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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剑山河


第十五回 情苦短恨空长

原来台上假扮吴长风的那人被周桐揭破身份,眼见此刻明教、少林、华山、昆仑四派联手,丐帮弟子也不听他的号令,自知唯今之计,只有速速击毙周桐,夺下打狗棒,降伏丐帮弟子,再借丐帮盍帮之力,与神霄派众高手合力将方腊、慧定等人一举成擒才是万全之策。

他见周桐一出手便以一招" 獒口夺杖" 拿下了自己手中的打狗棒,又看了他那几手打狗棒法,已知周桐来者不善。他深知这套棒法精深奥妙,自己虽然不是无法破解,但却也不是三五十招之内便能取胜的,是以才已言语逼周桐弃棒用掌,想以自己数十年的深厚功力谋求速胜。

哪知周桐一出手,便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一招" 亢龙有悔".好在他早有防备,腾身一跃,避过了这雷霆万钧的一击,但也觉出周桐这一掌之中内力雄浑刚猛,炽热逼人,心念一动,脱口说了一句:" 如今《天缺神功》和大夏龙雀宝刀重现江湖,看来廖天枢和沈韵秋这对狗男女竟还有后人传世,这便奇了。" 这句话声音不高,但在周桐耳边听来却真似响了一串炸雷一般,他猛然忆起了沈韵秋遗书中分明便有" 余夫妇亦因此为谋夺此经之东瀛忍者服部忍雄及中原武林败类万俟神霄重伤" 之语,登时心下一震,暗道:" 听他声音苍老,言语间又曾提及无崖子、汪剑通等上代武林人物,如今又他深知廖大侠夫妇的结局,看来他必然是出手相害廖大侠夫妇的服部忍雄或是万俟神霄二人之一了。看他言语流畅,所使又不是扶桑忍术,欧阳左使又说他是神霄派的掌门,莫非……" 但这般高手之间的生死相搏,又岂容周桐有多想的功夫?他只这一闪念间,那人却已呼啸一声,双掌齐挥,呼呼三声,三股火热的罡气登时向他袭来。" 这是西域大轮明王的火焰刀神功,周施主仔细了!" 台下少林慧定禅师猛然叫了一声——当初鸠摩智造访少林之时,他也在当场,曾经见识过这一手绝学,是以忍不住发声提醒。

周桐被慧定这一声喝喊之下,登时回过神来,他见那人三掌火焰刀来势汹汹,当下不敢怠慢,呼地腾身而起,避过了这三股凌厉的罡气,随即趁势使一招" 飞龙在天" ,直击那人的当顶,口中却喝了一声:" 老狗万俟神霄,大侠廖天枢夫妇向你索命来也!" " 姓周的小辈,你如何知道老夫的姓名?莫非姓廖的那对狗男女尚在人间?" 那假吴长风听周桐如此一说,眼中登时凶光暴射,转身避开周桐的掌力,随即又是三招火焰刀疾劈周桐的当胸。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周桐身型闪处,冷冷地吐出这十个字,再不多言,双臂一舒,又一招" 双龙取水" ,直击那假吴长风——万俟神霄的左右肩胛。" 好功夫" ,万俟神霄低低赞了一声,猛然变掌为抓,十指宛如钢钩一般,以" 凝血神抓" 的功夫直叼周桐双掌。

周桐知道这门阴毒武功的厉害之处,眼见自己的双掌便向他双爪上递了过去,知道倘若强行收招,自己必然为天缺神功的内力反震受伤。总算他武功已深,头脑又灵活机变,百忙之中一拔腰眼,长身而起,从万俟神霄头上越了过去。如此虽然双掌击空,却也总算逃过一劫。

万俟神霄却似收招不及的样子,向前冲出丈余,再一回身,手中却已然多了一条丈许长的长鞭。只见他目露杀机,阴恻恻地道:" 姓周的小子,老夫不知你对老夫的往事还知道几何,但以你如今所知,老夫却也再不能容你存于世上…… 老夫这条龙皮七星鞭尘封四十余年,今日重见天日,自然要些生人之血来喂。你武功堪称卓越,老夫就让你见识一下老夫的这路' 黄沙万里鞭法' ,你便死了,也可瞑目了。" 说罢,陡然间怪啸一声,长鞭一抖,便如一条怪蟒一般,直点周桐胸口。

不好!" 周桐暗叫一声,连忙将身一侧,让过鞭头,左手向他鞭身一抓,同时右掌反背击出一招" 神龙摆尾" ,以天缺神功的浑厚内力凌虚传劲,直击万俟神霄胸口。万俟神霄闪避之余,慌忙将右手一抖,长鞭猛然拐弯。周桐一抓落空,这一条龙皮七星鞭的鞭梢却已然缠在了他的腰间。这一下凶险无比,对面万俟神霄只须内劲一吐,周桐便定然骨断筋折,命丧当场。

此刻周桐心中却是一片空明,只有取胜一念,见腰间被缠,更不多想,便趁方才转身之势,身如陀螺般连转三圈,同时脚下跟进,手上毫不怠慢," 见龙在田" 、" 鱼跃于渊" 、" 潜龙勿用" 三掌隔空劈出,一掌紧似一掌,直袭万俟神霄的上中下三路。

万俟神霄没料到周桐能有此一招,虽然龙皮七星鞭在周桐腰上越缠越多,但他忙于应付周桐刚猛无俦的掌力,却哪里来得及发力伤敌。七星鞭鞭长丈二,如今在周桐腰间缠了数圈,周桐便已然攻到了他的面前,陡然长啸一声,双掌齐出,发一招" 龙战于野" ,直击万俟神霄的前胸。

原来丐帮这套" 降龙十八掌" 的本意取于周易六十四卦的卦象,本以刚猛雄浑见长,可这招" 龙战于野" 却取于至阴至柔的坤卦的最末一爻:" 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象传》有言:" 龙战于野,其道穷也。" 是以此一招,便是以至柔化为至刚,在穷途末路之下拼死一搏之意。万俟神霄大骇,情急之下无法变招,只得松开右手的七星鞭,低呼一声,以自己的双掌硬生生接住了周桐的这两掌。只听" 砰" 地一声闷响,万俟神霄与周桐四掌相抵,各运内力,登时僵在一处。

台下群雄见状,不禁" 啊" 了一声——须知武林高手过招,最凶险的便是此等硬生生比拼内力,往往必然是二虎相争,必有一伤。灵噩道人等人却暗暗一喜,自知万俟神霄功力深不可测,当下剑拔弩张,只待周桐一败,便准备突出光明圣火阵的包围。方腊与张叔夜等人更是担心周桐的安危,但局势紧张如此,却也容不得他们分身相救。

此时四掌一接,周桐心头不禁一寒——这万俟神霄的掌力竟是恁般吞吐闪烁,变幻不定,时而炽热如火,时而阴寒如冰,诸般内劲杂于一处,连连向自己体内猛攻,欲待逐一克制,又如何来得及?

究竟他头脑灵便,登时想起《天缺神功》中曾有言道:" 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 当下收摄心神,抱定了以不变应万变之心,再不管万俟神霄的掌力如何变幻,只是自顾自地将浑厚真气布于掌心,逐渐加强力道,向万俟神霄直压过来。万俟神霄只觉周桐的内力陡然增强,心下暗暗一惊,暗道:" 这小子年纪轻轻,怎的有如此浑厚无俦的内力?" 他可不知此刻周桐天缺神功既已大成,又将体内修炼了十余年的紫霞神功的内力并入,而且汇集了万俟元忠、慧定禅师以及段誉和虚竹子的部分真气,加上他身怀锁鼻飞精术的奇功,内功的进境数倍于常人,是以非但已然不可同数年前鸡公山头的那个周桐同日而语,而且环顾当世武林,也极少有人再能与他相较。此刻他凝神据守,虽然仍是不能取胜,可万俟神霄若想将他立毙掌下,却也是难上加难。

此时,台下却是鸦雀无声,少林、明教、华山等各派群豪以及神霄派众高手均自凝神观看台上二人的比斗,在场众人均是武学行家,又怎生不知此时双方均是最怕有人扰乱自己的心志。张叔夜和欧阳漠等聪明机变之士也曾想过出声相扰万俟神霄,上官寒云更动过弹奏铁琵琶的念头,但无奈投鼠忌器,生怕如此一来周桐反而受扰,是以也均不敢妄动。

