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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一剑》


第十三回 鸿爪雪泥何处觅 冰心铁胆两相牵(续)



  在金鼎和家里,在慧可与蓝玉京走了之后,也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情,
  一场混乱,刚刚过去,就像是在大风暴之后出现了异常的寂静。
  那蒙面人凌空下击,击伤了慧可一事,金鼎和和他的两个手下都看见了。
  他们没有追出去,那老汉从窗边先走回来,跟着金鼎和也走回来,他们都没有作声。
  他们都没作声,那个短小精悍的汉子自然也是不敢作声了。
  金鼎和如有所思,忽地说道:“英老,十七年前,你正是在大汗身边的卫士吧?”
  原来这个“英老”乃是努尔哈赤昔年的亲信卫士之一,名叫英松龄,是长白山派一个非
常出名的高手。
  英松龄好像突然如梦初醒的样子,跳了起来,叫道:“不错,是他!”
  金鼎和跟着道:“我也猜想是他!”
  英松龄是金鼎和的客卿,那短小精悍的汉子复姓欧阳,单名一个勇字,则是金鼎和最得
力的手下。论武功他或许比英松龄相差不远,但英松龄是曾经做过努尔哈赤的卫士的,论身
份那可相差得太远了。但是他虽然十分纳罕这个“他”究竟是谁,但见金、英人说话的那种
神气,显然都是不想说出那个“他”的名字,在主人面前,问自己不应该知道的秘密乃是一
种禁忌,他只好把疑团藏在心中了。
  “当然不会是大汗,难道是霍卜托?但霍卜托的武功虽然可能比金老板和英松龄都强,
但似乎也还不及蒙面人那样矫捷的身手,何况霍卜托也没有擅自离开金陵的道理,奇怪,
‘他’是谁呢?”
  正当欧阳勇胡猜的时侯,忽见英松龄突然跳了起来,好像刚刚想到一件非得立即去做的
事情似的,只匆匆说了一句:“对不住请恕失陪!”立即就跑出去了。
  此时蓝玉京和慧可已经出了园子,但园子里金鼎和的那班打手,可还不敢吱声。
  但也并非所有的人都被吓得呆了,有个躲在太湖石后面的人就情不自禁的悄悄说道:
“是他!”
  “不错,我也看清楚了,的确是他!”他身旁的一个少女也在说。
  不过,这对年轻男女可并不是金鼎和的打手,那个男的是牟一羽,女的是西门燕。
  他们说的那个“他”并不是指蒙面人,他们说的是蓝玉京。
  他们是从路旁那间酒店得到蓝玉京曾在乌鲨镇出现的消息,追踪追到了这间鱼行的老板
的家中的。
  西门燕正拟有所行动,牟一羽却将她按住。
  “既然已经看清楚是他,干嘛还不去追?”
  “那老和尚已经受了伤,要是我没看错的话,似乎还伤得不轻。蓝玉京又是背着个人
的。”
  “你的意思是只宜暗地追踪?反正追得上,就不用着着急?”
  “对了,而且……”
  “而且什么?”
  说话之际,正是英松龄跑出来之时,英松岭刚好在他们身边跑过,牟一羽这才悄悄说
道:“而且这个人的武功比咱们高,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让他发现。”
  西门燕道:“但要是给他抢在咱们的前头……”
  牟一羽当然懂得她的意思,听她说了一半,便道:“对咱们来说,最紧要的当然是蓝玉
京,但对他们来说,另一个人恐怕更加紧要。”
  西门燕道:“谁?”
