这些部位的热量使液体升温,影响了神经起端。”威利斯则对子
宫说进行了细致的批判,认为,主要是大脑和神经系统疾病造成了“患这种病时血液运
动的紊乱失调”。但是这些分析都没有彻底否定歇斯底里和子宫有一种基本联系的观点,
而是改变了角度,不再认为这种联系是一种通过全身的实际错位,而是一种通过肌体的
各种脉络,通过类似的功能脉络的秘密扩散。我们不能说病源已经变为大脑了,也不能
说威利斯已为一种歇斯底里的心理分析创造了条件。但是,现在大脑对一种起源于内脏
的疾病是起了一种中继站和配电器的作用。直至18世纪末,直至皮内尔之前,子宫一直
出现在歇斯底里的病理分析之中,但不是因自身的性质而具有特殊重要性,而是作为体
液和神经的特殊扩散的一个结果。
    施塔尔通过对月经和痔疮的奇特比较,证明歇斯底里和疑病症的相似性。他在分析
痉挛时解释道,歇斯底里是一种剧痛,“伴有紧张和压迫感,因此主要在疑病区以下被
感受到”。当男人受到该病侵袭时,“会本能地通过呕吐或痔疮发作将过剩的血液排
出”。这时就被称为疑病症。当女人受到该病侵袭时,“月经周期就会不正常”。这时
就被称为歇斯底里。“这两种病没有实质上的区别。”霍夫曼的观点与之十分类似,但
在理论上有许多不同之处。在他看来,歇斯底里的病因在于子宫的松弛和虚弱,但是与
疑病症一样,其发病部位还需要在肠胃里寻找;血液和生命液在“肠胃的包膜和神经股”
开始滞留;引起胃部紊乱,并由此蔓延到全身。处于机体中心的胃就像一个中继站,把
出自腹腔下半部的各种疾病扩散到全身:“无疑,疑病症患者和歇斯底里患者所体验的
痉挛,其位置在神经部分,尤其在肠胃的包膜上,病状由此通过肋间神经散布到头、胸、
肾、肝以及全身各主要器官。”
    霍夫曼赋予肠胃和助间神经的作用典型地表现出古典时期处理该问题的方式。这种
方式不仅避开在子宫内寻找病因的旧传统,而且更重要的是致力于发现一种散布全身的、
令状复杂的疾病的本原和散发途径。这里所要考虑的这种病是既能侵袭头部又能侵袭腿
脚、表现为麻痹或运动僵硬的病,是能够造成强直性昏厥或失眠的病,简言之,这种病
能迅速而巧妙地穿越肉体空间,在全身都有实实在在的体现。
    那种坚持认为从马里涅罗到霍夫曼医学视野发生了变化的观点是徒劳无益的。在希
波克拉底(HIPPocrates)传统中著名的子宫流动说三片平不存。或许只有某种主题还
存在。这种主题现在变得更清晰了,即它不再局限于某一种医学理论,而是始终不变地
贯穿于理论概念和解释性图式的速增过程之中。这个主题就是,肉体空间的运动起伏、
下部力量的涌动。这些力量蓄之已久,过分充盈,便开始沸腾,最终不管是否经过大脑
调节而把自身的无序扩散到全身。尽管生理学概念已经完全改组,但是这个主题却几乎
一直不变地延续到18世纪初。十分奇怪的是,在18世纪,病理学中没有任何理论或实验
上的革新,但是这个主题却突然受到修正,改变了方向,即肉体空间的动力学被情感道
德取而代之。正是在这个时候,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关干歇斯底里和疑病症的观念开
始转向,明确地进入了疯癫领域。
    我们现在应该试着来描述这个主题在其三个阶段的演变:
    1.关于肌体和道德渗透的动力学;
    2.关于肉体连续性的生理学;
    3.关于神经敏感性的伦理学。
    如果肉体空间被想像成一个坚实的、紧密联系的整体,那么歇斯底里和疑病症的无
序运动只能出自于一种极其稀薄而且流动不止的成分,这种成分能够渗透进固体所占据
的空间。正如海默尔(Nathanel Hishmore)指出的,动物元气“因自身火焰般的稀薄
而能渗透密度最大的实体,……而且因自身的活跃而能在瞬间渗透整个微观宇宙。”如
果这种元气流动性增强,而且以极其混乱的方式渗透到身体中各个不适当的部位,那么
就会引起无数复杂的失调症状。不论对海默尔,还是对其反对者威利斯或对西德纳姆来
