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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知识获得解放 作者: 卡尔·波普尔 论三个世界 Three Worlds Ⅰ 在本讲座中,我打算向那些赞同一元论甚至二元论宇宙观的人们提出挑战,并提出多元论的观点。我将提出至少三个不同的但相互作用的亚宇宙的宇宙观。 首先有由物质客体、由石头和星球、由植物和动物、由辐射线和其他形式的物理能量构成的世界。我将把这个物质世界称为“世界1”。 如果想这样做,我们可以把物质的世界1再分为无生命物质客体的世界和生物世界即生物客体的世界;尽管我们要冒区分不明的风险。 其次,有内心的或心理的世界,我们的痛苦与愉快的感觉,我们的思想、我们的决定、我们的知觉与我们的观察的世界;换言之,内心或心理实体的,或主观感受的世界,我称之为“世界2”。世界2非常重要,尤其从人类观点或从道德观点看非常重要。人类的痛苦属于世界2;人类痛苦,尤其是可避免的痛苦,是所有能对此有所帮助的人的中心的道德问题。 世界2能够以种种不同方式再分。如果想这样做,我们可以区分完全有意识的经历和梦想,或潜意识的经历,或者我们可以区分人类的意识和动物的意识。 内心的世界2的现实——及人类痛苦的现实——有时被人们所否认;最近被一元论唯物主义者或物理主义者,或被某些激进的行为主义者所否认。然而主观经历的世界2的现实得到常识的承认。为世界2的现实辩护将是我的论证的一部分。 我的主要论证将用于为我打算称作“世界3”的事物作辩护。我说的世界3是指人类心灵产物的世界,例如语言;传说、故事与宗教神话;科学猜想或理论以及数学建构;歌曲和交响曲;绘画和雕塑。 在我所称的世界3中不难区分许多不同的世界。我们可以区分科学世界和虚构世界、音乐世界和美术世界以及工程的世界;为简单起见,我将谈论一个世界3,人类心灵产物的世界。 许多属于世界3的客体同时也属于物质的世界1。米开朗琪罗[Michelangelo]的雕塑《垂死的奴隶》[The DyingSlave」既是一块大理石,属于物质客体的世界1,也是米开朗琪罗的心灵的创造物,作为心灵的创造物属于世界3。 但是,就书籍而言,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种情况。书显然是物质客体,作为物质客体它属于世界1。如我们所知,属于同一版本的所有个别书籍在物质上都是很相似的;但是我们所称的“同一本书”——比如说圣经——可能是以物质上大相径庭的种种不同版本出版的。让我们假设所有这些版本都包括同样的正文;即,同样的句子序列。就此而言,它们都是同一个世界3客体的同一本书的版本,或复本,无论从物质观点看它们多么不同。显而易见,在世界3意义上的这一本书并不是物质意义上的一本书。 世界3客体的例子为:美国宪法,或者莎士比亚的《暴风雨》[The Tempest],或者他的《哈姆莱特》[Hamlet]或者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Fifth Symphony],或者牛顿的引力理论。用我的术语说,所有这些邻是属于世界3的客体;与作为世界1中的客体的放置在特定地点的特定的书籍相区别。可以说它是世界3客体的世界1的体现。 当我们研究美国宪法对于美国人民生活的影响或者它对其他民族历史的影响时,那么我们在谈论世界3客体;倘若我们谈论一部剧作的常常迥异的演出时情况也与此相似,比如说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 对于大部分,尽管不是全部,世界3客体,可以说它们被体现或物质地实现在一个或许多世界1的物质客体中。一幅伟大的图画可能只作为一个物质客体存在,尽管可能有一些优秀摹本或复制品。相比之下,《哈姆莱特》体现在包括《哈姆莱特》一种版本的所有那些物质的书籍中;换一种方式,它也体现或物质表现在一个剧团的每一次演出中,与此相似,一部交响曲可用迥异的方式体现或物质表现。有作曲家的手稿;有印刷的乐谱;有实际演奏;有这些演奏的唱片或磁带的物质形式的录音。