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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学思想发展的历史 作者: E.迈尔 第二章 生物学在科学中的地位及其概念结构
什么是科学?生物学在科学中占有什么地位?什么是生物学的概念结构?人们必须
首先自己回答这些问题才能设法去理解生物学历史中的任何一个特殊概念或问题的发展
演变。对所有的这三个问题有些人曾作出全然令人误解的回答,特别是一些哲学家和非
生物学者。这就严重妨碍了对生物学思想发展史的了解。我在本章中的第一个任务就是
力图正确地回答这些基本问题。这将为研究特殊概念的历史发展奠定牢固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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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新事实还是发展新概念
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发现就是科学的标志。新事实的发现一般是容易报导的,因而新
闻媒介也以新发现为依据来看待科学。诺贝尔当年提出诺贝尔奖条件时,他想到的完全
是按照新发现,特别是有益于人类的新发现。然而把科学仅仅看作是搜集事实则是很大
的误解。在生物科学中,绝大多数的重要进展是由引入新概念或改善现存的概念而取得
的;这一点可能对进化生物学校之对功能生物学来说更为真切。通过概念的改善比经由
新事实的发现能更有效地推进我们对世界的了解,虽然这两者并不是互相排斥的。
让我举一两个例子来说明。1:3这个比率在孟德尔之前被植物育种人员发现过许多
次,甚至达尔文在他的植物育种试验中也曾很多次发现这一比率。然而所有这些都毫无
价值。直到孟德尔引进了适当的概念并等到魏斯曼引入了补充概念之后才使得孟德尔的
分离现象具有更大意义。与此相仿,现在已由自然选择学说所解释的现象早在达尔文以
前就是人们所熟知的,但并不被人了解,直到引进种群含有独特个体的概念后自然选择
才具有强大的说服力。种群思想和地理变异的概念联同隔离概念依次成为地理性物种形
成学说发展的先决条件。对生殖隔离是物种形成过程中的关键组成部分的认识直到隔离
机制这一概念得到澄清后才完成。只要把地理障碍仍然包含在隔离机制之中(Dobzhansky)
仍然如此,(1937),隔离机制的真正作用就没有被理解。
无论是在进化生物学还是系统学中几乎都可以任意列出一些进展的例子并证明它们
主要是依靠引进了改进过的概念的结果而不是依赖于新发现。科学史家早已认识到这一
点,然而遗憾的是在非生物学家中很少人了解这种情况。的确,发现是科学进步的一个
必要组成部分,而且生物学中当前的一些薄弱环节也主要是由于缺乏某些基本事实所造
成的。例如生命起源问题,中枢神经系统时组织结构问题。但是,由新概念或者经过或
多或少彻底改变了的旧概念所作的贡献也和新事实及其发现的贡献同等重要,有时还更
重要。在进化生物学中,像进化、共同起源、地理性物种形成、隔离机制或自然选择等
概念已经使生物学中以前乱成一团的领域发生了激剧的转向,促进了新学说的形成和数
不尽的研究工作的出现。那些坚持认为科学的进展主要在于科学概念的进步的人们并没
有错。
当然,概念的运用并不限于科学,因为在艺术、历史(以及人文科学的其它领域)、
哲学和人类的任何思想活动中都有其本身的概念。那么,除了运用概念而外,用什么标
准来划分科学和上述人类的其它成就呢?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并不是想像的那样简单,就
正像常被引用的问题:社会科学在多大程度上是科学?可以试试看地提出以下几方面来