说,歇斯底里是一种肉体疾病,因为肉体能被元气以各种方式渗透,因此有着内在秩序
的器官变成了一堆消极地屈从于元气的混乱运动的物质所寄寓的松散空间。这些元气
“猛烈地涌到某个部位,在那里造成痉挛甚至疼痛,……并使器官功能失调,无论是被
元气遗弃的器官,还是元气所涌入的器官,都会因元气分布的不均衡而受到严重损害,
因为这种不均衡完全违背了生理系统的法则。”处于歇斯底里状态的身体就是这样听命
于无序的元气。元气完全不受任何肌体法则和任何功能要求的束缚,因此能连续地侵袭
身体的各个空间。
    各个区域受到的影响各不相同,后果也不相同。这种疾病的运动根源是没有分殊的,
但是因其穿越的空间和在身体表面显现的部位不同而具有不同的形态。“它们在胃里积
聚,然后突然涌到咽喉部的肌肉,在所穿越的整个区域造成痉挛,在胃里造成肿胀,如
同一个大球。”歇斯底里在稍高的位置上,“侵袭结肠以及心脏下面的区域,引起难以
忍受的疼痛,很像骼骨区的疾病。”如果该病升得更高一些,就会侵袭“中枢部位,引
起剧烈的心悸。病人此时确信,护理人员应能听到他的心脏撞击肋骨的声音。”最后,
如果疾病侵袭“头部的外围、头骨之间的部分,并固定在一个地方,就会引起刚烈的疼
痛,并伴有剧烈的呕吐。”‘刀’身体的各个部位因本身的情况和特点而决定了症状的
不同表现。因此,歇斯底里显得是最真实又最有欺骗性的疾病。它是真实的,因为它是
以动物元气的运动为基础的;但它又是虚幻的,因为它所产生的症状似乎是由器官内在
的无序造成的,而这些症状其实是一种中枢的或普遍的无序在器官层面上的形成物。正
是一种内在流动的错乱在身体的表面表现为局部症状。器官实际上是被无序而过分的元
气运动所侵扰,但却装作自己出了毛病;从内部空间运动的某一缺陷开始,器官完全模
仿自身才会产生的错乱;歇斯底里用这种方式“模仿出人的肉体的几乎所有疾病,因为
它在人体中无所不在,它能立刻造成符合该部位的症状。如果医生既不聪慧又无经验,
就很容易被欺骗,会把歇斯底里的症状归因于该部位的某种常见病。”‘凹’这种病的
策略就是,它以同一形式的运动穿越肉体空间,表现出不同的外观,但是这里的性状不
是本质,而是身体耍的一个花招。
    体内空间越容易被渗透,歇斯底里就越频繁,其外观也越变化多端;如果身体健壮,
抵抗力强,如果体内空间紧密,而且不同区域的质地参差不齐,那么歇斯底里的症状就
很罕见,其效果也单一。不正是这一点使女性歇斯底里与男性歇斯底里,或者说;使歇
斯底里与疑病症有所区分吗?实际上,不是症状,也不是病因,而是身体的空间坚实性
或者说内部密度构成这些病的区分原则。“除了由可感觉的各种部件组成的所谓‘外在
的人’,还有一个由动物元气系统构成的‘内在的人’,后者只能用精神的眼睛看到。
后者与体质紧密相联,因人的状态不同而或多或少有些紊乱,其程度取决于构成这架机
器的本原的自然坚固性。这就是为什么步入比男人更容易受到这种病的侵袭,因为女人
的体质更纤细而不那么坚固,因为她们过着较温和的生活,因为她们习惯于舒适的生活,
而不习惯于受苦。”就在上面这段文字中,已经包含着空间密度的一个涵义:它也是一
种道德密度;器官对元气的无序渗透的抵抗力可能也是灵魂保持思想和欲望的井然状态
的能力。这种变得疏松的空间,可能完全是心灵的松懈造成的。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习惯
于艰苦劳作的女人很少患歇斯底里,而当她们生活舒适、闲散时,或当某种悲苦压倒她
们的意志时,就非常容易患歇斯底里。“当一些妇女向我咨询某种我无法判断的疾病时,
我便问她们,是否只是在心情悲痛时才引发这种病,…如果她们大体上承认这一点,那
么我就能断定,她们急的是一种歇斯底里。”
    这样,我们就对古老的道德直觉有了一个新的概括。希波克拉底和柏拉图的时代起,
这种直觉就把子宫当作一个有生命的、运动不止的动物,并且对其运动的空间加以规定;
这种直觉在歇斯底里中感受到一种不能控制的欲望骚动,因为病人既不能满足它们又不