  牟一羽道:“那蒙面人。”
  西门燕想从蓝玉京的身上找到她的表哥,说道:“话虽如此,但他不是追那蒙面人,而
是去追蓝玉京这小子……”
  牟一羽道:“那也无妨。蓝玉京的剑术今非昔比,即使打不过这个姓英的老者,也决不
会立时落败。”
  此时众打手惊魂已定,叫的叫,跑的跑,园子至又开始新的骚动了。
  牟一羽道:“好,现在咱们可以走了。”
  沸腾的人声中忽地加入了汪汪的狗吠声,刺耳异常,嘈嘈杂杂的人声都被狗吠声掩盖下
去。牟一羽突然把西门燕拉过一边。
  英松龄突然离开,金鼎和皱着眉头,却没说话。
  欧阳勇忍不住道:“英松龄也太过倚老卖老了,说走就走,也不知他是要赶往哪儿?
哼,即使有急事要办,也该和主人说一说才对。”
  金鼎和道:“他不是去追那蒙面人就是追那姓蓝的小子。”
  欧阳勇道:“这两个人哪个更重要些?”
  金鼎和道:“我不是他,这很难说……”
  嘈嘈杂杂地声音已经传到他们的房间了,“不好,廖掌柜给他们绑架去啦!老和尚好像
受了伤,那小子跑了!呵,老和尚也跑了!”
  金鼎和没有出声,眼睛却朝着地板上的一件物事看去。
  那是慧可刚才被长绳卷走之时,被英松龄撕下来的一片僧衣,人没抓着,撕下来的破布
倒是有巴掌般大。
  欧阳勇机灵之极,一看老板的目光,立即就知老板的心意,将那片破布拾起来,嗅了一
嗅,笑道:“好臭。这老和尚恐怕最少有半个月没洗澡!”
  金鼎和道:“对,叫灵獒去追踪!英松龄要找何人,我不知道。对我来说,还是蓝玉京
这小子最重要!”
  “灵獒”乃是关外一种特产的大狼狗,嗅觉最为灵敏,欧阳勇把那片碎布给两条灵獒嗅
了一嗅,绳子一松,两条灵獒立即飞也似地跑出园去。
  西门燕吃了一惊,“哗,真没见过有这样大的猛犬,像小老虎一般!”
  牟一羽道:“这是最擅长追踪的灵獒,咱们追它!”
  西门燕心急,已经现出身形追那灵獒去了。
  欧阳勇人极精明,一见前面跑着的这个人身材瘦小,不像是打手中的一个,立即把三枚
透骨钉飞出去,喝道:“哪里来的小子,给我站住!”他还未看出西门燕是个女子。
  西门燕只见微风飒然,说时迟,那时快,一枚透骨钉已经从她的头顶飞过,几乎擦着她
的头皮,另外两枚透骨钉也是贴着她的鬓边飞过,西门燕一惊之下,果然给吓得“站住”
了。
  欧阳勇追了出来,距离拉近,定睛一瞧,大为诧异,笑道:“我还道是臭小子呢,原来
是个标致的……”丫头两字未曾吐出,忽地耳边听得有个喝道:“躺下!”胁下一麻,登时
笑不出声了!
  为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背后暗算欧阳勇的这个人,不用说当然就是牟一羽了。
  牟一羽用重手法点了欧阳勇的穴道,那两条灵獒已是跑得远了。西门燕道:“这两条畜
牲只听主人之命,咱们的轻功再好,也赶不上它。”
  牟一羽道:“刚才咱们是不知道那两条狗跑向何方的,但现在则已知道了,你瞧……”
  西门燕向前望去,前面是一条笔直的路,路的尽头是一座山。那两条狗虽然已是因为距
离太远,只看见两个黑点,但亦已可以确定,它们是要跑上那座山的了。
  西门燕恍然大悟,说道:“不错,咱们虽然追不上狗,但却是一定可以找得到蓝玉京这
小子了。那老和尚受了伤,这小子当然是不会离开他的。”
  蓝玉京刚掩埋了慧可的尸体,就听有脚步声跑来,他赶忙用脚擦掉慧可写在地上的名
字。还未擦得干净,那个人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蓝玉京认得此人就是在鱼行中和金鼎和一起的那个老者。
  英松龄一看地上有新堆起的泥土,老和尚已经不见,那廖掌柜,则躺在地上,凭他的经
验,一看就知道是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些什么事了。
  慧可写下的两个名字已被擦掉十之八九,只剩下“璞”字一旁的“王”字了。
  英松龄喝道:“小子,快快从实招来,这个人告诉了你一些什么?”他指了指地上那廖
掌柜的尸体,接着喝道:“还有,你擦掉的那些字,你也要一字不漏的给我背出来!”