说明科学的特点,即方法论上的严密性;检验或反证其结论的可能性,建立不相矛盾的
学说体系(Paradigms)的可能性。方法虽然并不是科学的全部,却是它的重要方面,
特别是由于在科学的不同学科中,方法也不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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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思想自柏拉图以后两千多年来一直受本质论支配。直到19世纪一种新的和不同
的关于自然界的思想开始传播,即所谓的种群思想。什么是种群思想?它和本质论有什
么不同?种群思想家强调生物界每一事物的独特性。对他们来说重要的是个体而不是模
式。他们强调有性繁殖物种中的每个个体和一切其它个体都不相同,即使单亲生殖的个
体同样也具有特异性。没有模式的或“典型的”个体,平均值只是抽象概念。过去在生
物学中所指的“纲”(classes)大多数是由独特的个体所组成的不同种群(Ghiselin,
1974b;Hull,1976)。
在莱布尼茨关于单胞虫(monads)的学说中就有种群思想的苗头,因为他提出每个
单胞虫和其它的每个单胞虫都不相同,这和本质论思想截然相反。然而德国当时是本质
论的顽固堡垒,所以莱布尼茨的意见也不可能形成种群思想。种群思想最后在其它地方
得到发展,源流有二;头一个来自英国动物育种学家(Bakewall,Sebright等人),他
们发现在他们的畜群中每一个个体具有不同的遗传性状,在这个基础上他们选育了下一
代的种畜和母畜。另一个来源是系统学。所有从事实际工作的博物学家都发现在就一个
单独的物种收集标本时,虽然收集了“一系列”标本,但从来没有两个标本是完全一样
的。这种观察结果使博物学家产生了深刻印象。不仅达尔文在研究甲壳动物时强调了这
一点,甚至批评达尔文的人也承认这个事实。例如Wollaston(1860)就曾写道:“在
世间的千百万人之中,我们确信无疑地认为从来没有两个人在各方面丝毫不差地完全相
似;同样的道理,我们断言曾经存在过的一切生物都是如此(尽管由我们未经训练的眼
睛看来它们在某些方面多么相同)也不为过”。19世纪中叶的很多分类学者也发表过类
似的议论。这样的独特性不仅表现于个体;而且也表现在任何个体生活史的发育阶段上,
并且还表现在个体的群集上,不论群集是属于同类群(demes)、种,还是植物和动物
的群聚。考虑到在某个细胞中大量的基因时或开启,时或关闭的情形,身体中从来不会
有两个细胞完全相同的论断就完全可能。生物个体的这种独特性就意味着我们在研究生
物的集群时,就必须采取完全不同于我们在研究个体完全相似的无机物集群时的方法和
态度。这就是种群思想的基本意义。生物个体之间的差异是真实的,而在比较个体的集
群(例如物种)时可以计算出的平均值只是人为的结论。物理科学家的种类和生物学家
的种群之间的根本差异产生了不同的结果。例如,若不懂得个体的独特性就无法理解自
然选择的作用。
本质论者的统计与种群论者的统计截然不同。当我们测定一个物理常数,例如光的
速度时,我们知道在相同的情况下它是一个常数,而且观测结果如有任何变化,那就是
由于测量不准,统计只表示我们的结果的可靠程度。从Petty和Graunt到Quete-let的
早期统计学(Hilts,1973)是本质论统计学,它试图求得真值以便克服因变易而引起
的混乱状况。Quetelet是数学家兼天文学家拉普拉斯的信徒,对决定论定律深感兴趣。
他希望通过他的方法能够计算出“普通人”(averase man)的特征,也就是说,发现
人的“本质”。变易(变化)不是别的,只是围绕平均值的“误差”。
高尔敦(Francis Galton)可能是首先充分认识到易变的生物种群的平均值只是一
个抽象观念。在一群人之中身高的差异是真实的,并不是由于测量不准。自然种群统计
