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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工具 作者: 培根 第08节
七八
现在要进而说明这些错误所以产生以及它们所以经历这多年代而长久存在的原因;
这些原因很多而且都是很有力的。
说明了这点,人们就会不再诧异怎么我所提出的这些考虑迄今不曾为人所注意;而
唯一诧异的只在它们怎样又在今天终于进入了某个人的头脑而成为其思想的主题;这在
我自己说来,我老实地认为只是某些可喜机缘的结果而非由于我的才具有任何优越之处,
只是时间的产物而非智慧的产物。①现在且说,第一点原因,所谓那么多的年代,假如
认真地秤量一下,就收缩到一个很小的范围。在人们的记忆和学术所展延到的二十五个
世纪之中,我们好不容易才能拣出六个世纪是丰产科学或利于科学的发展的。因为在时
间中和在地域中一样,也有荒地和沙漠。算来只有三次学术革命也即三个学术时期是可
以正经算数的:第一期是在希腊人,第二期是在罗马人,第三期就在我们也即西欧各民
族了;而这三期中的每一期要算有两个世纪都还很勉强。至于介乎这三个时期中间的一
些年代,就着科学的繁荣成长这一点来说,那是很不兴旺的。无论阿拉伯人或者经院学
者们都提不到话下,他们在这些中间时期,与其说是对科学的分量有所增加,毋宁说是
以大堆论文把科学磨损得象一条蹂躏了的道路一样。
这样看来,科学进步之所以如此贫弱,首先可以恰当地说是由于过去有利于科学的
时间很为有限之故。
①参看一卷一二二条。——译者
七九
第二点,还有一个从各方面呈现出来的重大原因,就是,即使在人类智慧和学术最
发达(假如真可算是发达的话)的那些时代里,人们也只以最小部分的苦功用于自然哲
学方面。
而其实正是这个哲学才应被尊重为科学的伟大的母亲。因为一切方术和一切科学如
果被拔离了这个根子,则它们纵然被打磨、被剪裁得合于实用,却是不会生长的。①现
在且看,大家都知道,自从基督教取得信仰,力量强大以来,绝大多数的才智之辈都投
身于神学去了;最高的报酬都施于这个事业,各种各样的帮助也都极其丰富地提供给这
个事业;这种对于神学的专注主要地占据了属于我们西欧人士的那历史的第三阶段或时
期;而就在此时文献亦正开始兴盛,宗教的争论也正开始兴起,这就又加强了这种情况。
另一方面,说到前此一个时期,即以罗马人为主体的第二时期,那时哲学家们的思考和
劳力主要是使用在和消耗在道德哲学上面(道德哲学之对于异教徒,就如神学之对于我
们一样)。并且,在那些时候,最优秀的才智之士又普遍投身于公共事务之中;这是因
为罗马帝国的广度需要大量的人去服务。至于再说到希腊时期中自然哲学看来算是最发
达的年代,那只不过是短短一瞬的时间;因为在早期,所谓七哲,②除泰利斯(Thales)
③外,都是投身于道德学和政治学的;而在后期,当苏格拉底把哲学从天上拉到地上以
后,④道德哲学就更空前地流行,从而使人心对自然哲学背离得愈远了。
①参看一卷七四条。——译者
②希腊七哲是:(一)梭伦(Solon),他的格言是“认识你自己”;(二)契罗
(Chilo),他的格言是“考虑结局”;(三)泰利斯,他的格言是“凡有担保的人就
是稳固的人”;(四)毕亚斯(Bias),他的格言是“多数人是坏的”;(五)克留勃
拉(Cleobulus),他的格言是“避免极端”;(六)庇塔喀斯(Pittacus),他的格
言是“紧捉时机”;(七)勃吕安德(Periander),他的格言是“在勤劳努力面前没
有不可能的事”。——译者
③泰利斯(公元前第六世纪),希腊哲学家,属米勒塔学派(Milesian School)。
据说他曾预言到公元前五八五年五月二八日的日食。据亚里斯多德称述,他首先提出了
宇宙有一种单一的物质元素的设想,并且说那就是水。——译者④克钦指出,这话出于
西塞罗所著“Disputationes Tuscalanae”一书第五卷第四章第十节。——译者