但是也有在一些音乐家的大脑中的记忆印迹:这些也是体现,而且它们尤其重要。如果想这样说,那么可以说世界3客体是抽象客体,它的物质表现是具体客体。 Ⅱ 我的许多哲学界朋友,尤其是唯物主义者或物理主义者,都强烈反对这一切。他们说,我的说法严重地令人误解。他们断言只有一个世界:物质客体的世界。这是唯一存在的或实在的世界:其他一切都是虚构的。他们说只存在具体客体,例如唱片或磁带或演奏,或在我们大脑中的记忆印迹。他们否认抽象客体:这些并不存在。他们说,在谈论世界3客体时,我犯了实体化的错误;在英语中它意味着我把不存在的幽灵或虚构的事物理解为物质或物。 Ⅲ 我把阐明我在谈论世界3客体,例如一部交响曲或一个科学猜想或理论时意味着什么看作我这次谈话的主要任务。因此我想向你们解释一下我的哲学界朋友和对手们,一元论者及二元论者们,对我的关于世界3客体的观点提出的强烈的异议。让我首先解释一下一位唯物主义者或物理主义者会说的话:坚持认为只有一个世界,物质客体的世界,即我所称的世界1的一元论者。 唯物主义者或物理主义者似乎会说,我所称的世界3客体可以而且应当以如下方式分析和归结为物质客体。他会说一部交响曲——比如说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并不存在。确实存在的是我称之为它的体现或物质表现的那些物质事物:《第五交响曲》的种种不同的演奏、唱片、磁带和乐谱。但是,物理主义者会说,最重要的体现是在人们大脑中的记忆痕迹,或所谓“印迹”;不仅是交响曲的原作曲家的或记住整部作品的专家的记忆痕迹,而且是只会辨认出一个或另一个有特色的段落的更普通的人的记忆痕迹;还有这样一些人的记忆痕迹,由于其大脑受到的限制,他们往往说出这样的话:“我想我记得这段乐曲:它是《第五交响曲》,对吧?”我们可以设想,这样做出反应的人在大脑上写入了某些记忆痕迹。这些记忆痕迹可以使他们谈到《第五交响曲》。记忆痕迹或印迹和语言行为是物质的:它们确实存在。但《第五交响曲》的本身却并不存在;尽管无可否认,我们常常以这样的方式使用语言——我们仿佛它是存在的事物之一那样谈到它。 Ⅳ 简言之,这是唯物主义的一元论者或物理主义者的主张。二元论者,即承认世界1和世界2都实在的人,会接受一元论者所说的几乎一切。但是他会补充说,一元论者忽略了主要的东西:聆听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的伟大经历。二元论者会承认,这种经历以某种方式依赖于我们大脑中的一系列事件:如果这些大脑事件受到当头一击或麻醉剂的干扰,这种经历就停止存在。但是使人走几英里路去聆听音乐会,买他也许勉强买得起的座位的,不是大脑事件,而主要是有意识的经历,也许还有无意识的经历,例如他对于听到美妙的、令人兴奋的声音的期待。 因此,二元论者会欣然接受一元论者关于大脑事件和大脑中的记忆印迹的话,但他会指出,一元论者强调这就是存在的一切,是完全错误的。实际上,二无论者会指出,一元论者忽视了最重要的事情:我们的有意识经历的世界2,没有它,世界1就会是无生命的、无意义的废物的世界。 当然,除这里描述的两种观点外——一方面是唯物主义或物理主义一元论,另一方面是二元论——还有其他宇宙观。(尤其是贝克莱的经验一元论。)然而,我将把我的批评性讨论局限于我刚才简洁概述的那两种观点:局限于唯物主义或物理主义,因为杰出的哲学家们广泛持有这种观点;并局限于二无论,因为我认为它是常识性的观点。我不佯称能驳倒这两种观点,但我可以向它们提出挑战。 Ⅴ 作为多元论者,我必须向唯物主义一元论者和二元论者讲些什么呢?首先,像二元论者一样,我准备同意唯物主义一元论者说的许多话。实际上,除去他否认经历的世界2和否认诸如《第五交响曲》之类抽象客体的世界3外,我同意他所说的一切。与此相似,除去他关于应把《第五交响曲》与我们聆听它或记忆它的经历相等同的含蓄信念之外,我同意二元论者所说的一切。 我将首先谈一谈这个事实——或者在我看来的事实——有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的较好和较差的演奏;较好和较差的现场演奏、较好和较差的唱片、较好和较差的磁带。 