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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争奇记


第 八 回
行波踏竹 一神童大雨戏镖师
掣电飞芒 诸剑客荒山歼巨寇



  密云半散,小雨如丝。大雨之后,路上水深尺许。漫山遍野尽是急流奔泉,似千百
道银蛇出没闪烁于疏林浅草之间。山头崖畔,平添了无数飞泉,被风一吹,夭矫翔舞,
飞起一片水雾,宛如白龙倒挂,蒙以轻纱。山花着雨,多半压倒,树头柔枝嫩干,也都
倾斜,甚或整株横倒。残英落蕊,逐水争流,才离本根,依然肥艳。俄顷小雨也住,全
山如洗,满目清新。松风吹兴,泉响自天,好鸟噪晴之声,如啭笙簧,相与汇为天籁,
自成音节。佳景当前,顿忘泞湿之苦,舆夫们一高兴,更唱起山歌来,众人俱觉有趣。
  正称道间,轿子快出山口,折向官道。忽见山口外窜进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穿着
像是中等人家读书子弟,两手各持一根六尺多长的竹竿,由口外一跃,便到了路旁山石
上面立定,望着一行人过去,面上似有惊讶之色,身法甚快,众人没留神,俱未看出他
是怎么纵进来的。周平、玉麟的马走在后面,过时暗中谛视,见他身材比黑衣摩勒略微
高大,面白如玉,眼带青光,神清骨秀,已觉不似寻常童子。最怪是大雨才住,满地积
水,山口附近并无避雨之处,小孩除了上半身长衣略有湿痕,似是小雨沾润外,脚底青
鞋白袜,依旧像从干地走来,没有拖泥沾水痕迹。方自寻思,那小孩和二人目光才一交
视,忽似想起什么急事,秀眉一拧,手中竹竿往下一点,就此离石往众人来路纵去。二
人马背回顾,才知那小孩竟用竹竿代步,双脚并不沾地,行时手中竹竿往前一点,立即
借劲纵出丈许远近,快要落下,第二手的竹竿又复如法施为,身子悬空平起,只凭两手
微动,蜻蜓点水般不住起落,直和飞乌游鱼相似,迅速已极,晃眼便被庙外树林遮住,
不见影子。
  二人知道这类功夫,非得内家真传身子决不能凌空翔起。看他行径,料与庙中人有
关。小孩有此身手,大人可想而知,好生惊赞。卢堃这回独为心细,也看出小孩异样,
回头注视,人马一出山口,便赶来询问。三人各有一顶福建出产的油布宽檐笠帽,原为
走长路时避雨遮阳两用之需,因嫌油漆气味,买了路上未戴,行时雨还未住,特从行筐
内取出戴上。玉麟。周平见天已放晴,顺手叠好,塞在轿后搁兜网篮以内。只卢堃连日
有点浮火,眼现红丝,怕见阳光,没有去掉。三人并马而行,略谈了小孩几句,玉麟便
命周平开道先行,卢堃押后,自改居中,傍着良夫的轿子同走,就便前后主持照料。
  行约半里多路,雨后官道,除了污泥,便是积水,人马十分难行,不一会,便前后
参差,拉开二十多丈远近。玉麟因大雨初歇,路无行人,又贪着和良夫问答,先没什在
意。及至山回路转,前大半人马转过山角,已然走了一段,偶一回头,不见卢堃和李锦
章的轿子到来,心中奇怪。正要回马探看,忽见黄、李二人手下两名健仆,护着李锦章
的轿子,由泥淖里颠顿跑来,满身泥浆淋漓,神态颇现惊慌。玉麟老远便看出不好,卢
堃又未尾随在后,情知生变,大吃一惊。尚幸周平在前,没有走远。不等来人赶近,先
是一声暗号唤回周平,命他照料一切。自把马辔一抢,踏着雨水,往回迎去。两下还未
挨近,二健仆便齐声连喊:“钟师父快赶去吧,卢师父和一个小孩打架呢!我们老板看
势不好,才叫我们赶了来的……”底下话未说完,耳听马踏水泥之声,卢望已自骑马跑
来。玉麟见他连人带马,直和在泥汤里打了一个滚来相似,满是水湿泥污,一顶油笠不
知何往,脸上也溅了好些泥点,神情却不十分暴怒。料知不是占了上风,便是事情已了,
忙命众人速即启行,自己立马相待。卢堃跑近,先没好气道:“天底下真有这么厉害顽
皮的小孩,偏又都是姓卢的一个人遇上,真叫人生气!如非他家大人是个朋友,我也不
管人笑我以大压小,说不得只好拿镖打他了。”玉麟听他气得说话都没头没尾,知又吃
了小孩的亏,不禁心里暗笑。及至追问详情,才知他是做了自己的替身,如果是自己断
后,这类有本领的刁猾小孩,遇上也是一样不好应付。
  原来卢堃性急,见前面周平、玉麟等人已然转过山角,剩下李锦章一乘轿子,因轿
夫力弱,落在后面老远。方要催快,不料山崖上崩落下一大堆石土,将道阻住。轿子一
绕走,误陷泥淖之中,走一步,拔一步,越发走慢。卢堃和两健仆发现得早,虽然未蹈
覆辙,但也没法快走。好容易轿夫由湿泥里拔起。二仆见那一段水泥泞滑,地又坑洼不
平,恐轿夫失足倾跌,赶近前去,一边一个,夹轿而行,以备扶助。只卢堃一人在轿后
押护,轿马相隔约有三四丈远近,卢望马上功夫极好,骑的又是镖行中受过极好训练的
良驹,因见不能超前,一时无聊,想借水泥难行之路练马解闷。两脚一扣马腹,将缰绳
套在马鞍之上,双膝盖一拐点马背,那马便照着人的意思,忽左忽右,时而高纵,时而
人立,时而侧避,时而蹲矮,仿佛遇敌交斗的情景,只在两丈方圆以内不住盘旋,灵活
已极。几个转折过去,前面轿马自然又隔远了些。这类骑术,遇到路僻无人之际,钟、
卢、周三人常时训练。黄、李二人所用轿夫,又是起身时镖行代为包雇的长脚,不似尧
民等三人随地现雇单程短脚,都知底细,和两健仆一样,看惯无奇,行路又正吃力,各
忙着前赶,谁也不去理会。
  卢堃练完应敌,又练后退。倏地口里吁了一声,手抓救命鬃往后一扯,双膝扣紧马
腹,身子往后一坐,那马便“叭、叭、叭”踏着极繁密的碎步,倒着身子,飞也似往后
退去,一口气倒退了七八丈,地上泥水四散飞溅,马已累得扬头喷沫,直冒热气。卢堕
仍自不肯停歇,以为身后地宽路广,除了泥泞坎坷,别无阻碍,打算看它在这类难走的
地方,到底能退多远。正在心中暗赞马好起劲头上,马忽四蹄齐飞,拼命朝前窜去,直
好似中了什么暗器神气。
  卢整深知此马决不会出毛病,本往后退,忽出不意,改退为进,势子又极猛骤,多
好骑术也禁受不住,前身往前冲,两脚便离了马肚,几乎由马头上跌了出去。亏得马有
灵性,久经训练,后股无意中吃人一下重的,疑心来了劲敌,一半负痛前窜,一半还是
为主情急,见主人将要坠落,把头往起一昂。卢堃拿出全身本领,就势身子离鞍,一把
抱住马头,先悬了下去。这等“灵猴摘果”、“龙头探珠”的架势,如换一匹常马,人
搭上去,马头吃重,必往下一低,人定顺势滑落,正坠马足之下,不甩伤也必被马踏死,
最是危险。只会骑马的,从无如此办法。南胜镖局的马,因是从川藏等地出了重价、千
中选一的良马,再经过极严细灵巧的教练,这些险招,都是久惯练熟。
  卢堃双手刚一抱紧马头,那马越发把头高昂,飞也似往前跑去。卢整手微一松,便
由马颈滑下,再一把抓住救命鬃,手微按劲,便翻到马背上面。百忙中回头一看,适才
在山口内所见那个小孩,仍是双竹点地,身子翔空平起,和飞鱼一般,正追了来。这时
那马一路惊窜,晃眼已驰出去十几丈。小孩虽不如马快,相差也只三四丈远近,一起一
落之间,用手中竹竿指着卢堃喝道:“你跑不掉!快些回来,免我费事!”卢堃料知马
惊是他在身后弄鬼,忿怒已极,立即勒马回身,迎上前去,劈口喝问:“我这马惊是你
闹的么?”小孩道:“人家骑马都朝前走,你偏后退,快撞到我的身上了,这才用竹竿
点它一下,不想点重了些。这先不说,我只问你们,适才由庙那边走来,你可曾到我家
里去么?”
  卢堃听小孩公然说出暗算此马,越发有气,小孩又是满口乡音,听不甚清楚,只当
问他庙里去过没有,并未留神小孩的本领,两手握着两根细竹竿,身子平浮,直和钉在
地上一般,不歪不动,随口怒答道:“我去过便怎样?”底下责问的话未及出口,小孩
已先怒骂道:“好你这个白日贼!大白天里竟敢偷偷到人屋里去乱翻东西。因为只有一
个人的脚印,我先还是拿不准是谁,只看你生得贼头贼脑,有点疑心,不想吓得你这一
大跳,果然不冤枉。你既敢认账,还有三分人气,乖乖随我去到庙内,把你那些狗脚迹
给我舔掉,不然休想活命!”