中最重要的参数是实际变异,它的量和它的性质。变异量因性状和物种的不同而有异。
达尔文如果没有采取种群思想就不可能创立自然选择学说。另一方面,充斥在种族主义
文献中的言论则几乎完全是基于本质论(类型学)思想。
与引进新概念(如种群思想)同等重要的是排弃或修正错误概念。这可以用目的论
这个概念来充分说明。
目的论问题
自从柏拉图、亚里斯多德以及斯多噶学派以后,广泛流行着一种信念(但遭到伊壁
鸠鲁学派反对),认为自然界及自然过程都有意向,都有预先决定的目的。十七、十八
世纪中具有这种观点的人(目的论者)不仅在自然界阶梯(顶端是人类)中,而且在自
然界的统一与和谐以及多种多样的适应中都觉察到某种目的(意向)的鲜明表现。目的
论者的对立面是严格的机械论者,后者把宇宙看作是按照自然规律运行的某种机械装置。
然而宇宙的表面目的性,个体发育中的有目的的进程,以及生物器官的适应性能等等外
观上的目的性是如此明显以至机械论者也不能忽视。一种具有上述全部性能的机械装置
怎么可能纯粹是自然规律的结果而不涉及最终原因?谁也没有康德那样敏锐地察觉到这
种两难伪困境。整个19世纪一直到现在,支持和反对目的论的论战喧闹延绵不已。
只是在过去25年左右解决问题的端倪才明显可见。现在已弄清楚自然界中那些外观
上有目的的进程和严格的物理化学解释丝毫也没有抵触。和科学历史上经常发生的那样,
问题的解决是由于把一个复杂的问题分解成了它的几个组成部分而完成的。已经分析清
楚(Mayr,1974d)“目的性”这个术语过去曾用于四个不同的概念或过程。
(1)程序目的性活动(Teleonomic activities)。遗传程序的发现为一类目的性
现象提供了机械论解释。某一生理过程或行为之所以有目的性是由于某种程序的运行而
引起的就可以称之为程序目的性活动(Pittendrish,1958)。个体发育(ontogeny)
的全部过程以及个体的外观上有目的的行为都属于这一范畴。它们的特点是都具有两个
组成部分:它们是由某种程序导向的,而且它们依赖于某种终点或目标的存在,这终点
或目标又是调整该行为或活动的程序已预知的。终点可以是某种结构,某种生理功能或
稳定状态,到达某一新的地理位置,或者是某种完结行为的动作。每一特定程序都是自
然选择的结果,并且不断地被已经到达的终点的选择值加以调整(Mayr,1974d)。亚
里斯多德称这种原因是“为了哪一个的原因”(for-the-sake-of-which causes)
(Gotthelf,1976)。从原因的角度来看,重要的是讲明白程序以及诱发寻求目标行为
的刺激在时间上先于意向性行为。通常有许多反馈机制来改善程序目的性活动的精确性,
然而程序目的性行为的真正特征是引发或“引起”这寻求目标行为的机制存在。程序目
的性过程在个体发生,生理学和行为学中特别重要。它们属于近期原因的领域,虽然程
序是在进化历史过程中获得的。遗传程序的历史性形成则是由于选择压力,而这压力又
由目的性活动的终点或目标产生。(2)规律目的性过程(Teleomatic Processes)。
任何过程,特别是与无生命物体有关的过程,其目的或结局是严格按照物理定律而活动
的结果;这样的过程可以称为规律目的性过程(Mars,1974d)。一块下坠的岩石到达
终点(地面)就不涉及寻求目标的或有意的或者程序化的行为,这只不过是符合引力定
律而已。江河一泻千里地流向海洋也是如此。当一片赤热的铁块到达它的温度和周围环
境温度相等的终了状态时,它之所以达到这一终点也是严格遵从物理定律——热力学第
一定律。宇宙进化的全过程,从第一次大爆炸一直到现在是由于一系列的规律目的性过
程加上几率性摄动或动荡的结果。自然规律中的引力定律和热力学定律是最经常左右规
律目的性过程的两个定律。亚里斯多德早就觉察到这一类过程独立存在,并将之归因于
“必然”。
(3)业已适应的系统(Adapted systems)。自然神学家对于与生理功能直接有关
