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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剑山河


第十三回 缥缈烟霞 剑气舞霓裳



    “段大哥,你快来看,周大哥醒过来了!”周桐只觉朦朦胧胧的,方一睁开眼睛,
便听到了这一声清脆的欢叫之声。他一惊之下,这才发觉自己身蒙锦被,竟然躺在床上,
而那适才出声的女子,却正是大理国王段誉的侧妃——钟灵。
    “你这负心的汉子,吃我一刀!”周桐正欲开口问钟灵这是怎么回事,随着这一声
娇叱,两柄蓝印印的修罗刀已然向他砍了过来。周桐脑中一片空白,却自然而然地一个
鱼跃跳下床来,避开了这一招攻势凌厉的“修罗十字斫”。“木姊姊,好好的你干什么
杀他?”钟灵急急叫了一声,便欲出手相拦。
    出招的却正是木婉清,她见钟灵出手拦阻,当下双眉一挑,怒喝一声:“钟灵,你
别管!否则我对你不客气!”说着将手臂朝她一扬。钟灵知她袖中毒箭厉害,慌忙闪身
躲到一旁。
    哪知木婉清这一下却是虚招,跟本没射出袖箭,却趁钟灵一闪之际,挥刀向周桐砍
了过去。钟灵发觉上当,吓得紧闭双眼,尖着嗓子大声哭叫道:“段大哥,虚竹先生……
木姊姊把周大哥砍死啦!”
    周桐见修罗刀直向头顶劈来,右臂本能地向上一撩,似乎想要护住脑袋,哪知木婉
清却早哎呀一声向后跌了出去,一跤坐倒在地。她修罗刀早已脱手,只觉周身酸疼,挣
了挣,却是再难起身。她见钟灵兀自闭着眼睛尖声哭叫,当下苦笑一声道:“钟灵,你
这小鬼还不闭嘴……凭我这点微末道行,却怎杀得了这小子?”
    “婉妹,你别胡来!”一声喊喝之间,段誉却早脚踏凌波微步,一阵风般冲了进来。
他抬眼一看,见木婉清坐倒在地上,身后的墙上却已撞了个大洞,不觉呆了一呆,随即
大笑道:“哈哈,成了!成了!……二哥,嫣妹,你们快来看啊。”
    “段郎,你……我被这负心汉子欺负,你却还笑得出来!”木婉清满面怒容,哼了
一声。“婉妹,你别生气……”段誉说着,满面赔笑,上前在她肩头轻轻一拍。她只觉
周身气血一畅,白了段誉一眼,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
    此时虚竹子夫妇和王语嫣却也快步走了进来。虚竹子见到木婉清气鼓鼓的样子,当
下劝道:“弟妹,这其中定有误会,你可不应该妄动嗔怒,更不应该随便杀人,须知
《地藏经》上说……”他摇头晃脑地正欲读经,木婉清却哼了一声,将脸别了过去。银
川公主一拉虚竹子的衣袖,含笑轻轻嗔了一句:“梦郎,你还俗都这许多年了,你这老
毛病还是改不了。”
    虚竹子一呆,搔搔头皮,向妻子一笑,随即问周桐道:“周兄弟,你现下觉得怎
样?”此时的周桐,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原还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方一苏醒,
便先听见钟灵那贸贸然地一声喊,再接了木婉清不由分说地一顿修罗刀,早已是头昏脑
涨——他方才胡乱伸臂一格,本以为自己的手臂已被木婉清的修罗刀卸了下去,可却见
木婉清平平飞出去多远,心下更是莫名其妙。是以虚竹子这一声问话,他竟似是充耳不
闻一般。
    “他又能怎么样?”一边木婉清冷冷地道:“他武功这么好,连段郎的北冥神功都
奈何他不得……亏你和段郎这一对大傻瓜,还白白为这等负心薄幸的汉子费了这许多功
力!人家可只怕是不稀罕啊……”
    “木姊姊,你别再骂周大哥了……”钟灵拉了木婉清的手道。“你别多事!”木婉
清双眉一挑,将钟灵的手甩开,恨恨地道:“十年前他救过你一命,你自然对他心存感
激……可你想想,他害得小妹子多惨——明明是练了一身绝世武功,却说是掉进山涧里
摔成了肉泥,害得小妹子只得嫁了个她不喜欢的人做夫郎……”
    “婉妹!”段誉大急,忙出声喝止了她。木婉清还待多说,但也怕段誉着恼,当下
哼了一声,径自走了出去。“木姊姊……”钟灵把脚一跺,摇头叹了一声。“梦郎,我
去劝劝木姊姊罢。”银川公主说了一声,便快步跟了出去。
    “段皇爷,”周桐似是没留心眼前的事情,双目茫然看着段誉等人,呆呆地问了一
句:“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又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在雁门关么?”钟灵笑道:“周大
哥,这里是缥缈峰灵鹫宫,你算来已然整整睡了十七天了。”

    原来当日周桐雁门关前的悬崖之上偷学打狗棒法,却突然引动了体内蛰伏已久的阴
寒真气,终于支持不住,昏在了地上。其实自从他出了桃源谷后,所经所历,皆是大喜
大悲之事——他在桃源谷中与廖星儿为伴五年,已然过惯了那种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的
神仙日子,让他一时间承受这许多大喜大悲,一颗心在胸中几起几落,尤其是眼睁睁的
见邵云馨成了自己义兄方腊之妻,却叫他怎生受得住。他在华山之上为此几此吐血,已
然又受了内伤,幸好他内功浑厚,这才勉强撑到了雁门关。而他打的那一路降龙十八掌,
却更无异于雪上加霜——降龙十八掌以内力为本,原是极耗真气的一门功夫——虽然他
自己尚觉得轻轻松松,可丹田中的真气却实已消耗了大半,这才使得阴寒真气乘虚而入。
    待到他发觉之时,竭力摧动体内的天缺真气与之相抗,却又犯了修练《天缺神功》
的大忌——须知虬髯客张仲坚所留的这路内功神异繁复,尤其是最后一层玄关,更是极
难冲破,是以他在书中阐明此功得名的缘故时,曾写道:“吐故纳新,抱残守缺,此书
可名为天缺神功,其要旨惟‘顺其自然’四字耳。”目的便是借以告之修炼者切勿太过
勇猛精尽,强行运功——周桐最后一层玄关未破,对体内的天缺真气原不能驾御自如,
收发随心,此刻为抗寒气,方欲竭力运功,体内浑厚的天缺真气竟似江河倒泻般涌出了
丹田。他武功虽强,可也受不住这一阴一阳两股真气的煎熬,是以脑子一晕,便即昏了
过去。

    “那日咱们来到雁门关外拜祭大哥,方一上山,灵妹便看到你昏在崖边,”段誉让
周桐坐回床上,随即说道:“那时你脸上乎红乎青,甚是吓人。还好身边有安道全安兄
在,一眼便看出了你是受内伤在先,练功走火入魔在后,加之心魔滋扰,方才昏迷不
醒……”
    他说着,一指身边一个身量矮小的中年人道:“这便是安兄了,他是薛神医的高徒,
自幼从师,在神农阁中精研医典药经多年,阅人无数,医术之高,却可称是青出于蓝
了。”“周某多谢安兄活命之恩。”周桐忙向他一欠身道。
    哪知安道全却是满面通红,双手连摇,急道:“不是的,不是的……安某医术浅薄,
又怎及得上家师和太师叔祖?其实依周兄当时的脉象看来,显然是体内有阴阳两股真气
纠缠争斗,说你受心魔滋扰,却是因为你虽昏迷,口中却一直‘馨妹……大哥……星儿
妹子’这般来来回回地叨念不休地缘故……何况真正相救周兄的是段皇爷和太师叔祖,
安某只是下个诊断罢了……”
    “对了,周大哥,”钟灵忽然插口道,“我和木姊姊在去雁门关前曾经去了趟华山,
还一起拜祭了你的衣冠冢,可你……你却怎么还好端端的?木姊姊刚才虽在气头上,可
所说的却也没错——你师妹对你一往情深,这五年来你却为何不上华山找她?你可知她
有多苦,可知她曾多少次想寻短见?你们……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这五年里
你在外面又有了新欢……是了,定是你口中的那个什么星儿妹子了。”她说着,想起自
己的往事,不由淡淡地扫了段誉一眼。段誉会了意,冲她嘻嘻一笑。
    周桐听着,不觉摇头苦笑道:“段夫人,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原由……那大会时我也
在华山之上,掷刀相救大哥的也是我。”他见众人神色迷茫,不由叹道:“段皇爷、虚
竹先生,事到如今,我再想瞒你们也瞒不住了……”当下便将自己这五年间的遭遇絮絮
地向众人讲了。但想到沈韵秋的遗书事涉隐秘,是以讲到此处,只略略代了一句,便即
做罢。
    众人听了这一段故事,一面替周桐感伤,一面也对他这连连的奇遇大感惊异,特别
是听到他误打误撞之下,竟看到了萧峰的遗骨和他留下的两本秘籍之时,段誉和虚竹子
竟不约而同地大叫一声,跳将了起来。“周兄,你真的……真的见到了大哥的遗骨?”