能驾驭它们;女性器官意象上升到胸部和头部的说法反映了柏拉图主义的灵魂三元说中
的一种剧变和力图确保自身静止不变的等级序列中的一种剧变。对于西德纳姆来说,对
于衡卡儿的信徒来说,道德直党始终如一,但是借以表达道德在觉的空间画面发生了变
化;柏拉图的垂直的等级秩序被一个立体空间所取代。这个空间被不停的运动来回横切。
这种无序的运动不再是底层上升到高层的革命,而是在一个混乱空间中的无规律的旋风。
西德纳姆试图用“精神的眼睛”洞察这个“内在的身体”,因为它不是客观视察的迟钝
目光所能看到的客观身体,而是一个场所,在那里,一种想像这种身体和译解其内在运
动的方式同一种赋予它道德价值的方式紧密结合。在这种伦理知觉层次上的发展到此完
成。在这种知觉中,一贯柔顺的医学理论意象发生了曲折和变化;在这种知觉中,重大
的道德主题也得到系统的表达,并逐渐更新了原初的面貌。
    然而,这种易渗透的身体应该是一个紧密结合的实体。疾病在各器官的弥散反过来
说则是一种允许其扩散并连续影响各器官的传播运动的结果。如果说疑病症患者或歇斯
底里患者的身体是一种疏松的、自我分离的、因疾病侵袭而膨胀的实体,那么这种侵袭
则必须借助于某种连续空间才能实现。疾病借以循环流动的实体应该有不同于扩散的症
状借以显现的身体的特性。
    这个问题困扰着18世纪的医学,导致人们将疑病症和歇斯底里视为“神经方面”的
疾病,即一切交感作用的一般媒介的原发病。
    神经纤维被赋予某些引人注目的特性,从而能够将异质因素整合在一起。神经传送
着各种迥然不同的印象,而它在任何地方、任何器官里都应该有同一性质。这样说能不
令人惊异吗?“神经在眼珠后面的伸展使人能够接收微妙的光亮;听觉器官的神经对发
声物体的振颤十分敏感;但是就性质而言,它们与触觉、味觉和嗅觉等较迟钝的感觉神
经毫无区别。”这种功能各异而性质同一的特性,保障了相距最远的和生理上调然不同
的器官之间进行交流的可能性。“人体神经的同质性以及各种相互维系的器官之间的无
限交流……确立了器官之间的和谐,从而常常导致一处有病,多处受害。”但是,更令
人赞叹的是,同一神经纤维能同时传送某种无意识运动的刺激和感觉给器官留下的印象。
梯索(Simon-Andr6TISS。t)认为,这种同一神经的双重功能是两种运动的结合。一
种是造成无意识刺激的波荡运动(“这是一种装在弹性容器中的液体运动,比如,液体
装在皮囊中,挤压皮囊,液体就会通过一个管道喷出。”)另一种是造成感觉的粒子运
动(“这是一连串象牙球的运动。”)因此,同一神经能够同时产生感觉和运动。正如
我们在各种神经疾病中观察到的,神经的紧张和放松都会同时改变那些运动和感觉。
    然而,尽管神经系统有这些统一的性状,我们是否就一定能用神经纤维的实际网络
来解释歇斯底里和疑病症的如此纷繁的紊乱之间的内在联系呢?如何来设想披露了某种
神经疾病的各个部位的症状之间的联系呢?如何通过探究这种联系解释某些“极其敏感”
的女人会因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听到关于一个悲惨事件的生动描述或看到一个厮杀场
面而“晕厥”?人们的探寻是徒劳无益的:没有发现任何明确的神经联系,也没有发现
任何从这种根源延伸出来的途径,而只是发现了一种基于生理相关性秩序的、间接的作
用。这是因为身体的各个部分都具有“十分确定的官能,这些官能要么是普遍的,遍及
整个人体,要么是特殊的,主要影响某些部位。”感觉和运动的双重官能使器官互相交
流、同甘共苦,并能对来自远处的刺激做出反应。这种特性就是交感作用。实际上,怀
特既未能将交感作用完全归因于整个神经系统,也未能从与感觉和与运动的关系上来界
定它。交感作用在器官中的存在完全取决于它在那里是否能通过神经的中介而被接收到;
神经越灵活,交感作用就表现得越明显,与此同时,交感也是感觉中的一种:“各种交
感都以情绪为前提,因此只能透过神经的中介而存在,而神经完全是感觉借以运作的上