  卢堕虽是怒火头上,因见小孩年纪大小,还不好意思就动手伤他,打算喝问几句,
如不服气,再稍做戒。不料小孩竟不怕人,说出这等无礼话来,不禁气往上撞。明知玉
麟庙中避雨曾往后殿一行,自己忙着更衣,并未留意询问,也许后面是小孩的家,玉麟
背人走进,翻了人家东西,小孩回去发现,赶来为难。但是适已认账,不便改口,怒骂
道:“胆大小狗,无故暗算我马,还未饶你,竟敢出口伤人!我要打你,显得以大压小,
不管教你几下,又觉情理难容……”
  话未说完,小孩冷笑道:“自己做贼,还要发狂!来来来,我看到底谁服谁管。”
随说,右手竹竿独撑地上,起左手一竿照准卢整打去。卢堃只有暗器随身,兵刃在马腹
上挂住,因对方是个小孩,先未想使兵器,左手去取马鞍上挂的马鞭,右手一伸,想把
竹竿捞住,连人拉倒水泥里面跌他一跤,不服气,至多打两马鞭就走。谁知小孩身手敏
捷,招数精奇,这一下乃是虚招,见卢整伸手来捞,早缩了回去。卢堃一下捞空,正要
抡鞭打下,小孩左手竹竿落地,右手竹竿又到,迎着马鞭略微一绕,往外一抖。卢整猛
觉小孩手劲特大,忙往回一带,鞭梢己然松开,马退了好几步,手勒生疼,马鞭几乎脱
手,不由又惊又怒。
  眼看小孩竹竿点到,连忙挥鞭对敌,一手拔出马腹上佩刀,打算削断小孩竹竿。小
孩也明白他的心意,昂头伏身,两手竹竿撑地,随着上下起落之势,向卢望点到,直和
一个斗疾了的仙鹤相似。卢堃因对方终是小孩,不便拿刀伤他,小孩身子只管悬空,却
比寻常步下还要灵活,休想碰着他一下。卢整马上应战,满地泥泞坎坷,动作进退之间
终欠敏捷。小孩更坏,也试出卢整艺精力大,几个照面以后,便换了方法,不和他硬敌,
只是给他吃些小亏,不再左跳右纵,随马盘旋,冷不防便点上一竹竿,卢堃又是两次几
乎没被点中。小孩又就地上漂来的败叶杂草用竹竿挑起,连人带马,乱打一阵。
  卢堃刚使刀挡了个空,忽从地上黑乎乎飞起一一团东西,忙再使刀一挡,虽然挡落,
未被打中,可是上面都带有水泥污秽,被刀一斫,激溅得满头满脸,周身都是,土腥之
气刺鼻,一不小心,还溅些到嘴里,难受已极,不消片刻,通体泥污水湿,满腔怒火,
把心一横,双足一夹马腹,照准小孩挥刀冲去。不想人未冲到,反把小孩坏主意勾了出
来,手中双竹不再打人,专一打马。刀短马长,防护难周,卢整愈发乱了手脚。几个照
面过去,这马已连吃了两下重的。尚幸马是良马,小孩也把马爱上,只和人为难,没有
伤害之意。否则,卢堃胜负虽尚难定,坐下的马却早送终了。
  卢堃恨极小孩,又知早晚马必重伤,气得大骂小孩:“不敢和人对打,却和马作什
对,难道你也和马一样,是个畜生?”小孩也骂道:“不要脸的白日贼!打不过人,却
拿畜生晦气。我要不看这匹马比你有出息得多,我早一竹竿把它扎死,叫你日后只骑狗
去。全仗这畜生,才没现眼,还敢强嘴!惹得小爷爷性起,连马带你一齐出脱,看你还
骂人不!你既爱它,是好的,滚下来,和小爷爷分个高下。赢了小爷没的说,输了把马
留给小爷爷骑着玩,再磕一个响头,我就饶你。”卢堃不吃激,又嫌骑在马上不好交手,
却忘了满地泥水,地下打,一样不好施展,怒喝一声:“小狗,依你!”跟着双足脱镫,
抡开手中刀,使了一个“风扫落花”的解数,舞起大片刀花,飞身离马,观准水浅之处
纵去。才一落地,觉着鞋底又粘又滑,方忖不妙,小孩早一个“仙鹤亮翅”之势,手擎
双竹纵将过来,窜前跃后,照准卢堃一路乱打。卢堃既要应敌,又要顾住脚底,本就吃
力,小孩又是一身特别解数,手中竹竿始终不和刀碰,上头用竹梢点人要害,底下同时
准备退路,一击不中,紧接着凌空跃出老远。
  遍地水坑泥洼,深浅不一,稍不小心,一脚踏到,便是尺许来深,拔时还颇费劲。
卢整武功原本不弱,虽未受伤战败,可是起落远不如小孩轻灵便利,在溅了一身泥水,
用尽平生之力,也没占到丝毫胜着。小孩专一引逗,卢望越来火气越旺,章法更乱,暗
中咬紧牙关,反正全身已然湿污,也不再管脚底,使开手中刀向前追杀,脚底略微疏忽,
吃小孩引向水泥深处,下面淤泥厚达尺许,纵时又用力过猛,一下陷进里面,左脚刚刚
拔起,右脚一用力,又陷了进去,急切间休想挣脱。小孩见他陷住,哈哈大笑,倒立坑
边,先用手中双竹点了几下,一见隔远,不能刺中,又挑起地上烂泥杂草,照准卢堃满
身乱甩,也不下去。卢堃恨不能把小孩生吃下肚才能解恨,无奈有力无处使,干生气着
急,一面还得挥刀防御,无法进攻。
  相持了一会,两健仆看出情形不妙,意欲回马相助打那小孩。李锦章因前晚也是一
个小孩闹得神出鬼没,卢堃尚难取胜,何况别人?连忙喝住,吩咐快往前赶,与玉麟等
送信。主仆三人刚拐过山角,这里卢堃急怒交加,拼着多淋一点水泥,运足平生之力,
猛从泥里跃起,也到了好地上面,刚准备拿镖打那小孩,忽听有人喝道:“兴儿快些停
手!”小孩正持竹竿打来,闻声立时跃走。卢望抬头一看,小孩身后来了一人,没见脚
底怎么急跑,晃眼已到面前,看年纪约在三十左右,寒士装束,貌相清癯,两眼精光闪
蕴,沿途那么多的水泥,积水深处几达二尺,并还无可绕越,这人连鞋帮都似没有湿污,
知非庸流,方要开口,来人已含笑开口道:“小徒顽劣,不察事体,多有冒犯,兄台念
他年幼,恕他不知之罪吧。”
  卢堃一听,来人竟认得自己,好生诧异,人家已把话说在头里,不便再与小孩计较,
忙道:“我本不愿多事,是他无故追来,纠缠不舍。既有大人管束,自不能和他小孩一
般见识。只是小弟与兄台素昧平生,怎知贱姓呢?”说时,微闻小孩在来人身后用手羞
脸,咕哝道:“这大年岁,当面说假话,谁吃饱了闲得没事做,找烂泥鳅、癞蛤蟆耍?