的一切结构的设计特别注意:心脏是造来把血液抽送到全身,肾是造来排除蛋白质代谢
的副产物,胃肠道执行消化功能使营养物质能被身体利用等等。达尔文最具有决定性意
义的贡献之一就是指明这些器官的起源与逐步完善可以通过自然选择来解释。因此最好
不用“目的性”(寻求目的)来标示器官,它们的业已适应的性能(adaptedness)是
来自过去的选择过程。在这里使用适应性的或自然选择学者的语言比用目的性语言更为
合适(Munson,1971;Wimsatt,1972),因为后者暗示了有定向进化力量
(orthogenetic force)存在,这种力量对生一物器官的起源负责。
人们在研究业已适应的系统时要提出为什么的问题,如在静脉中为什么有辩膜?英
国生理学家Sherrington(1906:235)在研究反射时很有分寸地强调了这一点:“除非
我们将之看作是业已适应的动作而能讨论其直接目的,我们就不可能从研究任何特殊的
类型反射中得到任何教益…在探索自然界的奥秘中研究反射的目的是理由充分而又迫切
需要的,正如研究昆虫或花朵颜色的目的一样。研究反射目的对生理学之所以重要就在
于如果不了解它生理学家对反射就不可能真正理解。”
(4)宇宙目的论(Cosmic teleology )。虽然亚里斯多德是在研究个体发育的基
础上提出并发展了他的目的论概念(这是完全合理的),后来他却将之运用到作为一个
整体的宇宙。这是在自然选择学说提出之前两千多年的事,因而亚里斯多德在涉及到适
应现象时就只能想到二者之中择其一的解释:巧合(机遇)或者具有目的。因为臼齿是
平的而门牙是尖的这种情况决不可能是巧合,这种差别就只能归之于目的(性)。“大
自然中有什么,发生了什么,都是有目的的。”确实,宇宙间的绝大多数事物都反映了
似乎有目的,因而就必然要提出终极原因。
在适当的时机、特别是当它和基督教的教条结合时,这种宇宙目的论概念曾经一度
成为目的论的流行概念。正是这种目的论被现代科学毫无保留地加以排弃。无论是宇宙
进化还是生物进化的发生从来也不是以任何程序为基础。如果在生物进化中有一种外观
进程,从二、三十亿年以前的原核细胞到高等动植物,这完全可以用个体和物种之间的
竞争所产生的选择压力以及新适应带移殖(colonlzation of new adaptive zones)的
结果来解释。
在自然选择还未被人们充分理解之前,很多进化论者,从拉马克到H.F.Osborn和
Teilhard de Chardin,曾经假设有一种非物理(甚至非物质)的力量存在,这种力量
推动生物界日臻完善(定向进化,直生论)。对于唯物论的生物学家来说,要说明没有
这种力量、说明进化很少能达到尽善尽美、说明外观上的日臻完善进程可以用B然选择
来很好地加以论证等等都是不太困难的。很多进化趋向的直线性是由于遗传型及后生系
统(epigenetic system)对选择压力的反应施加多种限制的结果。
定向遗传学说近年来又被一些顽固不化的物理学家重新提出。Eigen(1971)在其
超级循环学说(theory of hypercycle)中力图说明“生物的进化…必须被认为是一个
不可避免的过程,尽管其途径是非确定性的。”莫罗(Monod,1974a:22)将Eigen
(和Prigogine)看作是“万物有灵论者”(animists),因为他们力图“说明:第一,
生命不能不在地球上开始出现,第二,进化不可能不发生。”生物学家当然会排斥
Eigen学说中的决定论方面,然而根据由自然选择不断“指示”的随机过程也可得到相
同的结论。Monod在其推理中竟然对自然选择没有予以足够重视,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怪
事。
将术语“目的论的”所表示的笼统混合概念分解成四个部分应当能消除由于对目的
论的不同理解引起争论的根源。然而我更希望这种概念方面的新进展能在非生物学家之