恰在这个紧要当口,适才昏迷过去的邵云馨却幽幽醒了过来。原来她方才听到那一曲箫声,早已是芳心乱跳,脑中尽是周桐的影子,再听到了周桐的声音之时,心中可谓百感交集——又喜又悲,又惊又怕,真不知该做何打算,是以登时胸中气血翻涌,这才昏倒在地。此刻一经醒转,方才微微睁开眼睛,口中便已然低低地唤了一声:" 桐哥,真的是你回来了么?" " 邵姊姊!" 她身旁一直仗剑护持的韩冰原本也自凝神看着台上的局势,可此刻听邵云馨这一声低唤,慌忙转身捂住了她的口,同时向她连使眼色,向台上指了指,又对她连连摇手,示意她不可出声。邵云馨是何等聪明之人,当下住了口,只是张大了一双美目,痴痴地望着台上周桐的身影,眼圈儿却登时红了。

可此刻周桐内功既深,耳音自然绝佳,又岂能听不见这一声呼唤。邵云馨声音虽低,还是被他听了个真而切真。他只觉心口猛地一缩,不自主地回头望去,眼中所见的却正是邵云馨那一双盈盈泪眼。" 馨妹……" 周桐失口叫了一声。邵云馨紧紧咬着下唇,眼泪却早如断线珍珠一般,止不住地滴了下来。

可在这生死交关的当口,又哪里容得周桐如此分神?万俟神霄一见周桐如此,猛然觉得周桐手上力道一虚,知道这是自己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下冷笑一声,手上内劲一吐,一阴一阳两股真气陡然从周桐双掌掌心的" 劳宫" 和" 少府" 两处大穴压了进去。

台下结阵困敌的诸派高手也均看出苗头不对,欲待出声示警,可阵内灵噩道人却一声长啸,带领神霄派诸人大举反扑,大有一举击破光明圣火阵的势头。群雄无奈,只得凝神抵挡,却也顾不得台上周桐究竟如何了。唯有邵云馨兀自呆呆地望着周桐流泪,仿佛对身边之事仿佛浑然不觉一般。

可此时周桐的情形却着实凶险之极——须知这" 劳宫" 、" 少府" 两处大穴乃是手厥阴心包经和手少阴心经的要紧穴位,倘若被万俟神霄一击得手,周桐立时便会心脉尽断。可周桐此刻一心一意全在邵云馨身上,又哪里有心运功御敌?好在他体内天缺真气浑厚之极,自然而然地形成一道屏障,与万俟神霄的阴阳两股内力相抗。但万俟神霄的功力招式太强,是以工夫不大,周桐左臂手厥阴心包经中的阴寒真气已然攻到了臂弯" 曲泽" 穴,而右臂手少阴心经中的炽热真气更纠缠在上臂" 青灵" 穴。

万俟神霄不禁暗暗懊悔——方才只需将两股真气合二为一,直突周桐一侧的经脉,那周桐体内的真气必然早已抵挡不住——但此刻悔亦无及,只得全力运功,以求在周桐回过神来之前突破所余的" 曲泽" 、" 天泉" 、" 天池" 、" 青灵" 、 " 极泉" 等寥寥几处穴道,以期一举震断周桐的心脉,除却这一心腹大患。

恰在这个千钧一发的当口,周桐只听耳边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道:" 局势紧迫,凝神对敌!" 声音虽然低沉,却十分清晰,显是以" 传音入密" 的法门将声音以高深内力送入他耳中无疑。周桐一听之下,陡然间回过神来,才觉出形势不妙,不禁心头一凛。可就在这一瞬之间,他只觉" 曲泽" 、" 青灵" 二穴同时一下剧震,心知又为万俟神霄的内力所破,当下忙以一口真气护住心脉,进而凝神运功,在左上臂" 天泉" 和右腋" 极泉" 两穴,以自己的纯阳真气与万俟神霄的异种真气缠斗起来。

该死!万俟神霄一觉有变,不禁暗暗骂了一声,但他此刻与周桐内力相拼,已然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况且他眼见大功垂成,即便有收手的机会,却又叫他如何甘心?就在他一闪念之间,内劲一弱,真气却已然被周桐浑厚无比的天缺真气逼退至了双臂前端的" 通里" 、" 间使" 二穴。但他不愧为一代武林大宗师,当下低喝一声,内力如长江巨浪般一波波攻至,就在这二穴处与周桐再次相持不动。

这一进一退之间,看似平平无奇,可周桐却着实是在鬼门关前打了一个来回。而万俟神霄虽然占得周桐数穴的便宜,却也因此内力大耗。是以现今虽则仍是平手,却已然更比先前凶险数倍。二人不免心下焦急,但想要谋求速胜,却是势比登天。

可就在这当口,只听" 嗤嗤" 数声,数道寒光从周桐与万俟神霄处身的高台前的大旗刁斗中激射而出,势挟劲风,直袭万俟神霄后背几处大穴。万俟神霄闻得风声,心下大骇,心念电转之间,陡然发力向周桐一攻,趁他退守之际,双掌猛然往怀中一带,同时身形一转,借着手掌上与周桐内力相搏的吸力,竟然将周桐的身体平平领向自己身后。

周桐眼尖,却早已看清那暗器乃是扶桑忍者惯用的星形银镖,心知此物淬有剧毒,凶险无比,当下借万俟神霄一带之力,陡然凌空掠起,使一招降龙十八掌中的" 羝羊触藩" ,双掌平平向前一推,印向万俟神霄的胸口,同时双足一蹬,已然化解了身后银镖的来势。

万俟神霄适才首先撤力,已落下风,况且这一转身,双臂已成十字交叉之状,不便发力,显然明吃三分亏。见周桐来势如此凶猛,无奈之下,只得拼尽全力,将内力贯于掌心,硬接周桐一掌,同时吐气吸胸,尽力向后一纵。饶是他武功极高,却也避不开周桐这雷霆万钧的一击,只听" 咔咔" 数声脆响,万俟神霄双手腕骨齐断,身形一落之间,已然" 噗" 地喷出了一口鲜血。台下灵噩等人欲待相救,但被武林群豪结阵相困,又如何脱的开身?

这几下快似电光火石,台下众人均是一惊,不禁停下手中的招数,呆呆朝台上望去。只见万俟神霄啐了啐口中血沫,恨恨地道:" 好!好个孝顺的贤侄女,竟然用你师父所传的忍术偷袭老夫……好!好!" " 住口!我却哪里有你这种不肖的世叔!" 只听刁斗之上一个苍老的女子声音骂了一句,随即嗖嗖两声,一个黑衣尼和一个白衣僧早如大鹏展翅一般,从刁斗之上飘然而下,长衣飘飘,凝立台前。" 爹,娘!" 台下百花儿却已早哭叫一声,扑上台来。

周桐定睛一看,只见那黑衣尼一身缁衣麻鞋,腰悬一柄墨鲨鱼皮鞘的东瀛长刀,看容貌虽然徐娘半老,却掩不住那一段天然风致——姿容仪态,分明与台下的百花儿全无二致,只是一对眉毛确是白如霜雪——却正是彼时在华山之巅现身大战方腊的那老妇人,亦即百花儿的生身母亲聂岚!只见她双目含恨,死死盯着万俟神霄。而她身边那个白衣老僧身材魁伟,生得剑眉阔目,银髯飘摆,却正式失踪多日的明教教主——汪孤尘。

台下明教群豪见汪孤尘现身,再顾不得许多,自方腊、欧阳漠、上官寒云以下,登时呼拉拉跪倒一片,齐声道:" 属下等参见教主!" 而被困于光明圣火阵中的灵噩道人等人一得喘息,登时纵身跃上高台,将万俟神霄团团护在中央。

汪孤尘望着台下的明教兄弟,不禁一阵心神激荡,眼中泪光盈然,当下将手一挥,台下登时鸦雀无声。他随即转向万俟神霄,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万俟老施主,一别数十载,如今却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 " 真面目?" 万俟神霄仰天打了个哈哈,声音中却带了三分酸涩," 汪孤尘,你这小娃儿倒也好笑得紧——想当年炮打万林谷之时,尔等在那万林谷中埋下如此多的地雷火炮暗算老夫,将偌大一座万林谷生生炸塌,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老夫能逃出生天已属万幸,如今却哪还能有什么真面目在了?" " 万俟老狗!你好冤枉么?" 聂岚美目含恨,死死盯着万俟神霄,仿佛要喷出火来一般," 若不是你这老狗野心勃勃妄图并吞武林,数十年前江湖上却又哪来这许多腥风血雨?若不是你这老狗东渡扶桑栖霞岛巧言诱我师父动心,我和尘哥有哪里会有今日的苦果?……没有你这老狗,我又怎会一夜白头,怎会忍辱偷生,奉师命潜伏西夏扮作什么小梁太后,搅得天翻地覆……没有你这老狗,我那苦命的……苦命的百花孩儿又怎会孤零零的在那绝情谷中过了整整一十七载无父无母的苦日子……" " 娘……" 百花儿再听不下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随即咕咚一声僵僵地跪坐在台上。" 百花妹子……" 方腊见她如此,只觉心中有如刀割般地一痛,当下便欲上台安慰,可一转头,望见身边泪眼盈盈的妻子邵云馨,登时身子僵住,轻叹一声,将脸别了过去。

