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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争奇记


第十八回
啸侣命俦 众佳侠山中赴会
奇能绝技 诸异丐台上施威



  狮王雷应等西台诸宾,虽和邢党这面所请诸人有好些位是;日交,无如双方业已翻
脸,就待动手,劝是没法劝,自己是应花家之请而来,自然不便再留,只得朝众人客套
几句,纷纷起身向主台上退去。对面蔡乌龟不知花四姑老谋远虑,存有深心,恨不能一
出手便将西客台仇敌杀个落花流水,一听先令徒弟出场,口虽应诺,心中还嫌迟缓,不
能遽快所欲。无如除吕、郭二人外,几个最厉害的都是花四姑请来,主人已费心力不少,
未便拂逆。转念一想,早晚一样,如比徒弟,无论哪一省也没广帮人多,先给对方看一
厉害,挫他锐气也好。答完话退回座去,刚要唤人出场,旁立二十多个恶徒已齐声讨令
出场。这些恶徒俱是广帮千中选一的好手,各人都有一身奇异技能。内有三个最厉害的,
乃蔡乌龟师兄雷州隐居丐首、蛇王陈长生的嫡传弟子,还有两个是广西帮真山老丐的爱
徒,论本领真比蔡乌龟还高,都是凭着情面和重礼聘请而来,混在诸恶徒队中以装门面,
防备对方要主对主、兵对兵分别较量的。
  蔡乌龟生性好胜,见众徒党纷纷讨令,心想自己在广帮称雄多年,虽然都是自己人,
这头一阵本应差亲传徒弟出去,才免日后旁人议论。但是仇人徒党决非弱者,况有丐仙
吕瑄的徒弟混在其内,更非易与。若令单人出去,头场先败也未免不好看。略微盘算,
便令手下五方大岁中的东方大岁八臂花郎罗洪章、北方太岁毒蛇神唐阿妹,连同广西帮
借将象山老丐叶文生的徒弟铁手钩连郁潮生一同出场。这三人各有奇技在身,尤其是后
两人,除一身好武功外,各驯养了一条未曾拔牙酥筋的毒蛇,咬人立死,矫疾如风。在
蔡乌龟的心意,浙帮徒党纵有能手,这类毒蛇定制不住,照规矩又不能使用家伙,当然
非败不可,自己这面再不济也有两人获胜,好歹先抢他一个锐气再说,心计原极周到。
哪知浙帮素来文弱,邢飞鼠因这次名为同行乞丐相斗,实际双方所约皆江湖异人、绿林
健者,到了真正动起手来,连自己也不过是应名承头,够得上出场与否尚不一定,一心
只在对付对方那些妖僧怪道身上打算,没料到花四姑来这一手,会令双方主体人先见一
阵,又以浙帮丐徒真有奇才异能之士无多,事前无什准备,虽带有二三十个徒党,俱是
随时执役供奔走的,固不尽是无能之辈,要讲逞口舌、卖打、比道行还能应付,真要上
场比武,却多半不是敌人对手。只有一个金线阿泉,还是新近才看出他身手矫捷异常,
像是软硬功夫俱有根底,到底深浅如何尚自难说。主人已自出题,明知花四姑看透浙帮
弱点才有此举,但就本题立论,说不出拒却的话。自己这面,丐仙吕暄所带一干门徒虽
然个个身怀奇技,本领高强,无奈不是本帮徒党,不到双方主体见过胜负,不便使他出
场,只好硬着头皮拼输一场,打算挑三个胆大心细、口才灵巧、效忠师门、不惜性命的
本帮徒弟出场相机应敌。
  这时对方已派三人,已由东客台纵落当中空地,先驰向正面主台之下,朝花四姑等
上面诸首恶,左腿朝前,单腿半跪,同时右手齐眉,横掌外反,各行了一个本行重礼,
猛一翻身,便向主台对面的大擂台驰去,相隔还有两丈左右,脚尖点处,只听飕飕飕三
声,便箭一般射到了南面台上,各把双手作罢圈揖,再朝西客台一拱,发起话来。蔡乌
龟素性豪奢,又是千里远来有心炫耀,这三人俱是一色的打扮,每人一件上等锦绫拼缝
成的千行富贵花斜披肩上,内里一件玄色贡缎的密扣单紧身,却用金银彩线织成破裂碎
补的条纹,下穿一条玄色缎裤,也是故意用彩线织些补丁在上面。各光着一双脚,穿一
双丝麻合织的假草鞋,一顶与鞋同货料的草帽,帽沿当中绣着一个寸许大小、三角形的
本门符标,用两根彩丝带系向颈间,反挂背上,另外佩着随身兵刃和应用的东西,奔驰
纵跃,矫捷如飞,远望和三只花蝴蝶相似,端的威风气概。
  邢飞鼠见对方猖狂,方要发令派人出场,忽听丐仙吕暄冷笑道:“原来别人的徒弟
也可充数么?这厮带有活东西,徒儿们哪个愿意帮这一场,可推两人出来。”说罢,便
有两丐徒低应了一声,蜇到前面讨令。同时金线阿泉也向邢飞鼠道:“蔡贼无耻,头阵
便请外人出场,我阿泉前去会他。”三人恰好同时开口。邢飞鼠听丐仙如此说法,料无
差错,将身微欠,说声“有劳”。阿泉同了两丐徒便往台下纵落,从容先往主台走去。
  四外众人一看,双方穿着和举止神情真个差到太远。先前三人,名为花子,实则全
身打扮想是上等材料制成,那手工钱更比料子还贵得多,休说花子,便寻常人家也穿不
起,神态又是那么威武;后出场这三人,阿泉虽穿得破;日,衣履也还洗刷洁净,人也
神气;另外两人却和烧香庙会上所见花子一般无二。身量都不甚高,一个穿着一身补丁
重叠的短衣裤,头发半秃,长着稀落落几丛短发,腰间斜插着一个粗麻套,长约二尺,
内里好似藏有兵器,虽然风尘肮脏,双瞳炯炯,神光足满,看去还有几分精神;另一个
生得面黄如蜡,目光发死,走起路来两腿发僵,一点也不灵活,右手并似残废,和鸡爪
一般,一动不动拳向胸前,所穿黄葛旧长衫,洗得尚还洁净,只是宽大异常,太不称身,
腰背之间隆起了好几道,好似缠有东西,如软兵器之类,下身穿着一条短裤,露出两条
创伤累累瘦削如柴的腿和一双赤脚。妙在是一人一个步法,零落盘跚走来,到了正台前
面。方料他们和前三人一样,向主台上花四姑等行礼交代,哪知道三人连正眼也未朝上
观看,只朝台前当中麻袋上盘坐的三个花子,单腿前屈,各行一礼,一句话也未说,便
自回身,缓步往擂台前走去。花四姑看那三人,除阿泉面貌极熟,年纪姓名却又不对外,
下余两花子也看不出他路数,明知对方有心无礼,使己难堪,当此双方引满待发之际,
也无从计较,只好气在心里。
  两台相隔约有十丈。阿泉等行动缓慢,那两花子,貌相身材尤极狠琐瘦弱,连花、
蔡等行家俱当阿泉能够动手,那两花子俱是奉命出场卖打、比道行的,并未看出深浅。
阿泉等走到擂台梯下,台上三人等得不耐,各自横眉狞目,冷笑不已。阿泉等也不理他,
仍若无事,一步一步顺着台梯走了上去。这类对敌,到了台上照例互相交代两句,问明
动手动嘴或比道行,再各按所说行事。如比武力,一两照面,自问能敌便即交手,否则
一任双方毒打,讲究打死不哼一声。眼力好而又光棍点的,只一对面便分出敌我强弱,
更连手都不交,往地下一躺,听凭敌人处置,直到对方用尽方法,已然血肉糜烂或是晕
死过去,总未输口,中间人也发了话,这才罢手。虽然一强一弱,却算两无胜负,而出
手的一个无论本领多大,均行撇开,算是被卖打的一个拼掉,当日便不再登场,只能另
换别人再上。每遇自己这面武力不济,多用此法去当掉敌人方面好手。可是这顿打,比
起官家非刑还要厉害。双方仇怨再要一深,更是无所不用其极,一个打输了,口稍一哼
哈,便累全体同丢大人,更不能再施故技,必须以力和人硬当,本是不济才行此法,自
然十九非败不可,侥幸获胜,也不光鲜。所以不到万分无法决不出此,而上去的人,都
是千中选一的胆勇敢死之士。
  蔡党这面都料浙帮人才太少,无可奈何出此下策,暗忖:这么几根瘦骨头也敢卖弄?
