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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剑山河


第十四回 假作真时真亦假

原来这慧定禅师是少林上代高僧玄澄大师座下首徒,在同辈之中无论佛学武功,均称佼佼。三年之前,少林方丈玄渡大师圆寂,其余玄字辈的老僧无心寺内杂务,便将这方丈之位传了于他,纷纷入定静修去了。这次丐帮信阳大会,可说是关乎天下武林气运的大事,少林向来是武林之中的泰山北斗,慧定却又岂能不来?

说来真是造物弄人,便在这方寸之间的小小信阳城内,少林与明教这素有罅隙的天下两大帮派竟然碰上了头。方腊和慧定远远望见对方,心下都不免是微微一翻。究竟慧定禅师阅历丰富,见此情境,当下低声嘱咐身旁的师弟慧方慧轮二人道:" 二位师弟,此时天下群雄,非比寻常,你们切勿让弟子们轻举妄动,免得毁了我少林数百年清誉才好。" 说话之间,两队人已然照面,慧定忙抢上前去,向方腊身旁的林剑然单手合十——原本僧侣行礼多用双手合十,但少林自用单手,这其中倒有一段掌故:传说菩提达摩一苇渡江,布道中土之后,僧人神光曾数日立于雪中向达摩求道,达摩为试其是否心坚,曾说非得天降红雪,方可传道,慧可闻言,当即挥刀斩断自己右臂,鲜血喷涌之下,雪地上一片殷红。达摩感其诚挚坚定,当下许以经书衣钵,命其改法号慧可,是为禅宗二祖(至今在嵩山少林寺内仍有立雪亭遗址,便是当初慧可立雪断臂之处)。为纪念此事,少林僧便以红袈裟披于右肩,合十时只出左手,久而久之,也便成了惯例。

且说慧定向对面朗声道:" 阿弥陀佛,老衲少林慧定,这里见过华山林先生了。 "林剑然忙还礼道:"不敢不敢,林某见过大师。" 慧定点了点头,又转向方腊等人道:" 欧阳左使,方右使,这次丐帮大会群雄,怎么贵教汪教主却没到么?""你… …" 郑魔王环眼一瞪,便要发作,一旁上官寒云的一只手却早似铁钳般扣住了他的腕子,用眼色示意他不可莽撞。郑魔王素服上官寒云之能,当下重重地吐了口气,强自忍下了。

原来其时江湖胜传" 明教丐帮少林派" 之说,即言江湖门派以少林为领袖,帮会则以丐帮居首,而明教却是势力最大的教派。因此论起来,明教虽不似少林般响誉武林,但名头至少也比华山派来得大。而慧定反其道而行之,先问华山而后问明教,便摆明了是看轻明教众人了。

方腊一拱手,朗声道:' 回大师的话,敝教汪教主最近教务缠身,一时走脱不开,故而命我等先至信阳……却不知大师找敝教教主有何见教?这里人多眼杂,本不是讲话的所在,不如由敝教作东,请大师和诸位高僧和在下等一同投宿,待安顿下来之后再说不迟。""这个……" 慧定一时语塞,暗道:" 好个厉害角色!" 其实关于华山事变之事,他在雁门关时便早听木婉清和钟灵等人提过,也知道汪孤尘此次失踪,是去寻找夫妻出走的聂岚和百花儿母女,他如此问,不过是欺方腊年轻识浅,想给他个难堪而已。

哪知方腊这一番回话非但对汪孤尘失踪以及少林与明教之间嫌隙等事毫不提及,反而待之以礼,而且将话头留给了他自己,弄得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挑明也不是,不挑明也不是,颇有三分骑虎难下之势。

但慧定毕竟是堂堂少林一派掌门之尊,是以呆了一呆,当下合十笑道:" 阿弥陀佛,方右使美意,老衲心领。出家人戒五荤三厌,与诸位一路恐怕多有不便。这信阳城中自有寺院,老衲等当可挂单,就不劳方右使费心了……至于咱们门派之间之事,还是等丐帮大会之后再谈不迟。老衲等就此告辞了!" 他本来想将周桐未死之事说与林剑然与方腊知晓,但想到此刻少林、明教与华山三派的精英几乎毕至,而以今日少林与明教的关系,一句话说错都有可能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便在心里暗暗说了句" 来日方长" ,便领着少林众僧寻找寺院挂单去了。

方腊静静立在那里,看着少林僧众从他身边走过,却猛然看见一个身穿灰步僧衣的青年僧人甚是眼熟,略一思索,登时想起他便是当年在雁门关外与林剑然月下谈经,大吃狗肉的空灵和尚。他正欲向空灵招呼,空灵却似也看见了他,但却立时将脸别了过去,脚下加紧,与方腊、林剑然等人擦肩而过。

其实本是一场误会,何以闹得两派间嫌隙若斯,连从前的老友也不愿相认了 ……" 林剑然望着慧定、空灵等人的背影去得远了,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低低地道。方腊点了点头,回头一望身边的邵云馨,却见她一双眸子之中,已是泪光莹然。他心中不由一酸,伸手拢在妻子肩上,邵云馨默然不语,轻轻将头靠着方腊的前胸。不一时间,方腊胸前的衣衫却已湿了一片……

不几日后,便是四月初三丐帮大会的正日子了。方腊等人赶了个大早,便出了信阳城,来至丐帮总舵的所在。却见人头攒动,不少武林人士已经先自到场,皆由丐帮弟子接引,在台下各归各位,每派前面皆有旗号昭示,是以群豪人数虽多,倒也不显得杂乱无章,不禁赞了一句:" 丐帮这天下第一大帮果真是盛名非虚!""这两位位可是明教方副教主和华山林先生么?在下丐帮执法长老孔彦舟,奉陈吴二位长老之命,特来迎接众位英雄。" 一个乞丐却早迎了上来,拱手道。方腊抬眼一看,见此人年纪不过三旬,身材瘦削,容貌清秀——要不是看他衣襟上的三块补丁和肩头的八只布袋,决计看不出他是丐帮门下——当下还礼道:" 不才正是方腊。" 林剑然也向那青年瘦丐拱了拱手。

孔兄弟!" 司马行天叫了一声。" 司马帮主也来了,彦舟这厢有理,您和杨大哥的伤可大好了么?" 孔彦舟忙赔笑道。司马行天哈哈一笑:" 托兄弟的福,咱们的伤已然无碍,倒劳烦兄弟惦记了。""司马大哥客气了。" 孔彦舟向司马行天一笑,又转头对方腊和林剑然道:" 方副教主,林先生,请和诸位移驾,随我到看台东厢就座。" 孔彦舟说着,转身引领众人向看台东面明教和华山两派的旗号走去。

一边走,孔彦舟一边向欧阳漠和司马行天道:" 欧阳少庄主、司马大哥,白驼山庄和王船帮乃是明教旗下,就请座于方副教主身侧。贵教旗下的黄山天都派吕掌门和百花帮方帮主已到多时了。""什么?百花妹子也到了?" 孔彦舟这一句话,在方腊等人听来,无异耳边响了个炸雷一般。因为有孔彦舟在旁,众人也不便多说,当下脚下加紧,来至东厢,却见百花帮旗号之下,一群美貌少女花团锦簇之中,一个红衣女郎亭亭而坐,却不是百花儿又是谁?

