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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工具 作者: 培根 第07节
六七
那些哲学体系还有一种任性无度的情形表现在给予同意或拒予同意,这亦是应当对
理解力提出警告的;因为这种任性无度,由于它阻塞了通抵假象而加以剔除的道路,似
乎多多少少助使假象确立起来并长存下去。
这种逾度的情况有两种:第一种表现在这样一派人,他们轻于有所决定,因而使各
种科学都成为武断的和钦定的;另一种表现在另一派人,他们否认我们能够了解什么东
西,从而倡导了一种漫无所向也终无所达的探究。在这两种之中,前者压制了理解力,
后者削弱了理解力。①亚里斯多德的哲学,在以敌意的痛驳毁灭了一切其余的哲学(如
阿图曼诸王对待其弟兄那样)之后,就在所有各点上都立下了法则;这样做了以后,他
又进而个人抬出一些自己所提示的新问题,而又同样地予以解决。这样做来,就再没有
什么东西不是确定的,不是已经决定的了。这种做法至今还拿把着他的继承者并在他们
当中使用着。
①关于这两种学派的划分,序言中一开头就提出了。——译者
另一方面,柏拉图学派却倡导了不可解论。①这派最初是讥嘲和鄙视那些较老的诡
辩家们,如蒲鲁台高拉斯(Protagoras)、②喜庇亚斯(Hippias)③和其余等人,认
为他们最可耻不过之处乃在于对任何事物都抱怀疑。但新学园派却正以此做成一个教条,
并当作一种主义来加以主张。④虽然他们说他们绝没有象比罗(Pyrrho)⑤及其皈依者
那样破坏任何研究,而倒承认,固然没有一个事物可视为真理来加以主张,却也有些事
物可视为可然来加以追求;虽然他们的这种办法比那种强制的论断看来象是比较持平;
但是,尽管这样,只要人心一经绝望于寻求真理,那么它对一切事物的关注就会变得较
淡;结果是人们就岔到快意的争辩和谈论上去,就象是飘荡于由对象到对象之间,而不
去在一条严重审究的途程上坚持前进了。实则,如我在开始就说并一贯力主的,人类的
感官和理解力纵然较弱,也不应剥夺掉它们的权威,而应当供给它们以助力。⑥ ①原文在一卷三七条和这里都使用了acatalepsia一字。据克钦指出,培根在
“Advancement of Learning”一书中,自己把这字译为incomprehensibleness。
按:培根使用这字,是指这样一种学说:认为自然事物不可理解,特别认为感觉知
识不确定又靠不住。柏拉图的理念说就否认感官世界中能有什么确定的东西,能有什么
真正的知识,所以培根说他倡导了这个学说。这与后来康德(Kant)所讲的以自在事物
根本为人类认识所不能及的“彼岸”那种“不可知论”还有不同,所以试译为“不可解
论”。——译者
②古希腊诡辩派大师(公元前约四八○至四一○年);他有一句名言,说“人为万
物之尺度”。——译者
③古希腊诡辩家之一,以博学多能著称,创有一套记忆术。——译者
④新学园派发展为怀疑主义和折衷主义,大盛于公元前第三、第二两世纪,其主要
代表为阿斯西老斯(Arcesilaus)和卡尼底斯(Carneades)。——译者
⑤古希腊哲学家(公元前约三六五至二七五年〕;彻底的怀疑论者,认为事物的真
实性质是不可能知道的,因此对一切事情都只可存疑而不应判断。这样讲来,当然任何
研究都被破坏了。——译者
⑥参看一二六条。——译者
六八