  蓝玉京道:“瞧你倒是一大把年纪,怎的比三岁小孩还没,见识!”
  英松龄哼了一声道:“此话怎讲?”
  蓝玉京笑道:“莫说我不肯告诉你,就算我肯告诉你,你以为我会对你说真话么?”
  英松龄哈哈大笑起来,蓝玉京道:“你又笑些什么””
  英松龄陡地变了面色,喝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懂得什么?倘若我没有本事叫你
说实话,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了!”声出招发,左掌横劈如刀,右掌伸指如钩,以“崩云裂
石”的掌法配合上大擒拿手法,劈、斫、撕,同时施展。
  蓝玉京早有准备,敌不动,已不动;敌一动,己先动,拔剑、跃避、反击三个动作一气
呵成,双方都是快到极点,蓝玉京的剑尖划了半道弧形,正好迎上英松龄抓来的五根指头。
  英松龄心头一凛:“我倒是小觑这小子了。”右掌改横为直,蓝玉京的圆弧还未划成,
被他“三羊开泰”的掌法一冲,横直交错的劲道组成了无形的漩涡,剑尖登时歪过一旁。但
英松龄未能将他的剑震脱手,也是好生惊诧。
  那两条灵獒跑近他们,奇怪的是,并没有补上来咬,却是绕着他们走了两圈,就离开
了。原来它们已经嗅出这两个人的气,和那片破布的气味并不相同。
  它们在地上东嗅西嗅,终于走到了那土堆旁边。它们的嗅觉确是灵敏无比,那一堆土是
蓝玉京匆勿堆起来的,当然不是封闭得严密的墓穴可比,掩埋在下面的慧可的尸体,气味从
泥土的空隙散发出来,给它们嗅到了。
  这次轮到蓝王京的情绪为之不宁了。那两条灵獒已经开始扒那土堆。他不忍见慧可的尸
体遭受恶犬损伤,但又摆脱不了英松龄的缠斗。
  忽听得那两条灵獒发出狼也似的嗥叫,跳起一丈多高,又同时跌落,但跌了下来,却就
动也不能一动了。它们的脑袋开了窟窿,鲜血染红了那一堆土!
  与此同时,一条人影倏地出现。原来那两条灵獒正是被他掷石打死的。
  人还未见,就能够用两颗小小的石子打死这么凶恶的两条灵獒,来人的功力之高,自是
可以想见。英松龄这一惊可当真是非同小可了!须知莫说欧阳勇没有这份功力。即使有,他
也绝对不会打死主人的灵獒。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英、蓝二个都是意想不到。但蓝玉京是又惊又喜,英松龄则只有
吃惊。
  这个突如其来的人是东方亮。
  此时英松龄在大惊之下,刚好又给蓝玉京给扳成平手。东方亮挤进他们中间,一举手就
将他们分开了。他倒是公平对待,并没偏帮哪个。不过,蓝玉京内力比较弱,经过了这样长
时间的拼斗,一被分开,便即支持不住,坐在地上喘气。英松龄退了两步,倒是还能稳住身
形。
  英松龄喘过口气,说道:“阁下是谁,因何来趟这浑水?”
  东方亮淡淡说道:“我若是想浑水摸鱼,刚才就大有可以乘人之危的机会,嘿嘿,那么
如今你们两人恐怕也就只能任由我来宰割了!”这话不单是嘲讽了英松龄,似乎也是有意说
给蓝玉京听的。
  英松龄道:“阁下没有乘人之危,足见胸襟磊落……”
  东方亮哈哈一笑,打断他的话道:“英大卫士,你不必捧我。我不是小人,但也不是君
子!”