就你们不怕死,当不住我们好手大多,看你能拼掉几个?何况我们这几个辣手先就吃不
消呢。心存藐视,益发趾高气扬,来人已然上台走近身侧,还只斜眼瞟着,毫不理睬。
阿泉见状还不怎样,那同行秃花子首先把怪眼一翻,面带不屑之容,阴阳怪气说道:
“喂,这头一场就你们三个出来么?要盘道,张口;要比武,动手;要比道行,就使出
来;要讲卖打,就倒下,等七大爷收拾你。要是明白一点,心中害怕,就滚回去,另换
几个皮骨结实点的来,休得呆在这里装腔作势。”
  那广西帮借将铁手钩连郁潮生,年将半百,久在象山老丐叶文生门下,见多识广,
人甚阴骛沉着,早疑心到对方怎么不济也有两个好手,未必头一场便令死士卖打,虽然
狂做,暗中却留了神,及听秃丐如此说法,便知料中,敌人好整以暇,并非豁出送死,
有意去硬卖强,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立把适才轻视之念去掉。这等局面,对方说话往
往难听,闻言只自打量敌人,心中盘算,少时对付哪一个可操必胜,免得初出场便给师
父丢脸,一点也未动火。那五方大岁中的八臂花郎罗洪章和毒蛇神唐阿妹,:一个性如
烈火,一个生性毒辣,都是目中无人,骄横已惯,把来人看得不值半文,如何听得下这
一套大话!罗洪章首先暴怒,喝道:“不知死活的狗仔,竟敢口发狂言!凭你三个狗仔,
也不用费什事,怎么都能取你狗命。”说罢便要动手。阿泉等三人未及发话,唐阿妹较
有心机,见郁潮生对己使眼色,忽想起对方口出大言,也许有点门道,忙插口拦道:
“大哥且慢,叫他通名领死。无论比什么,由他说,我们全应好了。”
  秃丐把秃脑袋一晃,指着郁潮生哈哈笑道:“你不用朝这两个死坯挤眉弄眼,你也
一样,不能整身子回广西。他叫金线阿泉,这是我哥哥黄阿六,我是你秃爷阿七。你们
三个叫什么名字,我们用不着问,不过比什么还是你们先说的好,要由我们挑,你们更
死得快,活不成了。”罗、唐二人一听敌人名字甚生,从未听过,也不知是真是假,同
声怒道:“狗仔既不肯说,那你们就过来一对一个,分开来上好了。”
  金线阿泉和黄阿六始终在旁好笑,任凭双方斗口,一言不发。待罗、唐二人一说
“过来”,黄阿六朝阿泉把嘴一歪,暗示令他对付罗洪章,自己对付郁潮生,于是各就
一个,将手一扬,各往一边走去,匀出地方单打,却把秃阿七和唐阿妹留在当地。照例
人分开后,互相找好地方,对面立定,还有几句交代才能动手。秃阿七和唐阿妹本立得
近,唐阿妹因忿秃阿七无礼可厌,想等另两对人立好方位然后较量,不屑和他多说,只
对面站住。哪知遇见对头,秃阿七比他还要心辣手快,这同台分立几步路,霎眼工夫都
等不及,口中咕道:“人已分开,不知还等什么?要害怕,回去多好。”
  唐阿妹看他好似自言自语,用话挖苦,刚怒喝道:“要打就打,谁还要怕你不成!”
话未说完,耳听秃阿七口应得一个“好”字,声到人到,疾如飘风,人已纵身横来。唐
阿妹万不料来势如此迅速,骤出不意,暗道“不好”,忙即纵身闪避,已自无及,眼前
一花,啪的一声,面颊上早挨了一掌重的,打得半边脸上当时红肿老高,两太阳穴直冒
金星。当时怒火中烧,纵过一旁,戟指怒骂:“你…你…不要脸的狗仔!竟敢暗算伤人
么?”秃阿七笑道:“你不是催我打么?打了你又埋怨。你白瞎眼,当着面挨打都看不
出,谁晴算你来?你才不要脸呢!要觉打不过,或是躺下或是回去,要不就须应我的话,
不能活着回去了。”说时,唐阿妹因吃这一掌打晕,觉着左边牙齿已有好些活动,内腮
肉也被牙齿挫碎了两处,又疼又头昏,只管愤怒急骂,一时护痛,竟忘了向前动手,及
听敌人还口嘲骂,才想起说错了话,平日自负口齿伶俐,身手矫捷,才一上场便丢人吃
亏,心中恨毒,怒喝:“该死的狗仔!如不将你碎尸万段,不是人生父母养的!”随说,
纵身过去,迎面就是一拳。秃阿七笑道:“我看你不像是人生父母养的,真个不知死活,
那就由你。”边说边还手,打将起来。
  唐阿妹练就七十七手大圣拳,武功本好,先前只是骤出不意,轻敌吃亏,这一真动
上手,看出敌人貌相身材虽是狠琐,武功却是精奇,不禁大吃一“惊,不敢怠慢,也把
全副本领施展出来。暂时双方扯个平手。一个是上来吃亏,恨极仇敌,立意制死报仇,
身边虽带有异物,无如上来骄敌,以为几下便可将他打倒,不值费那大事,此时如若停
手改比别的,无形中先输了一个头筹。对方又是无名之辈,面子上不大好看;对方再要
推说不会这个,借此下台溜走,仇报不成,必还吃人挖苦,闹个输面。没奈何,只好仍
在拳脚上找,真恨不能把吃奶气力全用出来。一个是丐仙高足,身怀绝技,游刃有余,
有心拿敌人取笑个够,到头再下辣手,表面上看似半斤八两不相上下,实则暗中胜负早
定。
  这时两面三对人都打到了急处,只见六条人影兔起鹘落,星丸跳掷,捉对儿在擂台
上滚来滚去,哪分出谁胜谁负?这场恶斗猛烈异常,除了双方敌人手脚相触,发出连珠
般的微响外,三面看台上人,邢党方面早看出自己人的身手万无败理;蔡党方面又认为
出场三人不是别有拿手,便是身藏异物,即便拳脚吃了亏,最后仍可制敌于死。各有各
的心思,有恃无恐,都只定眼看着,一点声息全无。
  似这样打了半个多时辰,唐阿妹渐渐觉出敌人本领实比己高,万难取胜,尤其是嘴
上刻毒,不时说出两句挖苦话,真令人听了生气,情知再打下去决难讨好,敌人的手法
又狠又阴,少时再为所伤,丢人更大,没奈何怒喝一声:“且住!”双手挡过来势,跟
着纵退出去,脚才落地,还未开口,秃阿七也如影随形,跟踪纵到,迎面将手一晃。唐
阿妹防他追打,忙用手挡,喘吁吁厉声怒喝:“我有话,说完了再打!”哪知秃阿七竟
是假的,手一晃便自收势,诡笑道:“我逗你玩的,不要害怕,有话只说,有屁且放,
你还没到回老家的时候呢。你造那多的孽,就这么打死你,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唐阿妹吃他引逗挖苦,急不得恼不得,心中恼恨已极,怒喝:“秃狗仔少放狗屁!
我是因为两下本领差不多,这样打不完有什意思?换个花样,你敢来么?”秃阿七笑道:
“这你就快回老家了,你不是想把你身后那害人的玩意拿出现世么?早说多好,何苦累
得气都喘不过来?有什法子你使吧,我等着。”说罢,将手一叉腰,蹲下身去。唐阿妹
见那神气,活似久惯乞讨的无赖花子委顿在地,怒喝:“起来!”秃阿七笑嘻嘻道:
“打了一阵打累了,我也歇歇,看你闹什花样,起来作什?”唐阿妹怒道:“这样不行,
我那青王神厉害,一出来你就没命。事前不对你说明,当着天下英雄,还当我暗算你不
成?”秃阿七笑道:“没关系,什么样活东西我都见过,不信会有那样厉害。少挨时候,
只管放出来我见识见识。再把我那个癞泥鳅、癞蛤蟆随便放一个出来,就够你受用了。”
  唐阿妹又道:“这是你说的。我那青王神不喜欢跳动,我和你打了这一阵,它在囊
里已然怒极,我如放它出来,见了生人,必不再要我说什么话,上前就咬,窜起来比风
还快。你却留个神,不要只顾说大话,落个死不明白。”秃阿七仍是贼忒嘻嘻诡笑道:
“你不用吹气冒泡,一条小青蛇儿有什么稀罕!明明那死泥鳅经不得跳动,你怕它出来
装死,丢你的人,想缓一缓性,却来向我卖什么臭人情!”唐阿妹一半因是断定蛇一出
现,秃阿七十九没有活路;一半也为蛇具特性,随着自己跳动太急,初出时往往昏昏如
睡,必须自己发令催逼激怒,方始暴起伤敌,减却好些威势,并且自己也累得气喘,见