一旁裘日新却早忍不住,飞身跃上高台,向汪孤尘拱了拱手,便单膝跪在百花儿身旁,柔声道:" 百花妹子,你……你别哭了……""裘大哥……" 百花儿抽泣一声," 我不想呆在那个绝情谷,现在爹爹、妈妈出家了,方大哥……方大哥他……" 说着,她回头望了方腊一眼,生生的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说得一句," 这世上再没人要我了!" 跟着便哽咽一声,软软地晕倒在了裘日新怀里。裘日新默默地将她娇软的身子横抱怀中,起身跃下高台,一言不发,只朝方腊望了一眼,便回归自己本位去了。

台上周桐目睹此情此景,又忍不住望了望方腊身边的邵云馨,只觉心如刀绞,鼻子也不禁一酸,当下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免当众落泪,跟着便转头向汪孤尘和聂岚朗声道:" 小子周桐,多谢汪教主和聂前辈的救命之恩。" 言语之间,才发现汪聂二人眼中却也是泪光盈然。

只见汪孤尘双手合十,朗声道:" 周施主差矣。汪孤尘也好,聂岚也罢,如今已然化为尘土,尽归往事……老衲孤尘僧。""贫尼尊说。" ,一旁聂岚亦向周桐合十为礼。

嘿……只听一旁有人阴恻恻一笑,却正是灵噩道人,昔日里叱咤风云的明教堂堂汪大教主,今日改了装束,剃去头发,来至这信阳丐帮大会,便成了什么孤尘僧。依贫道看来,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汪教主,贫道且请教阁下一句,既然贤伉俪看破红尘,一心长伴青灯古佛,逍遥天下,老死林泉,那今日为何又会在此现身,对家师突施暗算?以汪大教主这般大宗师的身分,如此出而反而,岂不要令天下人耻笑么?" 一旁聂岚听灵噩如此一说,不禁眼中喷火,当下手按刀柄,沉声道:" 我把你这死牛鼻子,你坏事做尽,却来这里胡言乱语… …咳咳……指摘咱们的不是……贫尼纵然容得了你,你且问问……咳咳……你且问问贫尼腰间这口东瀛第一名刀' 名物大典太' ,看看这宝刃是否想要尝尝…… 咳咳……尝尝你颈中的污血?" 说话之间,又连连咳了数声。汪孤尘不禁侧头望了聂岚一眼,眼光之中满是关切之情。

哪知灵噩听聂岚如此一说,确是不怒反笑,仍是阴恻恻地道:" 汪夫人…… " 一开口,聂岚脸上便不禁一红。只听灵噩续道:" 以家师与令师昔年之交,贫道便该尊你一声师姊才是。更何况当年师姊奉家师钧命,在西夏筹组一品堂,为本派立下过汗马功勋。是以今日之事,贫道不愿与你交手。再者,您与汪教主既已剃发出家,身处方外,又何苦在此妄动无名,玷污三宝……退一步说,倘若师姊真的欲与贫道较量,贫道倒也不惧——虽则令师内外双修,无论内功、剑道、忍术俱臻化境,冠绝东瀛,但毕竟是旁支末流,又怎欲我堂堂中华武术相较?您手中的这柄' 名物大典太' ,贫道也略略有所耳闻——此物与' 数珠丸恒次' 、 ' 童子切安纲' 、' 三日月宗近' 、' 鬼丸国纲' 四刀并称' 天下五剑' ,乃是东瀛镇国之宝,令师在日,苦心孤诣,将' 天下五剑' 五得其三,贫道的确佩服得紧。当初令师只留排名第四的' 三日月宗近' 自用,更只将排名第五的' 鬼丸国纲' 传与令师兄森罗武藏,却将这堪称东瀛天下第一名剑的' 名物大典太' 传于师姊,显是对您寄予厚望。可如今师姊却以此物与师门为敌,阻我师徒大事。令师今日若在,怕也难免痛心疾首,后悔收了师姊这样一个好徒弟……今日倘若师姊仍是执迷不悟,一意孤行,那贫道却也只得对九泉之下的服部师叔说声不敬,要替他老人家清理门户。师姊,' 名物大典太' 虽是东瀛神兵,贫道手中的这柄火龙神剑却也是中原利器,到底你我谁的青鋒染血,却也犹未可知呢。" " 贼道,你大胆!" 聂岚满面通红,怒叱一声,方欲猱身而上,却被汪孤尘一把拉住。汪孤尘以目适意聂岚不可妄动,随即踏前两步,望了灵噩一眼,却是不嗔不怒,神色如常,仍是双手合十,朗声向台下道:" 众位施主,贫僧与尊说师太已然决意遁出江湖,本不该再理红尘俗事,无奈尚有一段俗缘未了。今日此来,无非为了这段俗缘而已……台下少林方丈慧定禅师请了,贫僧这厢有礼。" 慧定一呆,当下还礼道:" 不敢。孤尘长老今日召唤小僧,不知是否是为了数年前的那段无头公案呢?" 言语之间,陡然飘身一纵,却已然轻飘飘落上高台,气定神闲地立在汪孤尘和聂岚的面前。

汪孤尘坦然一笑:" 大师果然明鉴。五年之前,贵寺玄渡方丈在日,江湖之上曾有传言,说老衲曾经潜入少林,放走被囚的星宿老怪丁春秋,还出手伤了玄生、玄灭二位大师。其后,丁春秋率众攻打鸡公山王船帮总舵,力尽被擒,被贵寺玄觉、玄悟二位高僧擒回少林。不知是也不是?" 慧定听罢,微微颔首道:" 孤尘大师所言不虚。事后玄悟师叔带丁春秋回返鄙寺,之后也曾多次向方丈师叔提及此事,说观汪教主不似行凶为恶之人,希望方丈师叔详查。丐帮陈吴二长老也曾致书本寺,所说也是此意。而后玄觉师叔回寺,还曾言到他曾在鸡公山断肠崖前得一位女施主指点,随即赶赴姑苏金风庄救急。除此之外,尚约了大理的延庆居士等人……那位仗义报讯的女施主,怕就是今日的尊说神尼罢?小僧在此一并致谢了。" 说罢向聂岚深深打了一躬。

阿弥陀佛," 聂岚合十道," 蒙大师抬爱,贫尼愧不敢受。彼时贫尼…… 咳咳……贫尼身在恶田,力有未逮,况且为三毒所扰,心魔甚重,行事……咳咳 ……行事亦是亦正亦邪,多有得罪诸位大师之处,还望见谅。" 言语之间仍是气喘不定。

可刚说到此处,台下却忽然" 哇" 的一声——原来邵云馨听到" 鸡公山断肠崖" 六个字,忆起当年辛酸之事,再也抵受不住,登时放声哭了出来。她身边的方腊见状,心下怜惜,当下伸臂将她轻轻揽到怀中。忽听身边一声轻叹,方腊一瞥之间,才发现方才昏厥的百花儿不知何时已然幽幽醒转,正自双手抱肩,似乎很冷的样子,蜷在一棵树下,一双盈盈泪眼痴痴地望着自己,眼波之中似有说不出的委屈悲苦。方腊只觉心头刀割般一痛,却哪里敢再多看半眼,只得将头别了过去。

而邵云馨这一声哭泣,于台上的周桐听来,却更无异如五雷轰顶一般。他只觉天地就此停滞,眼前只有邵云馨的影子,耳畔也只有她的哭声。他呆呆地,仿佛坠入万丈深渊一般——不错,就从那摩天高耸的断肠崖上……蓦地,他又忆起了桃源谷中的那个静夜,忆起了那时天上那一轮皎如银盘的明月,更一起了那个映着月光,双手托腮,静静地听自己吹箫的小姑娘。他仿佛听到那个小姑娘也在哭,仿佛看到她周身浸在池中,泪流满面地叫着他那个一去不返的大哥哥……一霎时间,两双少女的泪眼在他眼前交织,每道眼光都仿佛是一柄利剑,直插进他的心窝;两个少女的哭声却也在他耳中缠在一处,每一声哭叫也便似一块千斤巨石贯顶而下,砸得他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周桐呆立台上,只觉丹田一热,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噗" 的一声喷出好远,随即身子一晃,向后便倒。好在台下张叔夜眼明手快,登时飘身上台,伸臂将他稳稳扶住。而台下的邵云馨却也是哽咽一声,软软地昏在了地上。