中得到更广泛的理解。例如许多心理学家在他们讨论有目的的行为时仍然使用像“意
图”、“意识”这样一些难于下定义的词,这样就无法作客观性的分析。由于我们无从
确定动物(和植物)中究竟哪一些有意图或意识,因而使用这些词并无助于分析,说实
在的,却只能使分析更加困难。为了解决这一类的心理学问题有赖于按我们对进化的新
理解对意图或意识重新制定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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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说还原论(theory reductionism)
这种还原论主张在某一科学领域(一般是更复杂的领域或在等级结构较高层次)中
所形成的学说和定律可以看作是在另一学科领域所形成的学说和定律的特殊情况或事例。
如果这种主张取得胜利,则在某些科学哲学家的奇怪语言中就成了科学的某个部门被
“还原”成另一个科学部门。举一个特殊例子,当生物学的术语按物理学下定义,而且
生物学定律由物理学定律演绎而成,则生物学就被还原成为物理学了。
在物理科学中这种学说性还原论一再试图得逞,但按波普尔(1974)的研究,这种
企图从未完全成功。我从未发现生物学说被还原成物理一化学学说。在DNA、RNA的结构
以及某些酶被发现后,有人声称遗传学已被还原成为化学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在传统
的遗传学说中确实有不少弄不清的黑箱的化学本质已逐渐阐明,但这丝毫也没有影响遗
传学说的性质。这也就是说,通过化学分析弥补了传统遗传学说的不足的确是可喜的事,
但一点也不能说遗传学就此被还原成了化学。遗传学的一些基本概念,如基因、基因型
(遗传型)、突变、二倍体、杂合性、分离、重组等等,根本就不是化学概念,在化学
教科书中也根本无法找到。
学说性还原论由于混淆了过程和概念因而是错误的。Beckner(1974)曾指出,减
数分裂,原肠胚形成,捕食等这样一些生物学过程虽然也是化学和物理学过程,但它们
毕竟是生物学概念,绝不能还原成物理一化学概念。
此外,任何业已适应的结构都是选择的结果,这又是一个不能用严格的物理-化学
词汇来表述的概念。
学说性还原论之所以是错误的还由于它没有考虑到同一事态在不同的概念结构中具
有完全不同的意义。例如求偶现象既可以完全按物理科学的语言和概念结构加以描述
(如行动、能量转化、代谢过程等等),也可以用行为学或生殖生物学的概念结构来表
达。对生物有机体有关的许多事态、性质、关系和过程等等也是如此。种、竞争、领域、
迁移、冬眠等等这样一些有机体现象完全按物理学概念加以叙述至多也是不完备的,更
何况和生物学往往毫不相干。
以上对还原论的讨论可以归纳起来这样说:对任何系统进行分析是一种重要的研究
方法,然而试图将纯粹的生物学现象或概念“还原”为物理科学的定律的作法即使能促
进认识的发展但也极为罕见。还原论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种空洞无意义的观点,更何况
它往往引起极大的误解。下面即将讨论的突现现象,就能充分说明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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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为了充分了解生物有机体不能单靠物理学和化学的学说;
(2)必须充分考虑有机体的历史性本质,特别是它们具有从历史上获得的遗传程
序;
(3)在大多数等级(结构)层次(从细胞开始)的个体都是独特的并形成种群,