关于几类假象及其辅翼,概如上述。我们必须以坚定的和严肃的决心把所有这些东
西都弃尽屏绝,使理解力得到彻底的解放和涤洗;因为建立在科学之上的人国的大门正
和天国的大门无甚两样,那就是说,没有人会走得进去,除非象一个小孩一样。① ①克钦指出,“非象赤子一样就走不进天国的大门”这句话出自《马太福音》第一
八章第三节。——译者
六九
邪恶的论证可以说是假象的堡垒和防线。我们在逻辑①中现有的论证不外是把世界
做成人类思想的奴隶,②而人类思想又成为文字的奴隶。③实在说来,论证实际上就是
哲学和科学本身。因为论证是怎样,视其树立得是好是坏,随之而来的思辨和哲学体系
也就怎样。现在,在从感官和对象到原理和结论的整个过程中,我们所使用的论证都是
欺骗性的和不称职的。这个过程包含着四个部分,也就有着同数的错误。
第一点,感官的印象本身就是错误的,这是因为感官既不得用,又欺骗我们。不过,
感官的缺陷是要予以弥补的,它的欺骗是要加以纠正的。④ ①拉丁本原文为dialectica。——译者
②参看一卷五四、六三两条。——译者
③参看一卷四三、五九、六○诸条。——译者
④参看一卷三七、四一、五○、六七、一二六诸条。——译者
第二点,从感官的印象来抽取概念,这做得很恶劣,以致概念都是不明确的,都是
混乱的,而实则它们应当是明确而有清楚界限的。①第三点,现在的归纳法是无当的,
它是以简单的枚举来推断科学的原则,而不是照它所当做的那样使用排除法和性质分解
法(或分离法)。②最后,第四点,那种用以发现和证明的方法,即首先树起最普遍的
原则而后据以考校和证明中间原理的那种方法,实乃一切错误之母,全部科学之祟。③
关于这些事情,我现在只是略略提及,等到进行了人心的补过和洗涤以后,进而要提出
关于解释自然的真正道路的时候,我还要更详细地加以论说。④ ①参看一卷一五、一六、六○诸条。——译者
②参看一卷一七、一○五两条。——译者
③参看一卷一九、一○四两条。——译者
④详细论说见一卷一○○至一○六诸条。——译者
七○
最好的论证当然就是经验,只要它不逾越实际的实验。因为我们如搬用经验于认为
类似的其他情节,除非经由一种正当的、有秩序的过程,便不免是谬误的事。可是现在
人们做实验的办法却是盲目的和蠢笨的。①他们是漫步歧出而没有规定的途程,又是仅
仅领教于一些偶然自来的事物,因而他们虽是环游甚广,所遇甚多,而进步却少;他们
有时是满怀希望,有时又心烦意乱,而永远觉得前面总有点什么东西尚待寻求。就一般
情况来看,人们之做试验总是粗心大意,仿佛是在游戏;只把已知的实验略加变化,而
一当事物无所反应,就感到烦倦而放弃所图。即使有些人是较为严肃地、诚恳地和辛勤
地投身于实验,他们也只是注其劳力于做出某一个实验,如吉尔伯忒之于磁石,化学家
之于黄金,都属此例。
这种前进的途程实是企图既小,设计也拙的。因为一个事物的性质若仅就那个事物
本身去查究,那是不会成功的;我们的探讨必须放大,才能成为更较普通的。②即使人
们有时亦图从他们的实验中抽致某种科学或学说,他们却又几乎永是以过度的躁进和违
时的急切歪向实践方面。这尚非仅从实践的效用和结果着想,而亦是由于急欲从某种新
事功的形迹中使自己获得一种保证,知道值得继续前进;亦是由于他们急欲在世界面前
露点头角,从而使人们对他们所从事的业务提高信任。这样,他们就和亚塔兰塔
(Atalanta)一样,跑上岔道去拾金苹果,同时就打乱了自己的途程,致使胜利从手中
跑掉。③在经验的真正的途程中,在把经验推进至产生新事功的过程中,我们必须以神