具。”然而,神经系统在此不是被用于解释对运动或感觉的传送,而是被笼统地用于确
认身体对自身现象的敏感性、确认身体在肌体空间的各个部分产生的共鸣。
    神经疾病本质上是交感的混乱;其前提是神经系统的普通警觉状态,这种状态使各
个器官都可能与其他器官产生交感:“在神经系统的这种敏感状态下,刻骨铭心的激情、
饮食习惯的破坏、气候冷热湿闷的突然变化,都很容易产生病状;在那种状态中,人们
也不能保持身体健康,通常会有各种连续不断的疼痛感。”无疑,这种过度的敏感都会
伴有迟钝、困倦;一般而言,歇斯底里患者的内向感觉是极度敏锐的,而疑病症患者的
敏感程度要小些。当然,女人属于前一类,因为子宫以及大脑是与整个肌体发生交感的
主要器官。“子宫发炎通常都伴有呕吐;怀孕会引起恶心、反胃;分娩时阴道隔膜和腹
肌会阵缩;月经期间会出现头痛、轻微发烧、腰背疼痛和腹痛。”女性全身都遍布着不
可思议的模糊而直接的交感通道。女性的身体总是处于自我交流之中,从而形成一种对
于交感绝对有利的场所。女性的肌体空间永远包含着歇斯底里的可能性。女性肌体的交
感感觉散射到其全身,使女性易于患上被称为忧郁症的神经疾病。“女人的身体系统通
常比男人更灵活,因此更容易患神经疾病,而且女人的神经疾病也更严重些。”怀特言
之凿凿地说,他曾目睹“一个神经脆弱的少女因牙疼而昏厥,持续几个小时不省人事,
直至疼痛更剧烈时才醒过来。”
    神经疾病是相连肉体的疾病。自我感觉过于敏感的身体,各部位过于紧密的身体,
在某种意义上不可思议地紧缩的肌体空间,此时已成为歇斯底里和疑病症的共同母题。
对于某些人来说,身体与自身的亲密关系表现了一种准确的意象,如庞默所描述的“神
经系统的萎缩”。这重意象掩盖了问题,但是并未抹煞问题,也未妨碍有关努力的继续
展开。
    这种交感究竟是各个器官中所蕴藏的一种性能——切恩所说的“情绪”,还是一种
通过中介因素的传播?这些神经疾病的相似病状究竟是这种情绪的受激状态,还是这种
间质性身体活动性增强的表现?
    18世纪,当生理学家力图尽可能准确地界定神经系统的功能和作用(敏感性和应激
性;感觉和运动)时,医学思想中的一个饶有趣味而又十分典型的现象是,医生们按照
一种与生理学提供的图式大相径庭的图式将上述观念组合起来,不加区分地应用于笼统
的病情诊断。
    敏感和运动是不能分开的。梯索解释道,儿童比其他人更敏感,因为他身上的一切
东西,都比较轻,也比较活跃;应激性(irritability)按哈勒的理解是神经纤维的一
种性能,等同于激怒、烦躁状态(发炎)(irritation),被认为是一种持久的刺激引
起的器官病状。因此人们公认,神经疾病是过敏与神经过分活跃的结合物。
    “人们有时会看到,一个极小的刺激会在某些人身上产生比健康人强烈得多的运动;
这种人经受不住任何微小的反常印象。极其微弱的声音和光亮都会给他们造成异常的症
状。”由于刻意保留了社ritation观念的多重含义,18世纪末的医学就能有力地证明气
质(应激性)和病变(烦躁、发炎)之间的连续性,而且还能同时维系两个观念。一个
观念是,各个器官在以自己的方式承受一般侵袭时会产生独特的紊乱(器官特有的敏感
性决定了这种侵袭是一种不连续的传染)。另一个观念是,任何一种紊乱都能侵袭肌体
的各个部分,从而在肌体内传播(神经纤维的活动性造成了这种不间断性,尽管各个器
官的神经纤维有所不同)。
    然而,如果说“受激神经”的概念确实起了一种默契的混淆作用,那么它也造成了
病理学中的一个关键性区分。一方面,神经疾病患者是非常易于激动的,即他们十分敏
感,神经脆弱、肌体敏感;但是另一方面,他们也有一个敏感的灵魂、一个躁动不安的
心,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极易产生强烈的交感。这种全面的共鸣——感觉和身体活动兼而
有之——构成了这种疾病的首要决定因素。女人“神经脆弱”,无所事事时很容易沉溺