如果这是事实,而且我认为这是事实,那么它给唯物主义的一元论者造成了真正的困难。如果可以把拙劣的演奏简单地与偏离了贝多芬原乐谱的演奏相等同,那么就不会有什么困难了。然而,十分可能一场最出色的演奏零零落落地有点小错,而更笨拙的演奏却处处与乐谱一致。此外,我们可以把自己局限于比较技术上没有失误的演奏和其他体现:仍然会有较出色和不太出色的演奏。我不知道唯物主义者甚至二元论者会如何解释客观上存在较好的和较差的演奏。我认为,唯物主义者或二元论者只能提出,对于较多的人,或者也许是较多的音乐家做出赞许反应的表演,我们称之为较出色;这种赞许反应或者通过“语言行为”(就唯物主义者而言),或者通过真正的欣赏(就二元论者而言)。换言之,唯物主义一元论者和二元论者都会不得不说类似这样的话:“表演很出色,因为人们欣赏它——或至少说他们欣赏它。”一元论者和二元论者都不会说:“这是精彩的演奏,因此许多人欣赏它,深深为之感动。”他们更不会说:“这是一场出色的演奏,但是没有什么人赏识它。”然而我认为,人们可以说这种话,它很可能是真实的。这样判断的演奏是我的术语所说的世界3客体——当然,是被体现的或被物质表现的客体——它可以被判断为世界3客体。 Ⅵ 我们对世界3客体的讨论把我们带到下面的问题:是否在它只是记录了观察一件作品的具体化的人或人们的主观反应或欣赏的意义上,对这件艺术作品的批评性评价必然是主观的?或者是否一件艺术作品本身——作为客体——可以是伟大的或惊人的?十分清楚,后面一种观点,客观主义观点,与存在世界3,存在世界3客体的观点密切相关。 很可能是这种情况,世界3客体和伟大的艺术作品是存在的,同时我们却没有一个客观尺度以衡量其伟大。供我们使用的唯一尺度也许确实是某些人对于艺术作品的主观反应。但是这可以与一件艺术作品客观上伟大的命题完全相容。人们会像磁场中的铁屑一样被利用:他们的反应会使艺术作品的客观质量成为可见的。我认为,这是真实的情况,公众的反应仅仅是艺术作品质量的指示器而已——而且不总是非常可靠的指示器。 关于美学问题我不想多说,但是我想十分清楚地阐明这特定的一点。 我认为,存在人类心灵产物的世界3,我将试图表明,世界3客体可能在十分清楚的意义上不是虚构的,而是十分实在的:它们可能是实在的,因为它们可能对我们、对我们的世界2经历,甚至对我们的世界1物质客体有影响。一首交响曲或另一件艺术作品可能是这样的世界3客体的例子;一首交响曲可能是伟大的交响曲。这样说可能意味着它在客观上是伟大的,即使我们可能没有客观尺度作依据,而只有某些人的主观反应。因此我们不可由缺乏客观标准而得出被评价的作品的主观性或者它的优劣的主观性的结论。 相比之下,唯物主义一元论者和二元论者都一定会说,一件艺术作品毫无客观性可言。如果唯物主义一元论者甚至二元论者是正确的——如果宇宙只由具体的物质的世界1客体或只由世界1客体和具体的世界2经历构成,而不是由诸如伟大书籍或者伟大理论或者伟大的交响曲之类的抽象客体构成——那么关于这些客体的一切谈论就一定是虚构的。关于一首伟大的交响曲或者关于一场伟大的演奏的谈论就会不得不被解释为隐喻的谈论。因此,如果我们说:“这是一首伟大的交响曲”,我们就不会意味着有一首交响曲,它是伟大的,如果我们运气不错,这个客观事实可由某些人的主观反应所确定;相反,我们的谈论仅仅会意味着人们以某种典型方式对某些物质的世界1客体,例如一场音乐演奏,主观地做出反应。 这正仿佛“这里有一个强磁场”的陈述会不得不被当作隐喻;不当作关于客观物质实体——磁场——的谈论,而只当作关于倘若在这个区域撒铁屑的话这些铁屑的行为的谈论。 这种观点确实被一些杰出的哲学家所采用,甚至对可观察到的物质客体也采用了这种观点。因此,一个物质客体常常不是被哲学家们解释为客观物质实体,而是被解释为激起人们的“感觉恒久的可能性”。 这是完全值得尊重的哲学观点。我由于种种原因恰巧认为它是错误的。也就是说,我是关于物质世界1的实在论者。与此相似,我是关于世界2,经历世界的实在论者。而且我是关于世界3的实在论者——由抽象客体,例如语言、科学猜想或理论和艺术作品所构成的世界3。 Ⅶ 在继续解释我的赞成这种三重实在论——关于世界1、世界2和世界3的实在论——的论点之前,我想对艺术作品提出决定性的意见。