阿弥陀佛。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衲无意之间勾起施主的伤心旧事,真是罪过罪过。" 慧定霜眉一皱,深深向周桐打了一躬。" 大师……又何必如此,这怕也是……也是周某的定数……" 周桐擦擦口角的鲜血,惨然一笑,想要还礼,却只觉周身散了架一般,再无法动转分毫了。台上台下众人见此情景,也不禁心下惨然,纷纷唏嘘不已。

汪孤尘待群豪略一平静,当下话续前言:" 慧定大师好气度,老衲佩服之至。此事之后,老衲几次欲亲赴少林与诸位高僧对质,但苦于真凶始终毫无头绪,深恐对质不成,反因一时嗔念妄动杀业,于是只得将此事搁置,同时全力追查真凶。而后玄渡大师圆寂,玄字辈众高僧也纷纷入定清修,更是求对无门,而明教与少林却渐生嫌隙。此事全是老衲一人之责,今日一并致歉。" 慧定心头一震,知他言语之间渐入正题,当下合十道:" 孤尘长老哪里话来?小僧身为少林方丈,此事更是小僧之过,不必再题也罢……然听长老言下之意,此事真凶看来已有眉目,还望长老指点一二。" 汪孤尘双目微微一合,淡淡地道:" 世间万物,众生色相,终归是空虚缥缈。纵有通天彻地之能,巧夺天工之妙,举手之间可幻化出万般异相,到头来也仍是这区区一副臭皮囊,随生而来,随死而殁。千般雄心壮志,万种血海深仇,轮回一至,却又能如之奈何?万俟老施主,经过了这许多年,难道你还看不清么?" 此言一出,台下群雄登时一阵大哗。台下欧阳漠高声道:" 汪教主所言不错。台上假扮吴长老的这个万俟老儿精擅易容之术,已为天下人所共见。当初定是你这老儿假扮我家教主潜入少林,毁我明教声誉……" 话音未落,却听一阵冷笑,万俟神霄缓步踱出,冷冷地道:" 欧阳小蛤蟆,却也真似一只蛤蟆一般,在此聒噪……你父亲老蛤蟆欧阳敬山和你家教主汪孤尘都尚且低我一辈,我们这些江湖前辈之事几时由轮得你来插口?" 说着转头向汪孤尘道:" 小娃儿,纵使你说得头头是道,可终究是空口无凭……这世上精擅易容之术之人甚多,你那岚妹的易容之术也是人所共见,若说老夫身有嫌疑,你那岚妹却又如何呢?如今少林派在世的玄字辈的老僧俱已归隐,陈孤雁和吴长风也已经魂赴阴曹。你空口一说,便称老夫是什么元凶,怕是只能让人笑掉大牙而已罢!" " 万俟老狗,你胡说八道!" 聂岚双眉倒竖,二目圆睁,骂了一句。万俟神霄头也不回,阴森森地道:" 聂岚,我看在你师父的分上,一直对你容让有加。你若再如此目无尊长,老夫怕也容不得你……" " 老狗!我哪有你这样没廉耻的尊长了?" 聂岚怒骂一句,陡然间将身略略一伏,右手往肋下长刀" 名物大典太" 的刀柄上一搭,扶着刀鞘的左手拇指一直," 铮" 地一声,弹出了一段冷森森的刀锋。

大胆!" 一旁灵噩高叫一声,陡然之间青锋出鞘,身形一略,就似一只银鹰一般直扑过来,手中火龙神剑直向聂岚劈面刺来。这一下迅若奔雷,旨在趁聂岚刀未出鞘之前取她性命,可谓既狠且毒。群雄见状,不禁都" 哎呀" 一声。

哪知灵噩眼见即将得手之际,聂岚却冷冷一笑,将身形略略一偏,火龙神剑的剑锋已然擦身而过。灵噩一招走空,不禁惊骇万分,低低地" 啊" 了一声,却已然身不由己的合身向聂岚贴了过来。只听" 仓啷" 一声,寒光一闪之间,聂岚手中的" 名物大典太" 陡然出鞘,斜斜向上一撩,刀锋所及之处,却正式灵噩的胸口。" 不好!" 灵噩低呼一声,知道再无可避,登时万念俱灰。

可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间,忽然灰影一闪,灵噩只觉身后有一股巨力将他向后平平拖出,这才避过了聂岚这疾风迅雷般的一击。可这" 名物大典太" 不愧是东瀛第一名剑,虽然一击不中,可刀锋上凛凛的罡气却还是在灵噩的胸口之上斜斜地扫出了一条尺许长的口子,登时鲜血迸出。而与此同时,聂岚的长刀已然还鞘,依旧是方才那个姿势——腰身微伏,身体略侧,左手扶刀鞘,右手握刀柄,便似丝毫未动一般。

台下群雄寂静片刻,登时是掌声雷动。方腊却是暗暗惊叹:彼时在西夏王宫和华山之上,聂前辈曾与我过招百余回合,不分胜负,却也没见她有如此手段,看来此人真是深藏不露。想来那时她如果向今日一般出手,恐怕我早已成了她的刀下亡魂了罢。

方才出手相救灵噩的那人却正是改扮吴长风的万俟神霄。他将灵噩放在一旁,叱了一声:" 没用的东西,与老夫学艺这许多年,却还是如此大意……你一死虽不足惜,却白费了老夫的一番心血!""是……徒儿无用,请师父……请师父责罚 ……" 灵噩断断续续地道。万俟神霄从怀中掏出两个瓷瓶,抛给灵噩,淡淡地道:" 红丸内服,白丸嚼碎外敷。""是……谢师父……" 灵噩接下药瓶,默然退至一旁疗伤去了。

万俟神霄却转头向聂岚冷笑道:" 好漂亮的一招' 袈裟斩' !……聂岚,想不到服部兄当真对你这丫头宠爱有加,非但将爱刀' 名物大典太' 与忍术绝学《万川集海》传了与你,就连他当年隐姓埋名,投师林崎甚助重信门下十年方始习得的' 神梦想流' 绝技' 居合十式' 竟也对你倾囊而授。" 聂岚却仍是冷冷地道:" 老狗,方才我招数一出之际,剑势……咳咳……剑势已死,彼时你若发掌攻我小腹,恐怕……咳咳……恐怕此刻我已死多时了……如今我与你势同水火,也用不着用……咳咳……用不着你对我手下容情!出招罢!" 言语刚落,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万俟神霄却仍是淡淡地道:" 丫头,当初你在西夏王宫受得任得敬的一招' 凝血神抓' ,是老夫传了你破解的法门,你才得以拣回这一条性命……可惜究竟迟了几日,终究落下了个血气不顺之症,平常言语之间尚且咳嗽不断,适才你刚刚发了一招,又还哪来得力量与老夫相搏?" " 哼……你老狗给得我这条性命,我却早不想要了!" 聂岚骂得一句,便待出招,那料想身旁白影一闪,汪孤尘却早一言不发,飞身攻到了万俟神霄面前,双掌一飘,直拍万俟神霄的面门。

来得好!" 万俟神霄飞身一避,冷笑道:" 汪孤尘,老夫今日就接一接你乾坤大挪移的功夫!" 说着回手一掌,疾劈汪孤尘的背心。原来他趁方才混乱之际,早将被周桐击断的腕骨接好,此刻已是灵动自如了。

汪教主,我来助你!" 周桐在一旁得张叔夜襄助,调息片刻,已然缓过一口气来,见汪孤尘势危,当下发一声喊,便待上前相助。" 谁也不得插手,今日此时终该有个了断!" 汪孤尘口中说了,身形" 哧溜" 一转,便似游鱼之滑,绕到万俟神霄背后,做个矮架,左掌一搂,使一招" 海底捞月" 直击万俟神霄裆里。

万俟神霄忙将身形一长,平地跃起丈许高,随即落下,以足尖直点汪孤尘。汪孤尘却又一转身,双手改做虎爪之形,借万俟神霄身形一落之际,直抓万俟神霄左右两肾所在。" 好毒的功夫……" 万俟神霄一边还招,一边阴森森地道:" 可惜刚才我腕骨折断之时你未曾对我施此杀手,否则老夫还说不准真会败在你这小娃娃手上!" " 现在也为时不晚!" 汪孤尘手上丝毫不让," 方才你胸口受了周公子一记重击,心脉大损,内力早已不济。咱们虽已青春远去,可贫僧毕竟小你二十年,气血充盈许多,况且又有乾坤大挪移的神功护体,时日一长,定然耗得你油尽灯枯!" 说话间,又是连环三击,所攻之处却皆是万俟神霄的要害。