你不私入人家翻我师父东西,我就会寻你?”卢堃闻言,触动前夜受黑衣摩勒戏侮之事,
脸刚一红,来人回脸喝道:“兴儿,再要胡说,就打嘴了!卢师父虽然光降萧斋,也不
过避雨无聊,看看而已,这也值得认真么、还不给我回去!”小孩应了声,回身自去。
  来人随道:“小弟凌风,就在诸位避雨的破庙后偏殿中居住,今早偶因急事出门,
恰值小徒前村有事,不在庙内。我因那庙以前闹过鬼,附近居民无人敢进,愚师徒住了
两年,怎么开说,他们终是胆小,地又僻静,向无人迹,萧斋素寒,也不值梁上君子一
顾,以为小徒一会即要赶回,只将房门虚掩而去。谁知小徒遇见一位小友,贪玩忘归,
忽然天降大雨,又多耽误了一会,路上遇见阁下一行人等似往庙内走出,回去一看,前
殿遗有马粪火炉,屋外石桩阶檐窗下俱有泥印,室内也留有一人足迹,连案上书信都似
有人翻过。他那小友也随后赶到,年轻喜事,以为借人地方避雨原属无妨,即便寻觅庙
内有无主人,想借讨点食用之物,人内访问,均在情理之中,似此隔室窥探已觉欠通,
何况擅自开门深入人家卧室?若非盗贼,未免说不下去,非将来人寻回,间个明白不
可。”
  “其实那位小友原是另有用意,特地要他来和阁下开这玩笑,并还对小徒说,阁下
等会武的共是三人,他在前途见过。那两位人甚忠厚,决不会作此事,定是阁下所为无
疑。小徒因归途曾见有三位戴油笠的骑马壮士,他却说只阁下一人喜戴油笠,本认不清,
他又将容貌衣着和马的颜色一齐说出。小徒年幼无知,被那位小友几句话激动,立时追
了下来。那位小友本领比小徒胜强得多,但他初学‘白鹭踏波’,用双竹代走,行走不
快,此来又没带得换洗衣履,嫌水泥太多,没有跟来。又隔一会,小弟回庙,方觉室内
有人来过,他才笑说了经过。我知小徒顽劣,虽经常时训诫不许伤人,一则恐他情急惹
事,二则他那一点微未技能,岂是高明人的对手?不问如何,终是不好。手边有事,都
没顾得办,连忙赶到。我知阁下已是江湖上知名之士,这等顽童,胜之不武,如非苦苦
纠缠,决不会与他一般见识。无庸深说,我已令其回庙,少时定治以不奉师命、擅出多
事之罪,请阁下上马吧。”
  卢堃入庙避雨,当时忙着烘衣,不特未曾深入,连后面有无殿房,什么形相,都不
知道,平白和小孩纠缠了好一会,弄得周身泥污水湿,话已说过,事情终是自己人做的,
不便改口再说别的,来人气度神情均非易与,小徒如此,乃师可知,只得强忍忿恨,敷
衍了两句。对方说话虽然不亢不卑,语中带刺,总算人还客气,直到作别上马,方始往
回路走去。
  卢堃觅路前行,先就崖旁雨后新瀑略去身上泥污,那顶油笠污秽狼藉,已无法再要,
正越想前事越有气,忽又想起,路上水泥如此之多,来时至少也要经过十几处泥坑水地,
深都过人,短处尚可从跃,长的地方,势非踏水而过不可,这人鞋帮上没一点泥污,那
是怎么走了来的?回头一看,就这盏茶不到的工夫,人已不知去向。来路甚直,可以看
出老远,一边傍着危崖削壁,最低也六七丈高,下一边又是苇坑洼地,野草高过人肩,
里面水泥更深,不能通行。直似遇见神怪,晃眼无踪,好生惊讶。
  等跑过山角,玉麟业已得信,纵马来援。听他说完前事,暗忖这人行径奇怪,卢整
真个粗心,对方既知自己姓名,怎不探问他的来历,就此错过?见他余怒未消,劝慰了
几句,一同上路。到了浦城,没有进去,只在城外觅地打尖,悄将前事告诉良夫诸人。
都觉这师徒二人必与自己这一面有点关联。看他杀死二贼,又将人头带回,外人窥知他
的机密也毫不计较。所说小友,指名唆使和卢望开玩笑,也颇像是黑衣摩勒行径。纵非
有心助己,也必与泥中人同仇敌忾。盗党平添强敌,而且一见面便伤了他两个能手,多
此意外之助,自然是好。只不过此人手狠,不似泥中人稳健周密,盗党靠山正在当权,
将来难保不有遗患。这一来,反倒添了心事。最好不理,早日过省,方保平安。无奈关
山难越,路又阻雨,今晚能否到达白茅镇还说不定。玉麟更因卢堃连遭幼童戏侮,不问
居心如何,总觉镖师面子难堪,加了愁烦,一面暗中叮嘱卢、周二人,小心谨慎,忍耐
为高,有什过节,俱等交镖之后再说,千万保持镖行名誉,不可即时计较;一面给众舆
夫重加犒劳,催促赶路。
  打完了尖,匆匆起程。尚幸前途地势较高,又多石路,积潦甚少。只是一过浦城,
便入乱山之中,山高谷深,几于步步险阻。相隔仙霞,本不算远,无如蹊径弯环,盘旋
上下,行路甚是艰难。等赶到鱼鹰嘴附近一个山坡上面,短短一段路程,闹得舆马皆疲,
轿夫们俱都停肩休歇。玉麟见那经行之处,四外山岭杂沓,危壁如斩,竹茎参天,森森
蔽日,驿路恰走山坡上面,坡下三条岔道,右通都天王庙,丛林深处微露红墙一角,山
麓人家,三五隐现,相隔约在半里以外;中间峡谷幽深,悬崖之上微有一线樵径,素少
人行,料难绕越;左边一条,回环出没于山谷林野之间,看去也不甚好走。和周平一计
仪,说:“这三条路,除走右面,经都天王庙侧走过一条大峡谷,那是由闽入浙的官驿
正路外,中路谷径狭险,舆马不能通行,只左路可到自茅镇,但须多绕十来里路。现因
众人踊跃争先无什休歇,山北雨降甚少不碍跋涉,多赶出一段路来,如今日头刚偏西不
久,如走左路,真要卖力急赶,趁着月色也可赶到,不过到时天就入夜得多了。”玉麟
一想,此地敌人路熟,高山又多,居高临下,多远也看得见,如真发难,走哪条路也遭
堵截,人马已疲,何苦还绕远路?还是装作不觉意,给他硬闯的对。仍命周平前导,与
马并行,一个紧接一个,便到厌处,至多改作单行,不许调开。
  往右走未半里,行经崖上,周平匹马前行,见前面谷径虽宽,形势非常险恶。右侧
不远,悬崖之下,黑压压大片树林。适见庙字人家田畴,俱藏在其内,近前反一点也看
不见,只闻隐隐大吠之声。想起黑衣摩勒别时嘱咐,回顾后面舆马尚还未到,如有敌人,
必定隐藏林内向外偷观。方自勒马缓行,心中踌躇,忽从左边断崖上面飞落一物,周平
手疾眼快,接住一看,乃是一枚石卵,用刀尖划着:“速领原队,崖后有道,可通前路,
切切无误。”刻画零乱,几难辨认。回顾崖顶甚高,不见一人。知有原故,连忙回马迎
上大队。
  玉麟看那石卵,字迹不整,不似大人所书。日已偏西,山径荒凉,措施稍一不慎,
难免疏虞,舆夫又说官道之外并无路径,只有适才坡上可以改道。恐中诱敌之计,误入
埋伏。本想见怪不怪,由他自去,真要遇上就打。周平受过黑衣摩勒指点,力说:“那
地方形势已甚险恶,敌人如有埋伏,用不着再改地方,此石必是自己人所为。反正打了
遇敌主意,不如暂缓前行,我往崖左探道,看看到底人马能否通行,再定方向。”玉麟
首肯。周平绕向崖左一看,乃是大片苇塘洼地,细视水光隐隐,除了两边苇塘,当中还
弯弯曲曲夹着丈许宽一条野草,蜿蜒到了前面,被山挡住。草长甚长,与苇相混,如非
定睛注视,决难看出。上下相隔,少说也有两丈之高。暗忖这里三十年来,曾经好几次
地震,陵谷变迁,官道屡经改易,莫非那是昔年故道不成?想到这里,找了一个斜坡,
飞驰下去。才走了三五丈远,果然所料不差,不但两边苇塘,当中有道,而且路侧草里
还有屋舍遗址,分明旧官路经了地震,山洪暴发,成为泽国,年久水涸,逐渐出现。心
中大喜,忙向上面挥手示意。
  玉麟也看出影迹,催众速下。走了一段,才知塘洼甚低,草与苇齐,故道不宽,地
被草隐,由上望下,只似草苇连成一片,实则草深还不过膝,人马都能行走。走出数十
丈,苇地渐高,人被隐住,便从上望,也难发现。这一认明官驿故道,前面即便遇阻,
至多费上一点事,也不至于无路可寻。不但路近好走,免却好些登降绕越之苦,还躲过
一场惊险,众人自是欣幸。周平暗忖,掷石之人,不是泥中人,也是黑衣摩勒,看他那
么艺高人胆大,尚令避道而行,必有一场恶斗无疑。正悬揣间,忽听远远兵刃交触、厮
杀之声由右方隔崖传来。细一端详途径,路转山回,恰走到适才探道时所经高崖背后,
翻崖过去,许就是都天王庙树林前面,便和玉麟说了。
  玉麟也闻得争杀之声,忙令众人小心前行,不许出声呼喝。周平随将马交从人牵行,
自己据上崖顶探看。那崖还隔着一片苇塘,正想觅路绕过,猛一眼瞥见乱苇中插着四根
细竹竿,颇似来路山口外所见用双竹点地那小孩手中所持之物,只多了两根,心疑小孩
与乃师凌风同来,也由此处上崖。就插竹之处细一查找,果有一一条似断还续的塘埂直
通崖脚,分开两傍芦苇,居然走到崖下,上面还有一条斜缺不全的瞪道,足可攀登,知
是地震前当地居民所遗。循径上升,未达崖顶,杀声已然清晰入耳。及至上到崖顶,掩
向崖口,往下一看,那地方已离适才回马之处不远,正当部天王庙谷中最宽之处。崖顶
离地好几十丈,又有危石遮蔽,居高望下,一目了然,由下仰望,却难看见,真乃绝好
观战所在。周平久走江湖,眼力最好,一见便知双方都是劲敌。
  原来崖下动手的,一面人数甚多,为首一人中等身材,说话南北语音相混,站在一
一旁指挥手下,并未上前动手,大骂来人:“无知鼠辈!藏头藏尾,有眼无珠。太爷实
是姓杨,一不避官,二不怕事。只为洗手多年,隐居纳福,改姓为柳。你既知太爷威名,
如何还敢在我境内冒犯我的朋友?大爷决不以多为胜,也不用太爷亲自动手,自会有人
拿你。”一面又喝动手诸人:“别教这三个浑蛋小子跑了!我非掀开他的盖头,瞧瞧他
是个什么花狸猫野鸡蛋变的不可。”
  旁立诸人,俗家僧道部有,一个一个精神抖擞,身材雄健,不似弱手。场上打的,
共是三对。姓杨的这面适已有人战败,一个刚接下场,自称姓刘名伟;一个口操南音,
是个矮子,手中一对短刀,钻前纵后,上下翻飞,动作身法十分轻灵;另一个便是昨日
颜庄投宿以前所遇面带刀瘫的北方大汉,武功也自不弱,正与敌人苦斗,满嘴乱骂。对
方三人俱是软纱蒙面,寻常短衣,一味哑斗,不似敌人喧嚷叫嚣。有时还两句口,声音
颇低,话似刻薄挖苦,引逗得敌人愤怒已极。断定那为首的必是杨标无疑。先以为这三
蒙面人中许有泥中人在内,继一想,泥中人以两行人的安危自任,还命合在一起上路,
本领何等高强!看目前这两方人的神气,己打了好一会,敌党虽似有两个受伤,为首的
尚未下场,毕竟胜负难说,如照这样,怎能保得安全出关?又觉不是。如说是破庙中主
人凌风,那持竹飞翔的小孩却不在内,另两人不知是谁,还有黑衣摩勒,既嘱到此留意,
可见早已料到,如何未见?