秃阿七神情懈怠,乐得借这说话工夫缓一缓气,蛇也宁静一会。闻言知遇行家,心方愧
忿,忽觉蛇在腰间伸屈移动,力甚刚劲,知已犯性欲出。那蛇从小喂养,颇有灵性,那
么凶毒之物,独对自己驯善异常。日常围在腰间鱼皮软袋以内,除非遇见别的厉害同类
或是以前斗过的仇人,在囊中闻出气味,向例不会这样强挣发威,心中奇怪。暗查敌人,
仍是蹲在地上,待理不理地斜视着自己,腰间虽有一个二尺长的粗麻套,形式粗扁,颇
似藏着成对的兵刃,绝不似什活物,所穿衣裤破旧肥大,敞腿赤足,更无可异之处。照
行规,双方如以异物毒蛇出斗,对方无论是多厉害,除用自己所养蛇龟出敌外,只能用
手擒搏,决不能使用家伙。断定秃阿七必是擒蛇高手,故此有恃无恐。却没料到自己所
养乃是异种,人被咬中,因是见血立死,周身更有逆鳞毒刺,手万动它不得,只不知那
蛇因何挣动\心一寻思,瞥见敌人方面的黄阿六和同党广西借将郁潮生斗向擂台一角,
也各舍去拳脚,放了异物毒蛇出来。必是那蛇闻见气味所致,与面前敌人无干。
  念头才转,腰问毒蛇挣势愈猛,再迟便须破囊而出,秃阿七又在谈笑催促,不暇往
台角细看,忙把腰间鱼皮软囊锁口一拉,口中嘘的一声,喝道:“秃狗仔细!我那青王
神来了。”一言未毕,丝丝连声,一条七八尺长细长如拇指的奇形毒蛇,已由囊中滑了
出来。蛇在唐阿妹腰囊中本盘有好几匝,出时却是迅速已极。唐阿妹一边解囊呼蛇出斗,
一面左手伸向身畔,。取了一个鱼皮手套戴上,身子往旁一闪。秃阿七见那毒蛇身子细
长,蛇头独大,其形如铲,作乌金色,两腮甚阔,红信睒睒,火焰一般吞吐不休;额间
一对红睛精光四射,自颈以下通体青色,油光滑亮;脊中心,由头至尾一行倒刺,又细
又短,宛如钢针,锐利非常;腹侧两溜逆鳞,随着两腮帮子鼓动,时时起伏。身子看去
刚劲非常,动作绝快。内行眼里一望而知,是条奇毒而又猛恶非常的异种怪蛇。
  秃阿七乃丐仙门下初传弟子之一,对于收伏蛇蚁、驱役异物具有特长,与同上场的
黄面阿六功力相等,医道甚精,时常起死回生,乃江西两异丐,数十年前便随丐仙吕瑄
混迹风尘,滑稽玩世,游戏人间,专以行医济人为务。自从丐仙因见门下品类不齐,枭
驾并集,时有害群之马在外为恶,清理门户之后,鉴于阿六、阿七弟兄二人有功无过,
向道坚诚,心地尤佳,便在暗中授以真诀,令往王屋山中寻一山洞坐关清修。入山多年,
不曾在外走动。以前在江湖上行事隐秘,屡易姓名,貌又不扬,外人知道他们的极少。
这次原为坐关期满,想见师父重请教益,路上闻说广、浙两帮丐首各约江湖上能手异人,
在金华北山女铁丐花四姑家讲理比斗;丐仙和一千;日日同师兄弟,应了上天竺侠丐邢
飞鼠之约,也在其内。阿六兄弟本和邢飞鼠是故交至好,又听师父在彼,跟踪赶来,恰
好当天早上赶到。路遇邢飞鼠手下徒党,问明双方约会时刻。因丐仙向例不喜和常人一
起,中午便是会期,此时去了决寻不见人,也没往晤邢飞鼠,到了会前时许,径往北山
走去,恰与丐仙师徒先后相遇。分别拜见之后,领了机宜,混在人群之中,一同入内。
  蔡党三人一出场,丐仙看出内有两人身藏毒物,非人力所敌。这头一场,必须先给
敌人一个厉害,以挫他的威势。知道阿六弟兄生具奇癖,最喜驯养龟蛇异兽,已有多年,
多厉害的毒蛇异物,俱能克制,便即授意,令其出斗。说也凑巧,二人以前俱都养有异
物毒蛇之类,自从奉命王屋山中修炼,因所驯养各物多半凶猛奇毒,如放出去,虽然平
日教练得好,已有灵性,不奉命不敢伤人,一则异类野性,终是难测;况又本来恶物,
离开自己日子一久,知它犯性不犯?即或能不犯性伤人,这类毒恶之物为人所遇,也必
不容,一想除去,必被情急反噬,伤人必众。为此除去,又觉相随驯养多年,并无过恶,
于心不忍。好在所养各物俱晓人意,兄弟商议结果,就在山中觅地豢养。这次出山寻师,
本想一齐封闭洞中,不带出来。因内中有两三样异物最是灵异,日常守在阿六兄弟身侧,
寸步不离,一人坐关时,有两次夜间入定,受毒蛇猛兽侵袭,俱为所杀,功劳甚大,所
下的粪和口沫,又是治毒疮的圣药,行时又在旁再三呜啸,盘舞作势。二人见它追随不
舍,加以用处颇多,便带了来。
  唐阿妹自负所养毒蛇猛恶奇毒,对方虽是内行,擒蛇圣手也无用处,如以别的龟蛇
毒物来斗,更是送死,所以气焰甚高。因那蛇头如铲,名为麻姑铲,又叫青罡鞭,遇敌
时,在地上微一盘旋,把方铲怪头左右一摆,便和箭一般朝人头颈间窜去,一口咬定便
自不放,非把人血吸完或是同场另有敌人未死,决不松口。奇毒无比,只被咬中,见血
万无生理。尤厉害是,从头到尾,在当中脊背一行倒钩、两腹逆鳞之外,另还隐有无数
可以随意起伏的倒须钩刺。身在空中,能够上下横直转侧。对方身法任多灵巧,即便闪
开头颈要害,也必被它横身扬尾横击侧绕,略被沾上便即缠紧,力大异常,多坚壮的牛
虎,俱可勒缠为两段,身坚如铁,刀斧所不能伤。照例见敌即扑,绝不迟延,况当发怒
外挣之际。
  唐阿妹当它出时,势子必较平日还要猛烈,蛇一落地,便即迅速闪开一旁,以防钩
挂衣服,挡毒蛇去势。一心还想看那毒蛇坚缠秃丐,咬颈吸血,满地打滚的活剧。不曾
想那蛇并不似往日怒极发威时,下半身还未落到地上,前身才一着地,瞥见敌人,身子
一翻,头便高昂腾起,全身似箭一般迎面窜去。自从腰间鱼皮软袋内往下一滑,落到地
上,只把蛇头昂起尺许,柱在地上,以下蛇身旋风般连打几个圆圈,便做一盘蟠在地上。
虽也目射凶光,嘘嘘乱叫,看那神情,分明有些怯敌。目光所注也与往常不同,只注定
敌人蹲伏之处,并非颈间致命所在,好似另有厉害仇敌,志不在此。再往对面秃阿七一
看,依然蹲伏在彼,两只鬼眼半睁半闭,背上斜插的仍似兵刃一类死物,毫无动弹。细
看脚底,并无异状,心中好生奇怪,不知敌人闹什么把戏。见蛇作势,盘踞昂立,久不
前进,忍不住照着往日驱蛇出斗惯例,吹了两声哨子,口中连喊:“阿青快上!”那蛇
只管两腮乱鼓,状似忿怒已极,一任主人催迫,全不理会。
  唐阿妹见状,觉着吹了一阵大气,蛇放出来却是这样无用,面子难堪,一时心中有
气,便将那戴有皮套的手朝蛇头颈间拍去。本意催它出斗,谁知那蛇心有畏忌,竟不敢
先发,依然不动。唐阿妹越发有气,竟用平日制蛇之法,施展辣手迫使上前。刚想伸手
去捏蛇的七寸,那蛇似早防到有此一着,猛朝主人发威,身子一躬,昂首直上,大有情
急反噬之势。唐阿妹做梦也未想到,豢养教练多年的灵物会有这一着!事起仓促,骤不
及防,蛇的功力又是与年俱进,此时如真犯性,事前没有准备,还真无法制它。吓得喊
声“不好”,慌不迭往侧窜去。总算那蛇还念主人恩义,只怪不该逼它送死,又要防范
面前敌人,一吓退便即收势,没有追逐。
  唐阿妹纵落一旁,惊魂乍定,忽听对面笑道:“我当你弄这条小泥鳅有多厉害呢,
原来只会欺吓养主,见不得人。这样东西也当活宝一样拿出来,当着人前现世!它此时
自顾不暇,不会咬你,快回来吧。再如害怕,我秃于替你收拾它好了。”唐阿妹一听敌
人发话讥嘲,益发羞愤难当,怒喝:“秃狗休狂!我这青王神脾气古怪,向例欺强压硬,
不愿伤害软弱,又爱干净,见你蹲在地上,一堆脓包,又臭又脏,可怜神气,没看在眼
里。是真的,你敢站起来撩拨它吗?”秃阿七冷笑道:“不要脸的畜生!死在临头,还
要口出狂言。我如站起来,连你带这臭泥鳅早没命了。不过适才听你吹了一阵大气,心
想也许有点门道,打算容你施展个够,免得死后叫屈,说我心急,没容你卖弄。阎王早
对你下了拘票,怕死得慢么?你如有什么家私,快显出来,单凭这条臭泥鳅,那是找死!