众人方一照面,百花儿却早和吕师囊双双站起身来,向方腊拱手道:" 属下等见过副教主。""快快免礼……" 方腊应付一句,忙向百花儿道:" 百花妹子,你… …你也来了。" 百花儿盈盈一笑道:" 这次丐帮大会广邀天下武林人士,妹子又岂能不来呢……大哥,当日在华山之上,妹子使了些小性儿,弄得大家为我担心,还请大哥原来妹子年少任性之罪。" 方腊窘然一笑道:" 妹子这是什么话……是了,教主他老人家下山寻找你和你……聂老前辈,你可遇见他二老了么?" 百花儿却将手一扬,正色道:" 大哥,此事容后再提,今日这里龙蛇混杂,还请大哥小心。" 说着,玉手一抬,向看台西厢一指。

方腊心头一凛,忙顺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西面赫然是四川青城派、五台山清凉寺、福建一字慧剑门、山东蓬莱派、陕西六合刀、太湖飞鱼帮、辽东金顶门等各派的旗号,孟无痕、神山上人、剑神卓不凡、魏保荣、孙继迁、余英、窦天等等当初随万俟元忠奇袭华山的武林人物,均自坐在掌门席上。

这些人在当年华山之事以后,大多已经随神霄派销声匿迹,今日陡然在武林大会上现身,却不知是何缘故……" 上官寒云见状,不禁眉头深蹙,沉吟道。可此时,方腊身边的邵云馨却早涨得满脸通红,纤手紧紧握着剑柄,美目含恨,死死地盯着西首神山上人等人。

弟妹," 金剑先生李助见状,忙走上前来,向邵云馨一拱手,低声道," 今日老哥哥我本不该多嘴,可还是忍不住要和你废一句话:今日丐帮大会,天下群雄毕至,所谓来者不善,各怀居心,是以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关乎武林气运,因此还请弟妹以大局为众,无论多大的血海深仇,也请先放一放。待到时机一到,与这些武林败类清算之时,老哥哥我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要用我掌中这口金剑给你摘几颗人头回来!" 邵云馨一言不发,含着泪点了点头。郑魔王却看不过眼,大声道:" 三哥,你未免也过于怕事了,这些跳梁小丑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把他们一掌一个尽皆打死,我看却也不多呢。周兄弟多么好的一个人……" 他还待说下去,乔道清却见邵云馨神色陡然大变,当下将双眉一竖,喝了一声道:" 四弟,你如何说也是个武林中数得上的人物,却怎么如此没有规矩!" 须知这位回龙道长乔道清虽然是个出家的道士,平素少言寡语,可性子却端的是外柔内刚,加之行事手段也往往出人意表。四大法王之中,郑魔王最敬的是大哥上官寒云,最畏的就是这位二哥乔道爷。是故此时乔道清一发话,他登时便住了口,再不敢多说半句。

乔道长,你不必动怒,郑大哥……他也是为了我好。" 邵云馨双唇颤抖,断断续续地吐出了这几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紧紧地咬着朱唇。她身旁的百花儿见她如此,不禁心头一紧,便伸臂将她轻轻搂在怀里,自己的一双美目之中,却也怔怔地淌下了两行清泪。方腊呆呆望着自己旁侧的两个少女,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想要出言安慰,却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不一时间,除了大理国和灵鹫宫之外,江湖各大派的掌门、各大帮的帮主以及各大镖局的总镖头均自到了。其中诸如司空文等不少人皆是明教和华山的至交好友,见了面,自不免寒暄几句。正说话间,却听一个丐帮的通传弟子高声道:" 本帮陈长老、吴长老到!" 群豪忙抬眼看时,却见一胖一瘦两个老丐正登上了看台,正是丐帮九袋长老吴长风和陈孤雁。只见吴长风健步如飞,走在前面,银髯飘摆,满面红光,双目如电,显得分外的精神矍铄。相较之下,后面的陈孤雁到略略显得有些颓唐老迈的样子了。

欧阳漠扯了扯身旁司马行天的衣襟,低声问道:" 司马兄弟,你曾说彼时丐帮中人向你求救,说吴长老遭人偷袭,身中降龙十八掌,性命几乎不保,是么?" 司马行天沉吟道:" 当时孔兄弟来给我报信,确实是这么说的……可现在看吴长老的状况,真不象是百日之内受过如此内伤样子呢。""我也正是存此疑虑……" 欧阳漠点头道。" 欧阳大哥,我看你未免也太有些多疑了。" 一旁的随司空文而来的江上风插口道:" 给吴长老疗伤的是号称' 阎王敌' 的薛神医,他老人家的医术,咱们武林中人无有不服……据说当日乔帮主的心上人被少林上代方丈玄慈大师的浑厚内力所伤,又耽搁了甚长时间,结果经薛神医一治,还不照样是复原如初么?""江兄此言也不无道理," 方腊缄默良久,此时却猛然开口道," 今日这大会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咱们既然远来是客,行事便须谨慎,不到万不得以之时,切切不可贸然行事。" 众人知道方腊此言不虚,当下纷纷点头称是。百花儿却附在邵云馨的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邵云馨脸色登时一变,忙拉了拉方腊的衣角,而后便又附着方腊的耳朵嘀咕了两句。方腊也不禁一皱眉,但旋即神色复原,只微微点了点头,却不再说什么了。

此时陈吴二位长老已然登台,后面跟着的是丐帮的执法长老孔彦舟、传功长老钟相、掌棒掌钵二龙头以及大仁、大义、大礼、大智、大信五舵的舵主,皆是丐帮的首脑人物。只见吴长风轻轻痰嗽一声,一抖袖子,向台下一抱拳,方欲开言,却听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兵刃相交之声,接着却是一声惊慌地男子喊声:" 方兄弟…… 林先生……救……" 刚喊了这半句,却便没有声音了。

方兄弟,听着声音是喊你和林先生了。" 欧阳漠低声道。方腊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向台上吴长风一拱手,朗声道:" 二位长老,既然外面有人呼唤,方某便只有冒昧向您告个罪儿了。" 吴长风微一皱眉,随即道:" 方右使、林先生请便… …执法传功二长老,你们随方右使和林先生前去看看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敢于今天群雄毕至之际,在丐帮山门之外滋事械斗!""是!" 钟相、孔彦舟二人齐声答道,随即身形一飘,悄没声息地落在了东厢方腊林剑然等人身旁,拱手道:" 方教主、林先生请!" 方腊一皱眉,心下只觉这其中似有莫名的三分古怪,但又想不出原由,正迟疑间,外面又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声。

是韩姑娘的声音!" 江上风腾地一下子跳起身来,不由分说,便一溜烟抢了出去。方腊和林剑然生怕江上风有失,不敢怠慢,当下向台上陈吴二位长老一拱手,飞身跟了出去,钟孔二人随后而出。

原来自从江上风见到韩冰的那天起,他心中便已暗暗恋上了这个俏皮伶俐的姑娘,后来接触日多,这思慕之情却也日深。只是他知道韩冰的心里就只有张叔夜一个人,所以也只得把这片情藏在心底。今日他听到韩冰的叫声,却怎么能再奈得住性子?

他心中牵记着韩冰的安危,不知哪来的力道,箭步如飞,把武功远在他之上的方腊和林剑然都远远甩在了后面。他往前奔了不远,就看清原来是四男二女拼成一团,外圈的二男一女,一僧一道一俗,却是赞布喇嘛、芙蓉仙子崔绿华和上次闯华山的灵噩道人,里圈的三人身着宋军官衣,手中俱是擎着一柄断剑,均是伤痕累累,竟真的是张叔夜和韩氏兄妹!

韩姑娘,我来助你!" 江上风喝了一声,挥剑纵了上去。"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灵噩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反手将火龙神剑一挥,铮的一声,江上风的长剑顿时只剩了个剑柄。韩冰听到江上风那一声喊,不禁又惊又羞,一分神间,赞布喇嘛狞笑一声,一个大手印" 呼" 地向她肩头拍了下来。

韩姑娘小心!""冰儿小心!" 江上风、张叔夜、韩世忠三人见韩冰遇险,异口同声地大喝一声,三枚剑柄,齐齐掷向赞布喇嘛那满是肉包的秃头。赞布听脑后风响,慌忙撤招,胖大的身躯向旁一闪,随即狂吼一声,一掌向张叔夜面门拍去。张叔夜身形一转,轻轻避开。

韩冰逃过一劫,正是惊魂未定的当口,猛一抬眼,却见灵噩手中火龙神剑一挥,已然斩向张叔夜的背心。而张叔夜正凝神与赞布喇嘛拆招,全无防范。" 张大哥! "她心下大急,想也没想便飞身过去,尽全力将张叔夜的身子向旁边一推,救了他一命,可一不留心之间,左臂却被火龙神剑的凌厉剑气扫中,登时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不禁痛得" 呀" 了一声。" 韩姑娘!" 江上风见韩冰受伤,不禁一呆。

须知高手比武,讲的就是" 全神贯注" 四字,稍一分身便有性命之虞。芙蓉仙子崔绿华见江上风出神,娇笑一声,素手一抖,三柄飞刀成一条直线连珠射出,直射江上风的小腹。" 江兄弟小心!" 忽听一声大喊,原来是方腊等人赶了上来。