  心方奇怪,忽听狂吼一声,刘伟好似中了蒙面人一下重的,翻身跌倒在地。杨标身
侧一个中年道士把道袍脱下,往侧一甩,纵将出来,余党也有好几个抢出救护。蒙面人
虽将刘伟打倒,却不伤他,指着来敌喝道:“你们不必惊慌!先把刘朋友扶送回去,让
出地方,消消停停,再打好了。”道人喝道:“鼠辈莫狂!祖师爷多年不曾出手,今天
休想放你活着回去!”随说一顺手中兵器,朝前一晃,似要分心扎去。那兵器约有三尺
来长,前头像只人手,拇指小指向下微勾,食指无名指也弯曲如钩,只中指挺立;离手
二尺有护手月环,手便握在其内;柄尖作三角形,精光耀眼,甚是锋利。蒙面客所用也
非寻常兵刃,左手拿着二尺多长、茶杯粗细的铁拐,右手一个带着软链的铁锤,其大如
拳,当中有寸许长手指粗细的一根短桩,突出向外,式样甚是奇特,一见道人扎到,先
使铁拐往旁一格,当的一响推了开去,口中喝道:“你这贼道叫什名字?快说出来,我
好定你死活,否则想和姓刘的一样活着回去,就无望了。”
  道人冷笑道:“瞎眼鼠辈!自己始终不敢报名,还敢请教你祖师爷的名讳!祖师爷
法号,就在这兵刃上面,你连它都不认得,竟在太岁头上动土么?”随说,又是一掌扫
到,蒙面人一点也不着急,左手拐往起一迎,二次挡开,笑道:“你先莫动手,等我问
完再打。我不认得你,却知道这件兵器的来历根脚。”道人闻言,猛的想起一事,心中
一动,停手喝道:“且容你多活片刻,看你说得可对。”蒙面人哈哈笑道:“你这件兵
器原名日月仙人掌,又名恶鬼手,昔年恶道鬼手真人何冲以此成名,本是一对,尺寸也
没这长。我先见你用这兵器出场,误以为是恶道何冲的徒子徒孙,继一想,何冲虽然可
恶,但他收徒最严,决不收半吊子,你连兵器尺寸都不对,便做恶道徒孙也不配。意欲
手下留情,容你活两年,故此问你名姓,看该杀你不该,你怎不知好歹哩?”道人闻言,
又惊又怒,大喝:“祖师爷的法讳说出来,怕吓破你的狗胆!纳命来吧!”
  蒙面人喝道:“你既不敢通名,又用这样家伙,必是当年衡山回雁峰漏网之贼,今
日万万容你不得!”随说,拐锤并用,施展开来。道人见他解数精奇,迥与前斗两人时
不同,再听他所说的话,知道遇见对头劲敌,出时不该心存轻视,悔已不及,更不答话,
也使出全身本领拼命迎御,暂时打了一个平手。
  还有两蒙面人,一个使宝剑的,敌住那北方大汉;一个使铁棍的,敌住那口操南音
的矮子。都是能手,一时难分高下。杨标见自己这面已然连伤三人,敌人还是越杀越勇,
又气又急。隔了一会,北方大汉渐渐只架无还,有点手忙脚乱。知道形势不妙,无奈适
才已把话说在前,不便上前相助,自食前言,招人笑骂。不上前,眼看非糟不可,一样
丢人,并且求助的老朋友已在眼皮底下被人伤了一个,这一个再要当着自己受了重伤,
面上太己无光。想了想,一情急,把当年仗以成名的暗器连珠金莲子取了出来,表面仍
装观战,双手交叉,将右手藏左手背下,把真力运到手指头上,一发三粒,观准持宝剑
的隐面人双目和太阳穴打去。
  周平在上面早留神到敌人有此一着,全看在眼里,料知杨标意欲暗算,怀里所取必
是一种极厉害的暗器。蒙面人一口宝剑只顾围住北方大汉,好似急欲取胜,全神贯注敌
人,并未留意侧面。明知自己万不宜于出声,自惹祸事,但情势已迫,杨标手已微拍,
就要发出,激于义忿,不禁脱口喊道:“留神暗算!”言还未了,杨标手中三粒金莲子
已然发出,盗党发觉上面有人,纷纷昂首往上观察,方道“不好”。说时迟,那时快!
只听“当当当”三声微响,跟着一声呼叱,就在众人斗处不远,一座平地突起的小石峰
腰上,现出一个蒙面童子,扬手打出三点寒星,头两点已与杨标所发暗器相撞,激落一
旁,未一点却照人打去,跟着纵落,口中大骂杨标:“鼠贼!吐出来的口水又吞回去!
有本领出来和小爷爷分个上下。我们师徒叔侄都是暗器的祖宗,你想暗算,如何能够!”
  周平这才看出蒙面人暗中也在戒备,杨标第三粒暗器便是他用剑背挡落,好生惭愧。
小孩一纵落,群贼只当先喊的是他,正乱之际,才行岔过,没有再往上看。小孩手法又
快又准,杨标骤出不意,几为所中,不禁羞恼成怒。大喝:“哪里来的小杂种!快去与
我拿下!”盗党中随有两人,一个手使折铁单刀,一个拿着一根铁鞭,争先抢出。使刀
的一个先到,已和小孩打上。使鞭的仍往前进,刚说:“吉二哥,让我打这小杂种。”
忽然“喻”的一声,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技小钢镖,正打在口鼻之间,透迸多半截去,打
得门牙粉碎,“哎呀”一声,鲜血喷流,倒于就地。跟着空中有一小孩口音喝道:“讲
好不许两打一,这不是硬要找死么!”盗党立时一阵大乱,一面将人抢回,一面寻声注
视,搜查那放暗器的敌人。杨标怒喝道:“何方鼠辈,暗算伤人!”空中又哈哈大笑道:
“这都是你自己开的张嘛!”周平听那口音,颇似黑衣摩勒,发声之处仿佛就在脚底,
可是下面崖壁平滑,寸草不生,决难藏人,见盗党不住仰看,似未发现敌人踪迹,知黑
衣摩勒与凌风师徒都来。再查两边情形,优劣胜败已可逆料。藏处地势高险隐秘,盗党
上崖不易,心神一定,也就不再畏缩,仍然往下窥探。
  就这盗党一乱的工夫,那北方大汉益发心慌,支持不住,微一疏神,吃蒙面人伤了
一剑,反身纵起欲逃。杨标见状,不能再顾前言,忙从门徒手里接过一对铁怀仗,一个
箭步纵落场内。正赶北方大汉受伤纵起,蒙面人一个“飞鹰击兔”,暗藏“逃蛇归洞”
之势,飞身随后刺去,眼看剑尖就要刺中后背,杨标身法绝快,恰由斜刺里飞身纵来,
迎个正着,知势危急,身于还未落地,左腿起处,把北方大汉踹出老远,躲过一剑之厄,
同时左手杖朝剑往外一挡,右手杖便照蒙面人连肩带头打去,手足并用,端的名不虚传,
迅捷已极。如换旁人,事起仓猝,又在贪功之际,非受重伤不可,幸而蒙面人武艺精纯,
觉着侧面风生,人影一晃,未等剑杖相触,早向横里纵落,指着杨标怒喝:“无耻败类!
狂说大话,稍吃点亏,立时背信食言,真乃鼠窃狗偷之辈!”杨标愧忿交加,索性把手
一挥。盗党只为杨标上来便朝敌人夸了大口,言明单打独斗,不便违背,不想连伤数人,
愤恨已极,巴不得有此一举,呐喊一声,纷纷杀上前去。那北方大汉挨了一踹,幸得活
命,刚想纵过一旁裹好臂上剑伤,二次随众拼命,忽听持拐蒙面人喝道:“这个吴龙,
莫放他跑了!”
  一言甫毕,半崖空际又有人应道:“他跑不悼!”盗党一听,仍是先前用暗镖伤人
的口音,正往上看,忽见一块磨盘大的石头从崖腰上打将下来。盗党忙往后退时,跟着
崖腰上又现一石窟,一个头戴面具、周身全黑的小孩由内钻出,乘着碎砾纷飞、满地石
火四溅、盗党惊慌奔避之际,飞鸟一般往下纵落。人还在半空中,双手小钢镖便似连珠
一般打下。大汉吴龙一看,正是昨日所遇对头,心方一惊,黑衣小孩镖已打到,连忙闪
躲,想要逃走,无奈臂伤失血,苦斗力竭,小孩镖法又准,头一镖刚闪过,二三两镖又
到,心慌神散,纵避不及,连中了两下重的,身才一晃,迎面又中了一镖,翻身栽倒,
死在地上。黑衣摩勒随即纵到,从身旁取出一柄短刀,只一抹,便把头割下,喊道:
“兄弟!我到前面等你去,快些来吧!”说完,也不再和盗党交手,提了人头,如飞往
谷中跑去,疾如星驰,晃眼没了影子。
  杨标被蒙面人绊住苦斗,不能分身。盗党见小孩捷逾鬼物,暗器厉害,口里呐喊,
也有戒心,追不多远,便即回转;任他把吴龙人头取走,如何不怒,气得山嚷怪叫。先
现身与盗党对敌的小孩见黑衣摩勒一走,也高喊道:“黑哥已走,没我的事,少时我再
找师父师叔们去吧!我也懒得和这种无赖贼打,要找黑哥去了!”小孩使的也是一样怪
兵器,有六尺长,酒杯粗细,通体密鳞,又黑又亮,直似一条蟒蛇做成的软鞭,梢上有
一枣核形的钢椎,约有半尺来长、两三寸粗细,施展开来,可刚可柔,招式非常特别。
  对面盗党没见过这种兵器,简直不知如何应付,仗着久闯江湖,本领尚非庸流,并
未小看敌人,一见情势不佳,连忙收势,改攻为守,专一封闭谨严,才得勉强敌住,方
自内怯,谁知小孩话一说完,立时改了解数,手中鞭直似活蛇一样,上下飞舞,只觉寒
光闪闪,冷气飕飕,无数黑影在眼前掣动乱窜,心中大惊,微一疏神,手中刀忽吃软鞭
裹住,未容回夺,小孩用大力一抖,立时虎口痛裂,不由手便松开,刀落就地,暗道
“不好”,方欲逃纵,小孩的手更快,跟着往前一送,那铮光明亮。半尺长的钢椎,连
同后面软鞭,活蛇一般,朝着胸前笔也似直点到。眼看无法躲避,非死即伤。持拐蒙面
人,想早看出小孩要下毒手,忽在一旁且斗且喝道:“你自去好了,不许无故伤人!”