然后我将转而讨论其他世界3客体,尤其是科学猜想或理论。 关于艺术作品的这种决定性意见将十分简短。但是我想说明,它所涉及的是一个庞大的题目,值得用几个小时讨论的题目。 迄今为止,关于艺术、音乐、诗歌的最有影响、被最广泛接受的理论是关于一切艺术本质上都是自我表现的理论:艺术家个性的表现或展示,尤其是他的情感的表现。我认为这种理论是完全错误的。我们在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中,当然也包括在艺术中,都表现我们的内心状态,这是确实而又意义不大的。但是我们也在走路、咳嗽或擤鼻子的方式中表现我们的内心状况。因此,不能用自我表现来表示艺术的特性。 但是我不仅仅认为表现主义艺术理论是错误的,我认为它对艺术具有破坏性影响。在伟大的艺术中,艺术家认为重要的是他的作品,而不是他自己。这种健康的态度遭到艺术是自我表现这种理论的破坏。 Ⅷ 现在我来讨论我的中心问题。世界3客体,例如牛顿的或爱因斯坦的引力理论,是实在的客体吗?或者如唯物主义的一元论者和二元论者都断言的那样,它们仅仅是虚构?是否如唯物主义一元论者所说,这些理论本身是不实在的,只有它们的体现才是实在的;当然,包括它们在我们的头脑中和我们的语言行为中的体现?或者是否如二元论者所说,不仅这些体现,而且我们的思想经历是实在的;我们针对这些虚构的世界3客体的思想,而不是这些世界3客体本身? 我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实际上是我的谈话的中心命题——是,世界3客体是实在的;在与物理主义者会称物理力和力场是实在的或真实存在的十分相似的意义上是实在的。然而,对于我这种实在论的回答,必须由理性论证进行辩护。 这里存在这样一种危险,我的中心问题,世界3客体的实在或存在,可能变成词语问题。毕竟,我们可以称呼我们喜欢的无论什么事物为“实在的”或“存在的”。我认为,我们可以这样摆脱这种危险,即从最原始的实在观念出发,并采用物理主义者自己的使这种观念一般化、最终完全取代它的方法。 我认为,我们都非常确信中等大小的物质客体的存在或实在:其大小是这样的,我们可以很容易地把握它们,翻转它们,放下它们。这些东西在这个词最原始的意义上是“实在的”。我猜想婴儿就学习区分这些东西;我认为,对婴儿来说,那些他能放进嘴里的东西是最令人信服的实在的。对触摸的阻力也似乎很重要,还有某种程度的时间持续。 从关于这类实在事物的原始观念出发,物理主义者通过使它一般化扩展了这个观念。我认为,唯物主义者或物理主义者的关于实在的物质存在的概念是通过把很大的事物和很小的事物和转瞬即逝的事物包括在内而获得的;也通过把任何可以因果地作用于事物的东西包括在内,例如磁的和电的吸引和排斥,力场;还有辐射,例如X射线,因为它们可以因果地作用于照相底片。 我们从而导致了下面的观念:实在的或存在的是任何对于物质事物,尤其对于那些可以很容易地把握的原始的物质事物可以直接或间接地具有因果影响的事物。 因此,我们可以用下面的问题取代我们的中心问题,即是否诸如牛顿或爱因斯坦引力理论之类的世界3客体具有真实的存在:科学猜想或理论能以直接的或间接的方式对物质事物产生因果影响吗?我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将是:是的,它们确实能够。 Ⅸ 我支持世界3实在论的基本论据很简单。我们都知道,我们生活于物质的世界1,它通过利用科学而发生了巨大变化,也就是说,通过用世界3的猜想或者理论作为变化的工具。因此,科学猜想或者理论能够对物质事物产生因果的或作为工具的影响,比起例如说螺丝刀或剪刀,其影响要大得多。 尽管我觉得科学猜想或者理论可以用来改变世界1这种简单论据是决定性的,令人信服的,我却十分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事实,即唯物主义一元论者甚至二元论者不会乐于接受。对这个论据,他们各有自己的答复。 