段誉抱着他的肩膀连摇,声音竟有些发颤。”
    “当着您二位的面,周某纵有天胆,却又岂敢信口雌黄?……那本秘籍和打狗棒就
在我的随身包袱里……”周桐说到这里,猛然一楞,急急地问道:“那包袱没丢在那悬
崖边吧?”“周兄放心,你的随身物品我们一直替你保管,却是动也未曾动过……”虚
竹子笑道。
    王语嫣忽然插话道:“周公子,你身上那股纯阳罡气便是那天缺神功的真气罢?”
“段夫人所说不错。”周桐点了点头。
    安道全向王语嫣拱了拱手,笑道:“当日在雁门关外,我见周兄弟你体内两股真气
强凶霸道,当下仔细推敲,猜得你身上那道阴寒真气应是武林中失传多年的玄冥神掌的
掌毒,但其中却似还夹带着不少贵派的紫霞真气。可那道纯阳真气阳刚浑厚,我却是见
所未见,闻所未闻——以我所知,现今武林之中,却还真没有这样一路如此的内功。于
是我便向段夫人讨教,段夫人便说这或许是在江湖上绝迹多年的天缺神功,如今看来,
却真要佩服段夫人的高见了。”
    “安大哥谬赞了,当时我也不过是随口一猜而已。”王语嫣含笑道:“那路天缺神
功乃是唐代著名的‘风尘三侠’之一的虬髯客张仲坚所著,向来流传不广。武林中虽都
说这路内功如何了得,却也没几人见过其真正的威力。尤其是数十年前这路功夫的唯一
传人‘江南一剑’廖天枢及其夫人‘娥眉女’沈韵秋双双失踪之后,江湖上便再无人修
习,也都渐渐忘了……周公子,现下你神功既已大成,这部秘籍却能否借我一观?”
    “段夫人,你说……我神功已然大成?”周桐听了,不由有些大惑不解。段誉却已
笑道:“周兄有所不知,当日你昏在崖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甚是怕人,咱们虽给你
服了两剂紫玉定心精,暂时治住了你的心魔,可对你体内的两道真气却是束手无策。嫣
妹想让我用北冥神功吸出你的一些内力,可你周身真气滚转,浑身的穴道如封似闭,我
这北冥神功竟是毫无效果。咱们无奈之下,这才想了个最笨最冒险的法子,就是由我、
二哥以及当时同在的少林方丈慧定大师合力,各自将自身的内力灌进你的体内,从而引
导那两股内力渐渐回归丹田。哪知弄到后来,你忽然大口喷血,接着身上忽然一阵剧震,
一股大力将咱们三个都弹了开去,可咱们那三道内力,却也就此锁在你身上了。”
    “咱们不知你情形如何,当下也不敢再试,这才决定将你带回灵鹫宫慢慢调治,”
虚竹子接口道,“哪知路上安大哥再为你把脉时,却说你六脉合通,周身再无半点异种
真气的迹象,而且脉象健旺,却似是身负数十年内功的武林高手一般。”
    王语嫣续道:“那时咱们皆是莫名其妙,我想了半日,才略略明白了个中的缘由。
你本来内功已强,只是一时失控而已,现下体内又贸然逼进了三股真气,与原先的一阴
一阳两道真气搅在了一处。须知虚竹二哥的逍遥派内功属于阴柔一路,慧定禅师的少林
易筋经乃是阳刚一路,而段郎曾经吸过许多高手的内力,其中更是阴阳混杂。是以这五
道真气纠缠不下之间,竟索性合而为一,尽数回归你的丹田去了。而你那久攻未破的最
后一层玄关,被这股当世罕见的浩大真气一冲,怕也登时便迎刃而解了。只是彼时你兀
自昏睡不醒,是以还不能笃定就是如此。今天见你不经意间双臂一抬,便有如此大的威
力,看来你确已大功告成,咱们倒也可以松口气了。”说话间,抬手向墙上的大洞一指。
    周桐听了他三人的讲述,不禁有些将信将疑,望望墙上的大洞,又看看自己的手掌,
满面皆是迷茫之色。“周兄弟,你若不信,倒不妨再试上一试,便知咱们所言不虚了。”
安道全笑道。
    周桐点了点头,抬眼一望,见离自己一丈开外之处放着一尊铜鼎,当下凝神将内力
运到左手中指指端中冲穴,随即运劲向那铜鼎一弹,接着便只听“当”的一声大响。
    “好功夫!”虚竹子脱口赞了一句,“即便是当初的大轮明王鸠摩智,怕也就是这
等本事罢。”“虚竹二哥,”王语嫣抢下了他的话头,笑道:“以周公子今时今日的武
功,你若是仅拿鸠摩智与他相较,却未免太小觑他的武功了。”说着,缓缓走到那大鼎
跟前,抬手轻轻一拂,那尊百余斤重的铜铸大鼎竟轰然一声塌碎在了地上。
    在场众人见状,无不惊骇。钟灵伸了伸舌头,问王语嫣道:“王家姊姊,素来只听
说你博览各派武学,却没想到你自己的功夫竟也如此了得!”王语嫣淡淡一笑,摇了摇
头。
    “钟姑娘你错了。”虚竹子道:“这鼎之所以会碎,其实是周兄弟适才那一弹的缘
故。他这一弹,非但内力浑厚无比,而且刚柔并济,弹鼎发声的是刚劲,将鼎震碎却全
不走样,却是十足的柔劲了。王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语嫣含笑点了点头,笑道:“这天缺神功真是神奇,一旦大成,竟将周公子体内
的紫霞真气、玄冥神掌的阴毒真气,以及后来注入他体内的逍遥派内功、少林易筋经神
功以及段郎的各种杂牌内力兼收并蓄,统统汇入丹田,融为一体。为之所用了。”
    要知这王语嫣广览天下武林秘籍,虽然自己不会一招半式,可是对于武功的见地在
江湖之上却堪称首屈一指。而虚竹子武功本就极高,加之这十数年来在缥缈峰上的日夜
勤修,更是武学的大行家。是以他二人如此一说,在场众人自是点头赞同。
    段誉笑道:“周兄,想不到你这一弹之间竟然有如此神奇的威力,依我看来,这门
弹指功夫莫如……莫如就唤作‘弹指神通’罢。”“弹指神通?好名字!”虚竹子拊掌
笑道,“三弟,还是你肚子里的墨水多,我怎么却想不出这么好的名字来?”“你平日
少读些佛经,多看些前人的诗词歌赋什么的就成了!”钟灵笑道。
    “唉……”众人正嬉笑间,却猛听周桐长长地叹了一声。“周兄,练成这等神功乃
是可喜可贺之事,你却为何在此长吁短叹?”安道全好奇,随口问了一句。周桐摇了摇
头,自言自语般地道:“即便我功夫再好,却也换不回馨妹,什么天缺神功,什么降龙
十八掌,什么弹指神通……对我来说,却又有什么用处?”
    “周兄,你这可就错了……”虚竹子正色道。他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奔进一个身
穿月白缎衣衫的美貌女郎,却是虚竹子的四个贴身侍婢之一的兰剑。“兰剑姊姊,有什
么事情么?”虚竹子见她神色慌张,急忙问了一句。
    兰剑躬身向众人施了一礼,气喘吁吁地道:“回禀尊主,派往信阳丐帮打探消息的
钧天部姊妹们飞鸽传书回报,说丐帮之中……丐帮之中出了大乱子了!”