  英松龄道:“那就打开天窗来说亮话吧,我不信你是偶然路过,敢问来意为何?”
  东方亮冷冷说道:“好,你要问,我就老实告诉你。英大卫士,你不觉得你和一个未成
年的大孩子拼斗有失身份么?你自己不觉得羞耻,也不害怕别人笑话么?你若打得尚未尽
兴,由我奉陪如何?”
  他边说边解下腰带,把自己的右臂弯过背后,反缚起来。蓝玉京诧道:“东方大哥,你
干什么?”
  东方亮道:“我从来不占别人的便宜,英大卫士,你已经打了一场,我就缚起一条手臂
来和你较量,这总算得是公平了吧?”
  英松龄听得蓝玉京称“东方大哥”之时,不觉怔了一怔,但随即想道:“就算他是东方
世家的后人,二十多岁年纪,谅他的武功也还未够火侯,何况还是缚起一只手。”
  他也真沉得住气,受到东方亮如此蔑视,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阴恻恻地笑道:“你说得
对,以我的身份的确是不能让人看了去笑话,但好在看见我欺负这小子的人也只有你!
  蓝玉京叫道:“大哥小心,他是想……”
  东方亮笑道:“他是想要杀人灭口,我知道。癞蛤蟆都想吃天鹅肉呢,咱们怎能不让他
想?”在他的冷笑声中,英松龄已是一掌劈下来了。
  东方亮单掌相迎,骈指戳出,指力本来不及掌力,但说也奇怪,吴松龄竟然不敢和他硬
碰。迅即变招。他第一招出掌之时,掌风呼呼,刚劲异常。连站在一旁的蓝玉京都觉有如霜
刀刮脸。但变招之后,却已是丝毫不带风声。
  蓝玉京初时诧异,但仔细一看,也看出“道理”来了。
  原来东方亮是把剑法化为指法,严如鹰翔隼刺,凌厉之极。这种肤厉刚劲的剑法本来是
和太极剑法大异其趣的。但蓝玉京凝神细看,却又有个奇怪的感觉,似乎他的‘剑意”竟然
也有某些地方可与太极剑的“剑意”相通。蓝玉京蓦地想了起来:“无色长老说过,他的本
门剑法是叫做什么飞鹰回旋剑法的,想必是在他和我拆过了太极剑法之后,已经能够把这两
种刚柔大异的剑法融会贯通,合而为一了。”
  蓝玉京所料不差,东方亮目前的造诣或者尚未能说是已经把两种剑法融会贯通,但却是
勉强做到了合而为一了。虽然只是“勉强做到”,但用来对付英松龄则已是游刃有余。也正
因此,英松龄才改用阴阳掌力来对付他。他这阴阳掌力另有一功,掌力互相激荡,用着打着
对方身体,就要今得对方如陷无形的漩涡。
  东方亮忽道:“好,你要比掌力我就和你比掌力吧!”单掌和对方的双掌突然“胶”在
一起。
  蓝玉京在旁看得捏一把汗,心里想道:“东方大哥也真托大了,怎可以舍长用短?”英
松龄内力的雄浑他是领教过的,生怕东方亮未必抵敌得住。
  英松龄用上阴阳掌力也没把握取胜,没想到东方亮竟敢和他硬拼内功,这一下可正是他
求之不得的事。他力贯掌心,猛压过去,只觉对方好似并无抗拒的力道,正自欢喜,哪知东
方亮的掌心一缩,他的掌力竟被牵引,好像打到虚空无物之处,连他的身子,也被牵动得倾
侧了。
  蓝玉京看得心花怒放,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本门的武学,讲究的是借力打
力,四两能拨千斤。东方大哥的掌法我没见过,但看来可正是这门功夫。奇怪,师祖传给我
的内功心法那是外人决计不能偷学的,他以别派的弟子,在这门功夫上却用得比我高明得
多!晤,莫非武学之道。练到了上乘境界,都是可以相通的么?”