说时,小孩手刚发出,闻声立即收住喝道:“你不比他们可恶,姑且饶你一命!小爷爷
走了!”说罢,纵身一跃,径往回路跑去。那盗党幸得活命,觉着左肩穴微微沾着了一
点,低头一看,衣上已穿了一个小孔,蒙面人如不喝禁,这一下又是要害地方,势非送
命不可,当时愧愤交加,把心一横,向众喊道:“杨大哥与诸位仁兄!小弟崔援学艺不
精,无颜再在江湖上走动,只好告别了!”杨标忙喊:“二弟慢走!少时还有话说。”
崔援连地上刀都未拾,只看了持拐蒙面人一眼,便自朝前跑去。
  这时双方已成混战,三蒙面人仍是应付裕如。周平方讶小孩既说去寻黑衣摩勒,为
何一走来路,一走去路,背道而驰?隔不多时,持拐蒙面人忽然哈哈大笑道:“我当你
是谁,原来就是当年大闹衡山白雀寺的罪魁淫贼、铁掌燕裴鸿举么!你以为改了道装,
留厂胡须,便可遮俺人的耳目,你那左耳上的剑伤须瞒我不过。我向例不肯轻易伤人性
命,既然是你,可见夭网恢恢,报应不爽。快快拿命来吧!”随说,手中兵器立时加紧。
道人斗不几个回合,见觉出蒙面人招式精奇,颇似当年仇敌家数,又想起动手前所问的
那些话,深悔不该听旁人两句话一激就冒昧上场,口里说着大话,出手却极小心。斗了
一会,打了个平手,可是任凭用什么招,对方总是应付从容,不以为意,自觉敌人守多
攻少,本领决不止此,尤其二目神光炯炯,老似在留神自己的容貌,心中有病,本就在
惊疑内怯,一听敌人竟将自己隐晦多年。连杨标都不知道的底细一口道破,这蒙面人必
是平日想起就胆寒的对头克星无疑,大吃一惊,暗想:今日之局,就算能逃毒手,那杨
标虽是北方绿林出身,素以侠义自命,平日偷偷做点小事还招他不快,这一知道自己真
实名姓,也决难相容。可惜辛辛苦苦隐名出家,好容易七八年的工夫经营下这片基业,
败于一旦,不禁又恨又怕,一面拼命迎御,偷眼一看杨标,恰巧杨标也在怒目看他,分
明所料不差。
  当时一着急,把心一横,一边动手,口里怒喝道:“不错,你的狗眼还没瞎掉!祖
师爷就是当年探花使者铁掌燕裴鸿举,你不就是在衡山用飞针杀我师父姊姊的仇人
云……”底下话未说完,先是裴鸿举情急拼命,施展杀手,假作“力劈华山”,一掌斫
下,等敌人用拐上挡,往起一横,倏地改招变势,将手中仙人掌往右一偏,横过柄尖上
三角钢锋,照准敌人右腕便扎,同时双手钢轮又朝胸前推去,他这日月仙人掌,一物三
用,解数繁多,最是厉害不过,这一下名为“神仙三煞手”,更是最狠毒的绝招,说着
无什希奇,手眼身法步,一毫也差不得,动作尤极神速,不是功夫到了火候,遇见劲敌
当前,逃敌两难,非拼命败中取胜不可时,轻易决不施展。
  裴鸿举原因深知敌人厉害,想逃脚又不如人快,如被迫上擒住,戮辱更甚。除却用
这最后一招拼个死活,孤注一掷,更无别法。口里答着话,想分敌人心神,一面猛施毒
手,又将袖口里几番想用未用的暗器,乘机扬手连珠射出。以为敌人任是武功多好,就
破了这一招将己打倒,至少也必中上两枝毒箭,同归于尽,稍一侥幸,受伤不重,立时
便可逃生。谁知事太行险,未免心动气浮。蒙面人武功精纯,久经大敌,虽然看出仇敌
不肯放松,手法加紧,因已多年不见,兵器又改了尺寸式样,料非吴下阿蒙,始终留意,
沉着应战,并无一毫轻视。见他且斗且答,眼珠略动,料定必有狠毒手法,加了防备,
不但没有急进,反把势子略缓,静以观变。裴鸿举哪知厉害,以为可以乘虚而入,见敌
人果横拐来挡,心中大喜,自料必胜。仙人掌往右一横,往前一进身,口里刚说到“云”
字,蒙面人身手真个神妙,竟似胸有成竹一般,那一挡也是一个虚势,仙人掌往右一偏,
拐头也随着往下直着磕去,势子既急且准,其力更猛,正磕在护手下面。裴鸿举便觉虎
口一震,掌头被压,往上重又挑起,方道“不好”,身已前进,与敌对面,闪躲不开,
明知无幸,一发狠,右手一紧,仍欲施展未完的绝招,左手跟着扬手放箭。
  说时迟,那时快!蒙面客左手拐一磕,乘着他上路门户没有封闭,竟不容他缓手进
招,右手软链铁锤往下三路绕腿一抖,上面一口啐去。裴鸿举弩尚未飞出袖口,猛觉左
腿被链锤缠住,上面又在动手,百忙中方欲用千斤力法定在地上,冷不防又有一股刚劲
之气夹着两三丝寒光迎面啐来,直似好几根钢针飞刺脸上。右眼先中了一支,奇痛攻心,
眼睁不开,哪还站立得住脚步、当时翻身栽倒。倒时知觉未失,情知反正一死,随着倒
地之势,不问能中与否,仍将袖中毒弩连珠发出,射未两支,蒙面客气他不过,上前一
拐,将他左手骨齐腕打折。连受重伤,方始痛晕过去,又朝穴道上点了一下。
  余了那几个盗党,先曾过来三人,俱吃了蒙面人的苦头败退下去,都看出他厉害,
没敢再上。蒙面人一手夹起裴鸿举,大喝道:“杨朋友!你也是个汉子,助纣为虐,欺
压善良,已非大夫所为,怎又容纳这神人共愤灭伦昧良的淫贼?岂不把你一世英名丧尽?
