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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母与蜗牛 作者: 刘易斯·托马斯 犯错误的是人
时到如今,每个人都想必已经有过至少一次关于计算机错误的亲身经历。突然间有
报告说银行存款余额从三百七十九美元一跃而为数百万;吁求慈善捐款的信件,是给听
起来荒乎其唐的名字的,却一次又一次寄到了你的地址上;百货商店送错了帐单;一些
公用事业公司会写道,他们什么事情也办不了了;诸如此类。假如你费尽周折终于跟某
人接上了头,向他投诉,那时,你会得到同一台计算机即时打印出的道歉信,说,“我
们的计算机出了毛病。您的帐号正在校正。”
这些事情被认为纯属偶然的故障。人们不认为,犯错误是运转良好的机器的正常行
为。如果出了错,一定是个人的错误,是人的错误。指法不对,干扰,某个键粘死了,
有人击错了键,等等。计算机,在其顶好的正常状况下,是一贯正确的。
我怀疑这是不是真的。说到底,计算机的整个要旨,就是它代表着人脑的延伸,大
大地改进了,却仍然是属人的,没准儿还是超人的。一台计算机能够清楚,快速地思维,
足以在棋枰上杀败你,有的还编有程序,能作朦胧诗呢。它们能作我们所能作的一切,
还能作许多我们作不到的。
迄今还不知道,计算机有没有自己的意识。而要找出这一点是很难的。当你走进现
今为这些巨大机器建造的某个庞大厅堂,并且站住谛听时,很容易想象,远处那隐隐约
约的声响就是思维的声音,而卷轴的转动,使它们看起来更像一个个野物在转眼珠子,
要集中注意力,紧盯住什么,给多量的信息噎得说不出话来。可是真正的思想,还有作
梦,又是另一回事。
另一方面,有证据表明,某种很像无意识的,相当于我们的无意识的东西,在我们
周围无处不在,就在我们的每一份邮件里。作为人脑的延伸,它们的结撰具有同样的易
错的品性,是自发的,不可控制的,而且充满着种种可能性。
错误植根于人的思维的最基底。它们埋植在那里,像根瘤一样喂养这个结构。假如
我们不是备有犯错误这种花巧、我们永远也作不成任何有用的事情。我们通过作一连串
的正误选择而思想,而作出错误的选择的频度必须跟正确选择的频度一样高。我们就这
样生活下去。我们是被建造来犯错误的,编码来出差错的。
我们说、我们是通过“尝试-错误”来学习的。为什么总是这样说呢?为什么不说
“尝试-正确”或“尝试-成功”呢?那个古老词组那样表述,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
事情就是那样作成的。
一个好的实验室,跟一个好的银行,好的公司,或好的政府一样,得像计算机那样
运行。几乎每一件事都得作得完美无瑕,照章办事、所有加数加在一起。凑成那预料的
和。时光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然后,在某个交运的日子,在一个交运的实验室,有人出
了点差错:用错了缓冲剂,某个空填错了,点错了小数点,室温高了一度半,一只小鼠
跑出了笼子,或者,仅仅是误读了那天的规程。不管怎样,结果出来时,某个指标显然
给非法抬高了,而这时,行动就开始了。
误读还不是重要的错误;它不过是为错误开了门。下一步才是顶要紧的。当研究者
能够说出,“尽管这样,可是你瞧!”,那时,那个新的发现,不管是什么,就只有一
步之遥,只等伸手去抓了。进展所需要的,是根据那个错误去行动。
每当新型的思维将要完成,或者新的音乐样式要诞生时,事先一定要有一番争论。
同一个头脑里有双方在争辩,长篇大论,慷慨激昂,有个可爱的谅解就是,一方是对的,
而另一方是错的。事情早晚会有个水落石出。然而,没有这两方,没有这争论,却根本
不会有什么行动。希望就在于这种犯错误的能力,这种易错的倾向。从信息的高山一跃
而过,轻轻降落在错误一边的能力,代表着人类天赋的顶峰。
也许、这就是人类特有的天赋,可能还是在我们的遗传指令里规定好了的。别的生
灵似乎没有这样的DNA序列, 使犯错误成为日常生活中的例行公事,当然更不会使程序
化了的错误成为行动的南针。
我们的头脑是变动不居的。在有着多于两个选择的时候,我们的属人的特性就顶好
地显示出来了。有时候有十条,甚至二十条道路可走,除了一条,其余都肯定是错的。
在这种形势下,那丰富的选择可把我们提升到全新的地位。这一过程叫作探索,而它乃
是基于人的易错性的。假如我们的头脑中仅有一个中心,只有在将要作出一个正确选择
时才能够作出响应,而非这样乱糟糟的,由各不相同,容易上当受骗的一丛丛神经原组
成的系统,能够冲进死胡同,上穷碧落下黄泉,走错道儿,转弯路,我们就只能死死的
钉在今天这个样子。
较低级的动物没有这样辉煌的自由。它们的大多数是受到限制,只能绝对准确无误
的。猫们,尽管有许多好的方面,却从来不犯错误。我从未见过一只蠢笨拙劣、疏忽失
策的猫。狗们有时会失错,犯些可爱的小小的错误,但它们是在试图模仿主人时才这样
的。鱼类作什么事都无懈可击。组织里的细胞个体是些没有头脑的小机器,完美地执行
着它们的功能,像群蜂一样,绝对是非人的。
在我们日趋依赖于更加复杂的计算机来安排我们的事务时,这一点应该进记在心。
我要说,给那些计算机以头脑;让它们以自己的方式行事。如果我们能学会这样作事,
在工作进行时转过脸去、见好就收,那么,人类和计算机类都将会前途无量。普通寻常
的好计算机能瞬时间完成我们任何人要用计算尺忙一辈子的计算。想一想通过现在离我
们无限近的、俯拾即是的、机器造成的、精致的计算错误、我们能有什么收获吧。我们
将会动手解决自己最困难的难题。比如说,既然我们显然已经成为一单个群体,我们应
当如何在星球规模上组织自己的群居生活?作为一个工作前提,我们不妨假定,达到这
一点的所有道路都行不适。那时、为了取得进展,我们就需要一个长长的错误选择项目
单,比我们任何人现在所能想到的错误路线所组成的单子都长的多,也有趣的多。实际
上,我们需要一个无限长的单子,而当这个单子打印出来时,我们需要计算机去自行开
动、随机地作出选择,选择下一步该怎么走。假如那是个足够大的错误,我们会目瞪口
呆地发现自己上了一个新台阶,走出了困境,可以再度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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