二元论者会说,不是猜想或理论本身——不是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本身——例如在制造原子弹的过程中起着工具的作用,而是某些人,例如爱因斯坦本人和保罗·朗之万[PaulLangevin]的某些思维过程。因此二元论者会说,是爱因斯坦的思想使他在1905年撰写了一篇论文,概述了他的狭义相对论,这篇论文发表后(但在同一年),爱因斯坦从狭义相对论推出一个重要的结果。这个结果最初写作:M’-M=E/C2 现在通常由下面的著名公式表达;E=m C2现在二元论者会坚持认为是爱因斯坦和其他物理学家——例如保罗·朗之万——的思维过程导致了这个公式。朗之万似乎最先认为这个公式可能有助于解释太阳的巨大的能量输出;并认为它预言,如果我们能把原子核的一些质量转化为辐射能,就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因此,按二元论者的观点,是世界2的经历,自觉的思维过程,在导致制造原子弹的过程中起了因果的作用,而不是诸如公式或者理论的内容的任何世界3客体。除了思维过程,某些物质体现,例如书籍,写的和印刷的论文,还有写出的公式,也起了因果的作用;当然,还有某些大脑过程。但是,纯粹的二元论者会强调,没有必要牵扯任何世界3客体本身。 唯物主义一元论者的论点会很相似,只是他会排除自觉的思维过程,而代之以相应的世界1大脑过程。他会比二元论者更加强调理论的各种不同的物质体现;他会强调这些物质体现而非任何抽象实体(例如理论本身)是在改变我们的物质环境的过程中所使用的工具,例如,在建造原子弹的过程中所使用的工具。Ⅹ 在答复二元论者和唯物主义一元论者的过程中,我现在即将到达本次演讲的论证的核心。 我断言,我们能够而且必须截然区分具体的世界2的思维过程及其相关的世界1大脑过程和我们的思想的抽象内容,我们的思想所包括的信息:提供信息的思想内容。思想内容既非心理过程也非物理过程;而是显然属于世界3的客体。 我将试图借助实例解释这种最重要的区分,具体的思维过程和抽象的思想内容的区分。 用下面的陈述作为第一个例子:“莱奥纳尔多「Leonardo]认为能够制造能像鸟一样飞翔的机器。” 这个陈述提到一个人,莱奥纳尔多,提到莱奥纳尔多的一种思想。然而,此处思想是由它的内容来描述的。实际上,我们知道莱奥纳尔多不十分经常想到这个思想内容。因此我们的陈述通过叙述它们共同的抽象的思想内容而间接地涉及他的许多具体的思维过程。一定有过莱奥纳尔多想到这个思想内容的特定时刻,例如他第一次想到它的时候和他最后一次想到它的时候。在这些不同的时刻,他经历了具体的思维过程。在它们发生的每个时刻,这些都无疑是不同的过程。它们所共同具有的正是它们的内容。 如果我们看一下这个例子,似乎思想内容只是具体的世界2思维过程的一种抽象,一个单纯的方面;结果,二元论者似乎是正确的。 现在让我们考虑下面的陈述: 1905年,爱因斯坦创立了狭义相对论。 这个陈述又涉及了一个人和他的世界2思维过程,它提到了特定的时刻——第一次导致这个特定的思想内容即狭义相对论的那些思维过程的出现。 但是,狭义相对论不仅仅是世界2思维过程的一个单纯的方面,如下面的陈述所表明的: 狭义相对论有爱因斯坦1905年不曾想到的许多重要的逻辑结果;这种理论也许有至今无人想到、也许永远不会有人想出的重要的逻辑结果。 若考虑一下这个陈述,你就会看到这个理论不仅是由具体思维过程的抽象,而且是一个客体,很像其他客体。我认为,这是典型的抽象的世界3客体。它是思想内容,但既非一个思维过程的思想内容,又非几个思维过程的思想内容;却有些像某些可能的以及某些实际的思维过程的思想内容。 这种世界3客体的最大特点是,这种客体可以处于彼此的逻辑关系之中。 逻辑关系的例子是:相等、可推断、相容、不相容。这些逻辑关系只能在抽象的世界3内容之间维持,例如猜想或理论;它们从不在具体的世界2思维过程之间维持。即使我们谈论类似的思想,我们通常心中想到的也是思想内容和一种逻辑的相似性。 从另一方面说,可以说如一名作者对另一名作者的影响之类的因果关系在思维过程间维持。 因此如果我们说詹姆斯·克拉克·麦克斯韦「James ClerkMaxwell]受到迈克尔·法拉第「Michael Faraday]的影响,我们首先谈到麦克斯韦的思维过程,我们认为这些过程部分是由于阅读法拉第的论文并领会他的思想内容而引起的。