    在场众人一听,不由满座寂然,虚竹子和段誉却早坐不住,拉着兰剑问她事情的经
过——须知他二人是萧峰的拜弟,念着这一分香火之情,是以对丐帮总有三分垂顾之意,
现下听说丐帮有难,却叫他二人如何不急?
    兰剑略略定了定心神,这才道:“回禀尊主,自萧大侠仙逝之后,丐帮本来由陈吴
二位长老共治,虽然不复当年的威名,却也算得是太平无事。可最近不知什么缘故,陈、
吴两派的弟子竟然渐渐因为帮主之位起了纷争——陈孤雁一派说丐帮四大长老向以‘宋
奚陈吴’排名,现下萧大侠及宋、奚二位长老均已过世,丐帮帮主之位自然应由陈长老
继承;而吴长风一派却说丐帮向来以降龙十八掌称雄武林,现下全帮之中只有吴长老得
萧大侠传过一式‘神龙摆尾’,故此自然应由他统领丐帮……”
    “胡闹!”虚竹子恨恨地一拍桌子,啪地一声,一块紫檀木的桌角竟然应声而落。
兰剑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才道:“尊主息怒……本来二位长老也对此颇不以为然,只
是加紧管教自己的弟子,哪知非但没有奏效,这纷却争竟然愈演愈烈,渐渐地便有了两
派弟子之间相互戕害之事。而且时间一长,二位长老屡见自己弟子被对方弟子杀伤,彼
此竟也渐渐不睦起来。吴长风的大弟子、丐帮八袋长老钟相无奈之下,上鸡公山求丐帮
的近邻盟帮王船帮的帮主司马行天出面调停。哪知就在司马帮主赶赴信阳的途中,却又
遭了一个莫名高手的伏击,身负重伤,不得已才回返鸡公山疗伤……”
    “司马帮主可曾提起那些高手用得什么武功套路?”王语嫣问了一句。兰剑摇了摇
头道:“这倒没听到提起,只说出手那人身形如电,司马帮主和杨副帮主尚未看清来人
的面目,便已着了他的道儿。”
    “这便奇了……”王语嫣沉吟道,“想那铁弓侠司马行天号称踏浪独行,水陆功夫
颇高,虽算不得一流高手,但能在一招之间将其重创的,武林中却也鲜有其人了……”
    周桐因为邵云馨之事,本来已无心江湖纷争,但听说丐帮遭难,司马行天受伤,却
也不由颇为关切,见兰剑沉默不语,心下着急,当下急急问了一句:“这位姑娘,却不
知后来怎样。”
    兰剑抬头望了望周桐,续道:“后来丐帮帮中之事越闹越大,二位长老也是积怨日
深。吴长老一气之下,只身赶奔少林寺,欲向方丈慧定禅师讨个公道,但却又在半路遭
了蒙面杀手的伏击。吴长老死战得脱,却也中了一掌,可伤他的竟是……竟是降龙十八
掌……”
    “这越说越不成话了……”王语嫣皱眉道:“降龙十八掌乃是丐帮绝学,连琅環福
地也未见过其武功图谱……天下间除了大哥通习之外,便只有宋、吴二位长老学过一些
皮毛,但宋长老已然死于游坦之的掌下,又怎再会有人用降龙十八掌打伤吴长老呢?兰
剑姊姊,这其中不会有什么错漏罢?”
    兰剑摇头道:“降龙十八掌虽然少有人会,但见过之人却不在少数,更何况为吴长
老疗伤的是‘阎王敌’薛神医,他也说那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一招‘神龙摆尾’呢。”
    “我师父既然如此说,那便没错了。”一旁安道全道,“他老人家生平阅人无数,
对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也是卓有见地,他说是降龙十八掌,便应该不差几分了。”
    “兰剑姑娘,那如今丐帮中的情势却又如何?”段誉问了一句。兰剑道:“回段皇
爷的话,今年四月初三,丐帮将在信阳总舵大会,商定新任丐帮帮主的人选。……对了,
婢子收到回报之后,已然飞鸽传书给钧天部众位姊妹,让她们一面继续留心丐帮的局势,
一面暗中保护,不使丐帮再出什么大乱子。尊主,情势紧急之下,婢子自作主张,还望
尊主宽恕。”
    “兰剑姊姊,你这是哪里话来,你当机立断,做得很是不错呢。”虚竹子道,“……
你也累了,下去休息罢。”“是,婢子告退。”兰剑答了一句,便垂头退了出去。
    虚竹子见兰剑退下,与段誉相互一望,当下向周桐道:“周兄,你神功初成,身体
必有诸多不适,但只须静心运功,三个时辰之内便可无恙……”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瓷
瓶,倒出一颗蜡黄颜色的药丸道,“这是咱们逍遥派的疗伤圣药‘九转熊蛇丸’,颇有
补中益气之功,你速速服下,然后静心运功将药劲化开。”
    周桐行走江湖多年,岂不知这逍遥派的圣药奇功。他见虚竹子一片至诚,当下也不
推脱,接了药丸道:“虚竹先生、段皇爷,二位大恩,周某无以为报。日后若有驱策之
处,纵使赴汤蹈火,周某也万死不辞。”
    段誉笑道:“周兄言重了。扶危救难,本来就是咱们该做之事,又何谈什么大恩?
不过待你完全复员之后,咱们倒真有一件要事相托周兄呢?”
    “哦?”周桐一怔道,“周某有什么能为段皇爷和虚竹先生的么?”段誉道:“其
实以如今周兄的本领,这事倒也不是甚难。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一时说不清楚,还是等
周兄大好之后再说不迟。你且静心运功,理顺体内真气,待到收发自如之时,咱们自会
如实相告。……还有,我看周兄与咱们兄弟一样,也是性情中人,因此不免要罗嗦一句:
如今正是你行功的紧要关头,你脑中切不可胡思乱想,否则以你如此浑厚的真气,一旦
有什么差错的话,即便我与二哥联手,也怕救不了你的性命。”
    周桐听了,心中不觉一凛,暗道:“听段皇爷的语气,他将来所托之时,定是关系
重大。他二人于我有恩,自当拼死相报……看来如今我这条命倒也关乎重大,切不可轻
易便死了的。”
    绝了从前那自暴自弃的念头,他只觉脑中清爽了许多,邵云馨和廖星儿的影子也登
时淡了下来,当下向段誉点了点头,便将九转熊蛇丸和着津液咽了去下,随即坐直身子,
双目微合,凝神运功调息。
    九转熊蛇丸不愧是逍遥派的疗伤圣药,周桐服下片刻,便觉体内冉冉升起一股暖气。
他不敢怠慢,当下潜运内力,用自己丹田中的真气导引着九转熊蛇丸的暖气缓缓地游走
于四肢百骸,
    真气运行之间,他渐渐发觉诸路经脉大穴之内尚自残存着不少异种真气——有的寒
如玄冰,有的热如烈火,有的刚强霸道,有的绵里藏针。但他此刻胸中内力澎湃如海,
是以那诸般异种真气虽强,与他浑厚内力微一盘桓之下,断则一瞬,长则半刻之功,便
仍不免如百川归海一般汇到一路,再无异状。
    段誉等人冷眼旁观,却见周桐的面色变换不定——忽而殷红,忽而幽青,忽而白得
全无血色,忽而却又是一脸紫气。钟灵武功不高,见识又浅,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心中
颇为周桐担忧,便欲开口向他询问。
    虚竹子却知周桐此刻正职调理体内异种真气的紧要关头,稍一分神便有性命之虞,
又岂容钟灵惹祸?当下向她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切不可轻易出声相扰。钟灵
倒也会了意,慌忙一捂嘴,再不敢出声了。
    王语嫣扯扯段誉的衣袖,指了指房门。段誉会意,向她点了点头,便悄没声息地牵
了她的手退了出去。虚竹子等人见状,便也纷纷悄声退出,轻轻掩上了房门。
    此时周桐借着九转熊蛇丸的药劲导引内力,每冲开一处穴道,消化了蛰伏其中的异
种真气,其本身的内力便增强一分。是故内力渐行渐强,冲穴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及至
后来,竟是势如破竹,至如摧枯拉朽一般。他一心专注于此,是以段誉等人退出,他却
是毫无察觉。
    约莫一个半时辰的工夫,真气已然游遍十二经脉和奇经八脉的各处穴道,渐渐回归
丹田。周桐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只觉灵台一片清明,呼吸顺畅,再无半分窒塞。他心知
已然功行圆满,当下微微一提内力,只觉丹田之中真气充盈澎湃,不自主地纵声长啸,
啸声直如龙吟大泽,虎哮深谷,在偌大的灵鹫宫中回响不绝。
    此刻,段誉等人早已退至前厅之中,与早至的银川公主和木婉清一道静候周桐的消
息。猛然之间,只听耳边长啸之声大作,饶是段誉和虚竹子这等当世顶间的高手,心头
也不禁一颤。
    段誉定定心神,登时满面喜色,向虚竹子笑道:“二哥,成了!”虚竹子脑筋远较
段誉为钝,是以呆了一呆,方才一拍大腿,拉了段誉的手笑道:“哈哈,三弟,是……
成了!”