江上风听到方腊发声示警,大惊之下,慌忙向上一纵,避开了这三柄飞刀。但崔绿华的连珠飞刀的确神乎奇技,他身体刚然下落,又是三柄飞刀分上中下三路射来。" 不好!" 江上风极力一闪,只觉下身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方腊和林剑然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方腊见江上风重伤倒地,张叔夜等三人也是伤痕累累,心下大急,当下抽出腰间的大夏龙雀宝刀,虎吼一声,加入战团。林剑然见到神霄派的仇人,更是怒不可遏。他毕竟经验老到,自上次与灵噩一遇之后,便知道灵噩手中火龙神剑厉害,自己拿剑无异徒劳,当下运起紫霞神功,脸上紫气大盛,双掌飘飘直攻了过来。

大哥,掌门师兄!" 张叔夜等三人又见有生力军相援,心中一喜,也顾不得地上受伤之人,强打精神迎战。其实方腊等人武功本就不低,加之灵噩又对手中这柄无坚不摧的大夏龙雀宝刀颇为忌惮,是以此长彼消,对方武功虽强,却也只与他们打个平手而已。

正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后面忽然有人喝了一声:" 几位请停手,听我等一言! "却是钟相、孔彦舟二人赶上来了。但这里几人正杀到眼红耳热的地步,竟是谁也不肯停手。钟相眉头一皱,厉声喝到:" 方右使、林先生、灵噩真人,今日丐帮大会,三位俱是本帮的贵客,如此在丐帮山门之外寻仇械斗,是不是不将咱们叫化子放在眼里了?""好!" 灵噩长啸一声,手中火龙神剑连挽三个剑花,将方腊等人逼退几步,自己随即纵身跃出圈外,将火龙神剑一背,左手一扬,赞布喇嘛和崔绿华便似得了军令一般,登时也止助了攻势。

钟长老说得不错,今日我神霄派来赴武林大会,也是接了吴长老的英雄帖的,若不是耳等再三寻衅,本少掌门也是决计不会出手的……" 灵噩微微冷笑,似是自言自语般说了这几句,又向钟、孔二人一稽首道:" 钟长老,孔长老,既然您二位在此,贫道也自不会与此等妄人一般见识……烦请二位为我等引路。" 孔彦舟赔笑道:" 谢灵噩少掌门抬举,少掌门大驾光临,足令敝帮蓬荜生辉,请随我等来…… "说着,同钟相转身便走,竟将方腊等人抛于脑后,再不管了。"昆仑派那小子还有气在,速速医治还能保命……" 灵噩似笑非笑地甩下这一句,便和赞布喇嘛、崔绿华一路,跟着钟相和孔彦舟转头走了。

都传说丐帮如何豪侠仗义,不想却也是一群无耻小人!" 韩冰紧咬银牙,恨恨地说了一句,便忙奔过去看江上风的伤势。却见江上风下身血肉模糊,早已昏死过去了。" 江大哥,……" 她心中一痛,想要说什么,两行珠泪却先滚了下来。

韩姑娘,你还是回避一下为好。" 林剑然伸臂将韩冰拦在外面,随即伸指为江上风点穴止血,又把他伤处用" 玉真散" 敷好,略略包扎了一下。" 林先生,江兄弟他……" 韩世忠关心,问了一句。

林剑然双眉深蹙,缓缓地道:" 飞刀来势太急,纵使能够保全性命,怕也要… …怕也要……" 他顾及身边有韩冰在场,不便再往下说了。" 唉……" 张叔夜叹了口气道," 江兄弟他……倒不如黄兄那样,死得干脆。" 说罢向一旁一指。

众人这才看清不远处兀自仰面朝天僵卧着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 三弟,这不是当年在兰州见过的黄裳黄秀才么?方才呼救的便是他?他也遭了神霄派的毒手?你们的怎么好端端地带他来趟这混水?" 方腊惊奇,一连问了几句。

却怎么不是他……此事说来话长,待我慢慢地和你说……" 张叔夜叹了一声,默默地负起黄裳的尸身,林剑然则背了江上风,几人一同回返看台。哪知刚走几步,却见百花儿和邵云馨二女做一对儿,呆呆立在道边,皆是手握剑柄,满面怒容,竟是被人点中了穴道。

又是他们干的好事!" 方腊恨恨地骂了一句,抬手在二女肩头一拍,解了她俩的穴道。" 五师哥!""大哥!" 二人皆是满怀委屈,穴道一解,都不自禁地欲往方腊怀里扑来,但旋即想起对方在场,一怔之下,登时双双愣在那里,两张俏脸却均自红了。

五师哥……" 邵云馨道," 方才我和百花姊姊担心你们的安危,想要出来看看,哪知却碰上丐帮那两个臭叫花子陪着神霄派那三个狗贼入内。我俩方欲杀那三贼报……报仇,不想那两个臭叫花子竟伸指点了咱们的穴道……""小师妹,今天这事看来蹊跷颇多,咱们先回去再说罢!" 方腊只觉脑中一团混乱,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当下只得搪塞了一句。邵云馨点点头,不再说什么。百花儿却问了一句: "张大哥,你们怎么也来了?"张叔夜边走边道:" 那日我在华山接到公文,与良臣和冰儿进京,才得知是受当朝监察御史侯蒙的保荐,受赐同进士出身,官封右司员外郎。与侯大人盘桓之间,才得知黄兄弟已然金榜夺魁,高中状元……唉!" 说至此,张叔夜不由叹了口气。韩世忠接口道:" 当今万岁崇道之心颇盛,是以听从那个什么大国师王老志之言,命黄兄弟收罗天下道学典籍,统编一部什么《万寿道藏》……""看来这个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百花儿恨恨地骂了一句," 那个什么王老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称为' 大国师' ……这么看来就一定有' 二国师' 了?说不定还有' 三国师' 、' 四国师' 哩!""百花姑娘说的却真不虚,当今万岁一共有三位国师……" 张叔夜叹道," 二国师名叫王仔昔,三国师名叫徐知常,皆是出家的道士。开始咱们也不过以为他们只是两些妖言惑众的方士而已,可后来才知道他们的确大有来头,这也是我们这次急急赶来的缘故。

咱们到文华殿见了黄兄弟,闻说他刚刚把开封府之内大小道观的千余卷典籍编阅殆尽,便得了三位国师的讯息,说皇上梦应东华帝君之邀,上天游了神霄宫。因此命黄兄弟于四月初三赶奔信阳城,察访一位什么' 神霄真人' ,并取一部《三洞道经》收入《万寿道藏》。""七师弟,你说是' 四月初三' 、' 信阳城' 、' 神霄真人' ?……这可当真古怪了……" 方腊沉吟道。" 何尝不是!" 韩世忠道," 咱们岂不知四月初三丐帮要在信阳城大会天下武林名宿,商定丐帮继任帮主的大事,可那三个妖人这么说,显然对此也是了如指掌,非但如此,他们怕是连神霄派之来信阳也知道的清清楚楚,否则又怎会让黄兄弟来找什么' 神霄真人' ?""咱们闻得此信,生恐神霄派的这群狗贼与王老志等妖人勾结,借助朝廷的势力对今日到场的天下武林人不利,是以以保护黄兄弟为名,向朝廷请了辞,急急赶了来,哪知…… 唉!" 张叔夜口中说着,不觉之间,几人已经回至看台下面,欧阳漠、四大法王以及司空文等人见到这副惨状,不禁大惊失色。

其实自从钟、孔二长老陪着灵噩等人一入场,这边厢明教昆仑等派之人便已恨得咬牙切齿,但想到今日是丐帮的场子,又有少林慧定禅师坐镇,是以未敢轻举妄动。此刻见到黄裳毙命,江上风重伤,登时怒不可遏。司空文霍地站起身来,强压怒火,向对面灵噩道人微然冷笑道:" 灵噩少掌门,今日我门下江师兄被贵派芙蓉仙子的飞刀重伤,这话却如何说?""司空掌门," 吴长风痰嗽一声,拱手笑道," 贵派想是与神霄派灵噩真人有些误会,吴某原不该多话,但今日群雄毕至,是我丐帮大会的正日子,还请二位掌门给我吴某个面子,多多担待海涵,等过了四月初三,离了信阳城,司空掌门要打要杀,我丐帮绝不多一句话。江湖都说' 明教丐帮少林派' ,今日吴某便豁出这一张老脸,与少林慧定方丈、明教方副教主一并做个担保。不知司空掌门意下如何呢?""这……" 司空文一怔,没想到这个平素憨直卤莽的吴长风竟然说出这一番话来,一时僵在那里,无言以对,无奈之下,转头向台下居中端坐的慧定禅师一望,看他做如何举动。