然而,我们同时也暗示,出现了法拉第和麦克斯韦的论文的思想内容的逻辑相似性。 相比之下,如果我们说佛陀[Buddha」和基督[Christ]的思想有相似之处,那么我们丝毫没有谈到思维过程,而只谈到思想内容。如果我们说佛陀的某些思想与基督的某些思想不相容,爱因斯坦的某些思想与牛顿的某些思想相抵触,情况亦然。在所有这些例子中,我们都不是谈到事件,谈到思维过程,而是谈到学说,或者理论,或者思想内容:用我的术语说,谈到属于世界3的事物。 我们可以猜想,思想内容是人类语言的产物,而人类语言又是最重要、最基本的世界3客体。但是,语言当然也有物质的方面。而想过或说过的事物的内容却是抽象的事物。可以说,内容是我们在从一种语言到另一种语言的翻译中打算保留的或保持其不变的东西。(如果这样一种理论是正确的——蜜蜂的舞蹈包含着一种信息,可译为:“在如此如此的距离,在如此如此的方向有食物”——那么蜂舞的语言也具有内容。) 由我在此为之辩解的观点看,从非语言的思想到用语言系统阐述的思想的过渡是最重要的。通过用某种语言系统阐述一种思想,我们使它成为世界3客体;从而我们使它成为可能的批评客体。只要思想仅仅是世界2过程,它就仅仅是我们自身的一部分,它不能成为对我们来说的客体:批评的客体。但是,无论在艺术中还是尤其在科学中,对世界3客体的批评都是最重要的。可以说科学不过是批评的结果——对于猜想、对于思想内容的批评性检验和选择的结果。在科学讨论中,我们所做的是从它们是否可能正确的观点批评互相竞争的那些猜想。 不仅逻辑关系,而且对与错的观念也只适用于思想内容,适用于世界3的猜想或理论。无可否认,我们有时也谈论正确的或错误的信念,而信念通常是世界2客体。例如,如果我们谈论不可动摇的信念或者比如说动摇了的信念,我认为,我们确实不是谈论世界3客体,而是世界2客体。但是如果我们谈论正确的信念或错误的信念,那么我们不仅谈论世界2客体,而且谈论世界3思想内容:与这个特定信念有关的理论内容。 概括一下。我认为我们必须区分世界2思维过程与世界3思想内容。在它们于某些场合出现于某些人物、出现于某个地点某个时间的意义上,思维过程是具体的。我们也有理由猜想,有与这些思维过程密切相关的大脑过程。 相比之下,存在思想内容,它们是抽象的世界3客体。它们可以处于逻辑关系之中。一种理论的逻辑结果尤其是世界3思想内容的特点。我们甚至可以把抽象的思想内容看作这些逻辑结果的集合。 XI 你们仍然会说,只有思维过程和相应的大脑过程存在,只有它们是实在的,思想内容不过是具体思维过程的抽象的方面。但是考虑下面的例子。儿童学习计数,这是一种技巧,一种人为的发明,我们学习这样计数,即我们能为任何特定数字构建接续的数字,没有终止。因此我们终于理解了自然数的无限序列。但是,由于它是无限的,因此没有这个序列的物质表现,没有它的体现。然而它仍是世界3客体,关于它我们可以做出许多发现。于是我们发现一切数字(“一切数字”意味着无限多)或是奇数或是偶数,我们发现某些数字,例如2,3,5,7,11,13,是素数,也就是说是不可除尽的。当然,一切数字或者可除尽或者是素数。我们甚至发现了欧几里得定理[Euclid’stheorem〕,即,尽管随着自然数序列的进展素数越来越稀少,它们却决不完全消失:欧几里得定理说,在自然数序列中有无限多的素数。 所有这些发现都是思维过程的结果或产物,这当然完全正确:我所称的世界3的确是人类心灵产物的世界;即,世界2的产物。但是自然数的无限序列显然是抽象的世界3客体,它是我们可以研究的、我们可以对其做出意外的发现的客体。实际上,关于这个客体有许多未决的问题,数学家们迄今未能解决的数论问题。 我们可以比较一下自然数的无限序列那种世界3客体及与之相关出现的问题,比较一下世界1客体,例如,脱氧核糖核酸「DNA」与和生物化学家们所提出的问题;或者更粗糙一些,我们可以比较一座高峰,例如,额非尔土峰「即珠穆朗玛峰——译者],与这座高峰向登山运动员所提出的问题。 在所有这三个例子中,我们都是被好奇心、被解决一些难题的愿望吸引到我们的研究客体。