    “梦郎,三弟……你快看看木姑娘她们……”银川公主猛然颤声道。段誉和虚竹子
一惊,忙回头看时,却见一旁王语嫣、木婉清和钟灵三女皆是花容失色,香汗淋漓,忙
不迭地用手堵着耳朵,银川公主和安道全也是神色大变。二人这才想到此刻周桐内力惊
人,三女武功浅薄,自是抵受不住他的啸声,当下双双弹指运功,嗤嗤几声响处,已然
封住了王语嫣等人的几路穴道。几人过了半晌,神色方才渐渐平和复原。
    约莫过了半顿饭的光景,周桐的啸声方才渐渐止歇。段誉和虚竹子给王语嫣等人解
了穴道,正欲入内探视,周桐却已然从内室走了出来。
    “周大哥,你大好了?方才你没来由的一阵大叫,可差点吓死我了呢。”钟灵灿然
道。周桐躬身施礼道:“虚竹先生,段皇爷,周某方才卤莽,没有惊了几位罢?”
    “周兄哪里话来?”段誉笑嘻嘻地道,“现在你既已没事,咱们也就放心了。”
“敢问段皇爷究竟有何事差遣?周某赴汤蹈火,定效死力。”周桐心知此刻已然欠下了
虚竹子和段誉这一干人一份极大的人情,当下也不耽搁,便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
    “其实这事说难倒也不难。”段誉道,“咱们只是求你练两路武功。”“两路武
功?”周桐一怔,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错,咱们大伙儿求你练的便是丐帮
的两大绝技: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王语嫣跟了一句。
    “周某不敢!”周桐万没想到他们竟然有此一求,怔了一怔,忙道:“偷学别派武
功,本就是江湖大忌。周某在雁门关外偷学乔帮主所留的神功,搞得走火入魔,险些丧
命,已然是上苍报应不爽。现下侥幸逃生,首先要做的便是将已然偷学的部分武功通通
忘记,却怎敢再邈那两件圣物一眼?”
    “周兄,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段誉面色忽然凝重,沉声道:“你可知道,今时
今日,你学不学这两门神功,着实关乎天下武林人的性命?”
    “段皇爷,这话却是从何说起?”周桐大奇,问了一句。段誉叹道:“周兄,实不
相瞒,自大哥去世之后,丐帮便一直一蹶不振。我与二哥虽念着这一段香火之情,时时
对丐帮加以照顾。但丐帮一来再无有如大哥一般智勇双全的英雄号令,二来又失却了镇
帮之宝打狗棒,更无人通习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这两门镇帮神功,是以帮主之位一直
悬而未绝……方才兰剑姊姊的回报你也听了,该知道如今的丐帮已成了什么样子……天
幸机缘巧合,被周兄你误打误撞地寻到了这两件遗物,因此……”
    “段皇爷,你不必多说,周某明白。”周桐插口道,“周某今日便即赶赴信阳丐帮
总舵,将这两件信物交给陈吴二位长老便是……至于习练这两门神功,周某自知没有这
个福分,倒是大可不必了。”
    “周兄,此事万万使不得!”段誉正色道,“如今的丐帮,已然是江河日下,非但
无复往日‘天下第一大帮’之称,帮中争权夺力之风日胜一日,陈吴二位长老年迈,已
然无法压住局面,反到成了手下居心不良之人夺权的傀儡。没有秘籍和打狗棒之时,他
们已然争斗不惜,倘若你贸然将这两件信物送去,然则无论是谁,只要夺到这两件信物,
便自然成了丐帮帮主。周兄请想:如此一来,丐帮之中岂非又要有一场大大的杀戮了
么?”
    周桐听段誉如此一说,心头不禁一凛。段誉却又续道:“今日听了兰剑的回报,咱
们心中便又多了一层忧虑:看来觊觎丐帮势力的不只是帮内弟子,更有不少手段高强,
居心叵测的江湖人物……如今丐帮群龙无首,一旦为恶人所控,后果不堪设想,只怕到
时这江湖之上,便再无宁日了。”
    “段皇爷,您的意思是……?”周桐问道。段誉叹道:“惟今之计,只有有劳周兄
你通习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而后赶赴丐帮,然后在帮中寻到一位可堪委以大任的弟
子,将这两门功夫和打狗棒替大哥亲传于他,好让他名正言顺地统领丐帮,重振丐帮当
日威名……倘若丐帮之中果真竟无一人可担此任,便由周兄自领丐帮帮主之位,总比丐
帮为江湖败类所占要好得多了。”
    周桐听罢,不禁大惊失色,慌忙道:“段皇爷,周某何德何能,敢当如此重任?”
“周兄,你就不必推辞了,”虚竹子插口道,“此事关系重大,倘若由我灵鹫宫或是大
理段氏出面,在江湖上传扬出去,总难免说咱们贪图丐帮的势力……周兄你宅心仁厚,
武功又如此了得,这事在别人看来虽有千难万险,可凭周兄现在这一身功夫,想也不会
太难了。”
    周桐听罢,默然不语,心中暗道:“段皇爷和虚竹先生于我有活命之恩,他们既有
所托,我却又岂能矢口回绝?只是这事情也太过匪夷所思——代萧大侠传功、传递信物
这两件事倒也罢了,说到坐领丐帮帮主之位,却是万万不能的……也罢,不如权且应承
下来。想来丐帮中人才济济,总有能胜任帮主的人选。到时我便将武功和打狗棒传于那
人,让他做了丐帮帮主,而后便自回桃源谷找星儿妹子,此后再不出世,也就是了。”
    心下计议以定,他当下向段誉等人躬身道:“段皇爷、虚竹先生,二位既不嫌周某
本领低微,将如此重任委托于我,周某定当尽心竭力,誓要找到合适人选,将丐帮发扬
光大,以慰萧大侠的在天之灵。只是这两门功夫颇为艰深——降龙十八掌我虽以知其大
略,但里面尚有许多关窍未解,那打狗棒法变化多端,纷繁复杂,周某资质驽钝,更不
知我几时才能学得全呢。”
    “周兄答应就好。至于练功,倒并非什么难事。”段誉笑道,“丐帮之争想来已久,
也不急在这三日五日,周兄只须在四月初三丐帮大会之时赶到,在天下丐帮弟子面前说
明一切,平息纷争便可……算来却尚有百余日的光景呢。这些日子,你便静心在灵鹫宫
中钻研这两门功夫就是了。”
    他正说着,身旁王语嫣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袖,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段誉听
罢,登时眉花眼笑,向周桐道:“周兄,嫣妹说她虽未读过这两门功夫的秘籍心法,但
她从前在曼陀山庄之时,却也曾看过一些残缺招式的记录,后来行走江湖,再和大哥的
武功路数一加印证,却也颇有几分心得。周兄若不嫌弃,在习练这两门神功之时,她或
许能帮上些忙也说不定。”
    周桐行走江湖这么久,早知王语嫣博览天下武功,常人若能得她提点两句,便莫不
获益匪浅。今见她愿意指点自己的武功,却又如何不喜?当下向王语嫣深施一礼道:
“段夫人,如此周某多谢了。”
    王语嫣裣衽还礼,含笑道:“周公子不必客气,只是那打狗棒法艰深繁复,公子习
练之时,切切不可心存杂念——咱们听了你的话,知道这些日子你经历了许多波折,但
盼你练功之时,不要分心才好。”
    “段夫人教诲,周某定当谨记于心。”周桐道。“无耻!”一旁木婉清忽然冷冷地
道,“一听说要当丐帮帮主,又能得王姊姊相助修炼萧大哥的绝学,便更把自己的红颜
知己抛于脑后了!”