还不止此,即使在自然研究发达的时期,由于人们的无谓争论和夸炫新意,也使得
那个时期本身败坏而无结果。
这样看来,在那三个时期当中,自然哲学在很大程度上不是被人忽视,就是受到阻
碍。我们既已看到这点,那么,对于人们之不会在其所不注意的事物上面做出什么进展
也就不必感到诧异了。① ①这几句话在原本和英译本都未分节;这样分节,是译者擅自处理的。——译者
八○
此外还须添述一个原因,就是:自然哲学即使在对它注意的人们中间,特别在那后
两个时期,也始终不曾拥有一个摆脱一切而全力从事的研究者(除开某个在僧房中从事
研究的僧侣或某个在别墅中从事研究的士绅),①而一直是被仅仅当作通到其他事物的
便道或桥梁来对待的。这样,这个伟大的科学之母就因横来的侮辱而被贬黜到仆役的职
务上,只去伺候医学或数学的业务,也只去以一种打底子的染料来浸染幼稚而不成熟的
智慧,使它以后更适于接受他种色染。实在讲来,除非把自然哲学贯彻并应用到个别科
学上去,又把个别科学再带回到自然哲学上来,那就请人们不必期待在科学当中,特别
是在实用的一部分科学当中,会有多大进步。因为缺少了这个,则天文学、光学、音乐
学、一些机械性方术以及医学自身——还不止此,人们将更觉诧异的是连道德哲学、政
治哲学和逻辑科学也都在内——一并都将缺乏深刻性,而只在事物的表面上和花样上滑
溜过去。因为这些个别科学在一经分了工而建立起来之后,已是不再受到自然哲学的营
养的了;而其实,自然哲学从它对于运动、光线、声音、物体的结构和装配以及人的情
感和理智的知觉等等的真正思辨当中,是应当能够抽获对个别科学灌注新鲜力量和生机
的方法的。这样看来,科学既已与它的根子分离开来,则它之不复生长也就毫无足怪了。
①克钦指出,前者无疑是指在牛津书斋中的罗杰·培根,后者或许是指笛卡儿
(Descartes)。
八一
科学过去之所以仅有极小的进步,还有一个重大的、有力的原因,就是下面这点。
大凡走路,如果目标本身没有摆正,要想取一条正确的途径是不可能的。科学的真正的、
合法的目标说来不外是这样:把新的发现和新的力量惠赠给人类生活。但对于这一点,
绝大多数人却没有感到,他们只是雇佣化的和论道式的;只偶然有智慧较敏、又贪图荣
誉的工匠投身于新发明,而他这样做时多半是以自己的财产为牺牲。
一般说来,人们绝无以扩增方术和科学的总量为己任之意,所以即在手边已有的总
量当中,他们所取和所求的也不外那对他们的演讲有用,能使他们得利、得名或取得类
此便宜的一点东西。即使在大群之中居然有人以诚实的爱情为科学而追求科学,他的对
象也还是宁在五花八门的思辨和学说而不在对真理的严肃而严格的搜求。又即使偶然有
人确以诚意来追求真理,他所自任的却又不外是那种替早经发现的事物安排原因以使人
心和理解力得到满足的真理,而并不是那种足以导致事功的新保证和原理的新光亮的真
理。这样说来,既然科学的目的还没有摆对,那么人们在办法上之发生错误就不足为奇
了。
八二
正如人们已把科学的目的和目标摆错了,同样,即令他们把目标摆对了,他们所选
取的走向那里的道路又是完全错误而走不通的。谁要正确地把情况想一下,就会看到这
样一件很可诧异的事:从来竟不曾有一个人认真地从事于借一种布置井然的实验程序径
直从感官出发来替人类理解力开辟一条道路;而竟把一切不是委弃于传说的迷雾,就是
委弃于争论的漩涡,再不然就是委弃于机会的波动以及模糊而杂乱的经验的迷宫。现在,
让任何人沉静地和辛勤地考查一下人们在对事物进行查究和发现时所惯走的是什么道路,
他必定会看出,首先是一个极其简单而质朴的发现方法,一个最通常的方法。它不外是
这样:当人们从事于发现什么事物时,他首先要找出和看一看别人以前对这事物所曾发
表过的一切说法,然后自己就开始沉思,以其智慧的激荡和活动来吁请,亦可说是来召
唤他自己的元精来给以神示。这种方法是完全没有基础的,是只建筑在一些意见上面而
为意见所左右的。