在所有这些例子中,我们都是研究我们对其有着部分知识——我们从以前的研究者那里继承的知识——的客体。在所有这些例子中,我们都会对我们研究的结果感到吃惊。在所有这些例子中,其结果都可被其他研究者主体间地「intersubjectively]检验。 但是要点是,在所有这些例子中,在研究客体和我们自己之间有着真正的因果的相互作用。在每个例子中,客体是比较被动的,而我们却在主动地研究它,正如摆好姿势让画家画像的人比较被动而画家是主动的一样。然而这个人就在那里,他的在场确实对画家产生了因果的影响。 我已强调,由于自然数序列是无限的,因此它不能被物质表现或体现。它是未被体现的、抽象的世界3客体。如果我们把一种猜想或理论,即它的思想内容,与可从中得出的所有定理的系统,也就是说,与相应的演绎的系统相等同,那么每一种猜想或理论亦然。这样的理论,或者这样的系统,是无限的,可能充满了令人惊奇的事物。因此,当爱因斯坦在发表狭义相对论后不久发现可以作为定理从中推论出E=m C2这个公式时,对他来说,这一定令人吃惊。 XII 世界3客体的世界1体现,例如写的书或印刷的书,或者刊物中的文章,是极其重要的,但是它们不是作为世界1客体而是作为世界3客体才这样重要。其他这样的世界3客体的世界1体现的例子是:地图、建筑设计图或者发动机设计图或者汽车设计图或者飞机设计图。这些地图或设计图是以理论为基础,它们正像书籍一样,是世界3客体的体现。它们的因果功效非常明显:一个新港口或者一个新飞机场的这种地图和设计图对改变世界1起了作用。像书籍一样,对不会阅读的人来说,它们毫无价值。 但是,不仅地图和设计图是世界3客体,行动计划也是世界3客体,这可以包括计算机程序。 所有这些世界3客体的特征是,它们可以由批评而得到改进。它们的特征是,批评可以是合作的,它可以来自与最初想法无关的人们。这是世界3客体的客观性,它们可以激发人们思考的这个事实的另一个论据,但这意味着,引起他们思考。设计中的批评性合作已变得流行,而且越来越流行,但这是个古老的观念。关于政治或军事计划的校订和修改,英国政治家和政治理论家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在二百年前写道:“在我的生涯中,我认识……一些伟人并与之合作;我从未看到过有什么计划没有由于一些人的意见而加以修改,而那些人的理解力远远不及领头做这些事情的人。” 十分清楚,当伯克在这里谈论计划时,他心中想到的是世界3客体,而不是进行合作的人们的具体的思维过程。这些具体的思维过程有助于改进抽象的共同计划。它们由对抽象的共同计划的批评所构成,因此一定受到抽象的计划,尤其受到它打算达到的目标——尚不存在的目标——的因果的影响。对抽象计划的批评性合作以计划的客观性为前提。此外,在说到一项计划可通过批评得到改进时,伯克指明世界3客体的使它们又类似于世界1客体的一个方面:几乎如技工研究发动机并改进它的性能一样研究世界3客体是可能的。 XIII 让我回到我最初的中心命题。那就是,诸如理论这样的世界3客体在改变我们的世界1环境中起着巨大作用,由于它们对物质的世界1客体的间接的因果的影响,我们应当认为世界3客体是实在的。但是,任何东西都不取决于“实在”这个词的用法:我的命题是,我们的世界3理论和我们的世界3计划影响世界1的物质客体;它们对世界1有因果的作用。 这种影响据我所知总是间接的。世界3理论、世界3计划和行动方案在它们导致人类行动,导致我们的物质环境的改变,例如建造机场或飞机之前,总是必须被心灵所领会或理解。在我看来,心灵的介入,因此是世界2的介入,是必不可少的,只有内心的世界2的介入才允许世界3客体间接地对物质的世界1产生因果的影响。因此,为着狭义相对论能够对建造原子弹产生影响,不同的物理学家们不得不对这种理论发生兴趣,推导出它的结果,并领会这些结果。人类的理解,因此是人类心灵,似乎是必不可少的。 有些人认为,计算机也可以这样做,因为计算机可以推导出一种理论的逻辑结果。如果我们制造了它们并通过我们设计出的计算机程序给它们以指令,它们无疑能够这样做。 于是我得出这样的观点,身心二元论比唯物主义一元论更接近真理。但是二元论还不够,我们必须承认世界3。 XIV 提到计算机,我觉得必须谈一谈现今频繁讨论的一个问题。