的智慧和秩序作我们的模范。且看上帝在创世的第一天仅只创造了光,把整整一天的工
夫都用于这一工作,并未造出什么物质的实体。同样,我们从各种经验中也应当首先努
力发现真正的原因和原理,应当首先追求“光”的实验,而不追求“果”的实验。④因
为各种原理如经正确地发现出来和建立起来,便会供给实践以工具,不是一件又一件的,
而是累累成堆的,并且后面还带着成行成队的事功。关于经验的一些途径,其被阻与受
困一如判断之被阻与受困的一些途径,我在后面还要讲到;⑤这里只是把通常的实验研
究作为一种坏的论证来提一下罢了。现在,依照手中问题的顺序,我还须就另外两点有
所阐说:一点是前文刚刚提到的迹象(表明现在通行的思辨和哲学体系是情况恶劣的一
些迹象),⑥另一点是那种初看似觉奇怪难信的情况所以存在的原因。⑦指出迹象就能
酝酿人们的同意;说明原因则能免除人们的惊奇:这两件事都大有助于从理解力当中根
绝假象的工作,使这工作较为容易并较为温和一些。
①克钦提示说,这里指出人们做实验时常有的四个毛病:一、缺少一种选择定向的
方法(这要靠一些享有优先权的事例来救活);二、用力薄弱,做实验没有足够的多样
变化;三、仅仅追求一种实验或一个题目,而忽略一切其他;四、急于得到实践上的应
用。——译者
②参看一卷八八条。——译者
③克钦指出,这个譬喻是培根所喜爱的,见一卷一一七条,在“Advancement of
Learning”和“Filum Labyrinthi”两书中亦曾说到。按:这故事是这样的:亚塔兰塔
是希腊一位美丽的公主,以捷足著称。凡求婚者,竞走能胜则许嫁,败则死。最后,有
名喜普门尼(Hippomenes)者冒险应赛。他怀有爱神供给的金苹果数枚,投之路旁诱她
岔出拾取。她第一次拾取后仍能领先;经再三诱扰,终于在竞走进程中落后,遂为求婚
者所得。——译者
④参看一卷九九、一一七、一二一各条。——译者
⑤见一卷八二、八三,又见一卷九八至一○三各条。——译者
⑥见下文七一至七七条。——译者
⑦见下文七八至九二条。——译者
七一
我们所拥有的科学大部分来自希腊人。罗马的、阿拉伯的或后来的作者们所增加的
东西是不多的,也没有多大重要性;而且不论所增加的是什么,也是以希腊人的发现为
基础。①现在且看,希腊人的智慧乃是论道式的,颇耽溺于争辩;
而这恰是和探究真理最相违反的一种智慧。这样看来,诡辩家这一名称,虽为那些
愿被认作哲学家的人们轻蔑地抛回而转敬给古代修辞学者高嘉斯(Gorgias)、②蒲鲁
台高拉斯、喜庇亚斯和普拉斯(Polus)等人,实也大可适用于这类人全体,包括柏拉
图、亚里斯多德、齐诺(Zeno)、③伊壁鸠鲁(Epicurus)、④笛欧弗拉斯塔斯
(Theophrastus)⑤和他们的继承者克里喜伯斯(Chrysippus)、⑥卡尼底斯
(Carneades)⑦以及余人在内。这两群人的不同之处仅在:前者是漫游的、图利的,
往来于各城市之间,挂出他们的智慧来出售,并且收取价钱;而后者则高自位置,表现
尊严,有固定的寓所,开设学校来讲授他们的哲学而不收取报酬。这两种人在其他方面
虽不相等,却同是论道式的,同是把事情弄成争辩,同是树立哲学宗派以至异端邪说而
为之哄斗;所以他们的学说大部分只是(如戴昂尼夏斯〔Dionysius〕对柏拉图嘲笑得
很对的说法)“无聊老人对无知青年的谈话”。⑧但是较早的希腊哲学家们,如安庇多
克里斯、安那撒格拉斯、刘开帕斯、德谟克利塔斯、帕米尼底斯、赫拉克利泰、忍诺芬