其次,又或许有人把逻辑①召进来替他做这发现。但逻辑除在名称上外是与这事无
关的。因为逻辑的发明并不在发现出方术所由以构成的一些原则和主要的原理,而只在
发现出看来是协合于那些原则和原理的一些事物。假如你是更好奇一些,更诛求一些和
更好事一些,硬要去追问逻辑是怎样检定和发明原则或始基原理,则它的答复是众所皆
知的:它只是把你推到你对于每一个方术的原则所不得不有的信任上去。
①本节中的“逻辑”,在原书中均为dialectica。——译者
最后还剩下单纯经验这一条道路。这种经验,如果是自行出现的,就叫作偶遇;如
果是着意去寻求的,就叫作实验。
但这种经验只不过是如常言所说的脱箍之帚,只不过是一种暗中摸索,一如处在黑
暗中的人摸触其周围一切以冀碰得一条出路;而其实他不如等到天明,或点起一支蜡烛,
然后再走,要好得多。真正的经验的方法则恰与此相反,它是首先点起蜡烛,然后借蜡
烛为手段来照明道路;这就是说,它首先从适当地整列过和类编过的经验出发,①而不
是从随心硬凑的经验或者漫无定向的经验出发,②由此抽获原理,然后再由业经确立的
原理进至新的实验;这甚至象神谕在其所创造的总体上的动作一样,那可不是没有秩序
和方法的。③这样看来,人们既经根本误入歧途,不是把经验完全弃置不顾,就是迷失
于经验之中而在迷宫里来回乱走,那么,科学途程之至今还未得完整地遵行也就无足深
怪了。而一个安排妥当的方法呢,那就能够以一条无阻断的路途通过经验的丛林引达到
原理的旷地。
①参看一卷一○二条。——译者
②随心硬凑的经验,原文为praepostera,克钦注释说,这是说人心先定了主见,
然后去找适合于它的事例;一卷六三条在批判亚里斯多德的实验时对此有详细的论述。
关于所谓漫无定向的经验,参看一卷七○条第一点。——译者
③参看一卷七○条末节。——译者
八三
还有一种见解或虚骄之气,虽系屹立已久但确很虚妄而有害,也无端地加强了上述
的毛病。这就是:人们认为,若与那种局于感官、限于物质的一些实验和特殊的东西保
持长久而密切的接触,就有损于人心的尊严;特别是因为那些东西要搜求是费力的,要
沉思是不值的,要讲述是粗俗讨厌的,要实践是不够旷放的,而其数目又是无限,其精
微处又是过于纤细。这样,对于经验,且不说是予以放弃或处理不善,乃竟是以鄙视的
态度而加以排斥;因而最后就走到了这样一种地步:真正的道路不只是被放弃了,而竟
是被锁断和堵绝了。
八四
人们之所以在科学方面停顿不前,还由于他们象中了盅术一样被崇古的观念,被哲
学中所谓伟大人物的权威,和被普遍同意这三点所禁制住了。关于最后一点,我在前面
已经讲过。①说到所谓古,人们对它所怀抱的见解是很粗疏而且无当于这字眼本身的。
因为只有世界的老迈年龄才算是真正的古,而这种高龄正为我们自己的时代所享有,并
不属于古人所生活过的世界早期;那早期对于我们说来虽是较老,从世界自身说来却是
较幼的。②我们向老年人而不向青年人求教有关人类事物的更多的知识和较成熟的判断,
因为老年人经验丰富,所见所闻所思想的事物都是多而且博,这是很对的;同样,我们
也有理由希望从我们的这个年代——只要它知道自己的力量并愿奋发表现出来——得到
远多于从古代所能得到的东西,因为它正是这个世界的较高年龄,其中已堆积和贮藏着
许多实验和观察。
①见一卷七七条。——译者
②这点见解在培根虽非引述而来,也或许并非袭自前人,但在培根以前或同时的一
些作家中确有不少所见略同的说法。其中可指称的,有吉尔伯忒、伽利略、堪帕奈拉
(Campanella)所著“Apologiapro Galileo”一书和勃鲁诺(Giordano Bruno)所著
“Cenadi Cenere”一书。至于以历史早期为世界的幼年之说,更见于伊斯德拉
(Esdras)的著作第二卷;又,一五四六年出版的开斯曼(Casmann)所著
“Problemata Marina”一书中也有此说。(克钦又指出,塞尼卡〔Seneca〕亦有较晚