计算机能够思考吗?我毫不踌躇地以断然的“不”字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是否将能制造能够思考的类似计算机的机器呢?此处我的回答要踌躇些,在到达月球和向火星发射了一两只宇宙飞船后,对能做得到什么的问题人们不应武断了。然而我认为,不首先制造活的有机体,我们就不能制造有意识的生物;而这似乎是非常困难的。意识在动物中具有生物学功能,在我看来,除非它需要意识,否则一架机器不可能是有意识的。当我们的意识没有功能可履行时,甚至我们自己也进入梦乡。 因此,除非我们成功地人工创造生命,力求长期生存的生命;不止于此,还有需要一种导向器的人工自动动物,否则我认为有意识的人工智能不会成为现实。实际上,尽管计算机的能力给了我深刻的印象,我却认为人们对它们过于大惊小怪了。XV 世界3的人类心灵的产物通过人类心灵的介入发生作用而改变了物质世界。如果我的这个观点正确,那么这意味着世界1、世界2和世界3可以相互作用,因此,它们在因果关系上都不是封闭的。物质世界在因果关系上不是封闭的,而是可以受到世界2的作用,并通过它的介入,受到世界3的作用,这个命题对于唯物主义一元论者或者物理主义者来说似乎尤其难以相信。 然而,物质的世界1可以受到外界影响正是经验不断向我们表明的那些事情之一。没有理由认为在最近的一百年中人类大脑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是,既通过我们有计划的行动,又通过我们有计划行动的非故意的结果,我们的物质环境已变得无法辨认。当然,唯物主义者会按照我们的大脑过程解释这一切;无可否认,它们确实在传递世界3的影响通过世界2对世界1的介入中起了作用。但是巨大变化来源于世界3,来源于我们的理论。这些具有一种属于自己的存在,尽管它们紧紧依赖于我们的心灵,很可能也依赖于我们的大脑。 我认为,如果我们否认世界1可受到世界3的因果影响,那么这意味着对显而易见的事物置之不理,对显而易见的事物进行巧辩。XVI 也应提一提我所称的世界3和人类学家所称的“文化”间的密切关系。两者几乎相同。两者都可被描述为人类心灵产物的世界;“文化进化”一词的含义与我所称的“世界3进化”完全相同。 然而,人类学家往往不区分世界3客体的世界1体现和世界3客体本身。这导致了我们的观点和我们的宇宙观的巨大差异。XVII 总而言之,我们得出下面的宇宙概貌。有物质宇宙,即世界1,及其最重要的亚宇宙活的有机体。 世界2,即有意识的经历的世界,作为由有机体世界的进化产物而出现。 世界3,即人类心灵产物的世界,作为世界2的进化产物而出现。 在所有这些情况中,出现的产物都具有对它出现于其中的世界的巨大反馈效应。例如,我们包含这样多氧气的大气层的化学成分是生命的产物——植物生命的反馈效应。世界3的出现对世界2并通过它的介入也对世界1具有巨大的反馈效应。 世界3和世界2间的反馈效应尤其重要。我们的心灵是世界3的创造者;但是世界3又不仅形成了我们的心灵,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创造了它们。自我观念本身依赖于世界3的理论,尤其依赖于时间理论,它构成了自我的同一性的基础。昨天的、今天的和明天的自我。语言的学习作为世界3的一个客体,它本身部分是创造性活动,部分是反馈效应;对自我的充分意识维系于我们的人类语言。我们与我们的工作的关系是一种反馈关系:我们的工作通过我们而增进,我们通过我们的工作而成长。这种成长,这种自我超越,有着理性方面和非理性的方面。新思想、新理论的创造部分是非理性的。它是人们所称的“直觉”的问题,但是直觉是难免出错的,如一切与人有关的事情都难免出错一样。它必须由人类语言最重要的产物理性讨论来控制。这种由批评进行的控制构成了知识增长和我们个人成长的理性的一面。它是使我们之所以是人的三件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另外的两件是同情和对我们的可错性的意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