阿弥陀佛!" 慧定面色冲和,缓缓地道:" 司空掌门,我佛有言,贪、嗔、痴实乃三毒,有百害而无一益。老衲倒以为吴长老所言不错——今日天下群雄毕至,说不准哪家与哪家之间就有夙仇深恨……" 说着用余光向旁边方腊等人脸上一扫,随即续道:" 只不过贵派与神霄之间怨恨稍新而已。倘若都要在今天这大会上象司空帮主一般要讨个说法的话,一来不免喧宾夺主,坏了丐帮的正事,二来更免不了一场流血厮杀,又不知有多少人枉送性命……司空掌门倘若能以大局为重,老衲当尽我少林盍寺之力为江施主疗伤,却不知司空掌门意下如何?" 还未等司空文回话,慧定却又转头向方腊道:" 却不知方副教主钧意如何?" 其实慧定此来信阳,所抱的宗旨便是" 息事宁人" 这四个字,惟恐挑起武林纷争,造出万般无端杀戮。方才他这一番话,软中带硬,明着是说给司空文,实则是暗示方腊:我少林此来并非是为了与你明教争高下,论是非,而是要全力维护武林正道的公义。

方腊行走江湖这许多年,这些意思又怎会听不出来?他听慧定说罢,当下抱腕当胸,朗声道:" 慧定大师抬爱,方某一介晚生后学,又怎敢与二位前辈比肩?不过既在其位,便谋其政……一切但听大师和吴长老吩咐。""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方副教主慈悲,实乃天下武林之福!老衲先行谢过。" 慧定说着,知道方腊已然会了他的意思,不禁暗暗点头赞许," 虚观,去将江施主背过来,容老衲验看他的伤口。""多谢慧定大师慈悲。" 司空文见慧定和方腊都如此说,也再不能有什么说辞,只得谢了一句,将江上风的身体轻轻抱起,负在了虚观背上。江上风原本腰悬长剑,一番打斗之后,剑虽被灵噩削断,剑鞘却尚在腰间,可经过这一阵颠簸,悬鞘的绳钩早已松脱,是以司空文这一抱之间,剑鞘刷地划落下来,重重打在了下面仰卧的黄裳尸身的胸口之上。

哎哟!疼死我也!你这是干什么?" 却听黄裳大叫一声,猛地翻身坐了起来,以手揉胸,连声呼痛。" 闹鬼了!" 邵云馨、百花儿和韩冰三女不约而同地尖叫了一声,倒把个黄裳吓得一跳多高,跟着叫道:" 鬼在哪里?鬼在哪里?" 他这一叫,三女更是害怕,尖叫不绝,这一下更吓坏了百花儿带来的十数名百花帮的少女,一时之间,东厢之下莺叱燕咤,好不热闹。可对面西厢之下,用大手印一掌打" 死" 黄裳的赞布喇嘛,此时那一颗肥秃的肉头之上,已然汗水涔涔,连眼皮也不敢抬一下,手捻佛珠,口中叨叨念念地念着藏经,生怕黄裳的" 冤魂" 过来朝他索命。

黄兄,你现下觉得身子可有不适?" 张叔夜关切,问了一句。黄裳伸伸腰,踢踢腿,满面疑惑地道:" 没有啊……我见你们一见面便舞刀弄剑的好不吓人,想起你们曾经和我言到这次武林大会之上,方兄弟和令师兄林先生必定参加,便忙不迭地大声呼救,哪知那个大喇嘛不由分说便拍了我一掌,我头一昏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一抬眼,望见了伏在虚观和尚背上的江上风,不禁大惊," 这不是当初在华山脚下相救于我的江兄么?他怎么伤成这副样子?""还不是他们下的毒手?" 韩冰却已然知道眼前这黄裳并不是什么诈尸闹鬼,略略缓过一口气来,听他一问,当下恨恨地指着西厢下灵噩一伙人骂了一句。" 大胆!" 黄裳听罢,登时将脸一板,朗声道:" 对面奸人听着,我黄裳黄晟仲,乃大宋朝崇宁三年殿试第一甲第一名,当今万岁御笔亲点的新科状元公,今奉当朝圣上旨意,来至信阳寻访神霄真人,取《三洞道经》,位同代天巡狩,却岂容得而等在这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之下当道杀人,草菅人命……" 他这里兀自喋喋不休地说下去,在场的武林群豪却早已笑得打跌— —这里虽不乏饱读诗书,文武双全的奇人雅士,但却尽是风云来去,不将朝廷放在眼中的慷慨豪侠,今日在这天下武林大会之上无端端听到黄裳这一派一本正经的迂腐官腔,又岂能忍得住笑?加之黄裳本是闽南人士,虽然随张叔夜在开封住了几年,可这中原口音终不纯正,尤其此刻一怒,语速加快,谈吐间更带出几分乡音,嘎嘣嘣地直如啃萝卜相仿,更添了几分滑稽。

张叔夜和韩世忠却早看出台上吴长风脸上已有不悦之色,无奈之下,只得轻拉黄裳的衣襟,示意他不要在说下去,可黄裳却是犯起了读书人特有的牛脾气,偏不停口。

黄状元请了," 那边厢灵噩道人却似笑非笑的答话道," 贫道便是你奉旨寻访的神霄真人,当今万岁的应梦神仙,《三洞道经》也就在贫道身上。其实贫道早知你的身份,故此才命赞布活佛轻轻一掌将你打晕,以免本派与华山的恩怨争斗之中刀剑无眼,伤了状元贵体,也辜负了当今万岁和三位国师统编《万寿道藏》的一片苦心……今日是武林大会,却没有尊驾黄状元说话的地方,既然黄状元是明教、华山、昆仑几派的朋友,便请静坐观礼,等大会之后,贫道自会择日进京朝见天子,顺便奉上《三洞道经》,至于我手下门人弟子,或有不检之处,到时也自当一并交与状元公,交赴有司定罪。却不知状元公钧意如何?""这个……" 黄裳一听他如此说,倒不禁呆住在那里,一时无法答言——他禀性原本便是正直中带着三分迂腐,是以方才才敢拼着自己的身家姓名不要,以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儒生,便敢于天下武林人之前与武功深不可测的灵噩道人论理;但此刻听灵噩说他便是应梦神仙,这" 君命不可违" 五个大字便立时如同五座大山一样呼地压在了他的心头,登时就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林先生,方副教主," 那边坐在灵噩身后的卓不凡见黄裳语塞,以为他是被那" 应梦神仙" 四字吓得呆了,当下站起身形,痰嗽一声,朗声道:" 对面列位想来也听得真了,本派少掌门灵噩真人天纵英才,得神仙垂怜,授以五雷正法及火龙神剑,乃是当今圣上的应梦神仙……""卓老儿!" 卓不凡正自说得性起,对面邵云馨却忽然挺身站了出来,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话头," 你方才口口声声说你身边这个灵噩妖道是你们的什么' 本派掌门' ,小妇人不才,却要当着天下武林人请问你一句——究竟是他灵噩道士高攀入了你福建漳州一字慧剑门呢?还是你堂堂卓大剑神屈尊枉驾,投入了他神霄派呢?""这还用问,卓某投入神霄派,江湖上人所共知……" 卓不凡被邵云馨打断话头,心中正自恼怒,听她一问,也没听清她话里" 屈尊枉驾" 四个字,想都没想,这句话便脱口而出。可话一出口,却见身旁灵噩道人早已面沉似水,登时醒过神来,心头一寒,打了个激灵,急急向灵噩赔罪。灵噩却双眉深皱,哼了一声,将脸别了过去。

自从数年之前二弟蒙难至今,小师妹性子大变,终日里皆是少言寡语,只是对着二弟临去前留给他的那管箫呆呆发痴,却还真没见过她象今日这般伶牙理齿呢。 "方腊呆呆望着邵云馨,不禁暗自忖道。

那边卓不凡却早受不住了,数年之前,他在华山之上,也是着了邵云馨这张利嘴的道儿,因此才被周桐用一招" 心剑" 击得口吐鲜血,今日又遭她抢白,却如何还能忍耐,一张老脸禁不住涨得通红,当下双眉一挑,骂了声:" 好丫头!" 手一扬,寒光闪处,七柄飞剑登时直向邵云馨射去。