尼斯(Xenophanes)、⑨弗罗劳斯(Philolaus)⑩以及其余诸人(至于毕达哥拉斯,
我把他当作一个神秘主义者置而不论),⑾以我们所知,则都不曾开设学校;而是较沉
默地、较严重地和较单纯地——
也就是说,带有较少的虚矫和炫示的意味——投身于对真理的审究。正因如此,所
以照我看来他们也是比较成功的;不过他们的事功却在时间进程中被那些有较多东西来
投合流俗能力和嗜好的琐屑之辈所掩蔽了:时间有如河水,总是把轻的、虚胀的东西流
传给我们而任有分量的东西沉没下去。⑿但尽管这样,他们也仍未能完全免于他们民族
的通病,他们还是过多地倾倒于野心和虚荣,要建立宗派以哗众取宠。而真理的审究如
竟歪到这类细事方面去,那就不能不令人绝望了。
这里还有一层也不可略而不论,那就是如埃及僧侣给希腊人下的考语,或毋宁说是
一种预言,所说:“他们永远是孩子,既无知识之古,也无古之知识”。⒀
的确,他们真是具有孩子的特征,敏于喋喋多言,不能有所制作;因为他们的智慧
是丰足于文字而贫瘠于动作。这样看来,从现行哲学的源头和产地看到的一些迹象是并
不好的。
①弗勒评注说,这种责备是过分了。我们至少可以说,罗马人一定发明了一些机械
性方术,才能建造那样大的道路、水渠、桥梁和大剧院等。阿拉伯人则发明了现在使用
的数字、代数、蒸馏法;在医药学方面亦有贡献;而化学的研究亦是由他们开始的。—
—译者
②高嘉斯(公元前约四八○至三七五年),生于西西里(Sicily),长居雅典;著
名的演说家、修辞学家和哲学家,是诡辩派的重要代表之一。——译者
③古希腊哲学家(公元前三四一至二七○年);创学于雅典,称伊壁鸠鲁学派
(Epicurean School);他认为求乐是人生的自然目的,而心灵方面的愉快远高于物质
方面或感官方面的享乐。——译者
④古希腊哲学家(公元前约三四○至二六五年);创学于斯多阿(Stoa),称斯多
阿学派(Stoic School),其说以遵奉理性,苦乐无所动于中为主。——译者
⑤笛欧弗拉斯塔斯(公元前三七○至二八七年);亚里斯多德的大弟子和继承人;
著作甚富,以《论人的性格》一篇为最著。——译者
⑥克里喜伯斯(公元前二八○至二○九年);继克林席斯(Cleanthes)之后为斯
多阿学派的领袖。——译者
⑦卡尼底斯(公元前约二一五至一二五年);继阿斯西老斯之后为新学园派的领袖。
——译者
⑧克钦指出,这里提到的是老戴昂尼夏斯(戴昂尼夏斯父子两个,都是Syracuse的
暴君);他和柏拉图的会见以及他所说的这句话,见狄欧坚尼莱遏夏斯所著《哲学家传
记》第三卷第一八章。——译者
⑨古希腊哲学家(公元前约五七○至四八○年)。他考查自然现象,认为凡有生物
都有一个根源,植物和动物各有其自然的根源。据称他曾说过这样几句话:
“爱休辟亚(Ethiopia)人的神是黑皮肤、扁鼻子;斯瑞斯(Thrace)人的神是好
看的、蓝眼睛的;假如牛会绘画,它们的神就会是牛。”——译者
⑩毕达哥拉斯学派后期学者之一。——译者
⑾参看一卷六五条和脚注。——译者
⑿克钦指出,以轻浮重沉的现象比拟学术真理的存废,是一个荒唐的谬误;
而培根似乎颇欢喜这个论据,在一卷七七条中又这样说,在“Advancement of
Learning”和“Filum Labyrinthi”两书中亦有此说。——译者
⒀这句话出于柏拉图对话集中“Timaeus”一篇。
七二①