时期才真是较老年龄的想法,曾为罗杰·培根在“Opus Majus”一书中所称引。——译者)
在我们的时代,由于人们的经常的远航和远游,自然中可能对哲学引进新光亮的许
多事物已经摆明和发现出来,这一点也不能是毫无所谓的。很明确,在我们这时代,当
物质的地球的方域——就是说,大地、海洋以及星宿等方域——业经大开和敞启,而我
们智力的地球若仍自封于旧日一些发现的狭窄界限之内,那实在是很可差的了。
至于说到权威一层,人们若如此折服于作家而却否认时间的权利,这只表明他智力
薄弱;因为时间乃是众作家的作家,甚且是一切权威的作家。有人把真理称作时间之女,
①而不说是权威之女,这是很对的。
①见吉里阿斯(Aulus Gellius)所著“Noctes Atticoe”一书第十二卷第十一章。
这样看来,人们的力量既经这样被古老、权威和同意这三种盅术所禁制,他们于是
就变得虚萎无力(象中了魔魇的人一样),不能追伴事物的性质,这也就不足诧异了。① ①这里的分节,是译者擅自处理的。——译者
八五
指使人们的努力满足而停止于现有发现的还不止上述崇古、权威和同意三点,另外
还有一点就是对于人类所久已保有的一些事功本身的赞赏。因为人们看到机械性方术所
提供人们利用的供应是怎样繁多和美好,自然会多倾向于赞赏人类的富有而少有感于他
之所缺乏;就不复想到人们对于自然的创造性的观察和动作(这些乃是那一切繁多花样
的生命和动因)实在不多而且也不是深入掘得的;也就不复想到其余一切能事不过只是
耐心以及手和工具的精微而规矩的运动——就以制造钟表(当作例子)来说,这无疑是
一件精微而细密的工作:其机轮似在模仿天体的轨道,其往复有序的运动似在模仿动物
的脉息;可是即使象这样的工作,它所依据的有关自然的原理也不过只是一两条。
再说,你如果就着文化性方术的精化程度,或甚至亦就着那有关对自然质体加工的
机械性方术的精化程度来考察一下;具体地说,关于前者,就是把天文学中关于天体运
动的发现,音乐学中关于谐音学的发现和文法学中关于字母系列中各个字母的发现(中
国人至今还未采用)等类之事观察一下;关于机械性事物者,就是把拔克斯(Bacchus)
和西律斯(Ceres)①的工作上的发现即制酒和制面包的方术的发现,关于珍馐美味的
发现,以及关于蒸馏法和类似东西的发现等等也观察一下;并且与此同时你如果再想一
想这些方术之达到现有的完美程度系经过何等漫长的时间(除蒸馏法外,它们都是很古
的②),再想一想(如上面所讲关于钟表的话)这些方术所借于对自然的观察和有关自
然的原理者是何等之少,还想一想这些方术之得以发明又是怎样轻易地和明显地出于偶
然的提示;你如果这样考察一番,你对人类的情况就将停止惊叹,而相反倒会发生悯伶,
因为你看到了在这多岁月的进程当中方术和发明方面竟有这大的饥荒和歉收。可是以上
所提到的这些发现却还是在哲学和知识性方术之前的。这样看来,假如必须说出实情,
就应当说,当唯理的和教条的科学一经开始,那有用事功的发现就告结束了。
①拔克斯是希腊神话中的酒神,其形象是坐一辆驯虎所驾的车子,手执一条缠满了
常春藤叶子的长矛。西律斯在希腊神话中称为地母,是司农的女神,凡大地之上的一切
谷物果实皆她所赐。——译者
②据说坡森(Porson)曾肯定,蒸馏法是古人早就知道的。狄汤(Dutens)在
《Originedes Découvertes》一书中亦主张此说。
再看,假如有人又从作坊转入图书馆而惊异于所见书籍门类之浩繁,那么只须请他
把它们的实质和内容仔细检查一下,他的惊异一定就会调转方向。因为,他一经看到那
些无尽的重复,一经看到人们老是在说着和做着前人所已经说过和已经做过的东西,他
就将不复赞叹书籍的多样性,反要惊异于那直到现在还盘踞并占有人心的一些题目是何
等地贫乏。
假如他再往下把那些可称怪异而不妥靠的方术看一看,把炼金家们和幻术家们的工
作更切近地考察一下,则他或将简直不知应当对他们笑还是应当对他们哭。炼金家是在