如今我等事了,知你受骗,也不再和你计较,如能听劝,就此停手,回去闭门思过,免
得将来官私两面牵缠,累你在此安身不得。悬崖勒马,也是英雄行径。如不服气,改日
定约,另请能手再分高低。今日你是难于想占上风的了!”杨标何等眼亮,也知手下这
一伙人俱非三蒙面人对手,再打下去,只多伤人,无如面于难堪,不能不苦拼下去,闻
言正好下台,忙将身纵出圈外,喝众停手。杨标照例单打,不要人助,一干盗党俱都围
攻持棍的蒙面人,打得正紧,连声呼喝,方始住手。
  杨标对三蒙面人道:“今日杨某甘拜下风,改日还当领教。三位朋友请留名姓。”
持拐的接口道:“杨朋友如欲再见高卞,请定日期地点,我们到日必来赴约,真实名姓,
暂难奉告。按说这淫贼我们不该带走,但他积恶滔天,机诈百出,稍一疏懈,容易被他
逃走,再寻他就难了。现有许多公案待他去了,不得不在台前放肆,还望阁下原谅一二。
人以类聚,此贼淫凶刁狡,藏此多年,难保不有一二心腹党羽。他们见淫贼行藏败露,
贵处不能立足,必要生事。他们行同禽兽,什事情做不出来!阁下还以早回为是。”杨
标闻言,暗中查看众人,果然是裴鸿举庙内常住的两个好友,一名风火居士陈大彪,适
才助战,吃了一拐,早已受伤,退回都天王庙去;一名夜明镖赛张郎罗文英,恶道倒地
时,仿佛见他往来路跑去,也都不在面前,心方一动,忽听身后树林深处呐喊之声,跟
着锣声大作。回头一看,火光隐隐,黑烟业已透出林梢,不由又惊又急,情知有人作祟。
家中老弱甚众,佃农虽有多人,俱不会武,只有一二能手,便可闹得稀糟。当时忙于救
人,不顾多说,忙道:“此贼底细姓名我实不知。便是这次与人助拳,多一半也由他而
起。现已深秋,明年正月十五,我在仙霞岭青石坪候教便了。”蒙面人含笑应诺。
  说时,盗党已有数人抢先往火场跑回,等说完回身要走,又听林内众声呼噪,齐喊
“拿贼”。晃眼工夫,由林内箭也似窜出一人,正是适才后走的那个小孩,兵器插在背
后,还添了一个小包袱,左肩上担着一人,如飞跑来,后有三人追赶,小孩身小,肩一
大人,行走较慢,就快追上,一看杨标手持兵刃对面迎来,忙把所擒的人推向地下,回
手取出身后兵器,高声大喊:“师父快来!你适才捉的,就是平日所说久访无着的淫贼
裴鸿举,我把他党羽生擒来了!”话才说完,杨标已先赶到。小孩手持兵器,当先便打。
  杨标已看出被擒的是罗文英,本意不和他斗,方欲架住喝问,猛听脑后一”声断喝:
“徒儿不许动手!”声随人到,急风过处,一条黑影径由肩侧飞过,落在面前,正是那
持拐的蒙面人。火势未熄,这里又生事故,估量敌人俱非庸流,决不致做那暗算无耻的
事。所可虑者,就是恶道两个死党,一个已被小孩擒住在此,另一个身上带伤,即便火
是他放,有手下诸人回去,也不妨事。忙令追人速回救火,自己暂留盘问。
  及听小孩一说,才知小孩行前忽想起乃师曾说,闽抚所遣刺客,身旁藏有闽抚亲笔
信札,如能得到,将来可省好些事情。今早杀那两名刺客以前,偷听他们说话,得知有
一包袱内藏书信,存放在都天王庙道入手里。意欲乘着众人动手,庙中空虚,将它盗来,
就便查探杨标家中虚实,开他一个玩笑,所以故走回路,暗中绕道人材。掩进庙时,正
值风火居士陈大彪受伤回庙。庙中还有好些道人,虽非善良之辈,看神气都是一些狐假
虎威的饭桶。正想等人散去,陈大彪卧床静养时,下去制倒,喝问那信下落。忽然罗文
英急匆匆跑回,一进云房,便令徒众回避。小孩伏身后窗户上一听,那和师父对敌的道
人,竟是匿迹多年的淫贼裴鸿举,现已受伤被擒。罗文英见踪迹败露,杨标神色不善,
少时回来,轻则将庙中诸人一齐逐走,重则还有后患,为此见机逃回商量,意欲盗些金
银逃走。同时又恨杨标不够朋友,平日遇事干涉,好名心重,出身是贼,偏要恨贼,意
欲行时放火烧庄,一则阻住追兵,二则泄恨。陈大彪伤本不重,心粗性暴,闻言怒极,
立时应允;罗文英并说起刺客所留书信,取到手内,将来可以挟制闽抚,予取予求。当
时商定,令陈大彪各取一些金银,前去放火先逃,自己前往观主房内搜寻书信,随后赶
往接应,烧他草谷,的地会合,一同逃走。
  陈大彪走后,罗文英朝他身后扮了个鬼脸。小孩因书信关系重要,悄悄跟在后面。
罗文英进房便即取出,越墙而过,并没照约行事,反往林中疾走,意似卖友独吞,想绕
过打场,由官驿大路逃走,刚跑进林不远,吃小孩由后面骤出不意,一下打倒,跟着点
了哑穴,闭过气去。回顾庙侧人声呐喊,火已放起,忙把包袱解下,束在背上。因罗文
英在庙中自称与恶道多年至好,无事不知,疑他也是师父所说衡山漏网之贼,打算生擒
回去。肩起往来路走不多远,便闯见回去救火诸人,适才见过,疑他放火,立即分人追
赶。小孩肩扛大人,虽觉累赘,仍是不舍丢下,未便迎敌一味飞跑,不料双方业已停手
一会了。
  蒙面人细看罗文英,并未见过,知是无名之雀,正要点醒喝问,杨标在旁已是怒愤
填胸,说道:“贼道师徒人等,我并待他甚厚,便是今日阁下泄了他的机密,心虽厌恶,
至多也不过令其迁走,并无他意。不料这厮恩将仇报,如此狠毒。闽抚所遣,前后共十
一人,只有两人与我有点瓜葛,另一人与恶道交好,我因情面难却,才允相助。当时曾
和他言明,我与谭镇南以前有点过节,只劫他镖,不助闽抚行刺,更不出境。断定此地
必由之路,今早敝友哨探未回,另两人去往前途报信,走不多远,便遇诸位,不胜逃回。
在我境内,自难坐视,不料竟非阁下等对手。杨某生平不屹回头草,既有诸位出头,我
落在下风,此后也只向诸位请教,与别人无干,恶道任凭带去。但是罗贼平日在我村中
极不安分,村民俱伯恶道,知他和我交好,只得隐忍。前日死了两个妇女,风闻于他有
关,查问受害之家,答话含糊,方自疑心,恰遇敝友到来,纠缠耽搁,如今又作出此事,
打算带回拷间,不能再任诸位走了。
  为首蒙面人答道:“阁下如此行径,可算光明磊落。此贼与我等并无过节,谨遵台
命。不过这等败类,千万不可轻放,免留世上害人。此番闽抚所遣刺客必遭惨败。我等
尚不足计,另有比我等本领胜强十倍的高人和他为敌。先时不知,因与所害的人有深交,
不能坐视,才随护下来,先后杀死四个刺客。早知有这位高人仗义,我等实在无须多此
一举。此辈心性不一,阁下身家在此,谨防贻祸。好在这四人存有私心,想在中途约人
劫杀那两富商,把红货吞没。前边同党与为首之人,并不知与阁下有关联。现时四人都
死,暂时不提此事,便可无害。信否任便。”杨标闻言,猛想起刺客中还有一人受伤甚
重,当时忙着应敌,未及命人抬回,随又忙着回庄救火,好似无人理会,忙赶回原处一
看,先伤刺客也被人将首级割去,和那同伴一样,只剩无头尸身放在那里。暗忖这长少
几人不知哪里来的,连两个小孩也有这大本领。口里不说,心中佩服已极。遥望火势渐
小,料已无害,正要唤人抬去掩埋,恰有两名手下,见他久不回去,跑来探望。报说:
“火乃陈大彪和两恶道徒弟所放,幸在白日,人多手众,赶救迅速。陈贼放完了火,本
可逃走,他偏持火把乱点,人上前去,拿刀便砍,似非烧完全庄不可。庙中道人也都跑
出。他向众大嚷,说罗文英回庙说的,杨某如何不够朋友,他现在被对头绊住,正好烧
抢泄恨。众人又要救火,又要迎敌,连伤了好几个,败退下来。眼看不好,幸而会武诸
人赶到,陈贼和诸恶道已然杀进内宅,正抢了金银,拄出点火,一下遇上,围住一打。
众人在旁,相助拿人,连死带伤,一会全数拿住,一个也未跑脱。现在忙于救火,决可
无碍。”杨标闻言,略微舒了点气,便命来人,作速将尸首抬去掩埋,趁着路无行人,
用土掩去血迹。一面唤了人来,将罗文英点醒,抬送回去。吩咐完毕,双方各自拱手作
别。三蒙面人径往前途扬长而去,那小孩却向回路沿崖走,一会不见。
  周平话虽未怎听真,事都看在眼里。敌人连死四名,无形中又失去一个大助手。休
说还有泥中人,就眼前这长少五人已足应付,好生心喜。正要下崖,赶前报信,忽听身
侧喝道:“人家死人,你却在这里看热闹么?”周平大惊,回头一看,正是那小孩,就
这晃眼工夫,不知从何处缘上崖来,知是自己人,忙拱手为礼道:“适才多蒙诸位英雄
相助,去了对头一条臂膀,足感盛情。先走的那位黑摩勒,是我小师兄,弟台既与他一
路,定非外人,尊姓大名和经过之事,可能见教一二么?”