个体的变异是其主要特征;
(4)有两类生物学,功能生物学提出近期原因的问题,进化生物学提出终极原因
的问题;
(5)生物学的历史由概念(的建立)来支配,并且为概念的完善化、修正和偶尔
的废弃所左右;
(6)生物有机体的构型复杂性(patterned complexity)被等级结构组成,等级
结构较高层次具有突现特征;
(7)观察和比较是生物学的研究方法,和实验(方法)具有同等的科学性和启发
性;
(8)坚持生物学的独立性并不意味着支持活力论、定向遗传论或其它与化学或物
理学定律相矛盾的学说。
生物学的哲学必须包括一切主要的生物学特有的概念,不仅是分子生物学,生理学
和发育(发生)学的概念,还包括进化生物学的概念(如自然选择、总适合度、适应、
发育、世系),系统学概念(如种,阶元,分类),行为生物学及生态学概念(如竞争,
资源利用,生态系统)。
在这里我甚至还可以加上几条“戒律”(don'ts)。例如,生物学哲学不要在还原
论上浪费精力。它也不应当采用现成的物理学哲学作为自己的出发点(看到这方面的一
些有名著作很少涉及科学研究的具体实践,特别是生物学的研究实践,未免令人泄气)。
考虑到定律在大多数生物学学说中不起什么作用,因此生物学哲学不应当把注意力专注
在定律上。换句话说,我们所需要的是一种不受约束的生物学哲学,它和活力论以及其
它非科学思想观念,物理主义的还原论(它不能正确对待生物学现象和系统)都不沾边。
生物学和人们的思想观念
C.P.Snow在他的一篇有名文章中谈到,在科学和人文学之间存在着无法渔通的隔
阂。关于他提到的物理学家和人文学者之间的信息沟(communication gap)的确存在,
但是在物理学家和博物学家之间也同样存在着这样的鸿沟。不仅如此,甚至在功能生物
学与进化生物学的代表人物之间也严重地缺乏信息交流。此外,功能生物学和物理科学
相仿,也很重视定律、预测、定量和计量以及生物性过程的功能方面。而在进化生物学
中则特别重视性质、历史性、信息、选择值等问题,这些问题也和行为科学及社会科学
有关,但与物理学关系甚少。因此有人将进化生物学看作是物理科学与社会科学及人文
学之间的桥梁也并不是毫无道理。
Carr(1961:62)将历史和科学加以比较后认为历史与一切科学在五个方面不同:
(1)历史专门研究独特的事态,科学则研究一般的事态I(2)历史从不教训人;(3)
历史不能预测;(4)历史必然是主观的;(5)历史(和科学不同)包括宗教与道德问
题。这些区别只适用于物理科学。以上(1),(3),(4),(5)项对进化生物学也
大体适用,而且Carr也承认在这些之中(例如第二项)也不全然适用于历史。换句话说,
科学与非科学之间的明显断裂并不存在。
科学对人及其思想的影响一直有争议。哥白尼,达尔文,弗洛伊德深刻地改变了人
们的思想是勿容置疑的。过去几百年中物理科学主要是通过技术发挥影响。Kuhn(1971)
认为一位科学家要真正地对人们的思想发生影响,他必须首先被一般人(门外汉)了解。
不管某些数学物理学家(包括爱因斯坦和玻尔)多么有名气,“就我所知,他们之中没
有一个人对科学领域之外的思想发展有过什么影响,充其量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间接影
响。”Kuhn的看法是否正确且当别论,然而可以肯定某些科学家对理解力强的门外汉的
思想影响要比对其它人更多。这很可能取决干科学家的研究主题是否和一般人所直接关
心的问题以及关心的程度有关。因此生物学、心理学、人类学以及有关的学科很自然地
比物理科学对人们思想的影响要大得多。
在科学兴起之前是由哲学家负责(姑且如此说)促进认识世界的任务。自从19世纪
以后,哲学日益退缩到研究逻辑学和科学的方法论上,放弃了原先它所一直专心致志的
形而上学、本体论、认识论的广大阵地。不幸的是,这片阵地实际上大部分变成了无人
地带,因为当时大多数科学家为探索自己的专门研究而感到心满意足,根本不去考虑他