培育着永久的希望,事情不成时,总是归咎于自己的某种错误:不是恐怕自己没有充分
了解这个方术或其著作者的语意(因而他就转向对古法和秘传的追求),就是恐怕自己
在制炼中在分量上或时间上有毫厘分秒的差池(因而他就把试验无限地重复下去);而
同时,当他在试验过程的一些机会中居然达到一点新的或尚属有用的结论时,他又认真
地把它们看作是大功将至,以它们来餍足其如饥如渴的心,把它们极度地张大起来,而
尽将余事寄于希望之中。诚然,炼金家们不是没有许多的发现,不是没有带给人们以有
用的发明;不过他们的情节却如寓言中所讲的一个老人的故事:那老人以其葡萄园中的
窖金遗给诸子,而故称不知确切地点,诸子于是就辛勤地从事于翻掘园地,虽然没有找
到什么金子,可是葡萄却由于这次翻掘而变得更加丰茂了。
再说到自然幻术的一流人物,他们是以交感和反感①来解释一切事物的;这乃是以
极无聊的和最怠惰的构想来把奇异的性德和动作强赋于质体。假如他们也曾产出一些事
功,那也只是旨在标奇取誉而不是旨在得用致果的一些东西。②至于说到迷信的幻术
(假如我们也必须说到它的话),特别应当指出,它不过只是那些荒诞迷信的方术在各
民族、各时代以及各宗教中所曾从事过或玩耍过的某一特项而已。这些都是可以揭过不
谈的。
①关于培根对交感和反感的见解以及他自己所讲的自然的感应性,参看二卷五○条
第六点。——译者
②关于培根对自然幻术的见解,参看一卷七三条、二卷九条和三一条末节。——译者
综上所述,人们对于丰富的见解正是形成贫乏的原因,这也是没有什么奇怪的。① ①这里的分节,是译者擅自处理的。——译者
八六
进一步讲,人们这种对于知识和方术的赞赏——这种赞赏本身是很脆弱而且近于幼
稚的——又被那处理和传授科学的人们的一种手法和造作所加强着。这就是说,他们在
把科学提到世人眼前时系如此出以虚夸和卖弄,又如此加以装扮和粉饰,竟把科学弄得
真似各部齐全,已告完工。你若看一看它们的方法和门类,它们确似已经应有尽有,包
罗其所能包。虽然这些门类是内容窳败,仅如空箱,但在常人看来总是表现着一个完整
科学的形式和计划的。应当指出,那最早和最古的寻求真理的人们却是带着较好的信条,
也带着较好的前程,乐于把他们从对事物的思辨中所集得的并且意在储以备用的知识装
在语录里面,也就是说,装在简短而零散的语句里面,而并不用造作的方法编串起来,
也不号称或自命包罗了全部方术。不过若就现状言现状,人们既把传给他们的东西当作
早臻完美全备,就不复在其中寻求进步,那是并无足怪的。
八七
还有一层,这些旧体系的信誉又在新体系提倡者的虚妄和轻浮的衬托之下而获得了
不少的增添,特别以在自然哲学的活动的、实践的部门中为尤甚。世间历来不乏侈谈者
流和梦呓之辈,部分出于轻信,部分出于欺骗,在人类面前许了不少愿,说什么能使人
延年益寿,能使人减少病痛,能修整残缺肢体,能迷骗感官;又宣称有方术足以约束和
刺激感情,足以启发和提高智能,足以变化质体,足以任意加强和放大各种运动,足以
在空气中造成印象和引起变化,足以把天体力量引取下来而加以处理;又宣称还有方术
能预言未来事物,能把远处的事物搬近,能使隐秘的事物显现;以及其他种种。
关于这些胡吹的许愿家,我们可以大致无误地这样来论断:在哲学方面,他们的这
种虚妄与真正方术之间的差别,正如在历史方面,该撒(Julius Caesar)或亚力山大
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的业绩与高卢的亚马地(Amadisde Gaul)①或不列颠的
亚脱(Arthur of Britain)②的业绩是不可同日而语一样。当然因为这些杰出的将军
们确曾实际做出了比那些虚构的英雄们在杜撰中所做到的还要伟大的事情,还特别因为
那些事情又是以并非荒诞怪异的行动为手段和方法来做出的。
当然,真正历史的信誉若因其有时曾为寓言所伤、所诬而遭到贬抑,那是不公平的。
但同时我们也要知道,一些新的拟议,特别是当它们连带涉及新的事功之时,由于那些