时间和年代的特性也不比国度和民族的特性给出较好的迹象。因为在那个时期,人
们无论对于时间或地方都仅有一种狭窄而贫弱的知识,这乃是最坏的一种情况,特别是
对于那些把一切寄托于经验的人们。回溯至千年以上,他们就没有配称为历史的历史,
而只有一些古代的寓言和传闻。至于说到世界的方域和地区,他们则仅知道一小部分;
他们笼统地把一切在北方的人都称为塞西人(Scythians),②把一切在西方的人都称
为塞尔特人(Celts);③他们对于非洲南至伊西奥庇亚(Aethiopia)以外,对于亚洲
东至恒河(Ganges)以外,就一无所知;关于新世界各地,他们所知就更少了,甚至在
道听途说中或较有根据的传闻中都不曾听到过;还不止此,世界上有多种气候和地带,
有无数民族呼吸生活于其中,这在他们竟称为是不可居的;至于象德谟克利塔斯、柏拉
图和毕达哥拉斯诸人的游历,④实在不过是一种郊外散步,说不上什么长程旅行,可是
在他们却作为壮举来谈说了。另一方面,在我们的时代,新世界的许多部分以及旧世界
的各方的界限都是已经知道的了,我们的经验库藏也增加到无限的数量。这样说来,如
果我们(象占星家一样)从那些哲学体系的出生年月抽取一些迹象,那对它们是推算不
出任何伟大之处的。
①参看一卷八四条。——译者
②古时所谓塞西(Scythia)地方,包括欧洲东南部以及亚洲西部迤东这一大片地
区;住在这区域里的人有许多种族,统称为塞西人。——译者
③在史前时代,欧洲西部曾两次为雅利安(Aryan)各族所侵入,现在把这些移民
统称为塞尔特人。——译者
④克钦注明,德谟克利塔斯曾游历到亚洲大部分,有人说他甚至到过印度和伊西奥
庇亚。柏拉图只到过西西里、埃及和塞伦尼(Cyrene)。毕达哥拉斯则到过埃及、亚拉
伯、弗尼夏(Phoenicia)、巴比伦,可能还到过印度。——译者
七三
在所有迹象当中,没有比从果实方面看到的迹象更确实或更显赫的了。因为果实和
事功可说是哲学真理的保证人和担保品。现在且看,从希腊人的所有那些体系当中,以
及从它们所衍出的各别科学当中,过了这么多年,竟指不出一个实验是趋向于救济和嘉
惠于人类情况的,也指不出一个实验是真可归功于思考和哲学理论的。塞尔萨斯
(Celsus)①坦白地和聪明地承认了这一点,他告诉我们说:医学的发现,其实验部分
是在先的,此后人们才去对它作哲学的研究,才去追求并赋以各种原因;而不是经由相
反的过程,不是由哲学和对于原因的认识引到其实验部分的发现和发展的。②这样看来,
在埃及人以神圣的尊荣和礼仪所崇报的那些发明家当中畜类的偶像竟多于人的偶像,这
就并无足怪了;这是因为畜类以其自然本能曾做出了很多发现,而人们以其理性的讨论
和结论则很少有所发现或完全无所发现。
①塞尔萨斯是奥古斯塔(Augustus)时代(或者稍晚)的罗马名医。他遵循希波克
拉特的方法,观察和注视自然的动作,予以规限而不加以违反。著有《论医》(“De
Medicina”)一书,为研究古代医学的宝贵资料。——译者
②这段话,塞尔萨斯并不是作为他自己的意见来说的;相反,他是在表述医学方面
的经验学派所抱持的见解,而这恰是他所反对的。培根在他的著作中有好几处重复了这
种引述上的错误。
化学家们的努力诚然亦产生了一些果实,①但这乃是偶然产生的,顺路产生的,或
是由于象机械学所做的那样把一些实验加以变化而产生的,而不是由任何方术或理论所
产生的。因为他们所规划出的理论,与其说是帮助实验,毋宁说是搅乱它们。至于那些