们自己的研究结果会怎样影响到人们的基本要求和一般认识论的问题。另一方面,哲学
家又感到科学发展如此迅速,如果不是不可能也是难于跟上,从而转向研究琐碎或玄妙
的问题。科学家和哲学家联合作战双方受益的极好机会并没有被抓住而轻易地放过了。
生物学和人类的价值
人们有时常说科学和宗教的说教大不相同,科学是非人格化的,超然的,不受感情
支配的,从而是完全客观的。这对物理科学的大多数解释来说可能是十分正确的,然而
对生物科学的多数解释就并不全然正确。生物学家的发现和学说往往和我们社会的传统
价值观念相冲突。例如,达尔文的老师塞吉威克(Sedgwick)就曾强烈反对过自然选择
学说,因为它暗示了神所设计的论据将被否定并对世界作出唯物主义的解释。也就是说,
据他看来,上帝将从对世界的秩序和适应的解释中被搬掉。生物学学说确实常常是充满
价值观念的。这可以拿达尔文的共同祖先学说作为例子来说明,这个学说将人从在宇宙
中占有独一无二的地位上拉了下来。最近关于“智商”(IQ)是否由遗传决定并且在多
大程度上由遗传决定的争论(特别是和种族问题联系起来)以及关于社会生物学的争论
都是恰当的例子。在所有这些情况中冲突都发生在某些科学发现或对这些发现的解释和
某些传统的价值体系之间。不论科学研究是多么客观,它的发现所导致的结论往往是充
满价值观念的。
文学评论早就觉察到某些科半家的著作对小说家和散文家的影响,并且通过他们自
由随便地影响公众。18世纪探险家带回国的关于异域原始上著人民的幸福与天真无邪的
报导,尽管是荒诞的,却大大影响了十八、十九世纪的作家,最后影响到政治意识形态。
当今流行的社会和政治观念结构是当西方人的思想大部分是受科学革命的思想(即
基于物理科学原则的一套思想观念)支配时形成并被采纳的。这对生物学和人类都是一
场悲剧。它包含本质论思想并与此相关联的,深信一个门类中的成员的基本同一性一
(一致性)。虽然18世纪的思想革命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场反对封建主义和阶级特权的革
命,但是不容否认的是民主观念也部分地来自上述物理主义的原则。其结果是,民主可
以被解释为不仅主张在法律面前的平等,也主张在各个方面的本质论的同一性。这种观
点表现在“所有的人生下来就是平等的”这一提法中,它和下面的说法大不相同:“所
有的人有相同的权利并且在法律面前平等。”任何人只要相信每个个体具有遗传独特性,
他就会承认这样的结论:“没有两个个体生下来就是平等的。”
当进化生物学在19世纪兴起后,它论证了这些物理学原则并不适用于独特的生物个
体、异质种群和进化系统。然而由物理主义和反封建主义融合而成的意识形态通常被称
作民主(从来没有两个人对民主具有完全相同的概念),它在西方世界招摇过市肆行欺
骗竟然达到这样的程度,就连最含蓄的批评(就像我在这里所写的几段话)通常也毫不
宽容地被拒绝。民主观念与进化思想_都高度重视个人或个体,但两者在我们的价值体
系上则有很多方面不同。近来关于社会生物学的辩论就是一个可悲的例证,它说明当一
位科学家的言论触犯了政治教条时我们社会中的某个集团.所显示的偏狭与固执。
Orwell(1972)说得好:“每个时期都有一种正统观念,即认定一切思维正常的人会毫
无疑义地加以采纳的一套思想观念。它并不严格地禁止说这说那或说别的什么,但是可
以讲“不合时”(“not done”)。任何人向流行的正统观念发起挑战就会发现自己被
非常有力地压制住。一种真正非时新的意见几乎从来就没有公平的发言机会,无论是在
一般的报纸上还是在学术性刊物上。”我想,对于这种毫不宽容的状况,科学家并不是
毫无责任的。
所有的社会改革家,从艾尔维舍斯,卢梭,欧文到某些马克思主义者(不包括马克
思本人),都接受了洛克的观点,即人生下来是一张白纸(tabula rasa),在这张白
纸上可以写各式各样的字。因此,只要提供适当的环境和教育,就可以从任何一个个人