    “段夫人,我……”周桐听了她这两句话,心头猛然一缩,想要开口解释,喉头却
哽住了,呆呆立在那里,怔怔地淌下两行泪来。
    “婉妹不可胡闹!”段誉急道,“周兄的很多事情你尚不清楚,不要乱说!”“我
却只知他是个负心汉子,远不及他师兄方腊万一,”木婉清恨恨地道,“段郎,你放心,
他的武功这么好,凭我木婉清这点点微末道行,又怎生杀得了他?”说罢,把脚一跺,
径自转头回房去了。
    “木姊姊,你回来啊!”钟灵大急,叫了两声,见木婉清竟不回头,便转头安慰周
桐道:“周大哥,木姊姊这人脾气虽急,人却着实好得紧呢。她不知道你这几年来的境
遇,想是误会了你……你别急,我待会儿就替你跟木姊姊说去。”周桐不语,只怔怔地
点了点头。
    王语嫣见他呆呆出神,忙向段誉使了个眼色,段誉会意,当下向周桐笑道:“周兄,
婉妹她年纪尚小,颇不懂事,言语不周之处,还请周兄担待。但如今周兄肩负天下无数
丐帮弟子的身家性命,却是切不可自暴自弃的……是了,嫣妹却还有个不情之请呢。”
    周桐深深吸了口气,略略平了平心神,方道:“段夫人有命,周某万不敢有违。”
段誉笑道:“其实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嫣妹素来广览天下武学,可虬髯客的这部
《天缺神功》,她却是见所未见,因此……”
    周桐心思机敏,听至此处已然明白的段誉的意思,当下正色道:“段皇爷,关于这
部神功秘籍,廖天枢大侠夫妇本有遗言传下,只盼有朝一日能物归原主,将此书还于新
罗张氏后人之手,因此原本是万万不能轻易赠与旁人的。”
    王语嫣笑道:“周公子误会了。张大侠的这本神功秘籍,我若能得一观,便已属万
幸了,又怎敢将原书据为己有?”周桐道:“段夫人言重了,列位对周某恩深似海,周
某纵使粉身碎骨,也是无以为报,又怎能不遂了段夫人的心愿……这部秘籍,周某自当
借与段夫人抄录副本。原书和萧大侠的遗物据在我随身的包袱里面呢。”
    王语嫣听罢,喜不自胜,当下招呼道:“梅剑姊姊,烦你将周公子的包袱取过来
罢。”一旁梅剑应了一声,不一会便将包袱送了来,交到周桐手上到:“周相公,你的
包袱。”
    周桐谢了一句,随即打开包袱,先将萧峰的遗书和打狗棒交到虚竹子的手上。虚竹
子和段誉睹物思人,想起当日在少室山头,与萧峰兄弟三人在天下英雄面前对天盟誓,
共饮烈酒,并肩作战的情形,不由黯然神伤。
    众人正思念萧峰之时,却猛听周桐“哎呀”了一声。段誉一怔,猛然回过神来,才
见周桐满面疑惑慌张,望着放在桌上的那些物事——一柄长剑,一管玉箫,一个精致的
锦囊,再有便是那空空的包袱。
    “周兄,怎么了?”虚竹子问了一句。“天……天缺神功的秘籍……”周桐怔怔地
道,“那秘籍不见了!”他低头皱眉,苦思良久,猛然又“哎呀”一声大叫。一旁钟灵
正自低头抚弄那管晶莹碧绿的玉箫,被他这一叫,吓得浑身一激灵,慌忙放下玉箫问道:
“周大哥,看你一惊一乍的,究竟是怎么了?”
    “都是我自己不好!”周桐以手捶头,叹道:“当时我将秘籍拿出来翻阅,而后便
走火入魔,人事不知了……雁门关外山风凛冽,那本秘籍定然是被风刮至崖下去了!”
    虚竹子沉吟道:“周兄此言却也不无道理……”随即转头吩咐梅剑道:“梅剑姊姊,
劳你速速飞鸽传书给正在兰州的玄天部石嫂嫂,请她即刻派一对姊妹火速赶到雁门关外
峭壁之下,一则将大哥的骨殖请出,火化为灰,送至大理城外小镜湖畔,与阿朱姑娘合
葬,也算是了了他一桩夙愿;二来替周兄在崖底细心寻找,看看能否找到《天缺神功》,
即便是只字片纸也切莫漏过。”
    梅剑忙应了一声:“奴婢谨尊尊主钧旨,请尊主、段皇爷和周相公放心。”说罢便
转身退了出去。段誉见周桐兀自发痴,随即安慰道:“周兄但放宽心,灵鹫宫中九天九
部的姊妹尽是精明强干之人,此一去定然不会空手而返的。”
    周桐心道:“《天缺神功》的秘籍自唐初传至如今,早以破腐不堪,倘若果真被山
风吹落谷地,怕是早已碎为齑粉了,却又如何寻去?”但见段誉虚竹等人一片至诚,却
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默然点了点头,心下暗自合计:“倘若这部秘籍果真就此散佚,
我当凭着脑中的记忆,为段夫人尽力将经文默写出来也就是了。”

    自此之后,周桐便静心在灵鹫宫中研习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此时他内功已然大
成,再无什么窒塞,加之本来天分又高,是以进境倒也颇为不慢。只是打狗棒法着实是
天下间少有的繁复武功,拆起招来确是颇为不易,好在有个博览天下武学的王语嫣从旁
指点,故而区区百日之间,竟也被周桐初窥了其中门径。
    段誉向来懒于打理国事,好容易有这次脱身的机会,便将大小上下之事俱交给善阐
侯高太明及司马范骅等人,自己却借王语嫣要指点周桐武功之故,便索性赖在灵鹫宫不
走,每日里乐得与虚竹子饮酒谈经,倒也逍遥快活。木婉清和钟灵出身江湖,原本便讨
厌皇宫里的繁文缛节,更是在灵鹫宫留连忘返。钟灵和银川公主每每对木婉清讲起周桐
这五年来的所经所历,木婉清嗟叹之余,对周桐的怨恨倒也消了。
    这日,灵鹫宫的练功厅内莺叱燕咤,剑影纵横,却是梅兰竹菊四侍婢正奉虚竹子之
命,四剑齐攻,与周桐印证打狗棒法。须知这四女虽然年纪不大,但自幼得天山童姥收
养,又先后有童姥和虚竹子两位当世顶尖的大高手倾力点拨武功,是以武功剑法本就不
弱。加之她姊妹四人乃是一胎孪生,举手投足之间,俱是心意相通。是以这四剑合璧的
威力,原是足可与当世的上流好手相较的。
    可但见周桐手持打狗棒,长衣飘飘,直如御风般在四女的剑网中穿梭往来,胜似闲
庭信步一般。虚竹子和段誉等人在门口看着,皆是微微颔首,暗赞周桐的武艺绝伦。梅
兰竹菊四女虽然早知自己武功不济,但与周桐缠斗久了,知他碍于段誉和虚竹子的面子,
一直处处容让,是以心下也不禁焦躁。猛然之间,四女身形一闪,已然将周桐围在了当
中。四女心意相通,当下发一声喊,四柄长剑已然齐齐向着周桐刺了过来。这一招攻势
凌厉,颇有一发而不可收之势,周桐四面楚歌,眼见竟是避无可避。“周大哥,你小
心!”一旁钟灵担心周桐的安危,不禁脱口喊了一句。
    却只听周桐一声清啸,将手中打狗棒猛然一挥,身形一旋,绿光闪处,只听“当啷
啷啷”几声清响,四女只觉手腕微微一麻,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手中的长剑已然纷纷落
在了地上。
    “好一招‘天下无狗’!”一旁王语嫣脱口赞了一句,“周公子果然资质超群,这
招既成,这打狗棒法的精髓你便算是领悟了,真是可喜可贺。”周桐欠身道:“全仗段
夫人垂点。”说着弯腰将四柄长剑一一拾起,交到四女手中,赔笑道:“四位姑娘承让,
周某方才唐突了。”
    菊剑将剑接到手里,向周桐盈盈一笑道:“公子说得哪里话来,咱们姊妹武艺低微,
承公子一再容让方才撑到现在……是了,咱们好歹也陪公子练了这许多天的武功,虽然
是只有挨打的份,但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日段夫人既说你的打狗棒法已成,公子
何不给咱们从头到尾将这棒法练上一遍,也好让咱们姊妹开开眼界呢。”
    “没错!”段誉笑道,“周兄,往日一直是嫣妹对你口传心授,今日你既已大功告
成,也该让咱们开开眼界了。”周桐见众人相邀,当下也不推辞,将打狗棒擎在手中,
缓缓地将这一套精妙绝伦的三十六路打狗棒法使将出来。
    一旁钟灵看得奇怪,便偷偷扯了扯王语嫣的衣袖,低声问道:“王家姊姊,方才明
明见周大哥与四位姊姊交手时出手十分飘逸潇洒,为何眼下他这路棒法却舞得如此之慢,
一点也不好看呢?”