  英松龄不耐久战,冷笑说道:“你知道我的来历,我知道你的来历,哼,哼,东方世
家,崆峒高弟,却要用别派的功夫,羞也不羞?有种你何不以本身武学与我见个真章。”
  东方亮乘他换气之际,陡地一声大喝:“你要比拼内力,我就与你比拼内力!”掌心轻
轻一转,牵引之力尚在若断若续之际,突然由虚转实,掌力尽吐,英松龄枯瘦的身体就像断
线风筝似的,倒飞出去。
  东方亮冷笑道:“还要不要再打下去!”英松龄也好生了得,一个鹞子翻身,脚踏实
地,居然仍是步履如飞。东方亮峭声说道:“你要杀我,我倒不屑杀你,乌鲨河的浑水,你
就莫要趁了!”
  他回过头来,只见蓝玉京呆呆地望着他,似乎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
  东方亮道:“慧可大师呢?”
  蓝玉京道:“在这土堆下面。”
  东方亮叹道:“我来迟一步了。他是死于非命?”
  蓝玉京道:“不错,他是在乌鲨镇上那间鱼行的老板家中遭人暗算的。不过,他“去”
得倒很安然。”
  东方亮道:“暗算他的是不是一个蒙面人?”
  蓝玉京心中一动,连忙问道:“正是,大哥,那蒙面人是谁?”
  东乃亮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知道那蒙面入是谁,还是不愿意告诉蓝玉
京,他摇了摇头,便即反问:“慧可大师圆寂之前,对你说了些什么话?”
  蓝玉京想起慧可临终的嘱咐,心里踌躇莫决。慧可是嘱咐他不可告诉任何人的,但东方
亮却又于他有救命之恩。
  东方亮叹了口气,说道:“在断魂谷我是不该将你欺骗,但我也是有隐衷的。有一天我
会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时候。算是我暂且欠你的一笔帐吧。”
  蓝玉京道:“大哥,别这样说,我欠你的更多。”
  东方亮道:“你欠我也罢我欠你了罢,大家都莫计较了。好,你告诉我吧!”也不知是
否由于太过兴奋的原故,他的声音也变了,变得尖锐、急速,眼神也显得颇为异样。
  但这眼神却是蓝玉京熟悉的,在他被困断魂谷的那段时间,那个几乎每天都在和他比剑
的蒙面人,在每一次比剑之后露出的就是这个眼神!
  他没有听过那蒙面人的声音,但那蒙面人是谁,在最后一天则是已经揭晓了的。就是这
个站在他面前的东方亮!
  这刹那间,蓝玉京不由得蓦地起了思疑:“东方大哥他明知道昨晚那个蒙面人是谁,他
却不肯告诉我;会不会他就是昨晚在金家出现的那个蒙面人呢?在断魂谷的时候,他也曾经
用过如此手段骗过我的。”
  “怎么,你还不相信我吗?这件事关系重大,你快点告诉我!”东方亮那异样的眼神已
经收敛了,但他的语调却似乎显得更加焦躁不安。
  “或许我不该有这样怀疑。”蓝玉京心里想道:“但慧可大师告诫过我,切莫轻信他
人,我也不该这样快就忘记他的告诫。”
  “慧可大师临终之际,只对我说一句话、他说,孩子。对不注,我不能陪伴你了、”蓝
玉京并没说谎,慧可的确是对他说过这句话。他的眼圈不禁红了。
  东方亮大失所望,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他问道:“就只这么一句话吗?”
  当然并非只此一句,但蓝玉京却是平静回答:“不错,就是这么一句。”说话之际,心
中暗自想道:“对不住,你骗我一次,我也骗你一次。”
  东方亮半信半疑,忽地又提高声音问道:“七星剑客的下落你知道没有?”