趁早把命拿来,还许保得一具尸首。”
  唐阿妹怒火攻心,如何肯信!仍自怒喝:“秃狗!只凭口舌发狂,有什用处!是好
的,和我青王神一,斗,我便服你。双方都有不少高朋贵友,没的耽误别人工夫。”秃
阿七哈哈笑道:“秃老爷弄死这条臭泥鳅,何须亲自下手?你既只有这点家私,那就快
了。”说罢,手往裆中一拍,说道:“小乖乖不要急,这会该出去了。那穿花衣服的不
是好人,莫要放他逃走。”说时,金线阿泉、黄阿六二人已各占了上风。一个用重手法
将敌人打伤。一个和敌人连比各种技能,俱占胜着;中间敌人放出毒物,吃黄阿六用气
功将毒物双眼打瞎,跟着一劈空掌砍死,因看在敌人师父分上,未肯将自己所养三眼神
涂放出。借比兵刃为由,暗中连点了两次。敌人见他手下留情,不便再行恋战,只得交
代几句过场,带愧下台,连原座都未回便自走去。晃眼之间,蔡党三人出场,倒有两人
先行惨败。
  唐阿妹见状心正发慌,不是意思,忽听敌人口风忽转,竟似身边也藏有活物,猛想
起今日毒蛇怯敌之状,料知来者不善。心中一惊,不愿再看别人,忙定睛往前注视时,
只见秃阿七说完并未起立,只将那件长大破旧的衣衫前摆往上微撩,跟着一声极难听的
鬼啼,由衣服底下窜出一个怪物来。
  那怪物通身红紫密鳞,似蛇非蛇,身长才只三尺。一个扁头,宽约一二寸。嘴如蛤
蟆,上下利齿之外,唇边另有两个钩钳频频开合。合起来,阔口恰好封住,浑成一体;
开时,两钳对分,口张处便有一根如意头的黑长信子,箭一般突伸出来,开合吞吐之间
迅速异常。前额生着三只碧绿怪眼,自颈至腹,前半尺许身子扁平,两边各有一列短足,
极似蜈蚣形相,看去十分刚劲有力。腹部一段,身更宽扁。后半身方是蛇形,越往下越
细;到了尾梢,忽作两歧,可以勾转。通体萤光闪闪,神态甚是丑恶。才一出现,对面
毒蛇身子盘得更紧,和饼一般,全没一点缝隙,蛇头也渐低下,只剩半尺许昂立在中,
两腮起伏更急,目射凶光,注定怪物,通体都在颤动,好似又恨又怕神气。那怪物和蛇
相隔只得丈许,出时一溜烟似便到了毒蛇面前,秃阿七说了句“慢点”,便即停住。
  唐阿妹见这怪物从未见过,毒蛇如此害怕,料定凶多吉少。事已至此,说不出不算
来,正在心想毒计,意欲暗算。秃阿七笑道:“你认得我这玩意么?”唐阿妹已然气馁,
仍硬着头皮喝道:“这类小龟,深山里有的是,谁把它放在眼里!你如以为是个活宝,
我将青王神收起来,准弄死给你看好了。”秃阿七笑道:“难怪你不知道,这叫三眼神
徐。多厉害的蛇蟒,遇见它便没了命。你自己都保不住,还想保全你那小泥鳅么,它已
遇见定头星,除了等死,不会再听你的话了。不信你就收它一回试试。”
  唐阿妹已知遇见克星,所说无一虚话。又见那毒蛇蓄怒畏缩之状,从未见过,有心
保全,再用杀手暗算对方毒龟。惟恐毒蛇已为所制,众目之下一不听命,再和适才一样
倔强反噬,丢人更大,还许为蛇所杀。心中一迟疑,对面三眼神狳想似候久不耐,三只
怪眼齐射凶光,注定毒蛇一瞬不瞬,前身十二对蜈蚣脚不住摇撼,寨饵乱响,身后勾尾
长鞭一起一落,打得台板叭叭山响,当中宽扁肚皮不时发威怒鼓,最粗时竟有二尺方圆,
腹背密鳞本如叠瓦,也片片倒竖,有似猖立,比初见时格外威猛。那毒蛇越发呆首紧蟠,
宛如僵死,全无生气。
  唐阿妹情知不妙,一时情急,猛生毒计,豁出那蛇不要,口里低说:“我却不信。”
冷不防猛地口打往日收蛇入袋的暗令,将有皮套的手往下一伸,抓起蛇的七寸,照准秃
阿七迎面甩去,口中方喝:“送你受用!”那蛇原是怕极对头,耳闻入袋嘘声,虽不敢
动,一心还盼主人好意,许能带它逃走,所以抓起时并未倔强。及至将手一甩,那毒蛇
本是灵物,动作之时又急又猛,见主人一甩,想似知道心存叵测,要借它一命去害敌人,
急怒恨毒,在空中一挺,那条长七八尺、铁鞭一样的身于,立即猛舒开来。唐阿妹原想
自己下手极快,骤出人蛇双方意料,将蛇甩出,只敌人身子一被蛇挨近,便无幸理。哪
知他快,蛇势更快,惊悸忘魂之下,恨主人绝情,猛发暴怒,随手才甩出去,身子一挺
一顺,后单身往横里一扫,势疾如电。唐阿妹见一尾鞭扫到,方觉不妙,想要纵开,已
自无及,竟被尾梢扫中腰际,当时痛彻心肺,方怪叫得一声,上衣已被蛇身逆鳞倒刺钩
住,就势前身凌空,猛缩回来,方欲反噬主人泄愤。
  地上三眼神徐更是目锐势猛,心思灵巧,善通人意,尤其那左右两排蜈蚣脚,爪上
有蹼,走伏时看不出来,纵起时张开,比鹅掌还宽,能够凌空招展划行。中段扁腹又能
鼓气收放,具有浮空之力,随意转侧飞行,无不如意,矫捷非常。三只怪眼早把毒蛇全
身注定,一半待机追扑,一半听候主人之命。一见毒蛇被人抓起,立即暴怒发威,更不
再等主人发令,一声儿啼般的怪啸,照准毒蛇飞纵上去,恰也同时扑到。神徐上时,原
已觑准尺寸,恰与那蛇迎个对面,势疾如电。毒蛇躲已无及,知难幸免,情急之下,不
愿再反噬主人,欲向仇敌拼命,猛张毒吻,迎头便咬。说时迟,那时快!神涂的两排利
爪已抱向毒蛇身上,见它张嘴来咬,简直未怎理会,分列唇边的两只钩钳倏地合拢,恰
将蛇颈七寸做一圈紧紧箍住。那蛇吃这一夹,便和死了一样,张着一张血口,利齿如钉,
不能合拢,一根血也似红的长信,笔直伸出口外好几寸长,也缩不回去,只将一双晶明
有光的凶眼怒视仇敌,下半身钩住主人衣服未放,中半身连连颤动,好似痛极神情。
  唐阿妹见蛇反噬,衣服又被钩住,知道一被咬中便无生路,情急逃命,正欲用重手
法打蛇要害,倏地眼前一花,毒蛇已被神徐抱紧。惊悸之余,猛一动念,意欲乘着双方
恶斗纠结,就势猛下毒手,一齐打死。手刚扬起,那三眼神狳何等机警厉害,动作神速
无比,只得主人之命出阵,敌人一被相中,休想活命!前身两排利爪抱住毒蛇,就势身
子往上一挺,后半身上翻,那条长尾早反甩过来。唐阿妹百忙中防为蛇身毒刺所伤,又
是用戴皮套的左手由横里发出,明是下落之势,却没防到对头身灵如电,就着蛇身使劲,
反尾往头上打来,势绝神速。手未发出,先觉头上风声,连想躲的念头都未容转,脑门
上便中了一尾鞭。神徐尾钩奇毒,锋利如刀,力又极大。唐阿妹当时痛晕发麻,神志已
迷,未忘仇怨,两手用力往外一斫,一手斫向蛇的腹际。蛇怒急护痛,下半身猛力一挣,
豁喇一声,将尾梢所带衣服撕下一大片来,身便离了人身,带着破衣往上一甩,恰被神
狳尾钩迎着。互相绞结,一同坠落台上。唐阿妹另一手便自打空,随身歪倒,仆地不起。
  那时神狳唇边钩钳依然紧嵌蛇颈未放。蛇口仍是开张,红信突伸,也未缩回。双方
一到地上,神狳便把腹部贴地,前半身抱蛇的上半身,面对着面直竖起来,那蛇要害吃
仇敌紧紧夹住,威力大逊,强奋余力,两尾对绞以后,愈成强弩之末,形态虽仍猛恶,
身已任凭摆布,除上下受制,痛极皮鳞乱颤外,更无反抗之力。神狳动作极快,两排利
爪刚紧抱蛇身举起,阔口开处,口中长信电也似射出,舌尖如意头便将蛇的信子裹住,
吮咂有声,一直往前卷去,直向蛇口伸入,蛇信也随着消化。只见那蛇始而疼得喉中吁
吁惨呼,两眼突鼓,似要冒出火来,等信子被神徐长信消尽,伸入喉间,便不再有声息
颤动。神狳两钳忽舒,扁头往前一探,猛张大口,将蛇连头咬紧,通没丝毫缝隙,跟着
扁肚一鼓一收,似在往里猛吸。眼看毒蛇那么强健的长身,由头自尾逐渐收缩,好似内
里血肉俱被神狳吸去一般。似这样约有四五次,神徐两排蜈蚣脚爪本来紧抱蛇身,忽往
左右一分,三眼怒凸,胸腹一鼓一收之际,只听声如裂帛,嘶的一响,跟着波的一声爆
响,同时蛇尾甩处,那毒蛇便被甩起,笔也似直搭向台板之上。神狳扁头再往起一扬,
那蛇便似蜕脱一般,做一条线,自颈以下直裂到尾,蛇的内身骨脱皮而出,甩将起来,
内中血肉已被吸尽,一丝不见,只是一串蛇骨,势如长蛇归洞,往神徐阔扁大口里投去。
狳口外两只钩钳相助拨入,舞动如飞,晃眼全尽。神狳怪口一合,两钳交叉,将阔唇封
闭,嘴嚼有声,口腮略微鼓动,便自咽下,台上只剩了一张蛇皮。
  唐阿妹人已死去。被神徐尾钩所击之处,头上裂有两个小洞,黄水外流。这原不多
一会的事。蔡党中人见派出去的党羽斗了一阵,忽然败亡俱尽,愤怒已极。二次派出的
人还未起身,唐阿妹尸身由伤处起,已由暗赤色转成通体紫黑了。秃阿七知道三眼神徐
这类通灵毒物,敌党纵养有别的毒龟毒蛇,决非其敌,见蛇已被徐咽完,笑道:“今天
这一顿,总够你享受了吧?还不去把那厮所中的毒收去,留在这里害人不成!”神徐叫
了一声,随纵向唐阿妹身旁,刚将大口张开,伸出那如意头的长信搭向唐阿妹伤处,忽
见台下连纵上来两个蔡党,看神气似想将唐阿妹尸身抬走,刚纵上台,正值神狳纵过,
意似畏怯,呆得一呆。内中一个生得貌相甚是凶横,猛伸手拔出身后钢刀,手指阿七正
要发话,地上神徐首便昂起。倏地一条人影由斜刺里飞来,落到那人前面,指着神涂怒
喝道:“花徐儿不许乱动!他不配我们动手,这是来抬死人的。快将毒收去,由他抬走,
好让别人找场,没的耽误了工夫。”
  神徐闻言,方始将头垂下,仍吐长信搭向唐阿妹的伤口。这发话人正是黄阿六。说
时,阿七见神狳将头昂起,喊声“不好”,相继纵到,朝那人喝道:“你在在蔡乌龟门
下,怎也不知轻重利害!死人毒没收去,谁敢沾身,休想活命!我养这小玩意比人还灵。
休看你这把切菜刀快,不信你斫一下试试,看能伤它点皮不能?无故找死,何苦来呢?”