    王语嫣笑道:“妹子你有所不知,这打狗棒法的精妙之处,却正在这一个‘慢’字
呢……”这话尚没说完,却见一个侍婢急急的走了来,向虚竹子躬身道:“启禀尊主,
那个怪人今年又来了,此刻正在前厅等候呢。”
    “哦?”虚竹子眼睛一亮,忙向周桐道:“周兄,你速速随我来,待我给你引见一
位朋友。”“虚竹二哥,”王语嫣问道:“你曾说有个怪人自三年前起每年这个时候都
要上山与灵鹫宫中的高手论剑三局,而且每次都是两胜一负,便是此人了?”虚竹子点
了点头,满面皆是喜色。
    此刻周桐闻声,却也早奔了过来,神色间却有些迷茫。虚竹子却不由分说,牵了他
的手便走。一旁银川公主忙追上去问道:“梦郎,去年他拜在了梅剑她们的手下,今年
却又如何?”虚竹子边走边道:“梦姑,劳你让梅剑她们四姊妹速速准备迎战,等她们
败下阵来就由余婆婆上,余婆婆再败了,就轮到周兄弟你了。”
    “你怎么知道梅剑和余婆婆她们今年不是那人的对手了?”银川公主颇有些不服,
随口问了一句。虚竹子足不停步,却笑道:“他武学天资极佳,这几年来的进境大家有
目共睹,今年此来,倘若不论内力,这灵鹫宫中除了你我二人,怕已无人是他的对手
了……”
    说话之间,众人已然来至灵鹫宫前厅,却见侧座上正有一人,一身黑衣,长发散乱,
背负长剑,脸上却带了幅极其丑陋古怪的青铜面具,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那人见虚竹子到了,当下站起身来,微微向他欠了欠身。众人这才发现这黑衣怪客
身材奇矮,竟如一个十余岁的小童一般,不禁一阵议论。
    黑衣怪客一言不发,两道冷森森的眼光缓缓地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他脸上的青铜
面具本就狰狞可怖,再加上那两道冷电般的眼光,竟看得众人有些发毛。他扫视一周之
后,将眼光停在虚竹子身上,便再无举动了。
    虚竹子却先向段誉和周桐笑道:“三弟、周兄,这位是江湖上新出道的无名剑侠,
也是咱们灵鹫宫的朋友,手上功夫颇为了得呢。”
    段誉素来爱交朋友,见虚竹子如此说,当下抱腕当胸,微微欠身道:“这位兄台请
了,在下大理段誉,今日得会兄台,可谓三生有幸了。”哪知那人只冷冷地望了段誉几
眼,微一点头,却仍是一言不发。
    段誉一片热诚,却讨了好大个没趣,但他向来豁达,却也不当回事,只是嘻嘻一笑,
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一旁的木婉清却有些看不过,随口“哼”了一声。虚竹子见状,连
赔笑道:“三弟、弟妹,这位朋友生来不喜说话,你们可多担待些……”又转头对那怪
客道:“兄弟,你既上了山,我也不用多说,现在就与梅剑她们比剑如何?”
    那怪人微微点了点头,缓缓解下背后的长剑,猛然间只听倏地一声,剑鞘直射上空,
而后笔直下落,铮地一声,深深插到他脚下的石板之中。他手中,却赫然已经多了一柄
光华闪闪的长剑。只是他身材过矮,拿着这一柄三尺青锋,却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
    “玉龙出匣?”一旁周桐惊呼一声,“你怎么也懂得先天遁剑法?”这话一出,那
人猛一抬头,双眼精光暴长,直直地盯住周桐,上下望了望,随即将手中长剑剑尖一垂,
左手向周桐一招,似乎是示意要与他比剑一般。
    “想与周相公比剑,先问过了咱们四姊妹的四柄长剑再说!”梅兰竹菊四姝见状,
当下齐声娇叱,飞身纵了上来,每人手中皆是一柄冷森森的长剑。
    哪知那黑衣怪客的目光竟一直死死地盯着周桐的脸,对身边四姝方才的举动颇为不
屑。”“手下败将,竟敢对我姊妹无礼!”四女着恼,当下齐声娇叱一声,唰地一声,
四剑齐出,分刺那人臂弯“曲池”、颈侧“缺盆”、中腹“阴都”、大腿“梁丘”四处
要穴。这一剑来势迅疾无伦,那人却似吓呆了一般,木然立在那里,不知躲闪。一旁钟
灵看不过,急急叫道:“你倒是躲啊!”
    眼见四女的剑到,那怪人猛然间将剑一挥,“四位姑娘小心!”虚竹子、段誉和周
桐猛然看出不妙,慌忙大呼提醒,却已然晚了。便在这大呼声中,四女娇呼连连,铛锒
锒几声脆响,四柄长剑落在尘埃。虚竹子慌忙飞身上去,见四女皆是右腕脱臼,当下长
出一口气,向那怪人笑道:“多谢兄弟手下留情,婢子们无礼之处,还请见谅。”
    “尊主……”菊剑不服,还待争辩,虚竹子却正色道:“方才人家这一招‘连环
敲’,倘若碰到你们手腕是剑刃而不是剑身,你们的四只手掌还不就费了,却还要在此
多嘴逞强……”说话见,喀啦喀啦几声,已然将四人的腕骨接回了原位。
    四女听了,心中一寒,却还是不肯服输,当下向那怪人做了个鬼脸,便一溜烟地跑
了下去。虚竹子摇头笑笑,也不多言。此时,那怪人一言不发,但他冷冷的眼神,却又
死死盯在了周桐身上。
    周桐见了他方才那一招,只觉这一剑却与自己刚刚练成的打狗棒法颇有异曲同工之
妙,正自发呆之时,见他的眼神又盯上了自己,倒也有些跃跃欲试,当下以眼神向虚竹
子示意。
    虚竹子微微点了点头,朗声道:“周兄,你现下打狗棒法初成,当可与我这朋友印
证一二,不过切记点到为止,不要伤了和气。”言罢,又在周桐耳边低声嘱咐到:“此
人据传与那洞庭药隐颇有几分渊源,你与他比试之后,心中有何疑团,当可向他询问。”
    这话声音随小,但在周桐耳边却直如一个炸雷一般。他心中猛然一颤,登时想起邵
云馨和方腊在自己的衣冠冢前的那一段对话,不禁热血沸腾,当下向虚竹子点点头以示
感激,随即将打狗棒在手中一横,向那怪人道:“如此说来,周某便领教兄台几招。”
    那人也不说话,长剑一挥,登时腾身而起,使的却是先天遁剑法中的“天”字诀,
剑光连闪之间,已然织就一道光网,向周桐头顶罩来。周桐熟习先天遁剑法,怎不知此
一招的厉害?他不敢怠慢,当下使一招“棒挑恶狗”,打狗棒直刺而上,疾点那人眉心。
    却见那怪客身体陡然间凌虚一转,飘飘地落在地上,长剑一挥之间,剑身之上一时
间光华暴起,数寸长的耀眼金芒吞吐不定,使的却正是先天遁剑法中的“心”字诀。当
年在华山之上,周桐曾以这一招大战“剑神”卓不凡,因此自是十分熟习。此刻见这怪
人竟也使出此招剑法,不由大感诧异。脱口问了一句:“你到底使谁?”