原来卓不凡自从在华山败于周桐之后,连伤带气,足足病了半年有余,此后虽知周桐已然在鸡公山落魂崖命丧万俟元忠之手,但心下依然气愤难平,于是再下苦功,潜心钻研武学,并与飞刀圣手" 芙蓉仙子" 崔绿华相互切磋,以自己成名江湖数十载的一路" 周公剑法" 交换了崔绿华的连珠飞刀神技,自己又打造了三十六柄纯钢小剑,贴身携带,日日常思找另外两个仇家——林剑然和邵云馨复仇。今日与邵云馨碰面,又遭她言语戏弄,自然要使出自己的新创绝学了。

这七柄飞剑呼啸之间,剑光已然罩住了邵云馨周身诸处大穴,犹比当年华山之上崔绿华偷袭邵云馨的连珠飞刀狠辣数倍。下面明教诸人之中,欧阳漠、乔道清皆是使用暗器的大行家,金剑先生李助更是以囊中一十二柄黄金小剑成名江湖。见了这七柄小剑的来势,此三人不约而同地大呼一声" 不好!" 欲发暗器射掉这七柄飞剑,眼睁却已迟了。

可就在此时,只听" 镗锒锒" 几声脆响,七柄小剑应声落在尘埃,却已折成了数节。东西厢下各位高手均是一惊,定睛看时,才见击断小剑的竟是一把砂石,不禁大大奇怪,循声望去,却见中间少林群僧之中,一个其冒不扬,身穿灰布僧衣的青年僧人兀自站着弓步,右手平伸,五指平平张开,手心上皆是砂土的痕迹。" 空灵师父!" 林剑然和方腊却早将他认了出来。

和尚,你……你这是什么暗器手法?" 卓不凡又羞又怒,一张老脸涨得紫红,颌下白须颤抖,气急败坏地问了一句,已经全然失却了平素温文尔雅的模样。空灵却似是被他吓了一跳,慌忙收招,向卓不凡一合十,笑嘻嘻地道:" 阿弥陀佛,卓老施主, 小僧武功低微,哪里会得什么暗器手法,不过施主暗箭伤人,总不是什么高明手段,输了倒也应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胡说!……" 卓不凡怒道:" 不用暗器手法,胡乱扔一把砂石便能打落我的七柄飞剑,这却如何讲得通呢 ……" 他正牢骚满腹之际,忽听对面欧阳漠朗声笑道:" 卓老儿……枉空你自称什么剑神,七柄飞剑竟被这位师父用一招' 迎面砂' 便轻轻易易地打落了,自己还如坠五里雾中,真令我可发一笑啊,哈哈哈……""……' 迎面砂' ……?欧阳漠,你说这招是' 迎面砂' 么?不可能的,怎么会呢?……" 卓不凡满面通红,浑身栗抖,双眉紧缩,仿佛自言自语般道。" 阿弥陀佛," 一旁空灵面带微笑,向卓不凡合十道:" 欧阳施主所言不错,小僧刚才所使的,的确仅是本寺' 罗汉拳' 中的一招' 迎面砂' 而已,并无什么手法……佛说贪、嗔、痴为君子三毒,卓老施主又何必为了这一招武功执着呢?" 原来少林寺自北魏时菩提达摩祖师一苇渡江,在少室山面壁九年,开宗立派以来,经数代高僧研创,至今共有绝技七十二门,其中拳脚刀棍,奥妙不同,但也有简繁难易之分,而其中最为浅显的,乃是三十六路罗汉拳,也便是少林僧众一入寺便要修习的入门功夫。而刚才众人口中说的这一招" 迎面砂" ,却正是这罗汉拳中的救命一招——说穿了,不过就是在危机时刻,猛然俯身抓一把砂土扬向对方双目,以求自保脱身之意而已。

须知武林之中向来以暗箭伤人为耻,而抓沙子、撒石灰迷人双目的招数,更被人视为" 下三流" ,天下不齿。少林乃是名门正派,武林泰斗,是以虽然罗汉拳中有此一招,不到性命交关的当口,也不许弟子使用,以免玷污了少林的名誉。何况只修习了罗汉拳的少林低辈僧人,通常也只能在寺里挑柴打水,等武功稍有进境,学至韦陀掌、伏魔棍等功夫时,也便不需迎面砂之类的功夫保命了。

卓不凡毕竟是一代武林名宿,平素自视甚高,怎容得自己的绝技被一个少林低辈小僧以下三流的手法破解?他曾在缥缈峰头吃过虚竹的大亏,今见对面的空灵又是个低辈的少林僧,只当他也似当年虚竹一般深藏不露,当下将心一横,长啸一声,陡然出剑直刺空灵的心窝。

这一下出招既狠且快,在场众人皆无防范,少林方丈慧定禅师更是大惊失色— —他知空灵虽在少林寺修行十余年年,但因他向来不肯净心打坐参禅,更不首清规戒律,常常喝酒吃肉,因此到是戒律院的常客,颇不得寺内高辈僧人的喜爱,更无人传授他什么精妙武功,所精擅的也不过就是这一套罗汉拳而已。这次所以带他下山祭拜萧峰并到信阳参加丐帮大会,无非是因为十年前雁门关大战他也有份参与,并与方腊、林剑然以及吴长风等人皆有旧交的缘故而已。

本来慧定见空灵出手义救邵云馨之后,心中惊诧之余,也暗暗赞叹空灵除魔卫道的慈悲之心,自悔从前拘于皮相小道,耽误了他佛法和武功的修为,更打算回寺之后好好指点于他,可不料卓不凡会如此不顾身份,对空灵突施杀手,心下不禁一寒,暗暗念了声:" 罪过!罪过!" 众人纷纷提心吊胆,哪知空灵却叫了声:" 卓施主,你要开杀戒,小僧不让……" 说着将身子向下一矮,双腿成歇步一盘,上身一屈,头一偏,左拳枕于左太阳穴下,却已然避过了卓不凡这来势汹汹的一剑,同时右拳贴地击出," 呼" 的一声直捣卓不凡的两踝。

此一招,名唤" 罗汉卧地睡" ,仍是罗汉拳中的招式,本也平平无奇,但在场的众多武林好手却从没见过江湖晚辈用这等粗浅招式与武林名宿相搏的场面,一面暗暗以为这是卓不凡自高身份,有意相让,一面却又纷纷回头教自己的门徒弟子要刻苦用功,莫嫌招式粗疏,一旦练得纯熟,便如这江湖上人人看轻的三十六路罗汉拳,也能有如斯威力。

卓不凡一剑刺空,只觉脚下罡风迅疾,知道这一拳内力充沛,来者不善,慌忙拔身而起,避过了空灵这凌厉一击,心中却暗自纳闷:" 看着小和尚年纪轻轻,怎的却又有如此浑厚的内力……十余年前出了个虚竹,今日又是这小和尚,难道少林寺的低辈僧人都是如此深藏不露么?" 说时迟,那时快,卓不凡这一想,也就是电光石火之间之事。他一纵之后,身体自然下落,哪料地上团身而伏的空灵陡然间双足一用力,长腰而起,双腿半弓半马,左拳收于腰际,右臂一舒,呼地一拳直击卓不凡的胸口,使的却仍是罗汉拳中的一招" 侧身开弓"." 不好!" 卓不凡暗叫一声,知道来者不善,慌忙吐气吸胸,空胸紧背,向后一纵。哪知空灵右拳击出,未待着数用老,当下化出一招" 连环捶" ,双臂抡动,连环三击,连击卓不凡的左右肩胛。卓不凡大惊之下,使个" 倒踩七星" ,连退三步,空灵却也跟进了三步。

卓不凡究竟是一代武学大家,在这百忙之中,心念电转,便趁着倒踩七星这一转身的工夫,右手使个苏秦背剑式,左手猛然间一个" 二龙戏珠" ,直插空灵的双目。哪知空灵登时马步一扎,使一招" 单手插香" ,左掌一立,架住卓不凡的迎面二指,右掌却自下而上一挑,直击卓不凡的裆部。