台上卓不凡、崔绿华等等神霄派众人听汪孤尘如此一说,不禁刷地围了上来,想要给万俟神霄援手。可黑影一闪之间,聂岚却一人一剑挡在了众人身前,一言不发,满眼煞气,摆的却仍是" 居合斩" 的架势。神霄派众高手想到方才灵噩道人的惨状,心知自己的功夫相去灵噩甚远,是以均各踌躇不前,只是死盯着局势的变化。

此时慧定、方腊、林剑然、司空文以及钟相等各派带头之人均知今日台上之人事关重大,是以纷纷号令,不一时间,少林、明教、华山、昆仑诸派的好手以及丐帮群弟子已然将偌大一座高台围了个水泄不通。而跟从卓不凡等人而来的一些门人弟子见势不妙,早已轰然而作鸟兽散了。

万俟神霄见状,心下不免焦急——原来汪孤尘所说不虚,方才与周桐的一场剧斗,他心脉已然受损,几次想提起真气凌虚出掌均告不能。尤其此时周桐元神已复,只是碍于汪孤尘之言,不便以二敌一而已,但有如此强敌虎伺在旁,又怎教他不加忌惮?

他略一凝神,自思今日唯有速战速决方可化险为夷,当下将心一横,怪啸一声,右臂一探,一掌向汪孤尘肩头拍去。汪孤尘将身一侧,左掌" 呼" 地拍出,只听" 嘭" 地一声闷响,双掌登时胶于一处,汪孤尘只觉周身的内力如长江倒泻一般,顺着自己左掌奔涌而出,而随即销于无形。

汪孤尘虽是早有防备,可仍不免心头一凛,当下拼尽全力提起丹田之中一股真气,尽力向旁侧一越,右臂一舒,啪地一声,已然伸三指做鹰爪之形叼住了旁侧神霄派队中青城派孟无痕左腕的脉门,使一招" 乾坤大挪移" 中的" 移花接木 " ,将万俟神霄的攻势传了过去。孟无痕察觉内力一失,登时惨叫连连,跟着便浑身抽搐起来。孟无痕手刨脚蹬之间,右掌无意中与身边蓬莱派的魏保荣一触,魏保荣只觉周身内力奔泻而出,惊恐万状之间,只叫得一声:" 化……化功大法! " 便周身俱震,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一声喊不打紧,在场诸人无论正邪均是寒毛直竖——毕竟星宿老怪丁春秋的这" 化功大法" 乃是当年震怖江湖的邪功,不知多少江湖人士因此变成废人。站在魏保荣和孟无痕身侧的卓不凡等等神霄派高手惊叫连连,纷纷退开。汪孤尘再想借力,却已无人可借,暗叫一声" 不好!" 当下将心一横,全力使出乾坤大挪移神功,片刻之间,最远端的魏保荣已然软软地瘫倒在地,状似虚脱一般。而万俟神霄却毫不手软,冷冷笑道:" 汪孤尘,即便多几人陪葬也好,今日老夫也要废你武功,以雪当日万林谷中的深仇大恨!" 汪孤尘心知自己所剩的时间已然不多,当下拼尽全力,大声道:" 慧定禅师,贫僧方才说万俟神霄才是闯入少林,放走放走星宿老怪的真凶。如今您见了这化功大法,该知……该知老衲所言不虚了罢?" 说到后来,孟无痕的内力也已然被万俟神霄化尽,汪孤尘只觉周身内力疾速外泻,登时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万俟神霄一呆,方才明白汪孤尘方才如此舍身强攻,原来只是为了迫他使出化功大法,从而揭穿那一桩无头公案的一招险棋而已,心下不禁又恼又恨,当下手上加力,只求快些化去汪孤尘的内力,以泄心头之恨。

慧定也是一呆,方才想起玄悟解丁春秋回寺之后,玄渡大师审问丁春秋之时,曾听他说起当初为汪孤尘所救之时,汪孤尘曾以拔除他身上的生死符为交换,要他以化功大法相授之事,登时心下冰释,忙对汪孤尘道:" 善哉!如今汪教主以身为证,老衲哪有不信之理?" 汪孤尘只觉内力疾速离体而去,但听慧定如此一说,仍强笑着点了点头道:" 如此便好,明教与……与少林数年的……数年的恩怨……终于也……" 说至此,已然是上气不接下气。" 尘哥!" 聂岚再顾不得许多,扑上前来,哭道:" 尘哥,我来救你……" 说着" 铮" 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 " 名物大典太" 长刀,高高举起,银牙一咬,便欲往汪孤尘腕上斩去。

旁边周桐、张叔夜以及台下方腊等人均知聂岚是取法" 壮士断腕" 之意,想要借斩掉汪孤尘一腕而使他脱离如此险境,虽然心下不忍,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周桐、方腊、上官寒云以及慧定禅师等人武功虽高,但对化功大法这等邪功却是一筹莫展。欧阳漠、乔道清、李助等等暗器大行家手中早自捏了自己的独门暗器,却是怎么也打不出去——万俟神霄粘住汪孤尘,占尽先机,况且他武功又是奇高,是以就相当于有了一面人肉盾牌,无论是什么暗器打出,万俟神霄只要手臂微微一牵,暗器都势必会先往汪孤尘身上招呼。

哪知汪孤尘却微微向聂岚摇了摇头,费力地道:" 岚……岚妹,不必如此… …这般结果,我是……我是早就想到了的……这却……这却也是我心所愿……当初……当初倘若没有这身武功,你我……你我又何致如此……那该……我和你… …那该多好……" 说到后来,真气将尽,却已然气若游丝。

尘哥……你终于又肯叫我一声岚妹了," 聂岚珠泪如雨,手一软,长刀落地,随即含笑道:" 你却说得也是……我又怎忍心斩掉你的手来着?" 说话之间,猛然运双掌向汪孤尘背心一按,内力便也透过汪孤尘的身体疾泻而出,聂岚不禁霜眉一皱,但却一声不吭,勉力将自身的内力向汪孤尘体内输去。她身后神霄派众好手几次欲待上前将汪聂二人乱刃分尸,可慑于化功大法的厉害,却没一个人赶靠近他们半步。迟疑之间,慧定一声令下,慧轮、慧方、空灵等少林僧众已然飞身上台,将汪聂二人护在了当中。

岚妹,你又何苦如此……" 汪孤尘得了聂岚的些许真气,精神为之一振,低声道:" 尘哥,我知你还有话对他们说……咳咳……我也撑不了太久……你快说罢……" 万俟神霄见状不禁呵呵冷笑,阴森森地道:" 想不道你们这对狗男女竟也如此痴情……也好,废了你这对狗男女的武功,老夫数十年来所积的怨气却也能化解一二。也算老夫慈悲,成全你们做一对同命鸳鸯罢。" " 爹,娘!" 始终在下面痴痴发呆的百花儿见此情状,尖叫一声,猛然扑上前来,分开少林群僧的阵势,便欲拉开汪孤尘与万俟神霄胶着在一起的手掌。" 丫头,退开!" 汪孤尘和聂岚大惊,慌忙齐声喝止,可百花儿却似疯了一般,却哪里听得进去?陡然之间白影一闪,方腊却早飘身上台,叫一声" 妹子,不可!" 随即伸指向百花儿背后一点,百花儿低呼一声,回头呆呆望了方腊一眼,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两行清泪,却也唰地一声淌了下来。

汪孤尘朝方腊微微点了点头,眼光之中满是嘉许之意,随即向台下明教群雄道:" 明教兄弟们听真,从今而后,圣火令和乾坤大挪移交由方腊接掌,此后… …此后方腊便为本教第二十六代教主……" " 汪教主,此事万万不可……" 方腊呆了一呆,双膝一软,向着汪孤尘跪了下去," 方腊年轻识浅,又怎能当此大任? " 汪孤尘望着方腊,强笑道:" 方兄弟,老夫已是废人了……你的雄才韬略均在 ……均在我之上,天资又高,前途不可限量……由你统帅明教,定然可以带着… …带着教中弟兄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为天下……天下苍生谋福……如此 ……老夫死也瞑目了……" 方腊还待多言,下面明教群豪自欧阳漠及四大法王以下,却早跪倒在地,双手交叉胸前做火焰飞腾之状,齐声道:" 谨尊汪教主钧命,属下等拜见方教主!" 原来方腊行事豪侠仗义,武功又高,在教中威望隆盛,明教群豪均已心服,知道日后教主之位非他莫属。是以今日见了此情此景,已知再无更改,当下纷纷跪拜。