  小孩失笑道:“周朋友,你这人真个不错。人在背后,都不改口,无怪黑哥哥说你
好。你要问话,我此时事忙,这里也不能多说,下面还有几根竹竿不能丢掉。好在走的
是一条路,等我取来同走。我听说你有匹好马,如在下面,一同骑着走,更好说了。”
周平闻言大喜,往下面定睛细看,那马正在远处路上找野草吃,众人早走没了影,料知
玉麟等走远,回顾自己尚在伏崖注视,好在马都训过,野径无人,不会遗失,令从人系
在树上等候,正用得着。当下同了小孩下崖,追上马匹,一同骑上,边跑边谈。
  原来持拐蒙面人,果是破庙偏殿中异入凌风,小孩姓童名兴,原是凌风故人之子,
幼承家学,父亲死后,来投凌风为师,才只两年。相传庙有鬼怪,终年无人敢住,凌风
表面上像个落魄寒士,除一好友外,从不与人往还,昨晚接那好友来信,说闽抚暗害善
良,邀他相助,凌风看完走出。童兴年幼,巴不得有事,一显身手,因见来信有“刺客
难免要由前途翻回,寻找所害之人”等语,师父一走,立即悄悄拿了兵刃,照所说来路,
迎上前去。此时天已渐亮,正走之间,忽见对面跑来两匹快马,上面坐定两人,老远便
喝让路,满口北音,猜是盗党,故意借词将路拦住,想要询问真实再行动手,谁知对方
甚是强横,内中一个见马受惊,勒马扬鞭就打,由此两下动手。童兴身手轻灵,又在步
下,马上人打他不过,便和同伴跳下马来,两打一,口口声声说童兴是连日戏弄他们的
蒙面小贼。童兴毕竟年幼,敌人武功不弱,只打了个平手,正在着急,忽从敌人马肚子
底下纵出一个头戴面具、周身穿黑的小孩,大骂敌人以大压小,倚多为胜,空手上前,
只一照面,便将一个高身量的打倒。
  童兴说:“这时双方都使有兵器,我顺手一下,将他打死。还剩下一“个瘦的,见
势不佳,想跑,黑衣小孩不叫我再打,却将他拦住,说:‘我本想放你,无奈我这位小
兄弟手太狠点,打死你的同伴。你们一路来的,他死得有多可怜。再说又为你先拿鞭子
打人,才送的命。你如活着回去,大不够朋友了。你的事,我暗中跟了好几天,实在亏
你们想的,不过这些法子,阳间有我师叔和我黑衣摩勒,实在行不通,最好还是和他走
一路,到阎王那里告一状,不比找你衣食父母告苦强得多么,’那瘦鬼被他逗得哭笑不
得,他纵得又高又远,跑哪里都被纵过去拦住。这位黑哥哥真把人笑得肚痛,逗到天光
大亮,一脚踢倒,趁着那条路太早不会有人,用马将两死人运到山中无人之处,他叫我
把人头切下,用他装马料的麻袋装好,带回庙去暂存,再回去帮他掩埋尸首,放走马
匹。”
  “我回庙一看,师父已然回来过一次,拿了东西又出去了。我匆匆跑出,助他埋了
尸身,问起情由,竟是一路,把马也放到远处深山之中。回来遇见大雨,我二入找地方
避雨,拜了把子。他看我会用竹竿走路,硬要我教,我知这样大雨,庙里不会有人,耽
搁了好一会。回时他也用竹竿学走,自然比我慢些,落在后面。才进山口,正遇你们由
庙那边走出,知道庙前无路可通,料定在庙里避风雨。因想师父这时也许回庙,真要上
门寻事,凭我脚程,也追得上,没有拦问。等我回庙,刚看出麻袋有人动过,黑哥哥随
后赶到。他原认得你们,也不说出所以,只说:‘出门人不愿惹事,看破无妨,再说我
们也不怕事。但内中有个戴油笠的福建人,最是臭嘴,外号烂泥鳅。癫虾膜,手里会点
武艺,目中无人,又狂又做,如能把他制住,逼他服输起誓,不许泄露,省心多了,就
怕你不敢惹他。’我吃他一激,当时拿了竹竿就走。行时他又说:‘这个人姓卢,是保
暗镖的,我师叔和他镖头认识,人并不坏,千万不可伤他。’嫌我所用腾蛇软槊厉害,
连兵器也不叫带。”
  “谁知我走后,师父回庙见了黑哥哥,两下一说,竟是同道。才知师父昨晚也到都
天王庙杨标家中去过,探知一切底细,只没认出恶道真面目,说我两个不该杀死刺客,
恐事闹大,须另设法补救。黑哥哥的师叔,就是你们喊他泥中人的那位异人,与我师父
也是熟人,现时往来于仙霞关、白茅镇两处,暗中监查刺客行动,忙命黑哥哥速去送信,
就便托带一封信与前途相候的几位朋友,说最末一批盗党共是四人,两个被杀,还剩两
个,正在劫杀红物之前赶往前途,假作报信,与前一批人会合,洗清自己没有劫镖之事。
如若相遇,最好一不做,二不休,连他们一齐杀死,回来去至都天王庙谷口埋伏,以防
万一,自来寻我。我刚把姓卢的困在泥塘里,师父便到,解开以后,说了经过,命我也
去谷口与黑哥哥会合。我回庙吃点东西,就跑了去。因爱在山中乱跑,知道以前被地震
堵死的那条驿道,由那里上到崖顶埋伏再好不过。前一段路湿,又没有师父“渡萍登水”
的轻身功夫,仍把竹竿带上。到了一。看,黑哥哥不知怎的也发现了那条驿路,正弄了
两根竹竿,在草地里来回乱跑呢。我一问他,才知路上遇见他师叔,看完信,略皱了皱
眉头,说:‘事已尽知,既已伤人,由他去吧。杨标本领甚是了得,与他一同洗手归隐
的颇有两个能手。镖行这面虽然寡不敌众,但在到达谷口前后,另有几人要寻盗党晦气,
不放他们往仙霞关去。杨标势必出头袒护,双方难免一场恶斗。你可寻一地方潜伏,一
面观察敌人动静,等日色偏西,算计你们将到以前,迎上前去,嘱令缓进,杨标必败无
疑,等双方打过再走,以免误伤。事出预计,别处无路可通,你们势非耽搁,乘黑赶路
也无法了。只今晚非赶到白茅镇不可,仙霞岭九龙沟还有厉害敌人,也须前往查探。’
  “他师叔走后,他想这阵仗不知何时打完,你们夜晚行路又走不快,太已艰难。无
心中发现这条旧驿道,高兴已极,见天还早,削了两根竹竿,在此练习。我二人见面,
上崖等了一会,先见两个盗党由都天王庙那面走来,一出林,便打马往前飞跑。黑哥哥
知道我师父的朋友必在去路相候,也未去追他。正商量要迎上你们报信,我忽然想起,
这旧驿道,山水不发时可通白茅镇,现在正是时候。虽然来路是在崖坡上面,地势高陡,
要下去,总有法子。黑哥哥连说好极。因这崖高,你们来路看得清清楚楚,我二人又谈
得高兴,便在崖上等候,也未迎去,直到你骑马走来,遥望大队正快走到驿道上面,我
二人这时已看出林内有人埋伏偷看,寻杨标晦气的人尚还未到,料已紧急,不便纵下相
见。我投石报警,刚把你惊走,林内便传了暗号,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走出二十多人,
四下埋伏,静候你们跑来自投罗网。”
  “我二人恐机关泄漏,你们来不及走下去,心想敌人久候不至,势必派人去到前面
哨探。我们就不管人来与否,下去和他们动手,阻挡一阵。嫌崖太高,又换了两个藏的
地方。一处就在你适才伏处的下面半崖腰上,是一个极厌的石缝,除了小孩,大人决藏
不下;一处是对面那座孤立的小石峰。我二人分别藏好,准备敌人出面时,先用暗器打
倒几个,再纵下去。才换地方,没有一碗茶的工夫,便见五个蒙面人,将先去两盗党追
赶下来。双方都骑着快马,快到谷口,我师父忽从前面崖顶飞落,朝第三骑马上人说了
两句,便有两人下马步行,和我师父一同追赶敌人,下余三人,连两匹空马一齐带走,
如飞往来路跑去。两盗党跑到谷口,见人追上,也跳下马来迎敌,一面打着呼哨求救。
我师父也和来人一样,蒙着面纱,追上并未动手。”
  “那两盗党一个被那用宝剑的蒙面人连伤了两剑,倒在地下。同时林中埋伏也冲了
出来。跟着杨标和恶道也得信赶到,将人喝住。先吹了一片大话,说他住此多年,永没
人敢动他一草一木,竟敢上门欺人,伤他朋友,非将命留下不可,但他决不倚多为胜,
只凭单打独斗,见个高下。两次问我师父等三人姓名,俱没肯说,直到杨标情急混战,
我二人才出场。黑哥哥走后,我本想赶去,忽然想起,那死的四人是后一批刺客,有两
个是恶道朋友,带有狗官给他们的亲笔手谕和致地方官的机密信。我听师父说,泥中人
成竹在胸,已有制那狗官之策,到底能多拿他一点把柄总是好事。这里道路原本熟悉,
我又绕路进庙,正赶二贼商量放火。我把主谋的一个打倒,夺了刺客机密文件。底下的
事,都是你亲眼看见的了。”
  周平便问:“你既路熟,想必常来。众人只你没戴面具,不怕打你身上泄漏踪迹
么?”童兴笑道:“你在庙中出来时曾和我在山口相遇,相貌总还有点记得,此时你再
仔细看看,我可是本来面目么?”周平猛想起,适在崖顶看他衣着身材,都似山口所遇
童子,后来对了面,转觉与前见之人不像,尤其两眼皮大厚,面皮太紧,没有一丝血色,
脸上还有不少麻子,好些不同。初遇时,见他持竹代步奇特,曾经注视,再说凭自己眼
力,便隔多年,只要见过也无错认之理,何况共只半天的工夫?因是胸有成见,再听童
兴所说的一套话,分明破庙中童子无疑。心中虽然奇怪,匆匆起行,并未寻思,闻言回
头,越看越不像是见过的面貌,不禁“咦”了一声。童兴笑道:“你只顾看我,留神马
冲到芦塘里去。”周平见他嘴唇皮也厚得出奇,笑时更是难看,那一副丑脸,在暮色笼
罩之下,除了一双精光炯炯的眸子外,直和死人相似,笑答道:“我这马久经训练,前
面有我们的人走过,决不会再错走芦塘里去。倒是老弟生具异相,不像适才见过,太不