卓不凡大惊,欲待抽身而退,却只觉这小和尚的左掌之上罡气炽热浑厚,倒似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夹紧空灵手掌的两根手指吸住一般,动弹不得。但下身危机,他不得已之下,将背剑在后的右手向前一横,护在身前,想已剑锋去迎空灵的右掌。哪料空灵陡然之间变掌为抓,来个" 金丝缠腕" 已然紧紧扣住了卓不凡的右手脉门。

卓不凡只觉一股浑厚刚强的内力自右手经脉涌入,登时周身一酸,右掌一松,当啷一声,长剑落于地上。他大惊之下,慌忙勉力运功,以自身内力相抗,一张老脸登时涨得通红。

阿弥陀佛,卓老施主又何必如此呢?" 空灵却依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虽然制住了卓不凡双手,却仍浑若无事一般," 小僧早说君子有贪嗔痴三毒,叫施主不必执着,施主就是不听……都说是气大伤身,卓施主千万不要发怒,看您的脸都红成什么样子了?还是早早皈依三宝才是正途。" 卓不凡听着,心头又急又怒,但此刻大穴受制,用内力维持自己不致瘫倒于地已然勉强,却哪里还敢开口说话,只得做"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了。

此时旁边明教、华山、昆仑等派群侠早已笑得打跌,台上丐帮弟子除了陈、吴、钟、孔四长老脸色木然之外,其余弟子也纷纷窃笑,就连一直不苟言笑的慧定禅师也不禁莞尔,虽然纳罕这空灵哪来得如此深厚的内力,但见他制住了卓不凡,挫了神霄派和灵噩道人的锐气,心下却也颇为满意。旁边灵噩道人却已气得脸色铁青,胡须微微颤动。

秃驴好大胆!" 忽然有人骂了一声,众人一看,不禁轰然大笑,原来骂人的竟是那个喇嘛赞布,真可谓" 和尚骂贼秃,自己骂自己" 了。赞布喇嘛却一时没转过这个脑筋来,见众人皆在取笑他,气得一张胖脸上肥肉乱颤,不知所以,当下怒吼一声,一个大手印直向空灵的背后印去。

糟了,小和尚性命休矣!" 众人见状,不禁心头一寒。只听咚地一声,一个人软软倒了下去,不是空灵,却是卓不凡。只见空灵依旧笑嘻嘻地,双手合十连称 "罪过",赞布喇嘛头上的僧帽却已然落地,正用手抚着自己那颗又圆又肥的秃头,若有所思一般,茫然立在那里。

原来方才赞布喇嘛一掌印去,却被空灵使了一招" 顺风扯旗" ,双手将卓不凡向怀中一带,随之上身前倾,避开大手印的同时,以头锤撞中卓不凡的胸口,右腿向后飞起,踢飞了赞布喇嘛的僧帽。

在场众人见这样一个少林低辈弟子转瞬之间仅以一套入门功夫罗汉拳便连败神霄派两大高手,不禁纷纷喝彩,赞叹少林寺不愧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慧定禅师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但见空灵为少林增光,也觉得脸上飞金,禁不住颔首微笑。

灵噩道人早以气极,正拟发作,忽听台上吴长风轻轻痰嗽了一声,他往台上往往,随即冷冷的叫了声:" 你们两个无用的东西,还不速速回来,要丢脸丢到什么时候才是?""是……" 赞布见少掌门发怒,不敢再多说半句,当下唯唯地应了一声,俯身抱起昏在地上的卓不凡,默默的回归本座。空灵却也知趣,轻轻念了声" 阿弥陀佛" ,便也回到少林席前,再不多出一言了。

台上吴长风待群豪略略平静之后,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诸位武林同道,今日是我丐帮推定新帮主的大日子,却不是天下英雄的比武大会,劳烦诸位给我吴某人一个面子,待大会之后再行彼此切磋,不知各位钧意如何?这位小师父又有什么说法?" 说着,眼光向台下冷冷一扫,盯着空灵看了许久。众人只觉一阵心寒,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却见空灵满面皆是迷茫之色,不禁纷纷暗想:这小和尚方才侥幸胜了卓不凡,大概已然脱力,现在被吴长老一唬,登时呆了,看来是吓出了什么毛病来了。

却听吴长风续道:" 自从十余年前我等误信谗言,将萧大侠逐出本帮之后,本帮便一直群龙无首,在武林中的地位声誉也均是江河日下,近日更有帮众因争夺帮主之位械斗至死之事,实在令人痛心疾首……" 台下张叔夜却一皱眉,正欲和方腊说些什么,却见邵云馨正附在方腊耳边低语,不一会二人抬头,与张叔夜目光一对,三人均自摇了摇头,再看一旁的林剑然时,见他眼中却也尽是疑惑之色。张叔夜嘴唇略略动了几动,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一旁韩冰好奇,拉拉张叔夜的衣襟,以眼神相询。张叔夜却一言不发,神色凝重,向她微微摇了摇头以示阻止。韩冰会意,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便转头去听吴长风的说话了。

却听吴长风道:" 本帮诸位领袖之中,自萧大侠以下,马副帮主、徐、白、宋、奚四长老均为奸人所害,如今帮众地位最高的,就是陈孤雁陈长老了,如今这帮主之位,自然非他莫数,却不知陈长老意下如何呢?""这便奇了……难道咱们都想错了?" 张叔夜双眉紧皱,眉间的竖纹聚成了一个" 川" 字。" 张大哥,你说什么错了?" 韩冰忍不住问了一句,张叔夜却仍是一言不发,仿佛没听到一般。韩冰无法,也只得作罢,仰头向台上看去。

陈孤雁自上台之后,一直表情漠然,无论台下乱做如何,都是低垂着眼皮不甚理睬,反而一直哈欠连天,显得颇不象个练武之人的样子。而今见吴长风向他发问,这才缓缓向前迈了两步,身体略略摇晃,显得脚下颇为不稳。一旁钟相、孔彦舟二人忙扶住了他的两臂,仿佛怕他就此跌倒一般。

台下上官寒云等久与陈孤雁相识的群豪见状,不禁纷纷摇首叹息——真是光阴如流水,似陈长老般当初叱咤风云的武林豪杰,看今日龙钟之态,却也已是廉颇老矣。再环顾四周,见少林、明教、华山、昆仑诸大派头领也均已换了新人,老一代人物如玄慈大师、玄渡大师、汪孤尘、林庸、章汝言等等或是亡故,或是失踪,今日一见,岂不悲哉。就连神霄派中的神山上人等老一辈人物也不禁有些悲凉之感。

陈孤雁未曾开口,却先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这才缓缓地道:" 老朽……老朽年老德薄……加之近日……近日体弱多病……风烛……" 说着却又打了个哈欠,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这才续道," 风烛残年,怎能……怎能担当统领……统领这些丐帮兄弟的重……重任……依老朽愚见,这帮主之位,还是……还是……" 说到这里,却似疲累之极一般,连连喘气,再说不出来什么。

陈长老,如你所言,那么还是如何呢?" 吴长风双目炯炯,直直逼视着陈孤雁,一张胖脸上神情似笑非笑,缓缓的问了一句。陈孤雁却似没听见般,兀自呼呼地喘着粗气,便象在积聚气力一般。此时台上台下众人见到吴长风如炬如电的目光,心头都不禁一凛。刹那间,整个丐帮大会会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陈吴二长老的脸上,等着二人的下文。

如此沉默了良久,陡然之间,只听陈孤雁一声长啸,猛地双臂一分,只听" 嘭彭" 两声闷想,在他身侧相扶的钟、孔二人却软软地倒了下去。只见此时的陈孤雁须发皆张,二目喷火,满面通红,手指着吴长风嘶声骂道:" 老匹夫!我把你这个祸乱武林的狗贼,老夫英雄一世,岂能甘心受你摆布,将大好的一个丐帮基业交到你这魔头手里?今日老夫拼了一死,也要杀你为武林除害,为九泉之下的吴长风兄弟报仇雪恨……" 说着狂吼一声,挥拳奔吴长风面门便打。

吴长风胖大的身躯一转,轻轻巧巧地避开了这一拳。陈孤雁一拳打空,立足不稳,咚的一声直直扑在了台上。" 陈长老,你……你竟疯了不成么?吴某明明好端端在你眼前,竟说要杀我为我复仇……" 吴长风望着地上的陈孤雁说了几句,见他一动不动,不禁显得有些慌张,以眼神向少林慧定禅师相询。慧定会意,飘身越到台上,俯身一叹陈孤雁的鼻息,一皱眉,念了声:"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愿陈施主早登极乐。" 说着,盘膝坐下,喃喃地念了一遍《往生咒》,便一言不发,径自下台去了。