于想像,男人“因劳作而比较刚健’,因此女入比男人更易受到神经疾病的侵袭。但是,
这种过度烦躁有其特点:它会减弱甚至温灭灵魂的感觉;仿佛神经器官的敏感性便灵魂
的感受力不堪重负,并且自己留下了因自己的极度活跃而引起的大量感觉;神经系统
“处于这样一种烦躁和反应状态,因此不能将自己的体验传送给灵魂;它的全部印象都
是混乱的;它不能理喻它们。”‘川怄样就出现了非感觉的敏感性的观念,这种由灵魂
和肉体衍生出来的敏感与阻止神经刺激抵达灵魂的感觉麻木成反比关系。歇斯底里患者
的丧失知觉不过是过于敏感的反面。这种关系是交感慨念所无法界定的。它是由应激性
概念派生出来的。当然,在病理学家的思想中,这种关系几乎未加阐明,依然混淆不清。
    然而,“神经疾病”的道德意义却因此而发生深刻变化。由于人们把神经疾病与辅
体较低部位的器官运动联系起来(甚至是由各种模糊不清的交感渠道联系起来的),这
些疾病也就被置于某种欲望的伦理体系中:它们代表了肉体的报复;人之所以生病乃是
情绪过分炽烈的结果。从此,人会因感受过多而生病,会因与周围的一切过于密切而生
病。人不再受自己的秘密性质所驱使,而成为世界表面的一切诱惑肉体和灵魂的事物的
牺牲品。
    结果,人变得更无辜也更罪孽深重。更无辜,是因为人被神经系统的全面烦躁推入
不省人事的状态,其程度与病情成正比。更罪孽深重,是因为他所依恋的万物、他的生
活、他曾患过的疾病、他曾洋洋得意地酿造的感情和想像,部汇聚在神经质的烦躁之中,
这既是它们的正常后果。也是对它们的道德惩罚。全部生活最终根据这种烦躁的程度来
评判,其中包括非自然的习弊,城市中的蜗居生活,读小说,泡戏院,渴求知识,“过
强的性欲,或其它既伤害身体又为道德所不容的犯罪习性。”(35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神
经烦躁的神经病人,其无辜根本上正是对一种更深刻的罪孽的正当惩罚:这种罪孽使他
抛弃自然而投身尘世:“多么可怕的状态。这是对一切柔弱灵魂的折磨,懒散使他们敢
于犬马声色,他们摆脱自然所要求的劳作而拥抱思想的幻影。……富人便是因滥用其财
富而受到这样的惩罚。”
    到此我们已经站在19世纪的门槛。在19世纪,神经应激性将在生理学和病理学中交
上好运。但是,它目前在神经疾病领域中毕竟留下了某种十分重要的东西。
    这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方面是对歇斯底里和疑病症作为精神疾病的完全确认。由于
对敏感和感觉的重大区分,这两种病进入了非理性领域。正如我们已看到的,非理性的
基本特征是谬误和梦幻,即盲目。只要种经状态是惊授状态或是奇妙地穿越身体的交感
状态,即便导致意识减退和丧失,那也不是病癫。但是,一旦头脑因过度敏感而变得盲
目,疯癫便出现了。
    但是,另一方面,这种确认赋予疯癫以新的内涵,即罪率、道德制裁以及正当惩罚,
而这种内涵根本不属于古典主义的体验。它还使非理性担负起这些新的价值:不是位盲
目成为各种疯癫现象出现的条件,而是把有目、疯癫的盲目说成某种道德过失的生理效
果。由此危及了以往非理性经验中的根本要素。以往被视为盲目的将变为无意识,以往
被视为谬误的将变为过失。疯癫中表示非存在的吊诡现象的一切,都将变为对道德罪恶
的自然惩罚。总之,构成古典疯癫结构的整个纵向体系,从物质原因到超越物质的诸妄,
都将土崩瓦解,而散落在由心理学和伦理学争相占领的领域的整个表面。
    19世纪的“科学的精神病学”指日可待了。
    正是在这些很快就会受到嘲弄的“神经疾病”和“歇斯底里”概念中,产生了这种
“科学的”精神病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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