方腊无奈,只得向群豪一挥手,道一声:" 诸位弟兄请起。" 随即向汪孤尘深深拜了下去,朗声到:" 方腊多谢汪……汪公老佛错爱。" 他原本想说" 汪教主" ,但想到闲暇自己一是明教教主,当下把话头一改——既然汪孤尘已经出家为僧,尊一声" 汪公老佛" 既顾及他的身份,又标明他的地位,却也是再贴切不过了。

明教群豪先是一呆,随即便明白了方腊之意,当下又向台上汪孤尘叩拜道: " 属下等参见汪公老佛!" 汪孤尘见状,微微笑了一笑,想要说些什么,却忽觉真气一竭,回头望了一眼盘坐身后的聂岚,便就此昏了过去。他手上的真气也随之一绝,登时从万俟神霄手上软软地滑落下来。" 尘哥!" 聂岚低低地叫了一声,便也软软地倒在了汪孤尘身上。

万俟神霄见此情状,当下狂笑一声:" 汪孤尘,聂岚,如今你二人武功已废,老夫非要亲手取你们性命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说话之间,五指箕张,便往汪孤尘头顶抓落。" 老狗,你好大胆!" 方腊怒骂一声,火光闪处,大夏龙雀出鞘,挟着一股凌厉的罡风,直削万俟神霄的手腕。

大夏龙雀刀!小子,你是廖天枢和沈韵秋的什么人?" 万俟神霄大惊之下,身形一转,避开了方腊这一刀,低低问了一句。可话音未落,只觉背后一股凌厉的劲风直袭而来,慌忙一闪避开,回头一看,却见张叔夜手擎长剑,横眉暴目,立在自己身后。

这是' 先天遁神剑' 第三十二势' 东城度柳' ,小子,看来你倒得了林庸老儿得真传呢。" 万俟神霄赞得一句,方待还手,却只听旁侧一声怒喝:" 老狗万俟神霄,廖大侠夫妇要我取你性命!" 随着话音,一股劲风直奔他两踝扫至,却正是周桐的打狗棒法。万俟神霄深知这棒法的利害之处,当下双足点地,将身体直直拔起一丈余高,随即一个筋斗,头朝下脚朝上,双掌以上势下,直按周桐顶梁。

哪知周桐并不硬接,却将打狗棒一竖,使个" 拨" 字诀,在万俟神霄双腕之上轻轻一带,便将他领至了自己身后,随即低喝一声,左臂向后一划,反背拍出一掌" 神龙摆尾".万俟神霄纵横江湖多年,却还未见过这般打狗棒法与降龙十八掌同用的招式,大惊之下,知道这一招已然避无可避,当下横下一条心,将真气运于背上,只听" 啪" 地一声,硬生生接下了周桐这一掌,随即一口鲜血喷出,重重地摔在了台板之上。

这一招' 神龙摆尾' ,是为冤死的吴长老报仇雪恨!" 周桐恨恨地说了一句。万俟神霄却苦笑道:" 好……好功夫,周桐小子,你虽然得了廖天枢那对狗男女传了《天缺神功》,但若不是有旁人相助,你却也早死在老夫手下多时了… …老夫虽是心狠手辣,可却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拳一脚地在江湖上开疆立业,可不似你这般武林正道,专凭以多剩少,暗箭伤人。当年如此,今日却也一样… …不过时至今日,当初害我的那些人死的死,废的废,后人也是一辈不如一辈,老夫纵死九泉,怕那几把老骨头见了老夫还要脸红……想来这倒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哈哈……哈哈……" 他笑了这几声,自觉胸中气血翻涌,心知今日难脱一死,索性把眼一闭,任凭方腊周桐等人处置。与此同时,旁边人影连闪,欧阳漠却早同上官寒云、吕师囊抢上台去,把汪孤尘、聂岚以及被方腊出手点倒的百花儿抬了下来。几人意欲为百花儿解穴,但方腊内功既深,点穴手法又甚是奥妙,因此众人试了几次,却均是无能为力。上官寒云无奈之下,只得先自同了其余三大法王,合力为汪孤尘和聂岚运功疗伤。

此时台上张叔夜见万俟神霄如此,想起方腊、周桐以及邵云馨、百花儿等人这许多年来的苦楚,不禁怒火中烧,紫霞神功运处,脸上紫气登时大盛。他恨恨地骂了一句:" 老狗,你恶贯满盈,今日死到临头,却还嘴硬!" 随即左掌一立,呼地一声直拍万俟神霄的前额。

可蓦然之间青影一闪,灵噩道人却早如鬼魅一般传过少林众僧的围阻,挡在了万俟神霄身前,双掌一合,死死地夹住张叔夜的左臂,二目圆睁,死死盯着张叔夜。张叔夜目光与他一触,心头不知怎地却忽然一颤:" 这眼神好熟……" 一呆之间,手竟然软了下来。

灵噩却仍不放手,哑声道:" 张……张大人、黄状元。贫道乃是你家万岁梦中寻访之人,万岁要的《三洞道经》也便在贫道身上,今日……今日倘若在这里有个一丝半毫的差错,你们……你们却如何向皇上交待?再者,即便你们将我们神霄派赶尽杀绝,恐怕也是……也是于事无补。" 他说话之间,声音有些发颤。原来方才他以重伤之身,拼尽全力硬接了张叔夜一掌,胸口被聂岚以" 名物大典太" 扫中的刀伤却早金疮迸裂,鲜血涔涔而出。

这……" 张叔夜心头一缩,登时有些不知所措。" 张兄,他说的不错…… " 一口闽南口音,却原来黄裳不知何时却已顺着台口的梯子缓缓爬了上来,大声道" 周兄,方兄,各位英雄豪杰,黄某一介书生,本来不知江湖恩怨。可黄某信的是天理国法,他们戕害无辜固然不对,可你们今日倘若伤了他们的性命,却又岂不是与他们一样?" " 书呆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哪里用得你来多嘴?你再多说半句,看我一掌打你个脑袋开花!" 下面郑魔王郑雄大声吼道,这一声巨吼声如霹雳,直震得台上尘土簌簌而落。

可黄裳却是面无惧色,依旧高声道:" 台下这位仁兄,你即便要杀我也好,这话黄某依然是要说的。俗话说得好,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们杀了你们的亲人朋友,你们就杀他们报仇,可他们又如何没有亲人朋友,他们的亲人朋友也当然会再杀你们报仇。再者说,你们行走江湖,又有谁没有害过别人的性命,倘若这些遇害之人的亲人朋友都来杀你们寻仇,你们又有几人能活到如今?如此一来,不过是以暴易暴,弱肉强食,谁的武功好,谁便可以肆意杀人,谁的武功不好,谁便惟有等死的份了。" 张叔夜听黄裳如此一说,禁不住心头一凛:" 不错!当初我兄弟在雁门关前向萧大侠立誓之时,我便立志要匡扶社稷,做忠君爱国的杨家将。如今我大宋朝政昏聩,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倘若天下百姓皆似我等一般,要杀便杀,要斩便斩,这天下却又成了什么天下?" 想到这里,压在灵噩头上的掌力却渐渐撤了。灵噩却也呻吟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正自沉吟之时,却听一旁少林方丈慧定缓缓地道:" 阿弥陀佛,善哉!黄施主此言不虚。倘若江湖人士都有黄施主这一份慈悲之心,武林中不知要少得多少腥风血雨。" 郑魔王更是被黄裳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大张了口说不出话来。欧阳漠却气不过,大声道:" 黄兄,你此言虽然不错,可我爹,还有吴长老、陈长老等等被他们所害的江湖人士却白死了不成?" " 欧阳兄," 张叔夜却向台下一拱手,朗声道:" 小弟虽然身在公门,却是出身江湖,大家的心思张某又岂能不知?彼时家师在日,曾对小弟讲过,咱们身处江湖,却仍要已正道公理为先。所谓侠者,并非是手持三尺青锋,以武犯禁之侠,而应该是扶危济困,救国救民之侠。行凶违法之人,自有有司量刑定罪,自有国法惩治,却又岂能……" " 三弟!" 方腊一把抓住了张叔夜的手腕,虎目圆睁,大声道," 你既如此说,那我问你,师父一代儒侠,一生纵横江湖,剑下又有没有杀过奸盗邪淫之辈?" " 那是自然," 张叔夜道," 可师父所杀之人无一不是王法不管,天理不容的恶徒。对似万俟神霄这般滥杀无辜的江湖匪类,师父还不是通通废了他们的武功,再将他们交付官府定罪,这却是也不是?" " 是又如何?送交官府?官府里就果真有公理么?" 方腊忿忿地道:" 恶人进了官府,花个千把两银子,自然可以堂而皇之地买回一条性命,出来之后,还不是更加有恃无恐?三弟,你在官场中这许多年,却怎么还不明白呢?" 张叔夜满面通红,大声道:" 大哥,如今宋室虽然朝纲不振,却也还有种师道、种师中、李若水、宗泽、侯蒙等等赤胆忠心的贤臣良将。小弟虽然无德无才,可既然身在朝廷,也定然要与诸位大人同心协力,竭尽绵薄之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非但小弟如此,黄兄,还有朝野之间千千万万的有识之士也均是如此。只要我等还有三寸气在,也决不容得这些奸佞之徒肆意妄为,为祸苍生!" " 不错!" 黄裳道," 我也正是此意。至于今日神霄派的一干人等,我与张兄自会将他们交付开封府严加惩办。""三弟,你也是如此说么? " 方腊二目圆睁,直直盯着张叔夜,声音也是渐渐提高。