在场群豪见一世英雄的陈孤雁竟落得个年迈昏聩发疯致死的凄凉下场,不禁纷纷黯然,丐帮弟子更是哭声一片。吴长风跪地痛哭道:" 陈长老,今日群雄际会,吴某原指望由你担当丐帮帮主之任,带领本帮兄弟共创基业,谁知天不假年,你竟就如此去了……" 众人见吴长风哭得伤心,正欲上台解劝的当口,却忽听头顶幽幽地传来了一缕箫声,吹的却是一曲《薤露》,倒似是给陈孤雁的挽歌一般。众人只觉得这箫声清幽之中带着三分悲凉、三分不平,不禁均是怔怔地立在那里,颇有几分离神净心之感。

不知过了几时,箫声渐柔渐弱,似幽幽远去般渐渐终了。可紧接着却有一个声音冷冷地道:" 台上这位' 吴长老' ,陈孤雁既死,尊驾又何必白流这许多眼泪,由尊驾坐领丐帮帮主之位,昭告天下群雄,借此立威,再图称霸武林,不正是尊驾今日之宏图大志么?" 此言一出,群雄哗然,吴长风更是陡然站起,大声道:" 哪个不知死活的小子,暗地里胡言乱语,诋毁吴某清誉,还不速速与我站了出来!" 与此同时,明教、华山、昆仑等派群豪听了这个声音,却均是心头狂跳,屏息凝神不敢多言,细细地听这个声音。惟有方腊身边的邵云馨却早两眼一翻,登时昏了过去,向后便倒,好在方腊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将她一个娇软的身子揽在了怀里。

只听那声音依旧冷冷地道:"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尊驾自以为计划周详,可以一举吞并丐帮,却不想仍然留下十大破绽……""一派胡言……" 吴长风欲待插嘴,那声音却毫不留空隙,自顾自说道:" 吴长老禀性粗豪,大字不识几个,只会说什么' 胡说八道' 、' 老天不开眼' 之类的俗话,尊驾却谈吐文雅,说什么' 一派胡言' 、' 天不假年' 之类,大易吴长老本性,此破绽之一也。""这……" 吴长风言语一滞,那声音却又道:" 吴长老平素自称老叫化,抑或只称吴长风,而称萧峰大侠为乔帮主,尊驾却满口' 吴某' 、' 萧大侠' ,此破绽之二也;众所周知,丐帮奚长老乃是当年在聚贤庄混战时为萧大侠错手误杀,尊驾却说他为奸人所害,此破绽之三也;尊驾以言语相逼陈长老将丐帮帮主之位相让,眼光急切,此破绽之四也;陈吴二长老共掌丐帮多年,不分彼此,武功亦在伯仲之间,尤其此刻陈长老病重,吴长老原该不加防范,他那临终一击又是雷霆万钧,而吴长老遭降龙十八掌重伤初愈,故此尊驾即便闪开这一击,也不该如此轻巧灵便,此破绽之五也。" 此刻到场群豪听这声音一说,也觉得有些不对头,纷纷议论,可惟有吴长风立于台上,虽然眼露凶光,脸色却还是红润如初。下面方腊和张叔夜二人却是眼含热泪,如醉如痴般喃喃地道:" 果真是你回来了么?""陈长老倒地之后,基于丐帮兄弟情谊,吴长老理应立刻俯身看视,而尊驾却仿佛知他必死一般,看也不多看一眼,径直请慧定禅师上台验看,此于情理不和,想来无非是一来脱去害死陈长老的干系,二来怕他临终再施杀手,此破绽之六也;丐帮素为武林正道,今却延请神霄邪教,并任之与名门正派分庭抗礼,此破绽之七也;丐帮帮主信物打狗棒失落十年,此乃丐帮第一大事,尊驾陈述之时却毫未提及,此破绽之八也;吴长老禀性憨直,喜怒皆形于色,尊驾闻得如此辱骂侮辱,脸色不喜不怒,不青不白,依然红光满面,吴长老断无如此涵养,显然为易容之假面,虽则手段高超,却仍不能随心变色,此破绽之九也。" 说到这里,那声音却住了。

此刻台上台下早已骚乱不堪,纷纷对台上的吴长风起了疑心。可吴长风却沉默良久,陡然间仰天一阵狂笑,震得在场群豪心神不宁,笑毕却抚掌赞道:" 好,好 ……那吴某请教阁下,这第十大破绽却又是如何呢?""尊驾视十余年前于雁门关外同食狗肉、尝肥鸡、饮烈酒、纵豪气之故人如无物,反而冷眼相对,如此负情背义,非吴长老所为,分明是尊驾丝毫不知前情,此破绽之十也!" 话音方落,台前一棵古松的树冠之上忽然有一道青光" 倏" 地疾闪而下,势挟劲风,奔吴长风天灵直击而下。

来得好!" 吴长风长啸一声,陡然之间飘身而起,伸手一拨一带,已然化去了那物事的劲力,随即轻轻一捏,握在手中,定睛一看,却是一根晶莹碧绿的竹棒,他当下哈哈一笑,将竹棒高高举过头顶,朗声喝道:" 丐帮弟子听者,本帮圣物打狗棒在此,我便是丐帮的继任帮主,还不速速与我参……" 他话没说完,只见眼前白影一闪,面前已然多了个眉清目秀,丰神俊朗,腰悬长剑,肩插玉箫的中年儒生,再瞧手中的打狗棒,却不知何时已被这儒生轻轻巧巧地夺到了手中。只见那人哈哈一笑,向吴长风道:" 你也配拿这丐帮圣物打狗棒么?" 说罢转头向台下方腊等人一抱拳,朗声道:" 大哥,三弟,掌门师兄,诸位武林同道……小弟周桐回来了! "此言一出,不亚于晴天打了个霹雳一般,除了事先早知周桐未死的少林慧定禅师之外,余者却登时乱做一团。方腊等人虽然早听出是周桐的声音,但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现在看到周桐神采奕奕地站在大家面前,无不心神激荡。" 二弟!" , "二哥!"方腊和张叔夜再顾不得别人,抖身上台,便与周桐紧紧抱成了一团,均是热泪盈眶,泣不成声。哪料旁边吴长风见三人分神,陡然间一跃而起,五指箕张,奔周桐盖顶抓来。

小心凝血神抓!" 台下欧阳漠、李助二人同时大喊一声,三支银蛇飞梭和五柄黄金小剑却早向吴长风射来。吴长风身形一闪,避开了这八枚暗器。旁边的回龙道长乔道清却双手连扬,一时之间,飞刀、飞镖、袖箭、金针、飞蝗石等种种暗器便如满天花雨一般直射吴长风,吴长风身法如电,连连闪开,可对周桐的攻势却也消了。

此时台上的方腊、周桐、张叔夜三人均是武学的大行家,分神也不过是片刻之事,一旦回过神来,登时长啸连连,将吴长风围在了当中。吴长风却哈哈一笑,大声道:" 好,好!明教华山几大高手同时出手,莫非要当着天下群雄的面,铲平了我丐帮不成?好大威风,好大的威风啊,哈哈哈哈……" 这句话果真极有分量,丐帮弟子听了周桐直指吴长风的那十大破绽,原本已经对吴长风生疑。但吴长风在丐帮数十年,威信素著,今日又以丐帮存亡相论,众弟子登时群情激愤。

兄弟们,结打狗阵!" 旁边倒地的钟相、孔彦舟二人不知几时爬了起来,厉声叫了一声。群丐听闻,应声而起,以手中打狗竹棒顿地,口唱莲花落,便要结阵困住明教华山诸派群豪。灵噩道人等神霄派众人此时却是负手闲立,冷眼旁观,脸上似笑非笑,却看得出有几分得意之色。

本帮打狗棒在此,见棒如见帮主,兄弟们还不速速住手,听我一言!" 周桐眼见情势紧急,高举打狗棒,断喝一声,群丐见他手中果真是丐帮圣物打狗棒,一时也不敢乱动。旁边钟相见状,长啸一声,亮出一柄弯剑,飞身来夺周桐手中的打狗棒,周桐却只用棒儿轻轻一拨,钟相手中弯剑随即飞上了天去。钟相一愣之间,周桐的竹棒已然点在了他胸前天突穴上,内力一吐,钟相便再动弹不得,如木雕泥塑一般立在当场。