那人也是广帮恶丐中二路人物,奉了蔡乌龟之命,率领十余名同党,专任救护受伤徒党,
抬回死尸,人最粗鲁,先见另一同党受了重伤,跟着唐阿妹受伤倒地,也不知他死活。
因知对方劲敌,忙率另外三人分头抢上台来救护。看出唐阿妹已死,本就愤急,又见神
徐张口吐信搭向死人身上,误以为要对死人加害,吸他血肉,越发有气。照规矩,一场
斗过,双方便须发话另议,似此恶物,无人能敌,便须另外换人,此时双方全未吐口,
本不应动手,自恃身有宝刀,想为唐阿妹报仇,抓着伤害死人犯规的错,就势一刀将神
狳除去。不料话未出口,两个强敌先后纵到,话又极为难听,益发火上添油,大怒道:
“唐师哥自不小心,误被毒龟弄死。我不信这东西能吃我这一刀。你这秃狗崽,吹这大
气作什么!”
  秃阿七笑道:“你不信么?这个容易,我不值与你计较。现时死人毒已吸尽,叫你
那同伴先把尸首搭走,就让你斫两刀试试。”随喊:“小乖过来,这厮不信你皮骨硬,
让他斫一刀试试,不许还手!”那神狳刚把死人的毒用口吸完,闻言竟似懂得人话,走
了过来。那人见状,料知不假,一则心仍有些犯惑,又想自己刀快,许能斫死,即或不
伤,此非真比,至多被他轻笑,也无大害,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便命同党去抬死尸,心
想:此刀能够斫铁立碎,何况自己这把子力气,断无不伤之理!当时心气一壮,喝道:
“这是你叫我斫的!”说罢,运足平生之力,观准狳颈,一刀斫下,只听克的一声,手
臂震得生疼,神狳只瞪着三只怪眼望着他、一丝不动。阿七哈哈大笑,那人又惊又愧,
本想退走,一眼瞥见狳腹扁平,不住鼓动,好似甚软,以为此方是要害,不该斫它的头
颈,心一后悔,又生毒念,口喝:“我再斫一刀试试!”声随刀下,二次猛运全力,右
手一紧刀把,改砍为拥,朝着神狳腹扎去。这时阿六、阿七同了金线阿泉俱站台上,只
等事完向众交代过场,见状方喝:“你找死么!”那人刀已发出,因看出神狳厉害,下
手时虽自信十九成功,一样存有戒心。原意一刀刺死固妙,如刺不死,立即纵退,以防
反口。原早打好退步,谁知刀到狳腹,竟似扎在一个极坚韧的东西上面,用力太猛,手
被刀柄擦动生疼,狳腹仅仅扎处往里微凹,并未刺进,刚觉不好。
  就在这动念瞬息,刀还未及收回的当儿,猛觉手上一震,瞥见狳腹往外一鼓,力大
异常。一人一狳,去势来势俱是极猛。那人骤不及防,连人带刀被震弹出好几步,身子
一歪几乎跌倒台上,幸是武功还有根底,自知危急,于理又亏,慌不迭略稳身形,便往
台下纵去。逃时还想顾颜面,口刚说得一句“改日再见”,猛又觉背上一股极劲的热气
吹到,人已往下纵落,回头一看,阿七正在台口戟指说道:“这事便不怨我们。我弟兄
养这玩意虽是凶毒,无故决不伤人。适才容他斫了一刀,乃是言明在先。有我弟兄的话,
自然它不敢动。就不服气,也该对我们说好再行下手,不应突起暗算。如非我们强行止
住,休想活命。现这人虽未为神狳所伤,但是狳口丹毒已然喷出。我们事前不知,无法
拦阻,中毒深浅与否也不知道,只好由他去了。现在头场已然见了胜负。还是我三人告
退,另换别位再上;还是蔡团头再派人出场,仍由我三人奉陪,悉随尊便。”
  说时,蔡乌龟见头场三人全都惨败,非死即伤,无一获胜,还有一人溜走,众目之
下,早已羞愧难当,怒火中烧,不可遏止,有心想把所有妖僧妖道一齐请上场去,各施
法术飞剑,杀他一个落花流水,无如花四姑虽然报应临头,转眼身败名裂,人亡家破,
到底年老成精,饶有眼力,看出前头不像好兆。明知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心中仍想谨
慎从事,相机而行,以备事完留一退身之路。借着贵客临场格外礼敬,自己所约不算,
连蔡党所约妖人都一齐请向正面主台之上,拿定主意,一个对一个,一场接一场,不令
群殴混杀,全按上等行规,除了双方主体,未动手的人皆可不算仇敌。胜固快心荣耀,
万一全数惨败,或是看出不行,也可收风,作为自己不服出头,向对方另讨过节,重订
时限地方,二次再行比斗。这样做法,人虽丢定,却不至于累及身家,一败涂地。在座
妖人,早吃稳住,借口:“身是主人,不能不照江湖规矩行事。尤其诸位神僧真人大名
鼎鼎,更不可露小家子气。一见不胜,便即逞强出头,胜了也不光辉。务须说话算数,
免使敌人轻视笑话。反正有诸位神僧仙长在场,万无不胜之理。出去越晚越有话说,也
越威风。”因花四姑利口,善于酬应,礼数款待又极优厚,无不投其所好,来客人人尽
欢。这伙妖僧妖道全被笼络,谁也不好意思不听她话。蔡党惨败,正面台上竟无~人越
众出动。
  蔡乌龟见状,一想方败便请外人出场,也实不好意思,如要对方换人另比,无异说
台上三人厉害难敌,低首认输。再者杀徒之仇如何报法?算来只另派人接场最好。怎奈
对方养有毒物,连名都不知,唐阿妹那厉害的毒蛇,尚且连人惨死,如何能敌?心方寻
思,旁立雷州帮恶丐、蛇王陈长生派来助场的两个门徒琶琶神崔大头、荷花仙郎汪桂,
约了郁潮生的师兄铁剪手何文开,已朝自己打一招呼,便往台下纵去,刚往正面主台行
礼交代,擂台上阿泉等三人也发出话来。这里蔡乌龟还未答话,邢党方面已有人接口喝
道:“你们胡说!讲好任谁都各比一场,不能由我们坏了规矩。你们三人还不回来!”