造就出各种各样的人物,因为所有的个人的潜在性能全是相同的。这就使得欧文
(Robert Owen,1813)认为“通过精心的训练,世界上任何一个阶级的婴儿都可培养
成其它阶级的成员。”由于阶级是按社会经济地位划分的,所以欧文的看法有一定程度
的合理性。但将之扩展到个人并像行为学家John B,Watson那样用极端的形式表达出来
那就很成问题。无怪乎抱有这种乐观态度的人对人类孪生子女的遗传特性研究和养子养
女问题研究的结果感到沮丧不已。
由系统学,体质人类学,遗传学,行为生物学所论证的任何物种(包括人类)没有
两个个体完全相同的这一结论,在虔诚地信奉人类平等这一原则的人们中间引起了深切
的关注。正如Haldane和Dobzhansky曾经指出的那样,这种进退两难的窘境可以通过为
平等下一个与现代生物学的发现相协调的定义来避开。每一个人应当在法律面前平等并
享有均等的机会。然而考虑到他们在生物学上的不平等,为了保证有均等机会,就必须
为他们提供多种多样的环境(如各种教育机会)。自相矛盾的是,忽视生物学非同一性
的“同一论”——当它履行均等机会的理想时——正是民主的最凶恶敌人。
生物学具有一种令人敬畏的责任。它曾协助冲破了传统的信念和价值体系是无可否
认的。启蒙运动的很多最乐观的看法,包括平等和十全十美社会的可能性,最终却是
(虽然是很下意识地)物理神学的一部分。是上帝创造了这样一个近乎完美无缺的世界。
当对上帝作为设计者的信仰破灭后,对这样一个世界的信念也注定是要崩溃的。因而
Sedgwick的悲哀是确有其事。失去了对上帝的信奉就形成了一个存在的真空
(existentialvacunun)和一个未解答的关于生命的意义的问题。自从启蒙运动以后,
著名的思想家都强烈地感到生物学不应当仅仅是传统价值(观)的破坏者,而且也是新
的价值体系的缔造者。实际上所有的生物学家都是信奉宗教的(就宗教这个词的更深意
义来说),虽然是一种没有上天启示的宗教(赫胥黎就这样称呼它)。未知和可能不可
知灌输给我们一种谦虚和敬畏的观念或意识,但是许多试图用信仰人代替信仰上帝的思
想家走人了歧途。他们把人定义为自我,个人的自私,并提倡自私观念和利己主义。这
些不仅不能带来幸福,而且从长远来看显然具有破坏性。
当然,把人仅仅看作是一种生物,也就是说,人不是别的什么,不过是一种动物,
这种看法未免过于简单而且很危险。由于他的很多特性,人能够发展文化,并将所获得
的信息,以及价值体系和道德(伦理)规范传给后代。因此,完全基于对低于人类的生
物的研究来估价人就只会得到非常片面的、非常错误的关于人的概念.然而对动物的研
究为我们了解人的本质提供了不少非常重要的知识,即使这些研究没有揭示更多的东西,
它们也显示出人和最接近的猿猴在某些特征上是多么不同。
如果不把人定义为个人的自私或者仅仅是一种生物,而是将之定义为人类,就有可
能出现一种完全不同的伦理学和意识形态。这将是一种能和要求“改善人类”的传统社
会价值观完全不矛盾又和生物学的新发现相容的意识形态。如果采纳这种办法,则在科
学与最深刻的人的价值之间将不再有任何矛盾或冲突(Campbell,1974:183-185;
Rensch,1971)
这种处理办法乍看起来将和总适合度原则相矛盾。然而有两个理由可以表明并非必
然如此。首先,在这个新人类的无名社会中,这个社会将会贡献其本身的总适合度为整
个社会的进步服务。其次,人是一个独特的物种,其中大量的文化“遗产”已经加进到
生物性遗传中,这种文化遗产的本质能影响达尔文的适合度。这种相互作用过去很少被
关心达尔文主义对人类进化影响的学者予以充分考虑。我个人认为总适合度、文化遗产
以及健全完善的伦理学之间的表面矛盾是能够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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