  “七星剑客?”蓝玉京没想到东方亮竟也知道七星剑客,仓碎间未想好怎样回答,只能
重复一句。
  “不错,就是那个曾经伤了你的义父的七星剑客郭东来!我知道你来辽东就是为了找他
的。但时间无多,我可不能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了。”焦急之情,现于辞色。
  蓝玉京道:“不知道。”心里则在想道:“原来七星剑客姓郭,那个霍卜托,所用的汉
名叫郭璞,他不改别的姓,这其间……”
  心念末已,只听得东方亮又在急促问道:“七星剑客有个儿子,慧可大师是应该早已对
你说了的……”
  蓝玉京正自心中苦笑,不知怎样回答他才好。想不到东方亮却自动替他解了困。
  东方亮刚刚提到七星剑客有个儿子,若是顺着口气说下去,是应该说到霍卜托或郭璞的
身上的,哪知他忽地话头一转,说道:“我骗过你,也难怪你不敢相信我,好吧,待到日后
你明白我的心迹之时,再告诉我吧。”这几句话,越说到后来越快,说到“心迹”二字,他
已是好像迫不及待似的,一个转身就跑了。最后那一句话,已是在数十步开外传来的声音。
  蓝玉京大为奇怪,“怎的他好似逃避什么,莫非是又有人来了?”
  心念末已,果然就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瞧瞧,上面那个人是谁,我没说错吧?”
  “啊呀,果然是表哥!表哥,别跑,你听见了吗,我是你的表妹呀!”
  “玉京师侄,别慌,我是你的牟师叔!”
  叫表哥的那个人是西门燕,叫“玉京师侄”的那个人是牟一羽。他们的轻功本来是不相
上下的,但此时西门燕却跑得特别飞快,把牟一羽甩在她的后面。她对站在山上的蓝玉京好
像视而不见,一股劲地追东方亮去了。
  蓝玉京刚刚擦掉慧可写在地上的字迹,但字迹不见,痕迹还是可见。牟一羽走到他的面
前,眼睛却看着他的脚下的地面。微笑说道:“玉京,你没想到我来找你吧?”
  蓝玉京心中苦笑道:“来了,又来了!”
  他只道牟一羽定将重复问他一遍东方亮刚刚问过的那些问题,哪知牟一羽却道:“师
侄,无相真人归天的消息,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吧””
  蓝玉京道:“是,我已经知道了。只可惜我不能回去给他奔丧。”
  牟一羽道:“不,你还是可以赶得及的,安葬的日期延至下个月初七,刚好还有半个
月,你马上赶回去。辛苦一些吧。”
  蓝玉京道:“我,我恐怕不能马上赶回去。”
  牟一羽道:“我知道。你把前掌门人叫你办的事交给我吧,交给我,你就可以回去
了。”
  蓝玉京怔了一怔,说道:“我不懂师叔的意思。”
  牟一羽笑道:“无相真人叫你跟慧可大师来辽东找七星剑客是不是?这件事你当然不可
说给别人知道,但我是早已知道了。”
  蓝玉京思疑不定,心里想道:“他的爹爹是本派现任掌门,他知道这件事情,那也不足
为奇。”要知牟沧浪之继任掌门,乃是无相真人在去世之前就预先作了安排的,前任掌门把
未了之事向后任交代,亦属情理之中。但师祖留给他的那封遗书,又为什么只是叫他去找慧
可大师,一切都得听从慧可大师的吩咐呢?
  而慧可大师正是刚才在临终之前,对他作了“特别”吩咐的……不要说给任何人知道,
即使是掌门人问你,你也不可告诉他。慧可说的“掌门人”,那不分明就是指牟一羽的父
亲,如今已是改唤“无名真人”的牟沧浪么?