从事于他们所谓自然幻术的人们,也只能拿出极少的发现来,而那又是很肤浅和象是骗
人的。这样看来,正如在宗教方面我们受到警告要以行为来表示自己的信仰,同样,在
哲学方面我们也应当依照相同的规则要以果实来评判学说体系;而假如这体系是不出产
果实的,我们就应当宣告它毫无价值,特别是当它不仅不产生葡萄和橄榄等果实反倒带
有争执、辩论之荆棘和蒺藜时,我们就更应当作这样的宣告。
①克钦指出,他们已经发明了酒精、硝酸、硫酸、挥发性碱、火药和其他一些东西;
这虽然还不能与近代化学的发明相比,却已是不可轻视的了。——译者
七四
我们还要从哲学体系和各种科学的增长与进步这一方面抽取迹象来看。凡建筑在自
然上面的东西都会生长和增加;凡建筑在意见上面的东西则只有变化而无增加。因此,
那些学说假如不是象一棵植物扯断了根,而是保持紧密连接于自然的胎宫并继续从那里
吸到营养,那么就不可能发生如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两千年来的经过情况,就不可能是:
各种科学都停立在原来的地方而几乎原封不动,不仅没有显然可见的增长,而且相反,
只在最初创立者手中繁荣一时之后随即衰落下去。且看各种机械性方术,由于它们是建
筑在自然上面和经验之光上面的,就有着相反的情况,它们(只要一天保持其通俗性)
是一贯在繁荣着和生长着,仿佛其中有一种生命的气息;它们起初很粗糙,然后又便利
些,后来又得到润饰,是时时都在进步着的。
七五
还有一个迹象(这与其称作迹象,毋宁说是证据,而且是所有证据中最有力的一
个),就是人们现所追随的那些权威人士们的自供。即使那些勇于自信而为一切事物订
立法则的人们,当其在比较心沉气静的状态时,也常常抱怨自然之隐微,事物之难知以
及人心之疲弱无力。假如他们止于说到这里,那么,固然有些秉性怯弱之辈会被吓倒而
不再前进搜求,却亦有些比较热情而富有精神的人们会更激奋起而勇往直前。但他们尚
不甘于仅为自己解嘲而已,他们还进而认定,凡在他们自己或者老师的知识所及之外者
都是根本在可能界限之外,并且好象是根据着他们方术的权威来宣告那是不可解或不可
能做的;这样,他们就最擅断地和最无分际地把自己之无力发现转为对自然本身的诬告,
转为对世上余人的绝望。
那个尊奉不可解论为主义而判处世人于永久黑暗的新学园派就是由此而来的。那种
认定法式①或事物的真正区别性(那事实上就是单纯活动的法则)为人力莫及、不能找
出的见解也是由此而来的。由此而来的还有关于活动和动作部门的一种见解,认为太阳
的热和火的热在种类上大有区别,——唯恐人们会想象到能够借火的动作来演出和形成
什么有似自然作品的东西。由此而来的还有一种概念,认为人的工作仅仅是去组合,至
于混合工作则非自然莫属,②——这又是唯恐人们会向技术要求什么能够产生和改变自
然物体的力量。这样说来,从这个迹象来看,人们大可得到一种警告,不要把自己的前
程和劳力混缠于那些不仅令人感到绝望而且自趋于绝望的教条。
①这里所说的法式是培根式的法式,与一卷五一条所否定的法式完全不是一回事。
参看前条和脚注。——译者
②这是指该伦而言,他在《De Naturalisbus Facultatibus》一文中曾把自然内在
的形成力量与方术外加的动作对立起来。参看一卷四条,培根在那里肯定了他在这里所
否定的这同一命题。
七六
另有这样一个迹象,也不应略而不论,这就是:以前在哲学家中间曾存在过这样大
的分歧以及这样五花八门的学派,这一事实就充分表明了那由感官到理解力的路径不是