张叔夜想也不想,双眉一挑,一字一顿地道:" 大哥,今日倘若在场的各派兄弟当真要私杀神霄派诸人,便请先斩了张叔夜之首!" 说罢,只将双目一合,便再不多言半句。" 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因为那妖道是狗皇帝的宠臣,你们为了保住头上的乌纱帽,所以不敢动他!" 一旁钟相大声道:" 这万俟老狗害了本帮陈长老和吴长老的性命,今日倘若有谁非要庇护这群狗贼,我丐帮上下数万弟子,一辈子与他没完没了!"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的丐帮众弟子登时群情激愤,一时之间,喊杀之声此起彼伏。

张叔夜双眉一蹙,朗声道:" 当今朝政昏乱,王老志、王仔昔、徐知常等妖道蛊惑圣听,这灵噩妖道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张叔夜有生之年,定将借王法之刀,斩他狗头!若有半句虚假,誓同此树!" 说着脸上紫气一盛,凌虚拍出一掌,只听" 咔吧" 一声,不远处一棵碗口粗细的松树应声折断,上面的树冠一下子飞出老远。

哼,好了不起么?" 钟相仍是恨恨地道," 咱们叫化子们吃尽百家饭,不靠天,不靠地,更不靠什么皇帝老子。咱们只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今日被你一番大道理救了他们去,他们就果真不再害人了么……张兄弟,你为官也好,可究竟还与方教主,周兄弟一样,也是咱们江湖儿女。咱们又怎么能看着你被利欲蒙心,做出此等为江湖人不齿的行径?" " 钟大哥,你别说了!" 陡然之间一声娇叱,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女陡然如一只乳燕一般飞身上台,挡在了张叔夜身前。 " 冰儿,你……" 张叔夜不禁一怔。

来者却正是韩冰。只见她泪眼盈盈,颤声道:" 钟大哥,方大哥……你们,你们就别再为难张大哥了好不好,冰儿在这里求求你们了……" 说着猛然一转身,抽泣一声,扑到了张叔夜的怀里,低低地道:" 张大哥,就算别人都不明白你的心,冰儿也明白的,从见到你的那一天我就一直明白的。你这么做,心里一定比谁都难受……你放心,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冰儿也会陪在你身边……" 说到此处,再忍不住,将头伏在张叔夜的肩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方腊钟相等武林群豪看在眼里,心头也不禁为之一酸。

冰儿……" 张叔夜心头一热,只觉周身热血上涌,当下将心一横,嗤的一指点处,韩冰呻吟一声,软软地靠在了他身上,径自昏了过去。他轻轻将她的身子平放在地上,随即将身一挺,双目圆睁,朗声道:" 大哥,在场的众位武林同道,张叔夜身为江湖人,却又在朝廷为官,本想以一己之力,匡扶社稷,救万民于水火。可如今面对武林公敌,杀之则有违国法,不杀则悖于道义,实在难于取舍,倒害得大家为得张某劳心伤神,实在无面目再立于天地之间……当张某一片丹心,天日可表,如今百口莫辩,唯有一死明志!" 话音一落。陡然见寒光一闪,长剑出鞘,直往颈中刎去。

三弟!" 方腊周桐齐声大呼,不约而同的伸指一弹,只听铮铮两声脆响,长剑断为三截,但张叔夜出手太快,长剑罡风过处,仍在颈中划了一道浅浅长长的伤口,登时鲜血迸出。" 张大哥!" 下面韩世忠惊叫一声,飞身抢上台来。黄裳也抢上前来,急急的道:" 张兄弟,你这又是何苦?" 张叔夜苦笑一声,身子一软,却早被周桐扶在了怀中。

方腊直直瞪了张叔夜半晌,猛地将脚一跺,重重叹了一声,转头问周桐道: " 二弟,你怎么说?""不错," 钟相也插口道:" 周公子,你是咱们丐帮的大恩人,况且又有打狗棒和丐帮两大神功在身,自然就该是咱们丐帮的新任帮主…… 今日之事,说实话我也难以决断,只听你一句便了!" 此时的周桐早已是面如金纸。他与万俟神霄剧斗许久,本有内伤在身,方才又拼尽全力伤了万俟神霄一掌,却哪里还能保得无恙?方才他听得张叔夜和黄裳的一番话,心头百感交集——他自幼饱读经纶,又得沈括、林庸两位大儒调教,当然知道张叔夜与黄裳方才所言自是句句在理,可今日要他饶过万俟神霄一干人等的性命,却也着实令他颇觉不甘——毕竟廖天枢夫妇、吴长风、陈孤雁、薛慕华等等诸人之死是神霄派一手而为,而他所以与邵云馨落至如此局面,神霄派众人更是脱不了干系。他前思后想,颇难决断,又见方腊与张叔夜争得如此如此,想起从前弟兄三人亲密情状,不禁心下惨然。直至张叔夜挥剑自刎,他情急之下出手相救,看着怀里张叔夜颈中鲜血淋漓的样子,更觉胸中气血翻涌,不知如何是好。

听得方腊和钟相一问,周桐愣了半晌,方才缓缓的道:" 大哥,当初在雁门关时,我就说过,周桐平生所愿,不过是做一个武林人,浪迹江湖,如今之事… …小弟唯有两不相助。" " 唉……" 一旁钟相听周桐如此说,长叹一声," 如今之事,搞得我头昏脑胀,却也分不清谁对谁错。既然周公子如此说,丐帮上下今日便暂且饶过这群神霄狗贼便了!" " 阿弥陀佛,善哉,老衲也正有此心……张施主,你便带了他们去罢。" 慧定插了一句,转头向方腊等人道:" 方教主,林先生,司空掌门,你们却如何呢?" 司空文默默点头,以示同意,林剑然却缓缓地道:" 林某自当遵从大师美意……七师弟,神霄派与我华山有不共戴天之仇,林某别无所求,只望你不要忘了今日之誓,更不要辜负了天下苍生的殷殷之托… …" 说罢问方腊道:" 五师弟,你怎么说?" " 也罢!" 方腊沉吟半晌,转头向张叔夜道:" 三弟,你我兄弟这许多年,若说你今日之举是为了一己私利,那便是打死我也不信……今日事已至此,我便看在你的面子之上饶了这群狗贼的性命,将他们交与你和黄兄弟送交官府论刑。纵使被他们逃脱,那万俟老狗武功已废,想也无法害人,倘若下次再让我遇见他们为恶,我掌中这口大夏龙雀宝刀,定要取了他们的狗头!只是我要劝你一句,当年师父在日,不也教过咱们'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的话么?如今奸佞横行,似你这般以国家为重之人绝无出头之日,倒不如挂冠高去,同了红颜知己……" 说着低头望望倒在地上的韩冰, " 便老死在华山之上,也比你这样来得逍遥快活……三弟,方腊言尽于此,还望你留心斟酌……你们走罢。" 说罢将头一别,背过身去,左手一扬,台下明教群雄登时分开左右,闪出一条道来。

张叔夜却万没想到方腊等人会如此宽容,当下勉力起身,直直地跪在台口,大声道:" 张叔夜多谢诸位高义!" 随即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将韩冰横抱在怀中,转头向方腊和周桐道:" 大哥,二哥,今日你我弟兄团聚,小弟喜出望外,不想如今便要分别了,你们各自珍重……大哥,朝纲本就昏聩,倘若所有忠臣良将俱都独善其身,隐遁山林,这天下怕就不是天下了……小弟就此告辞,保重!" 说罢转身下台,却不自禁地一个趔趄,方才站稳脚跟,缓步而去。