跟着纵下三人。阿泉等三人一听话里有因,便往台下纵落,回往西台而去。
  蔡乌龟见众仇人退走,方要发作,因定有例,话不好说,并且神徐厉害,胜败难知,
心想换人也好,且捞回一场再说。话到口边,又复忍住,心还以为对方换出的人不能都
养有毒物,崔、汪、何三人有名狠手,当不再败。哪知对方二次出场的俱是丐仙门下高
弟,一个比一个厉害。内有丐仙吕暄最初所收六个高徒中的两个,一是在永康方岩和黑
摩勒恶斗的断臂丐范显,一个是阴阳脸子邹阿洪,还有一个美少年,便是丐仙最末一个
收来备传衣钵的卞莫邪,比阿泉,阿六、阿七等前上场三人,本领只在以上不在以下。
尤其卞莫邪,不仅内外功都有极深造诣,井还精干剑术。偏这三人,范显是在南疆多年,
邹阿洪近十多年随师卖药,不喜生事,卞莫邪形迹更是韬晦,一干蔡党均未见过。就花
四姑门下党羽,也只少数听人说过,知道名头,见到过的人极少。
  蔡乌龟见对方三人,两个奇形怪状的花子,一个寒士打扮的英俊少年。上台以前,
只同去正面台下,朝那麻袋上坐的几个老花子略微躬身,打个招呼便自回去,对于两台
上那多有名人物,连正眼也未看,神情较前三人更做。虽料劲敌,浙帮中无此人物,无
如自己所派也非全是本门,并且一较真更显己软。心还在想:凭二次出场这三人个个好
手,只对方不再放出像方才一样的怪物,不论比哪一样,均不至于落个下风,怎么也捞
点面子回来。正自寻思,恰好敌我双方同到正面台下。
  蔡党三人俱是久经大敌的成名人物,因见头场三人全遭挫败,心中虽然忿恨,却不
敢再存轻敌之念,早已留心。老远看见对面三人走来,当头两个步法散漫,穿着神情和
阿六、阿七差不多,虽然都似城厢中积年以乞讨为生的无赖花子,一个并还断了一条臂
膀,二目神光却是炯炯流射。身后少年,看似文秀,走在晴天沙土地上,脚跟后面点尘
不起。这些都与常人有异。行家眼里,只要细心查看,自瞒不过去。料是劲敌,本欲抢
先登台发话,脚底暗中加劲,走得颇快。不料他到,人家也到,双方成了对面。照理自
己应该先到,邢党三人脚底并未见加快,双方远近相差两丈左右,步法又是一快一慢,
竟没看出敌人是怎么来的,当时也未怎觉察,便同把手一摆,作形礼让。原想对方必要
还礼相让,然后一同登台,哪知邢党三人大模大样,竟连理也不理,自往台上走去。
  蔡党所派三人,以雷州恶丐陈长生的二弟子琵琶神崔大头本领最高,性情最暴;三
徒弟荷花仙郎汪桂较次,却打得一手好暗器;铁剪手何文开本事和崔大头虽差不多,心
思却最细密,见闻最多。一见对方不通情理,目中无人,却有了气。崔大头冷笑一声,
正要发话,吃何文开打手势,暗中止住,同往台上纵去,心想:你不懂礼数,我便抢向
前去!台高三丈,起步时敌人才只上了一半,又是循级而上。按说纵的人应该先到,崔。
汪、陈三人面向台里,为显自己轻功,纵得又高又远。明明看见身由敌人头上飞越过去,
哪知脚才点地,便听敌人身后发话。赶忙回头一看,三个敌人已在相隔不远的身后,作
一字排开,面向台外。这才觉出敌人身法竟快得出奇。不用动手,即此已输了头着。众
目之下,由不得愧忿交集。照规矩,又不能不容对方交代,只得守在旁边等着。
  偏生发话的一个正是那邹阿洪,一张阴阳脸子,加上一件破旧半长花子衣,东补一
块,西搭一片,赤着一双泥腿,连草鞋都未穿一双,本就奇形怪状,引人发笑,偏又生
就一张巧嘴,说起话来又诙谐又挖苦,叫人听了急不得恼不得,明是几句照例的过场,
偏加上许多作料,连敌党中人也被引得暗中好笑不置。三人强捺住气把话听完,铁剪手
何文开见崔大头已气得面容更变,恐他话说不当,节外生枝,引起敌人轻视,忙把崔、
汪二人手一拉,自抢向前,把几句照例过场说完。一句话不加,暗示对方贫嘴薄舌,小
家子气,不值一理,随即回身。范、邹、卞三人早不客气,先占了上首。
  三人见状,又是一气。崔大头忍不住忿怒,首先喝道:“你们这些鼠辈,平日里只
会抢点残羹冷饭,欺软怕硬,目中无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懂什江湖礼数,和你客
气,反道怕你。双方都是三人,谁愿找谁领死,就滚过来吧!”阴阳脸邹阿洪笑嘻嘻道。
“不要忙,我早把你这颗大头看上了。想找死容易,你也不打听好尊姓大名,到了阎王
那里,问你怎么去的?再要想问就来不及了。”说时,独臂金刚范显早手指荷花仙郎汪
桂笑道:“你是蔡乌龟养的兔子么?向你范爷撒娇,也跑出来送死。”汪桂最忌讳人说
他兔子,闻言大怒,喝声:“你这六根儿不全的丑贼,也敢出口伤人,叫你知道小爷厉
害!”说罢,纵身过去,待要动手。范显狞笑喝道:“你这雌不雄,也敢出来现世!要
在这里来,我不把你蛋黄挖出来,我不姓范!”随说,早往一旁纵去。汪桂怒火中烧,
跟踪纵过,打将起来。仍是铁剪手何文开较稳,先和卞莫邪互通姓名,然后同去一旁动
手。
  三人倒有两对打上。反是崔大头头一个上前,偏遇见一个懈怠鬼,只是斗口,还没
有动手,一见同伴已和敌人交手,又听说话气人,大怒喝道:“你这类无名鼠辈,有什
问头!”说罢,扬手一掌打去。邹阿洪有心拦他,将身一晃;大喝:“我有话说!”崔
大头只得住手道:“好嘛,有屁快放!”邹阿洪仍笑嘻嘻道:“你不要和我打么?满
好!”随说,纵身就照脸上一巴掌。崔大头听他说头一句,又见那么阴阳怪气,只当底
下还有话说,方欲催问,不想底下只说得“满好”二字,声到手到,身法又是绝快,骤
出不意,闪躲无及,叭的一声,脆生生挨了一下满的,大半边肥脸立时浮肿老高,添了
一个青紫色的巴掌印,口里牙齿也几被打落好几个,顺嘴流鲜血,气得两太阳穴直冒金
星。赶即一边还手,一边怒骂:“不要脸的狗崽!暗算伤人,少时将你碎尸万段!”
  邹阿洪一边还手一边笑道:“你不是想快吗?我听你的,又不好了。自家武功不精,
没有眼力,埋怨人有什么用处?我看你半边脸大,不好看相,有点恶心,莫如我代你把
右半边脸也补上,索性教你头再长大些,显得你家坟地里有风水。少时阎王见你有这一
颗出号大头,也格外看重一些。”说着说着,两手一分,纵身迎面又是一掌打去。崔大
头生具神力,练过鹰爪功,双手和钢爪一样,人被抓上,筋骨皆裂,先受对方嘲笑,已
是愤不可遏,上来又被巧算,挨了一下重的,如非练了一身硬功夫,就这一掌,便被打
闷过去,越似火上添油,咬牙切齿,恨不能把敌人一把抓住,扯个粉碎。不料邹阿洪软
硬功夫俱到了火候,知他力大,并不和他正经交手,不住窜前跃后,左纵右跳,得空便
掏一下,一半拿他开心,身轻如燕,矫捷如猿。
  连经十多个回合,崔大头在自费了许多精神气力,连轻带重,白挨了六七下打,一
下也没还上,敌人便宜话更说之不已,由不得越气越急,心越忙手越乱,益发捞摸不着。
怒火头上,忽听这等说法,料定邹阿洪是要打他右脸,暗骂:“该死狗崽,我适才骤不
及防,吃你占了一点便宜,再来只被我捞着,休想活命!”于是便留了神,恰好邹阿洪
一掌朝右脸打来。崔大头也是久经大敌的有名人物,只管心中寻思,因见这人特别滑溜,
已然连上了好几次大当,却也防到其中有诈,心想这厮如此狡猾,哪有打人先说之理?
内中必又藏有声东击西的巧招。一见掌到,意欲将计就计,不真接招,只用右手虚晃一
下,乘着敌人要变招未变招的当儿,就势用重手法,“乌龙探爪”,照准胸膛抓去。以
为凭自己这手硬功,敌人纵有多好功夫,也必重伤无疑。
  谁知邹阿洪练就一双神目,手疾眼快,虚实相并,变化无穷,身法更是灵巧,最擅
长是借劲使劲,蜻蜓点水,沾着便能飞起。左手去打右脸,右手去斜横胸前不动,以备
接架应变之用。一双神目早将敌人上半身一齐照住,稍有动作便即看出。崔大头如若老
老实实接招,邹阿洪知他力大,不与硬碰,还打不着,这一取巧,正好上当。邹阿洪人
矮,知道纵起打人,身子悬空,最易吃亏,不惜下苦,将师父的飞鹰掌法学会,纵时早
已备好退路。那一掌又是半实半虚,未使足力,见崔大头右手来隔,就势反手向下:抓
住敌人右手,借劲使劲,猛地一个“白猿过桩”,暗藏“风飐杨花”的招式,手击敌人
手臂,双脚连身向上斜飞,同时斜横胸前的右手,一个反背巴掌朝崔大头右脸打去,叭
的一声,打个正着。就着打中这一点劲,左手一松,身子往敌人反手方一翻,口喊:
“还是换右手打才公道!”声出人落,实如小乌斜飞,轻轻落向一旁。
  这原是瞬息间事,崔大头右手一隔,左手便抓,猛觉右手脉门一紧,左手抓了个空,
敌人身手迅速如电,一切全出意料,连转念都不容,只觉眼前一花,人影飞舞,右脸便
又着了一下重的,打得比前回还要厉害。当时半边牙齿全松,打落了两个,口中鲜血往
外乱涌。怒焰中烧,忿怒欲狂,敌人尚在身侧,不顾疼痛,慌不迭舌头一伸,将断牙吐
落,怒吼一声,凶神附体地凶狠狠便要扑将过去。邹阿洪将身一纵,闪开笑道:“大头
鬼不要忙,先把你这狗牙收拾起来,再打不迟。如嫌手脚不行,再比别样也可。我定让
你把全套猢狲把戏施展出来,再送你见阎王去。省你死后委屈,心不甘服。”崔大头如
何还听这个,血口怒骂:“狗崽贼叫花!管比什么,到时自会取出。老子今日与你拼
了!”邹阿洪原见他腰悬革囊,背上凸起一条,看出内藏兵刃暗器,此人身强力大,又
练有一身硬功,欲凭手脚除他甚难,故意引他动家伙,以便下手。闻言正合心意,知已
情急,准备拼命,既这等说法,不定何时突然取出发难,便留了神。
  阿洪一件特制的软硬兵器围在腰间,本极易取用,一面交手,一面早乘空把机簧拨