解了。”童兴道:“我还是我,并没换人,一会你到前面就知道了。”说时,马行如飞,
已朝山角拐过。
  周平刚朝前看,又听童兴笑道:“你再看我,像你所见的小孩么?”周平二次回头
再看,童兴忽然换了容貌,端的神清骨秀,英气勃勃,与山口外所见童子一般无二,方
自惊异,猛瞥见他手里拿着一个软皮脸壳,这才恍然大悟,笑道:“江湖上所用面具,
我都差不多见过。你这是什么东西做的,怎和人脸上揭下来的一样?”童兴把手中面具
递过答道:“这东西原是我师父的,我收拾竹箱,无心中找出,多年未用,又干又硬,
重用药泡软,尺寸已小了好些。师父不能再戴,被我要来,戴上便换了个人。好在脸上
还有麻子,如不说穿,多细心的人也认不出来。我听人说,都天王庙有一姓柳的财主,
和庙里道士常时欺侮过客,形迹可疑,在你们未来以前,就到村里去探过两次,所以路
熟。嗣知姓柳的是绿林中人,今已洗手归隐,并未怎样为恶。那道士却不安分,常时勾
结他手下人,倚势横行。前数日探得他师徒还有逼好害命之事,正和师父商量要去除他,
第二天夜里,便接了好友求助的信。我日里出门就戴着,黑哥哥如非我先招呼他,也认
不得哩。”
  周平要过一看,那面具好似人的脸壳所制,其厚如钱,甚是柔软,只没眼珠和两耳,
余者俱和人面一样。用时往脸上一蒙,由前额、下颏直到耳后。一边另有一一洞,与耳
一“般形式大小,恰好齐耳根套住。就是对面细看,也不过觉出眼鼻口三处生得较厚,
面带土色而已,不说决看不出是个假脸。赞了两句好,仍还童兴戴上,乘机又探问他师
父的好友是否便是颜庄主人。
  童兴道:“这事原瞒不了你们。但我师父说,颜师叔乃本地世族绅富,又在狗官辖
境,风声不宜走漏。因知杨标半生享名,甚是自负,如若吃亏太大,早晚必要报复牵缠。
只能软硬兼施,除刺客外,点到为止,不使难堪太过,又使知道利害,甘拜下风,方为
上策。休看他叫阵,定了明年约会,实则还是无用,不过当时遮遮面子罢了。真要我们
赴约讲打,必不让颜师叔出头,以防一个不巧惹下后患。他们一共六人都戴着面具,便
是为此。余下四人俱是颜师叔的好友,有两个已去白茅镇暗中保护,论本领,只用棍的
稍差,个个都是能手,跟你说明也好。少时一到镇上,我便离开,务请嘱咐大家,不但
今日,便事完之后,说我师父无妨,颜师叔身家在此,千万泄露不得。这皮面还有一段
来历,我在黑哥哥家中等你,你送完镖回来,再细说吧。前面已离白茅镇不远,你到尽
头拉马上坡,再绕道下坡,朝有灯光处跑去,就到了。”
  周平耳听童兴并肩畅谈,一边打马前驰,正觉有趣,忽然不听再说,回头一看,身
后空空,童兴不知去向。暗忖自己奔走江湖已有多年,怎这里聚着好些高人,竟一个也
未听说起?那凌风必是一”个成了名的英侠之士,隐居在此,本人不说,便童兴那么一
点年纪,本领也似和黑衣摩勒差不了许多,可见天下之大,人才甚众。自己凭借谭家旗
号鬼混,终非了局,难得遇到这好机缘,岂可错过,决计事情交代,便寻黑衣摩勒引拜
名师,另求深造。一路寻思,不觉马到坡前。跳下来把马拉上,正遇卢整,久候周平不
至,恐他不知途径,来此眺望等候。二人相见,周平问知众人已在白茅镇客店内住下,
因他嘴敞,不曾实告,略说几句,便同去店里与众人相见。
  玉麟见周平语焉弗详,料有原因,背人一问,周平才把详情说了。卢堃见二人密语
甚久,心中不快,现于辞色。众人知他性情如此,均未介意。玉麟初意以为既有不少能
人暗中相助,镇去仙霞甚近,仇敌必在过关以后发难,当晚想不致有什么变故,老早便
令安歇,养好精力,以备应付过关以后那场恶斗。众人晚饭后俱都入睡。只卢堃一人越
想前事越有气,又恨玉麟行事专断,看不起人,好些事都不使闻知,只在床上翻来覆去,
没有睡着。挨到二鼓将尽,暗忖自从受了两个小鬼侮弄,好似众人都看不起自己,再这
么依人行事,实在无味。大概盗党俱在关上等候行刺,离此甚近,镇上必有同党哨探,
趁此夜静无人,何不前往探查一回,也做点事给大家看看,显得自己并非没有本领。
  主意打定,悄悄起身,结束停当,带了兵刃暗器,掩好房门,纵上屋顶一看,月明
如昼,清风萧萧,前望雄关矗峙,仙霞诸山,耀碧浮金,遥亘不断,山净云高,更显雄
丽。镇上店肆繁多,人家榨比,正不知往何方去好,偶一低头,瞥见隔壁一所小屋里面
灯光外映,人尚未睡。心中一动:这里人家都是早睡早起,怎这时还有灯光、盗党如来,
定在附近藏伏,现时既拿不准地方,何不下去查探一回?想到这里,越过屋脊,纵身下
去,伏身窗外一听,并非盗党,竟是在关前做小本营生的弟兄二人,当日因事归晚,又
多赚了点钱,夜饮相劳,所谈均不相干,好生失望,方要离开,猛觉后颈凉冰冰一样东
西,顺着衣领贴肉滑下,心中大惊,回头无人。先疑是什虫豸之类飞落,伸手背后摸来
一看,乃是一枚钱大石卵,断定有人戏弄。纵身上房四顾,明月当头,屋瓦如霜,到处
静悄悄的,哪有一个人影?方道“不好”,和以前两次一样,莫非又有小儿暗中作对?
猛一低头,见自己住房窗下扒着两人,往里窥探,俱都是一律夜行人打扮。
  卢堃知道来了盗党,忙把身子往屋顶烟囱旁一掩,将身藏弩箭取去,比准正要发去。
内中一贼似已探知室中人已睡熟,本要拨门进去,忽又似遇见什么警兆,倏地回身,朝
同伴互打手势,四下张望,又把手朝上扬了一扬。顺他手扬处一看,侧面屋顶上又现出
一个同党,朝下面摆了摆手,意似无警,催二贼即速进屋下手。卢堃先忿玉麟当他废物,
见二贼举动慌张,不像能手,自问还应付得了,意欲等他用刀拨门,快要进去时,再给
他一箭,事后好臊玉麟的脾。及见屋上还有一贼巡风,猛想起这几间土房共是前后六问,
二贼所窥探的一面,里间住着黄、李二人,外间住的恰是玉麟和自己。房门本未上闩,
自己偷偷出来,连中堂房门都是由外虚掩,并未告知玉麟。来贼轻轻一推,便又悄没声
的走进,月光正照窗上,里面虚实看得颇真,如若出点乱子,休说难脱干系,大家都不
好看。贼党已现三人,不知还有余党同来没有,事关重大,岂是闹闲气的时候?趁着侧
面房顶较低,巡风之贼只顾注视下面,没有看见自己,还不给他几箭,打伤他一两个,
将人惊起?真要放贼进屋,再射冷箭,等一出事,就来不及了。念头一转,恰值前贼又
要往当中堂屋前走去,手中刀刚往门缝里一试,卢堃的箭二次比准,还未及发,贼又似
遇警,倏地纵回,身法甚快。卢堃箭幸未射,否则决想不到他会斜着纵逃,难免虚惊,
反而打草惊蛇,弄此一个,也伤他不了。料有原故。好在居高临下,一暗一明,敌人恃
有同党巡风,必不防到上面,乐得静以观变。细看二贼身材俱不甚高大,一持铁铜,看
去颇有斤两,一持单刀,腰挂镖囊,神情虽似怯敌,动作却极矫捷,不似易与。持刀的
一个二次退回,持锏的连忙迎上,又如前状张望,各打手势。下面二贼又低声说了两句,
忽把兵器插好,朝着堂屋,作起揖来。
  卢堃这才看出,必是有人藏在暗处戏弄,闹得二贼疑神疑鬼,祷告许愿呢。店房甚
多,众人住的是一所偏院,坐北朝南,两边厢房,对面房顶高大,下面是前进上房的后
墙,东墙外是片邻山的野地,只西厢角有一小门可通前面,店伙早经遣走,全院一个外
人也没有,月光甚明,照见中堂前,房上地下通无一点影迹。怎么看,也看不出那人藏
处,心已奇怪。
  二贼揖还没有作完,忽听正房檐间似有人“噗吃”一笑。这一声,房上下四人俱听
了个逼真。二贼先当敌人是在房檐伏着,闻声大惊,忙先纵退,往上一看,到处一片空
明,哪有人影?卢堃虽疑心人藏檐下,但那房檐,厌还不足一尺,人藏不下。如在瓦垅
里面,正房较低,一眼可见,并无人迹,也颇纳闷。心想难道真个有鬼不成?二贼经此
一笑,神情立改,似已料出有人捉弄,退时早把兵刃取在手内,只顾朝那檐口一片寻视,
却未走到檐下往上抬头。卢堃见他背向自己,给他两箭,正是时候,便把手中弩箭觑准
下面,一按弩簧,两支三寸的弩箭分向二贼射去。
  二贼虽在仰面呆望,恃着房上犹有同党全神贯注前面,不曾留心有人从后暗算,但
都是久经大敌的绿林中好手,身法矫捷,长于应变。持铜的一个闻得脑后寒风,知道不
妙,连头都未回,身子往下一矮,那箭恰中在软帽上前,“噗刺”一声,由后向前贯穿
过去,只剩一点箭柄挂在帽檐上面,颤巍巍搭向前额,头皮隐隐作痛,好似划破了些,
虽未受着重伤,不由也吓了一大跳,低喝“风紧”,左手拔箭,正要往旁纵开。百忙中
似听持刀同党刚喝得一声“在这里了”,语音未歇,又是“夺叭”两响,跟着窗户响动,
有人喝骂纵出。立定回看,房中睡的敌人已然纵出相斗,还有一个头戴面具、周身穿黑
的小孩相助。同时房上也有两人交手,一个正是那巡风的党羽,一个似是镖行中人。知
道敌人有了防备,忙举手中铜迎上前去。恰好房上下六人三对,斗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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