画定得很精细,而哲学的共通的基础(即事物的性质)则被割切而碎裂成这样许多含糊
而繁复的谬见。这些时,关于第一性原则和整个体系上的意见分歧虽已大部分消灭,但
在哲学的一些部分上仍存在着无数问题和争执。由此就可清楚地看出,无论在那些体系
本身当中,或是在论证的方式当中,都没有任何准确的或健全的东西。
七七
一般意见认为,关于亚里斯多德的哲学无论如何总是有着很大程度的一致同意了。
因为在它一经发表之后,旧哲学家们的体系即告衰亡,而其后也没有更好的东西出现;
这样,它就象是规建得非常之好以致能收前后两代于扈从之班。对于这种见解,我要有
所答复。首先,一般所谓随亚氏著作问世而旧体系即告消亡之说根本就是一个错的观念;
事实是此后很久,甚至直到西塞罗(Cicero)时代以及其后若干年,旧哲学家们的著作
还是依然无恙的。①只是到了以后,当野蛮人泛滥到罗马帝国使人类学术遭到沉溺之祸
的时候,亚里斯多德和柏拉图的体系乃象几块较空、较轻的船板飘浮于时间的浪头而独
获保存下来。至于说到众皆同意一层,如果我们更明锐地深查一下,则人们也是受了欺
矇的。因为真正的同意乃是各种自由的判断通过恰当的考验而归于一致。而人们对于亚
里斯多德的哲学的同意却绝大多数是出于先入为主的判断和依于他人的权威;所以这只
是一种苟从与附合,而说不上是同意。再说,即使那是一种真正的和广泛的同意,我们
也不应把同意当作可靠的和坚固的证实,相反,它事实上只是一种强有力的臆断。而在
一切测断当中,尤以在知识问题上(神学除外,政治也除外,因为那里有投票权)②而
以同意为根据的测断为最坏。因为,如我以前所说,凡能取悦于众的东西只是那打动想
象力或以普通概念的锁链来束缚理解力的东西。③ ①克钦指证说,不仅培根所喜爱的较早的希腊哲学家们的著作存在无恙,就是斯多
阿学派和伊壁鸠鲁学派的著作也存在无恙,还有新柏拉图派的著作亦是这样。——译者
②培根的意思不是说,在神学问题和政治问题上多数票就一定正确有效;
他只是说,从事情的性质来看,在那些问题上,以同意作为论据这一点,比在纯粹
学术问题上更有分量。(关于在神学问题上进行投票这一点,克钦指出,培根无疑是指
某些教会会议靠参加者投票来对教义问题和纪律问题做出决定这种情况而言,甚至象尼
斯会议〔CouncilofNice〕就是用多数表决来肯定真正信条以反对阿吕亚斯主义
〔Arianism〕的。——译者)
③参看一卷二八条。——译者
因此,我们正可恰当地把弗雄(Phocion)关于道德问题的话语移用于知识问题上
来说:人们如果得到群众的赞同和喝彩,就应当立刻检查自己可能已经犯了什么错误。① ①弗雄是古时雅典的一位将军和政治家,反对雅典的民主制。这里所引述的这句话
出于波鲁塔克(Plutarch)所著《伟人列传》中的弗雄传。——译者
这样看来,这个迹象可以说是最为不利的一个了。
以上七节所论是从现行哲学和科学的根源、果实、进步、创始人的自供以及一般人
对它们的同意等等几点来看它们的迹象,表明它们的真理性和健全情况都不是良好的。① ①这几句话在原本(克钦注本)和英译本都是接排在上句之后,并未分节;
这样分节,是译者根据文义和结构,为醒目起见,擅自处理的。——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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