开,只一扯一抖,立可摘下应用,主意打好,笑问道:“大头鬼,你急了么?实告诉你,
你会硬功,我会软功轻功,还能借劲使劲。休说打我不中,就被你打上,也无非借你的
手脚把我弹出去,喘口气仍就回来,向你缠夹不清,在自白费力生气,丝毫奈何我不得。
你的功夫门道连同身上要害,因为我有一小师侄,练得便和你一样路道,所以非常清楚。
现在不过是逗你玩,看中你这颗大头,借它煞煞手痒。等我逗得不耐烦了,只消和刚才
一样,照准你这致命穴道来上一下,立刻了账。你要有别的花样,还是快使出来的好。”
  双方原是一边动手一边叫骂,崔大头自然也在还口。连挨两下重打,忿极之下,觉
出敌人身轻手快,本就格外留心。阿洪说这些话又是别有深意,跳纵既速,两手尽是花
招,说到要打致命穴道时,双手上下连指。崔大头不知是计,想借此试探自身要害。先
前上过阿洪的当,这时话到手到,以为阿洪真知自身要穴,双方打得又正激烈,恐其重
施故伎,又来一下,这练硬功夫人的要穴,关系存亡,不禁心惊,百忙中用手一护,恰
被阿洪看破机密,知道十九不差,也不说破。又斗了五七回合,崔大头早就想取暗器,
先吃阿洪逼住,匀不出手来,方想叫明停手,换了兵器再打。阿洪已将要穴探得,故意
卖个破绽,喊声:“照打!”一个“猿猴摘果”,迎面纵起,照面门一拳打去,吃崔大
头左手一格,一个右手当胸一挡掌横推出去。
  二人动手,阿洪也曾被大头打中过好几下。如换旁人,这类硬功掌法只中上一下,
不死也必受伤,无如阿洪武功精纯,借劲卸力具有惊人特长,深得粘、弹二字口诀的三
昧。敌人手到,十九仗着身法灵巧,不被打中。偶被打中,也是先有成算,将计就计,
掌到身上,往里吸一口气,被打中处恰似身于本在敌人手上甩将出来,多大的力也使不
上,如何会伤?等身手相接,敌人劲已卸去,再往外一鼓劲,就在这势急不容一瞬之际,
一缩一绷,立时借劲使劲,和弹火一般弹将出去。崔大头也是屡次白打,无奈他何,心
中气极,以为劲有大有小,决不能回回都用得那么合适,这次势子更急,用力愈猛,以
为多少总可伤着一点,依然无效。阿洪本心给他缓手,见来势猛急,纵退时也加了劲,
竟被弹退出三四丈远,再加数尺便到台下。
  阿洪落地笑骂道:“大头鬼,你轻一点啊!何苦把吃奶的气力都使出来,这有什么
用呢,我要落到台下,一赌气不和你打了,你一个人干在台上,白挨两个嘴巴,找谁诉
苦去呢?”阿洪这次纵得甚远,又不似先前,刚纵出去,脚一点地重又纵回原处。崔大
头以为时机不可失去,忙即假装奋身追踪,乘机先将身旁竹叶飞刀悄悄取了五把在手内,
纵时就势回手,把背上兵刃结扣扯脱。准备先发飞刀,跟手拔刀,给敌人一个冷不防,
不问青红皂白,先把仇报了再说。
  阿洪明明看在眼里,安心使他出来丢丑,只装未见,也不过来,仍立台口,接口笑
骂道:“大头鬼,你头重脚轻,留神跌倒中风,不是玩的。不要跳了,爬过来吧,我也
可以歇上一歇,定定心再打。”说时迟,那时快!阿洪言还未了,崔大头身已纵起,落
在阿洪前面丈许远近,落地便将飞刀发出。那刀共是五把,长三寸,宽才半寸,中有出
风凹槽,两面开口,又薄又快,锋利异常。一发五把,分左右上中下五路,联翩飞出。
发出时如急风之吹落叶,上下左右乱摇乱摆,势却迅急。专一声东击西,迷人眼目,遇
上极难闪躲。中在人身,直钉横抹,不似别的暗器只照直打,又经毒药淬碾,见血无救。
崔大头素虽凶横,轻易不肯妄用,实因受辱太甚,打又打人不过,仇深恨重,怒火中烧,
誓不两立,才使将出来。照理,这等场面动手不胜,如换家伙,必须事先言明才不犯规。
也是情急发横,满拟骤出不意,取时手法灵快,阿洪决未想到有此一着。此刀百发百中,
何况又是五刀同发,相隔这近,敌人纵和自己一样,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硬功,也无法
幸免。哪知敌人目光如电,身轻手快,为丐仙门下有数人物,表面若无其事,暗中早有
戒备,落地不肯回纵便由于此,早就全神贯注在他这双手上。一见五片银光上下翻飞首
尾相衔蜂拥而来,便知厉害。右手刚往起一抬,为首一刀已然飞向面门,喊声“不好”,
翻身往台口倒跌下去。下余四刀全由身上掠过,飞落台下。
  崔大头见仇敌中了一刀,心方一快,猛瞥见台沿上挂有一双泥脚,暗忖:这狗崽明
已刀中面门,万无生理,如何还能用脚跟倒挂全身?微一迟疑,把心一横,反正早晚是
和敌人破脸混战,管什规矩!先将狗崽斫上几刀,也出恶气!随想,回手一扯,刚将身
后合叶折刀拔下,甩开抖直。未及赶过,倏地人影一晃,仇人竟由台下翻身飞起,扬手
就是一溜白光,飕的一声迎面飞来,势子又劲又急。说也真巧,崔大头如非有刀在手,
不用再打,就这一下,早自丧命。
  原来阿洪不但武功精纯,人还机智谨慎,见识尤多,各种精奇暗器,俱知用法来历
和那劲头,一见敌人所发暗器,与昔年凶僧大同和尚所练飞钹的手法一样,事出意料,
没想到会是这类暗器,相隔这近,无论躲向何方俱都上当。自己虽有一身软硬功夫,仍
不肯以身试险,急中生智,暗用本门“撮”字诀,专对付当中迎头一把,一面用大中二
指将刀撮住,同时顺着来势假作中刀,仰面往台下翻倒,却用脚跟挂在台口,手法绝快,
势子更巧,崔大头一点也未看出。阿洪悬身台口,耳听上面敌人动静,匆匆将刀顺过把
手一看,暗骂:“好狠毒的狗贼!冲这把刀,也容你不得!”心念一动,随即挺身翻上,
先将原刀回敬,口中笑骂道:“大头鬼!这样薄纸一样的破铁尺,也敢拿出现世?先还
给你,再和你算账。”崔大头冷不防敌人没有受伤忽然纵起,还有暗器打出,心中大惊,
慌不迭随手横刀一格,只防面门,没有很准,被刀背碰了一下,由耳旁侧飞过去,颤巍
巍钉在台板之上,差点没被打中眼睛,端的险极;不禁又吓了一大跳。
  阿洪随又骂道:“大鬼头!那是你的修脚刀,还不快捡去!我等着你。你打不过,
想换家伙,说话呀,我又不是没和你说。这样鬼头鬼脑,不给你师母娘现世吗!”崔大
头越发愧忿难当,强颜答道:“我不也早和你这狗崽说么?老子什么时候想动家伙,就
取出来。如今暗器比过,你要带有家伙,快取出来。要不,下台叫他去,老子等你!”
阿洪见他人不过来,一边说话,刀交左手,知是又思偷取飞刀暗算,骂道:“不要脸的
大头鬼!你等我不等,打累了想缓气么?没那便宜的事!”崔大头刚把手换过,还未反
手取囊中暗器,阿洪话未说完,人已当先飞到。崔大头见阿洪纵过时空着双手,心想:
这狗崽必是自恃硬功,却不知我此刀厉害。大喝一声,迎头一刀砍去。哪知阿洪故意如
此,暗中早有准备,借这一纵,手往腰问一带,己把兵器卸下,随身甩起。双方势均猛
急,不容缓手。大头阔面板刀刚往前砍,猛瞥见蛇也似一条黑影,带起茶杯大小、银光
闪闪一团寒星,由敌人身畔斜飞而来。屡次吃亏,觉着敌人动作灵活,宛如鬼物,令人
莫测,早自有点胆怯,骤出意外,没看出敌人用的是什么兵器,匆迫中待要收势改招,
皑的一声,那团银光已是中在刀面上,觉着虎口震得生疼,如非力大,这一下几乎脱手,
不禁大惊,慌不迭回刀往侧便纵。
  阿洪手中兵器,乃是一条海蛟筋所制,长约八尺,一头是精钢铸就的三角钢菱;一
头是个尺许长的把手,粗约寸许,也是纯钢所制。柄后一头粗约三寸,中设机簧,极为
精巧,内藏三十六根钢针、九只四寸来长的梭镖,百发百中,专破各种气功。名为银菱
软鞭,又名阎罗判。舞到急处,宛如一团银光,滚转如飞。上面搂头盖顶,下面缠腿裹
腰,遇见强敌不能取胜,只将鞭柄倒过,一按机簧,一镖九针相继飞出,如被使开,简
直无法还手招架,无论软硬功夫多好,全都难敌,用处甚多。鞭梢三角钢菱乃三片合成,
上有搭扣,不用时可以拆开,当根皮带系在腰间,衣服一遮,决看不出那是兵器,取势
分合,均极灵便。
  崔大头做梦也没想到,敌人身边会有这等厉害的家伙,刚往侧面纵开,阿洪一鞭把
刀荡开,更不容他缓势,跟着将鞭舞起,刷刷一连十几下,横三竖四扫将过去。只听呼
呼风声,一团银光,上下左右,满台飞舞。崔大头从未见过这类家伙,如何能敌?几次
用刀硬挡,均几被缠脱手,腿上还被扫中了一下,虽有一身硬功,也被砸得生疼,这才
知道克星照命,敌人本领高强得多,正在手忙脚乱,心寒胆怯。
  那旁卞莫邪心善爱才,见一班蔡党都是一色上等绫罗现拼制的花底,狂做嚣张,一
身匪气,独单铁剪手何文开,虽非寻常叫花装束,衣著却极朴素,面上也不带凶横之气,
又问出是广西象山老丐叶文生的徒弟,前听师父说过,此人尚还直气,家规也好,便不
想伤他。何文开先恨敌人言动狂做,又想为蔡党争回头一阵的面子,上来连施辣手,十
来个照面之后,看出敌人年纪虽轻,武功却是极好,如凭真实本领,决非其敌,分明含
有相让之意。百忙中再一瞟两个同伴,比自己还糟,一个和敌人各亮兵刃,已无还手之
力;一个吃那断臂膀的耍得晕头转向,喘嘘嘘连气都缓不过来。知道这一场又非全数惨
败不可,心中叫不迭的苦,暗骂:“蔡乌龟不晓事!自己这面明落下风,或是动横,或
是认输派人接替,应该有个打算。反正是败,何苦强耗下去,看自己人受伤,还落一个
不光棍!”想到这里,恰值崔大头被阿洪软鞭横七竖八一路乱打,逼得出了圈子,往何。
卞二人动手之处退来。何文开一看形势不佳,再迟一会,自己或者无妨,但崔大头和荷
花仙郎汪桂都非送在敌人手里不可。已然输定,犯不着再饶上两条命,忙卖一个破绽,
将身纵出圈外,大喝:“朋友住手!”