    那怪客却仍旧是一言不发,身形一晃之间,剑圈连划,顿时满厅皆是风雷之声,偌
大个前厅之内,一时间剑气纵横,饶是段誉虚竹子等高手,也不禁赞叹此人的功力超群。
    周桐见状大惊,再顾不得用什么打狗棒法,慌忙间内力运处,袍袖微微鼓起,陡然
间飘身而起,才始避过了那人的一击,心下暗叫一声:“好险!”但见那怪人猛然将剑
一回,剑尖回带,使一招“飞”字诀中的“游龙飞胆醉蓬莱”,剑穗上的两枚尾胆倏地
直击周桐的面门击去。周桐大惊之下,慌忙一招“棒打双犬”,荡开剑胆,更不怠慢,
当下凝神使出打狗棒法中的“缠”字诀应付,将手中这一条打狗棒舞成了一团绿影。打
狗棒法毕竟是繁复奥妙,一经使发,那怪人剑法随强,却也一时再得不了什么便宜。
    两人你来我往地打成一团,一时间倒也分不出高下。木婉清在一旁看得心急,扯了
扯王语嫣的衣袖,问道:“嫣妹妹,这饿鬼哑巴使的果真是我华山派的剑法么?我怎么
从没见我娘使过?”王语嫣正看得如醉如痴,听她一问,随口说道:“先天神剑,天心
飞仙。纯阳绝技,乃赠陈抟……”说了这四句,便住了口,凝神观战,再不说什么了。
“天心飞仙?”木婉清皱着眉想了半天,还是百思而不得其解,只得怅怅地摇了摇头。
    原来昔年吕纯阳所创的这路先天遁神剑剑法,其精髓便是这“天、心、飞、仙”四
字诀——“天”乃招法,指其剑招之迅疾致密,直如天罗地网;“心”乃内力,指使剑
人以高深内力直投剑刃,因之在剑身上腾起剑芒伤人;“飞”乃奇兵,出其不意之时,
无论剑鞘,剑身、剑穗皆可脱手伤敌,以鞘则为“玉龙出匣”,以剑则为“飞剑斩黄
龙”,以穗则为“游龙飞胆醉蓬莱”;而这“仙”字诀则指其凌厉剑气,出招之人修为
倘深,即便是隔空索命,取人首级于十步之外而剑不沾血,却也并非难事。可木婉清生
母秦红棉虽是华山首徒,但很早即为林庸逐出师门,又怎见过这等高深神异的剑法?
    她思量之间,周桐与那怪人已然拼了尽百余招了。周桐打狗棒法初成便遇此强敌,
开始自是应付不来,但他究竟武功根基深厚,是以百余招过后,手中这条打狗棒已然生
涩渐去,棒法也逾加圆活,以绊、劈、缠、戳、挑、引、封、转八字决,配以三十六路
打狗棒法,便是万千变化,招招直攻那人周身要穴,路数更是匪夷所思。而那怪人先天
遁剑法虽强,然而须以强劲内力催动,是以时间一长,倒显得内力有几分不济,出招之
间也不免有些焦躁。
    哪知猛然之间,只听那怪人一声尖啸,剑招递处,陡然“天心飞仙”四诀齐发,内
力也似陡然强了一倍,剑气扫处,观战众人脸上皆是隐隐作痛。梅兰竹菊四女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彼此皆伸了伸舌头,心中均自暗想:“想不道一年不见,这怪人竟然便得如
此厉害,想来方才还真险呢!”王语嫣却是秀眉深蹙,暗自思量:“这人陡然之间功力
暴增,却不知是哪家哪路的内功……依他身量看来,无非是个十二三岁的男童,却哪里
来的如此精深的功夫,难道他也是昔年天山童姥一流人物?”虚竹子和段誉却是相顾摇
头,均想:“周兄这下可有些麻烦了。”
    果不其然,周桐的打狗棒法虽然奥妙无穷,但毕竟是新近练成,遭遇眼前这个强敌,
着实有些应付不来,登时手忙脚乱,额上冷汗涔涔而出。他自从听虚竹子说此人可能知
道洞庭药隐之秘,便已然暗下必胜决心,想要从他口中知道邵云馨与方腊成亲的真正原
因。今见敌强若斯,心下不禁思虑:“看来今日竟要败于此处了!”
    他一分神间,已然顾不得打狗棒法的着数,却自然而然地使出了自己浸渍多年的剑
法。他左手不知不觉地掐起剑诀,右手一抖,那一条晶莹碧绿的打狗棒竟然“倏”地一
声,脱手激射而出。只听“当”的一声,棒端已然重重地击在了那怪客的剑柄之上。
    棒一脱手,周桐顿时大叫糟糕——须知这打狗棒是丐帮历代相传的镇帮之宝,却哪
容得这样的乱丢乱撞?他不敢迟疑,慌忙飞身上前,手腕一晃,使一招“獒口夺杖”,
将打狗棒稳稳地拿回了手中。那怪人却只觉手腕一阵酸麻,险些握不住剑柄,心中一凛
之际,却也不敢贸然进招,只死死地握住剑柄,双目盯着周桐,以俟应付他下面的招术。
    恰在此时,却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笑道:“周公子,要使这一招‘飞剑斩黄龙’,
却为何不用剑?”周桐抬眼一看,却见说话的正是木婉清。他正欲说话,木婉清却先自
笑道:“想使剑便使剑,犯不着损了叫花子们的打狗棒!……钟灵,借你的剑用用。”
说着纤手一伸,却已将钟灵腰间的佩剑抽了出来,唰地一声向周桐掷了过去。
    周桐手臂一舒,稳稳地接剑在手,将打狗棒往腰间一插,朗声道:“谢段夫人赠剑
之德……这位兄台,咱们再行比过!”猛然间纵声长啸,随之身形一长,剑花一挽,直
奔那人攻去。只见他身法如电,剑光胜雪,点撩劈刺之间,真气运处,风雷之声大做,
满屋皆是天缺神功炽热的阳刚剑气,使的却也是先天遁剑法的套路。
    可那怪人却再不出剑,闪了两招,陡然腾身而起,一飘之间,便已出了厅门。众人
没料到他有此一招,一怔之间,只听一个稚嫩的童音远远地道:“在下技不如人,明年
再访宝山!”
    “兄台莫走,在下还有事请教……”周桐急急地呼了一声,飘身追了出去。但那人
身法奇快,却哪里还追得到?周桐之间缥缈峰头积年不化的雪地之上,留着两行浅浅的
足印,那黑衣怪人却已踪迹不见。
    “老天爷,你为何如此不公。让馨妹嫁了旁人也就是了,却为何连这原由也不让我
弄清楚?”他心中牢骚之余,怔怔地望着手中钟灵的那柄长剑,任那雪地的白光经过剑
刃晃在自己的眼睛上。就这么呆了半晌,不知是晃的还是什么原因,一双俊目却已红了。
    “周兄……”段誉知道此一来又牵动了周桐的伤心之事,正想开口安慰,周桐却陡
然间长啸一声,发疯般舞起剑来。只见他招数时慢时快,而且眉目之间时而煞气冲天,
时而脉脉含情,浑然不似方才激战时全神贯注的模样,倒像是在回忆什么往事一般。
    钟灵看得奇怪,一瞥眼间,却见木婉清正自微微颔首叹息,便问道:“木姊姊,你
知道周大哥是怎么了?”木婉清点点头,痴痴地道:“唉……钟灵,看来你和段郎他们
都没说错,这周桐倒果真不是个忘情负义之人……你看他这几招剑法,不分明是在想我
邵家小妹子么?”