周兄,钟兄弟是宽厚之辈,不可伤了他的性命。" 台下的铁弓大侠司马行天素来与钟相交情莫逆,见他受制,当下叫了一声。" 钟兄,薛神医,这个胡子还是留与二位罢。" 周桐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却向树上叫了一声,树上两人应声而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是" 阎王敌" 薛慕华,另一个则是个魁伟胖大的乞丐,却活脱脱又是一个钟相。

怎么出了两个钟长老?" 丐帮弟子一阵迷惑。只见新出现的这个钟相却朗声笑道:" 我把你个西域胡子,钟相纵横江湖这多年,几时使过弯剑这等兵刃了?" 说着手一扬,嗤拉一声,已然揭去了被周桐制住的假钟相的面具,众人一见,无不大吃一惊——原来假冒钟相的这人,瘦脸黄须,高鼻深目,却正是神霄派中的那个西域独脚大盗" 活见鬼" 忽尔莫彻。

周桐见群豪惊疑万分,当下对方腊和张叔夜道:" 大哥,三弟,咱们兄弟之情,过后再续,待我先解了眼前之事……烦劳你们与明教诸位前辈和少林诸位高僧看住了神霄派的狗贼,照顾好丐帮兄弟和馨……" 说到这不禁一顿," 和小师妹等同门弟子,眼前之事,交给周桐便可。" 方腊与张叔夜见状,知道眼前事关重大,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各自跳下台去。张叔夜与林剑然、司空文、韩氏兄妹护住了邵云馨、江上风和黄裳等人,方腊却右手亮出大夏龙雀宝刀,左手擎出一支圣火令,朗声道:" 明教弟子,速结光明圣火阵困敌!""谨尊副教主号令!" 明教群豪听闻,一声答应,顷刻之间,已然按五方八面站位,将灵噩道人等人困在了当中。与此同时,慧定禅师一声令下,百余少林僧登时也结成罗汉大阵,将台下丐帮弟子和其余各门派、镖局的武林人互在了当中,已防灵噩等人忽然发难,冲破明教重围对武林群豪不利。

此时,一直蛰伏在旁的孔彦舟陡然越起,挥刀直砍钟相,周桐却早运起他自创的那一路" 弹指神通" 的功夫,信手弹出一块小石,只听一声清响,火花四迸,孔彦舟手中的钢刀却早断成了两截。他一呆之际,周桐身型一矮,打狗棒贴地一挥,随口念了一句:" 棒挥掠地施妙手,横打双獒莫回头。" 只听" 喀喀" 两声脆响,孔彦舟和僵立一旁的忽尔莫彻胫骨早折,站立不稳,咚咚两声跌在了地上。

这是咱们乔帮主他老人家的打狗棒法!" 丐帮之内身份较高的几个七袋、八袋弟子见状,不禁脱口叫了一声。" 不错," 周桐笑道," 乔帮主留下的这一招' 棒打双犬' ,今日正好用来教训这条冒名顶替,伤天害理的西域胡狗和这个卖友求荣,欺师灭祖的败类畜生……眼前却还有一条老狗要打," 说着将打狗棒在手中轻轻转了两转,向对面默然而立的吴长风道:" 阁下,事到如今,你还不肯以真面目视人么?""哈哈……" 吴长风仰天一笑,却陡然间换了一种声音,这声音低沉苍老,却又似金铁交鸣一般," 老夫的真面目,又岂是你们这等蝼蚁之辈看得的?况且如今毫无对证,老夫便就是吴长风,你们又能奈我何?老夫只需杀了你们这一干人,丐帮便依旧是老夫的天下,只可惜你们看不到了。""是你!" 欧阳漠一听这声音,猛然想起了当初血洗金风庄时出现的那个黑衣蒙面的怪人,知道他便是当年用凝血神抓杀害自己父亲欧阳敬山的元凶,不由怒火中烧。但此刻他正在光明圣火阵中主持,一时却哪里有闲上台复仇,只得紧握手中蛇杖,高声向周桐喊道:" 周兄弟,这老家伙便是当年血洗金风庄的主谋,也是神霄派的掌门人。他武功超群,你可要多加小心了!" 这倒大出周桐的意料之外——十数年来,神霄派在江湖上走动,其首脑人物,无论是从前的万俟元忠或是今日的灵噩道人,都只以少掌门自居,却不料眼前假冒吴长风的这人便是十数年来祸乱江湖,引出无数腥风血雨的神霄派的掌门人。

不错,不错!" 只见那假吴长风拊掌笑道:" 欧阳漠,你这小蛤蟆耳音好,记性强,脑筋也快,的确十是象极了那老蛤蟆欧阳敬山了……相较起来,无崖子那老狐狸的后人却是一辈不及一辈,到了他的徒孙一辈,胡子都白了,亲自验看老夫的伤势数天,竟也没看出来这个吴长风却是个冒名顶替的假货,就凭这点眼力还称什么神医,还叫什么阎王敌,倒也真可笑之极了……" 说着,扫了一眼立在钟相身边的薛慕华。

薛慕华满面通红,颤声问道:" 你……果真是你杀了吴长老……那你背上那招 '神龙摆尾'……""不错,那就是那个老叫花子的临终杰作,看来真是兔子急了也咬人,吴长风本领低微,想不到临死也能伤我一掌。我让你诊治,无非是要你说出这 '降龙十八掌'五个字,再添几分混乱而已,你若是当时便看出端倪,怕也活不到今日了。" 薛慕华沉默半晌,黯然道:" 你说得不错,薛某是不配称什么神医,否则在与你治伤之时,便该下毒毒杀了你,为武林除却大害……师父!徒儿薛慕华一生钻研医道,却仍是学艺不精,而今大错铸成,江湖上再无薛某的容身之地……什么阎王敌,什么神医盖世,到头来也不过如此……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仰天大笑三声,登时口喷鲜血,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薛神医!……" 周桐万没料到薛慕华如此刚烈,忙蹲下身去将薛慕华抱在怀中。此时的薛慕华,已是气若游丝,嘴唇微微动了两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周桐见状,慌忙用左手扣住他的脉门,一股浑厚的阳刚内力汩汩而入。薛慕华精神一振,断断续续地道:" 周公子,老夫经脉尽断,回天已然乏术……周公子,据……据老夫看……陈长老和投入神霄派的诸位掌门,是服了阿……阿……" 一句话没说完,头一歪,就此气绝。

众人见一代神医薛慕华竟然就此羞愤自尽,不禁一阵大哗——江湖上不少人都受过薛慕华的重生之恩,是以纷纷慨叹。周桐也不知薛慕华所说的" 阿" 字是何意思,但情势紧急,也遍再顾不得这许多,缓缓将薛慕华的遗体平放在地,站起身来,向面前的假吴长风冷冷一笑道:" 这位前辈,如今一切昭然,你还要当这丐帮帮主不成?" 假吴长风哈哈一笑,阴恻恻地道:" 这是自然。""那请问前辈可知历代丐帮帮主的两大神功为何?" 周桐步步紧逼,追问了一句。" 自然是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棒法," 假吴长风淡淡地道,神情之间颇不以为然," 这两门功夫虽称丐帮绝学,但老夫昔年从汪剑通那老花子手下见识过,却也没什么太了不起的……""大胆狗贼,竟敢辱骂咱们丐帮的老帮主和镇帮神功!适才周公子以一招' 獒口夺杖' 抢下你手中的打狗棒,你尚无反应,此刻却来这里胡说八道,辱没我丐帮威名,好不要脸! "钟相气不过,骂了一句。

假吴长风却毫不动怒,只是仰天笑道:" 无论你如何巧辩,如今汪剑通和萧峰均已亡故,这世上怕也再无精通这两门武功之人了……" 说罢转头向周桐冷笑道: "姓周的小辈,适才老夫确实见了你的几招打狗棒法的皮毛,这丐帮的降龙十八掌,却不知你会也不会?" 周桐却是一言不发,缓缓地将打狗棒别在了腰间,凝立良久,猛然间左腿一屈,右掌划个圆圈,猛然向那假吴长风当胸推去,却正是降龙十八掌中的第一势——亢龙有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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