  阿洪因崔大头凶横,身藏那么狠毒的暗器,立意除他,为恐中途滑脱,下手既急,
口里还不住挖苦,使其无颜下台;一面觑准他那穴道要害和那一对凶睛,早想下手,听
何文开一喝,便知敌人是想认输保命,如何能容?更不怠慢,将软鞭把柄倒转向外,乘
着回鞭再打之势,一按机簧,那当头九针便连了三针出去。崔大头也是情急拼命,一边
败退,一边也匀手取出飞刀,刚刚提起,猛觉眼前银丝一闪,知有暗器,想躲已自无及,
当时胸胁问要穴和左眼一痛,心中大惊,手中刀便失了准头。阿洪飞身纵起,用鞭一挥,
全都扫落一旁。紧跟着大头气功一破,两眼又瞎了一只,奇痛攻心,再也支持不住,怒
吼一声,脱手一刀朝阿洪甩去,就势跌坐地上,闭目等死。
  另一旁,独臂金刚范显和荷花仙郎汪桂对敌。二人本领相差更远,本来打不到这久
时候,因在上场以先受了祝三立和神偷葛鹰叮嘱,说今日之局,双方俱约有许多能手,
成了骑虎之势,事已闹大,已不容善罢。对方所约,不是凶僧妖道,便是绿林中淫恶盗
贼,好容易聚在一起,正好乘此时机,为世人除害,去他一个是一个。对方本想倚势逞
强,借个题目,一言不合,便作为主人出头主持,与蔡党合在一起,同肆凶恶,将浙帮
中人杀个落花流水。不曾想浙帮竟请来了好些意想不到的高人,虽因双方主要人物多半
闻名已久,不曾见识过他的本领,非经动手,分辨不出谁强谁弱。先声夺人,到底也是
心惊。快开场时,忽又来了闻名数十年的老前辈奇丐,双方谁也不加理睬,只把随身品
级袋往主台下面一铺,按照行规,坐地观战,也测不透是什心意。想起奔走江湖数十年,
费尽心力积建下的大片田业,稍一管施不当,便一败涂地,不可收拾,未免心胆更寒。
这才拿话稳住一干首要妖邪,想仍按江湖规矩,一对一派出人来上台打擂,好使少时能
够脱身事外,却没想到恶贯满盈,一时利令智昏,好名心胜,欺浙帮无人,又出多事,
已成尾大不掉,凭蔡党派出的人,决非丐仙门下之敌。几场一败,势必羞恼成怒,哝使
所约会剑术妖法的能手出敌,终于一拥齐上。只一混战,便成不了之局,何况又有十年
前的仇人早在暗中潜伏,伺机而动,想要保全身家,置身事外,岂非作梦?可是浙帮这
里虽当胜算居多,一则承平时际,不使一举杀戮多人,又恐一干妖邪情急,乱用飞剑邪
法,不问青红皂白混杀一阵。诸位剑侠前辈万一照顾不到,纵然结局大胜,终是不免伤
亡。为防此着,另由李、寇二老约请了一位剑仙,此时尚还未到,也想多挨一时。一则
等人,二则可以乘机暗中观察,各人认定对手,以免少时敌我功力相差,有人吃亏。知
道对方所派三人,如有一人先败,保不恼羞成怒,改全会邪法异术的强手出场接战。为
此令范、邹、卞三人,不妨和敌人多对些时,务要同时取胜,免生别的枝节,以便接得
人到,一举成功,大获全胜,并还全师而退。及与敌人一对手,汪桂竟差得多,心中有
气,便只管拿他开心。
  其实汪桂本领也曾得过高人传授,并不甚弱,更发得一手好暗器,并非庸手,只比
范显却是不如,加以平日淫凶骄妄,酒色淘虚,如何能是对手?他也和崔大头一样,先
比拳脚,后比兵刃暗器,全都落了下风,吃了好些苦头,跌了个头晕眼花。他比崔大头
却要灵巧,自知再打下去决无生路,本心就想喝住认输。无如范显早看透他无耻惜命,
手法甚紧,逼得连气都透不转,如何能纵出圈去:正在气喘汗流,无计可施,忽听何文
开喝住,心方暗幸有命。哪知范显心辣手狠,随时备就杀着,一听敌党喝住,便知再不
下手,对方只一认输,立被滑脱,白费了一阵气力,便乘他匆促闪躲,不及发声应和之
际,一翻怪眼一声狞笑,猛用重手法当胸抓去。汪桂见来势猛急,喘吁吁强挣出“朋友”
两字,随手往上一格,本心是想告饶停手,底下话未出口。范显只知这次安心制他死命,
与前几回杀着大不相同,又是独门硬臂,其坚如钢,敌人用手来格,竟连理也未理,独
臂用力,手掌平舒,往下一按,口中“闷”的一声。汪桂方觉手臂格处骨痛如折,情知
不好,赶急身往后仰,待要倒纵出去,敌人掌风已然压向胸前,心肺皆震,心方大惊。
范显手掌已用全力下压,势疾如风。汪桂连转念的工夫都没有,只觉胸前似有千斤重力
猛压下来,气堵窍闭,两太阳穴直冒金星,两眼发黑,一声也未及出口,当时七孔流血,
仰落地上。
  铁剪手何文开见同上台三人死了两个,老大不是意思。如若不知进退,再斗下去,
自己这条命一样白饶。再者这次师父答应借将,本是碍于情面,先并不知对方底细和所
约之人,就此为蔡乌龟这类人把命送了,也实不值,师弟郁潮生先已败走,实是无颜再
见蔡党的面,觉着还是走为上策,便对卞莫邪说道:“兄弟们学艺不精,不是老哥对手。
适才本想招呼崔,汪二位一齐认输,保全本行义气。不料话说稍迟,刀枪无眼,致令崔、
汪二位送了性命。各凭本领相拼,自无话说。按理我不应一人下台,一则今日多蒙老哥
高抬贵手相让,再打下去也无结果,转不如揭开今日之局,改让别位高明人登场见个高
下。兄弟暂且可去习练两三年,再行奉教的好。后会有期,兄弟去了!”说时,蔡党中
人见自己这面又有两人惨死,个个愧忿交集,想报复主意。旁边守候救搭伤人的徒党早
挤上台来,抢抬尸首。何文开恰好说完,也不使卞莫邪答言,把手一拱,乘乱往台后纵
落,竟自出谷往村外走去。
  蔡党见他师兄弟二人俱是败在人手,不辞而别,暗中自有一些讥嘲,有的还主张追
将回来质问:胜败常事,怎如此不义气?这时,蔡乌龟已气倒座上,心想:众妖人见他
连败,许能拔刀相助。及至侧觑主台上一于妖僧恶道,果多怒形于色,中有两个和己交
厚的已然起立,待要发话,似吃花四姑拦阻,互说了几句,重又坐下。再看中台三敌人
已交代完了过场,各回西台去,心越气忿。其实,自己这面除几个极重要成名的人物人
多认识,不能冒充徒党,俱往正面主台助威外,随在东台的能手尚多,纷告奋勇想要上
场,正开口争出的尚不在内,只为两次连败,测不透敌人小一辈中,怎也会有这许多高
手?惟恐随便遣人上场,三次再败,更是丢脸。
  正看着一干党羽踌躇,忽由身后闪过两人,同说道:“蔡老哥,浙帮上台的,我看
多一半都是外人和吕花子门下。反正是这回事,论什本帮外人?索性放大方些,谁有本
领谁就上去。暂时先由我二人代你去上一场,不行,你也别着急,求胜不在一时,我们
的人还多着呢。再说各位神僧仙长俱都在此,没有不捞本的事,生气则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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