    原来她生母“修罗刀”秦红棉原是华山首徒,自是穿过她华山本门的剑法,加之这
些日子她与周桐接触,也自然看了他的武功。因此此刻凝神一看,却见他虽然是剑夹风
雷,虎虎生风,但反反复复地,所使的却总是一鹤冲天、有凤来仪,玉女穿梭、雪拥蓝
关、弄玉吹箫、银汉迢迢这几路华山的本门剑法。木婉清曾从周桐口中听过一些他和邵
云馨的零散事情,此刻一加印证,虽不清楚他这几招剑法是何确实含义,却也猜到几分
了。
    钟灵自小在万仇谷长大,其武功大半由其养父“马王神”钟万仇传授,是以对华山
派的武功知之甚少,因之一时不得明白,只得皱着眉摇了摇头,怅怅地道:“怎么说得
我越来越糊涂了……不过周大哥这路剑法舞得却真好呢。”
    木婉清说得的确不虚。此刻,周桐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正身在缥缈峰灵鹫宫,正身
在虚竹子段誉等当世顶尖高手面前——他的一缕思绪,早已随着雪地上那黑衣怪人留下
的那一串浅浅的足印,飘呀飘的,回到了那披着千尺雪衫的太岳之巅,回到了那个令他
魂牵梦绕的姑娘身旁。
    他时而一招“一鹤升天”,像是要为她捉那只从空中掠过的小百灵;又一招“弄玉
吹箫”,耳畔便似浮起了那一曲幽幽的箫埙相合的《关雎》……这一路剑气纵横之间,
他体内炽热的纯阳罡气随着他的每一招每一势,从他的剑锋指端源源涌出,连他周遭厚
厚的积雪,竟也融了大片,可他竟似浑然不觉,仍旧发疯般舞着。
    就在木婉清嗟呀叹息,王语嫣秀眉深蹙,扯了扯段誉的一袖道:“段郎,我怕周公
子倘使这样下去,非但会使其元气大损,恐怕还有性命之虞呢……”一旁安道全也点头
道:“不错,不能让他再如此不眠不休地舞下去了。”
    其实段誉和虚竹子均是当世武学大家,又怎会不知这个道理,只是眼下周桐天缺神
功初成,又在雁门关外得了他俩和少林慧定大师的部分内力,加之其锁鼻飞精术的日夜
修为,其眼下内力之深,虽仍较他二人为逊,可若想毫发无伤地拿下他手中的长剑,却
也殊非易事。
    “梦郎,引他掷剑!”银川公主急中生智,叫了一声。“不错!”虚竹子一拍前额,
眼睛一亮,当下大袖一卷一舒之间,一块十余斤重的大石登时挟着他的浑厚内力,呼地
一声,直向周桐肩头拍了过来。这一下来势迅疾无伦,周桐除了飞剑击石之外,竟是别
无他法了。
    “周大哥!”钟灵不明虚竹子此举的用意,慌忙尖叫提醒。她可不知此刻周桐虽然
心智有三分懵憧,然而武功却是半分没有含糊的。眼见大石击来,周桐大惊之下,一声
长啸,一面腾身后退,一面右臂运劲,唰地一声,一招“飞剑斩黄龙”,将手中长剑掷
了出去。
    “段郎,封他穴道!”王语嫣叫了一声,段誉更不怠慢,右手中指一舒,嗤地一声,
以中冲剑气封住了周桐上腹的鸠尾穴。与此同时,只听一阵铮铮金石交鸣之声,火花四
迸之间,周桐掷出的长剑与虚竹子挥出的大石凌空相击,长剑固然断为数截,那大石竟
也碎为数块。
    段誉却无暇顾及这边,他见周桐中指后仍然不倒,惟恐周桐内力深厚,一指制他不
住,当下又是嗤嗤两声,分别以食指商阳剑和小指少冲剑封了周桐胸前的天突和中庭两
穴。须知这天突、鸠尾、中庭三穴俱是任脉要穴,周桐武艺虽高,又怎能受得住这名镇
天南的大理段氏的三指六脉神剑?他只觉气息一窒,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周兄!”一旁安道全叫了一声,忙抢上去扶住他的身子,又喂他服了半瓶“紫玉
定心精”。“安兄,速速扶段兄回去休息,切勿让他再受什么惊扰。”虚竹子吩咐了一
声。安道全应了一声,便将周桐扶进内堂去了。
    “木姊姊,你倒是说说,周大哥到底是怎么了呢?……”钟灵问道。木婉清摇头叹
道:“冤孽!……钟灵,看来咱们虽然三女共侍段郎,但和周桐他们比起来,倒也应该
知足才是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都听不懂?”钟灵听她这没头没脑的一说,更是疑
惑。“不懂最好,倒省了许多烦恼……得了,虚竹二哥他们都进去了,咱们也回去罢。”
木婉清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自顾自地走了进去。钟灵摇了摇头,便也跟了进去。
    “嫣妹,这里雪冷得紧,咱们也进去罢,别冻坏了身子才好……”段誉在王语嫣耳
畔说了一句,可王语嫣兀自低头沉思,想得入神,竟没听到他的问话。“嫣妹,你在想
什么来着?”段誉见她出神,轻轻碰了碰她的肩。王语嫣一激灵,方才回过神来,痴痴
地道:“段郎,我觉得方才那个黑衣怪人的声音举动好熟。”
    “这就怪了,看他身形样貌,再听他的声音,无非是个身量未足的少年,你却怎会
与他熟识得来?”段誉奇道。“我觉得他好象一个人小时候的样子……唉,或许是我多
心了罢,不用管他也就是了。”王语嫣缓缓地说着,眼圈儿竟微微有些儿发红……
    次日清晨,灵鹫宫中便不见了周桐的踪迹,只留了一部他亲笔所书的《天缺神功》
和一张字柬,感谢虚竹子和段誉的大恩,并承诺二人所托丐帮之事定然尽全力以为之,
又说那本《天缺神功》是他凭记忆所录,如有不当之处还请王语嫣见谅云云。此外,还
留下了一柄长剑,字柬上写明是对昨日折了钟灵的长剑的赔偿。
    段誉和虚竹子等人知道昨日之事已然勾起了周桐的心思,想是他趁夜凭借高妙轻功
离开,不禁纷纷慨叹。但此时此刻,他们所能做之事,怕也只是遥祝周桐马到功成了。

    江湖之上素有“明教丐帮少林派”之说,这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帮众遍及大江南
北,是以这次四月初三的丐帮大会,的确是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刚刚三月二十光景,
信阳城中却已是宾客如云——各路武林豪杰均想看看这次大会之后,这天下第一大帮的
帮主之位将会落到谁的头上。三月二十五这天,信阳城中又来了一群武林人士,却正是
以方腊夫妇和林剑然为首的明教和华山两派群豪。
    原来上官寒云收子大会之后不久,华山上的方腊等人便得了丐帮事变,司马行天受
伤的讯息。此时,明教教主汪孤尘却偏偏独自下山寻找聂岚和百花儿母女,将教主之责
交由方腊代行。
    这几年来,方腊在江湖上虽然已是侠名远播,但接掌偌大的一个明教对他来说却也
殊非易事,尤其是甫一掌权,便遭遇如此大事,一时之间更是搞得他有些焦头烂额。好
在有欧阳漠、张叔夜以及四大法王等聪明机敏之士在身边扶助,计议之后,便决定由光
明左使欧阳漠、明使法王乔道清以及他师弟妙火坛长老包道乙一路先去探视司马行天和
杨玄的伤势,再派净气长老吕师囊、妙光长老石宝以及明相长老裘日新下山分别打探汪
孤尘和百花儿的消息,方腊自己则与其余众人在华山坐镇。
    本来萧峰的十年忌辰,自林剑然之下的华山群豪本应拜祭。然而自从五年之前星宿
老怪奇袭鸡公山之后,虽有慕容博和萧远山担保,但由于丁春秋和玄生一口咬定伤人纵
犯之事乃汪孤尘所为,两方皆无明证,这场无头公案也只能悬而不决。然而少林和明教
这天下最大的两个帮派却就此结下了梁子,这数年之间虽然面上尚且过得去,私下却已
经争斗颇多,两派的掌门也因之渐少见面,最终竟断了往来。是以上官寒云收子大会如
此大的场面,少林竟无一人前来道贺。此次萧峰大祭,少林定要出面,加之林剑然重伤
未痊,因此方腊只得将拜祭的时间拖后了数日,随后顺道赶赴信阳。也正因为如此,他
们才没在雁门关外见到周桐。
    方腊、林剑然一行先到了鸡公山,见司马行天伤势已然痊愈,便与司马行天、欧阳
漠等人做一路赶奔信阳,哪知刚进城内,恰好迎面遇上一队少林僧侣,领头的,却正是
少林方丈——慧定禅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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