韩世忠长剑一挥,冷森森地架在灵噩道人颈上,厉声道:" 妖道,还不走? " 灵噩一言不发,将万俟神霄负在背上,缓缓地跟在了张叔夜的身后。其余神霄派诸人却也老实,跟在灵噩身后,鱼贯而行,再无半分反抗,丐帮的九袋长老孔彦周竟也一言不发,与同样被周桐打断胫骨的忽尔莫彻相互搀扶着,跟在神霄派众人后面。黄裳也向大家打了一躬,缓缓扶梯而下,走在最后。

经过这一番剧斗,不知不觉之间,却已然是日暮西山。周桐以打狗棒拄地,呆呆望着张叔夜一行人的背影。苍黄的夕阳之下,一群人蹒跚而行,渐行渐远,背影渐渐地模糊,只有身后那一条条影子,拖得好长好长……目睹此情此景,周桐不禁心下一酸,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就这么过了许久,忽听台下一声微微的呼唤:" 方教主……请借一步说话。 " 方腊一呆,低头一看,原来台下得四大法王合力救治的汪孤尘和聂岚却不知何时已然幽幽醒转,适才那一声呼唤,却正是聂岚所发。他慌忙飘身下台,抢步来至二人面前,直直地跪倒在地。

上官寒云扶着汪孤尘坐直身子,汪孤尘低低地道:" 方兄弟,看来老衲没有看错人,凭你的气度、韬略和武功,明教日后定然大有所为。如今老衲却是再无牵绊,可以安心礼佛去了……只是这个百花丫头,却还要托你照顾,你先帮她解了穴罢……" 方腊这才想起百花儿的穴道仍然未解,当下点了点头,凌虚一指,百花儿嘤咛一声,幽幽醒转。方腊望着她的一双盈盈泪眼,柔声道:" 好妹子,累你受苦了。" 百花儿咬着嘴唇,微微摇了摇头。

聂岚低声道:" 乖女儿,是爹娘作孽,害得你如此……如今我们遁入空门,日后与佛祖之前,也必日日为你祈福……" 说着将腰间的长刀解下,又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这名物大典太宝刀和这本《万川集海》,本是为娘的师父传与我的,你那个黑心的师叔森罗武藏做梦也想要这两样东西……可是倘若给了他,武林之中又势必会多出一番腥风血雨。为娘把这两样东西给你,也算是护身之物……方才为娘重伤那妖道的' 居合十式' 也附在书后,你若是喜欢的话便一并修习……毕竟以后你无依无靠,武功好些,倒还聊以可以自保……" " 我不要武功,不要刀,我只要你们和我在一块……" 百花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汪孤尘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 傻丫头,缘起缘灭,人生无常,又怎是咱们能左右的……" 说着扶着聂岚缓缓起身,将两根手指放到嘴中,一声哨音响处,一头花驴从不远处的树林里应声踱出。

汪孤尘扶着聂岚跨上驴背,跟着自己也跨了上去,随即缓缓地向众人道:" 方兄弟,百花丫头,诸位施主……老衲就此告辞,日后有缘,定会相见……" 说着在那驴臀上轻轻拍了一掌,那驴将头摇了两摇,打个响鼻,随即四足点地,朝西径直去了。

此时明教群豪自方腊之下,却早长跪在地,面朝西方,目送二人的身影渐渐熔化在那落日的余晖之中。" 爹,娘!你们真的不要我了?" 百花儿哭叫一声,望着二人渐渐去远,颓然坐倒在地。

方腊见百花儿哭得伤心,当下走上前去,轻轻按住她的肩头,嘴唇动了两动,方欲说些什么,百花儿却猛然将肩一缩,刷地站起身来,止住悲声,淡淡地道: " 教主这是何意?方百花是你的妹子,又是你的属下,男女之间收受不亲,还请教主自重……" 说着深深吸了口气,将聂岚留下的" 名物大典太" 长刀悬于腰间,又将《万川集海》收到怀里,便奔到一旁昏迷不醒的邵云馨跟前,背朝着方腊蹲下身子,将她轻轻扶起,低声道:" 嫂嫂,你醒醒吧……大哥好担心你呢……" 说话之间,眼眶中两颗晶莹的泪珠再忍不住直落下来,打在了邵云馨苍白的脸颊之上。

桐哥,你哭了……?" 邵云馨秀目紧闭,喃喃地道:" 我……我真的好后悔……当初在大理,木姊姊就曾经教过我,可我却一直不忍心……倘若在那个下雪的夜里,我一剑把你杀了,然后再横剑自刎……死在那么漂亮的雪里也好,死在房里也好,至少可以死在你怀里……那样的话,就没有今天的苦楚了,我也就可以和你永远抱在一起,再不分开……" 说话之间,眼泪早流了下来。

百花儿知她神志模糊,但听了她这么一说,心头更是酸楚无比,眼泪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一对对滴下来,滴到邵云馨的脸上。这两个伤心女子的眼泪,便在邵云馨的脸上并做一片甘霖,一同滴到地上。

馨妹……" 周桐虽有内伤,但内力既强,耳音自是极好,将方才邵云馨的呓语听了个十足十,登时觉得胸口一翻。低低呼唤一声,一口鲜血早涌到口边,顺着嘴角直淌下来。

这声" 馨妹" 声音原本极低,可邵云馨却似听见了一般,陡然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正被百花儿扶着,不禁脸上一红,低低说了声:" 好姊姊,谢谢你,你别哭了。" 随即站起身来,向台上周桐望了一眼。她这回眸一瞥之间,正和周桐的眼光一交。看着他口吐鲜血的憔悴神情,邵云馨不禁秀眉一颦,一双眸子中似有千言万语一般,但随即将头一低,径自走到方腊身边,默默地挽住了方腊的手臂。

小师妹……" 方腊呼唤一声,看看邵云馨,又望了望周桐,方欲开口,却已然被邵云馨拦下," 五师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行!我既嫁了你,那么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也便再无更改……此间丐帮大会已然终了,咱们却也该走啦……" " 这……" 方腊一呆,不知如何是好。邵云馨却又抢着道:" 想来也是,你与六师哥分别这许多年,自然有好多话要说,却怎么催着你走呢……不过我的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回客栈等你们罢……" 说着将长发一甩,转头便走。

小师妹,你就没什么话对二弟说么?" 方腊急急地问了一句。邵云馨却是头也不回,只淡淡地道:" 该说的,五年前便早说尽了,如今我已然是你的妻子,又怎能再和别的男人多说?" 说话之间,声音有些发颤,当下径直跑了下去。" 嫂嫂!" 百花儿叫了一声,也再不管别的,头也不回直追了下去。

沉了半晌,一旁慧定忽然道:" 阿弥陀佛,方施主,周施主,既然丐帮大会已毕,老衲却也不便在此久留。何况江施主伤势严重,老衲需要将他带回少林,再加救治……" 说着转头向司空文道:" 司空施主倘若有暇,还请与老衲等共赴少林,为江施主疗伤。" " 多谢大师慈悲,司空文敢不从命!" 司空文应了一声,将江上风负在背上,转头向方腊和周桐道:" 方兄弟,周兄弟,你们兄弟团聚,本是天大的喜事,又何苦如此嗟叹……江师兄伤势严重,在下无法久留,唯有祝二位一切平安……日后得暇,还请去昆仑山座座。在下就此告辞。" " 阿弥陀佛,老衲等也告辞了……" 慧定向方周二人行了一礼道," 二位施主,这世间聚散,原只是个' 缘' 字使然,却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二位俱是武林中出类拔萃的才俊之士,想来也自不用老衲多说。只盼二位施主心结早释,各归本位,便是我武林之福了。" 说着又深深施了一礼,带着慧轮、慧方、空灵等少林众僧,同司空文等人一道,直奔少林寺方向去了。

可此时的方腊与周桐却是各怀心事,满腹牢骚,有如木雕泥塑一般呆立不动,于慧定与司空文的说话竟似没听到一般。就这么呆立良久,天却渐渐黑了。二人正自出神之间,忽听身旁钟相大声道:" 丐帮众弟子,还不快快与我参见新帮主? " 一声令下,登时火把高挑,将一座高台映得通红透亮。台上台下千余名丐帮弟子登时跪倒在地,齐声道:" 丐帮群弟子参见帮主!" 叫喊之声,登时响彻云霄,直惊得树林中栖宿的寒鸦燕雀" 扑拉拉" 直向空中窜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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