骗子们过去亦曾作过同样企图之故就引起人们成见上的很大反感而遭到反对,那也是不
足怪的;因为那些骗子们的过度虚妄以及由此而引起的厌恶,对于一切真正从事这种企
图的人的伟大用心,迄今还是有其破坏性的影响的。
①“高卢的亚马地”是中世纪一部有名的散文体传奇,第一版于一五一九年印行。
本事概略如下:号称“狮骑士”的亚马地爱上了大不列颠的公主欧吕安娜(Oriana),
可是她已被许婚于罗马皇帝,而亚马地又救公主于难,于是情敌发生了冲突。罗马皇帝
率军舰来战,战败被杀,亚马地取得了胜利。——译者
②传说中的亚脱十五岁就做了不列颠王,正当第六世纪撒克逊人(Saxon)入侵的年
代,他率其骑士战胜攻取,开疆拓土,其英雄业绩遂汇为《圆桌故事》(“The Round
Table”)一书;诗人探尼生(Tennyson)曾为此作《亚脱王之歌》。——译者
八八
使知识受制更甚的还在于人类气魄的渺小及其所任工作的微细和琐屑。而尤其坏的
是,这气魄渺小本身却还带着一种傲慢和自尊的神气。
首先,我们看到,在一切方术中都有一个共同的并已成为很熟习的伎俩,就是作者
总把自己方术的弱点诿责于自然,这就是说,凡为其方术所不能达到的,他就以那个方
术自身为权威断言那在自然中是不可能的。当然,如使各该方术自任裁判,那就没有一
个方术能被判处。再看,现在时髦的哲学又在抚育着某些教义,其宗旨(如果审慎地考
查起来)乃在对人们劝说,凡困难的事物,凡足以支配和征服自然的事物,都是不能期
之于方术或人的劳力的;如前面所论日热火热不同类的学说,以及关于混合工作的学说,
就是属于此例。
这些事情,正确地看来,完全导向对人类权力的无理限制,导向一种经过考虑的和
出于人为的绝望;这不仅搅害了希望的预测,并且还切断了努力的动脉和鞭策,把经验
本身的许多机会都抛掷掉;①而所以致此的原由,则在于人们把自己的方术认为已臻尽
善尽美,也在于人们有一种糟糕的虚荣心,要使人相信,凡迄今尚未发现和尚不了解的
事物在此后也永不能发现和永不能了解。
即使有人相当地投身于事实,努力要找出一点新的东西,他们的目的和意愿却又局
限于仅仅查究和做出某一发现而不傍及其他,如磁石的性质,海潮的涨落,天体的系统,
以及诸如此类的事物,看来多少有些奥秘而一向又未理出什么成绩的事物。而其实,要
仅就某一事物自身来查究该事物的性质,这乃是最笨不过的做法。因为同一性质可以在
某些事物当中是隐而不露,而在另一些事物当中则是显而易见;正因如此,于是在前者
就产生惊奇,在后者则刺激不起注意。即如我们在黏合性这一性质上所见的情况就是这
样:在木头或石头当中,黏合性是看不出的,我们也就在“坚实”这一名称之下将它滑
放过去,也不进一步探讨连续性的分离或分解又为何得以避免;而关于水泡,则因我们
有见于它形成了薄膜,又很古怪地形成了半圆,以致连续性的分解得以暂时避免,遂认
为是极尽微妙之事。总之,事实上有些在某些事物中看来是隐秘的而在另些事物中则属
显著而周知的性质,人们的实验和思想若永远仅仅投在前一些事物上,那么他就永远不
会认识到其中的这些性质。
①关于以上各点,参看一卷七五条。——译者
但是一般地说来,在机械学方面,如果有人只消把一些旧的发现精化一下,装饰一
下;或者把几个合为一个;或者把它们装配得更合于实用;或者把作品的容积改得比前
较大或较小一些;或者有其他类此的情形,那也就算是新的发现了。
这样看来,人们既是自足和自喜于这样琐细而带有稚气的工作,甚至还想象自己在
其中已经是在努力追求着,假如还不是已经完成着,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那么,高贵的
和对人类有价值的发明之至今不得出现也就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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