  他摇了摇头,说道:“师祖是叫我到少林寺去找慧可大师,听候慧可大师差遣,慧可大
师就把我带到辽东来了。七星剑客这个名字,我倒是曾经从慧可大师的口中听见过的,但可
惜直到今日,我还未知道七星剑客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这话倒也并非谎语,七星剑
客的姓名是东方亮说出来的。而他也的确尚未知道七星剑客的下落。
  牟一羽半信半疑,目光移到了那个姓廖的掌柜身上,说道:“这个人是给慧可大师打死
的吧?”
  蓝玉京不知他因何有此一问,但想此事也无须说谎,便点了点头。
  牟一羽道:“慧可大师在去世之前,真的没有对你说过什么话?”
  蓝玉京顺着他的口气道:“真的没有。”
  牟一羽道:“我相信你。那你将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吧。”
  蓝玉京一怔道:“哪个人?”
  牟一羽道:“托人带信给金老板的那个人。慧可大师把这廖掌柜抓出来,不就是要在他
的口中问出那个人是谁,以及他在何处么?”
  蓝玉京暗暗吃惊:“这位小师叔年纪长不了我多少,却如此精明厉害!”不过他仍是摇
了摇头:“我不知道。”
  牟一羽变了面色,说道:“慧可大师在临终之前,还要杀他灭口。自必是已经取得了他
的口供。蓝师侄,难道你连我也不能相信么?你要知道我是奉了掌门之命,来替你办这件事
的。为的是好让你赶回去给师祖送丧。在第三代弟子中,师祖最疼爱你,难道你不想送他入
土,为他守丧?”辞锋咄咄逼人,令得蓝玉京无法招架。
  蓝玉京不知如何应付,无数疑团塞在心中,目光一片茫然,好像给他吓傻似的。
  牟一羽好像也不想逼他过甚,放宽口气,说道:“你冷静下来想想,或者会记得起来。
我替你办这件事,最少得知道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写信给金老板的那个人,一个是曾经在
金家出现的蒙面人。说到这里,想必你也应该知道了吧,昨晚我和你一样,都是躲在金家的
那个园子里的!”
  蓝玉京正自不如何应付,忽听得有人说道:“你无须逼问这个孩子,应该问我才对!”
  以牟一羽那样身具上乘武功的人,竟然未能发觉有第三者藏在附近,这一惊可当真是非
同小可!他给吓得跳了起来,喝道:“阁下是谁?”
  那人哈哈笑道:“你不是要找我的么,我自己来了!”
  说是迟,那时快,那人已是在牟一羽面前出现,但是牟一羽却看不见他的脸容,因为他
是蒙着脸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虽然只露出一双眼睛,但牟一诩也看得出来,他就是昨晚在金家出现。偷袭慧可大师的
那个蒙面人了。
  牟一羽强摄心神,喝道:“阁下意欲何为?”
  那蒙面人冷冷说道:“你这样快就忘记了?我曾经警告过你:若不回头,自招烦恼!
哼,谁知你不听我的话,你现在想要回头,也已迟了!”
  牟一羽手按剑柄,喝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在路上装神弄鬼的家伙!偏偏我不信神,也
不怕鬼!”
  那蒙面人道:“很好,那你还不出剑!有本事你可以叫我变鬼,没本事我就叫你变
鬼。”
  他说话带着鼻音,瓮塞不清,好像是患者重伤风的病人。但说也奇怪,蓝玉京对他这种
特异的鼻音,却“似曾相识”,但却也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这个人的说话。而且他也好像从
未听过患了重伤风的人说话。怎的会有这种奇特的感觉呢?
  蓝玉京心念未已,牟一羽已是唰的一剑刺过去了,喝道:“好,变鬼也好,自招烦恼也
好,我是找定你的了!”
  这一剑迅若雷霆,剑锋堪堪就在刺着那人的时候,倏地抖成三个圈圈,把如直如矢的剑
势变了。蓝玉京暗暗赞叹:“原来三环套月这一招是可以这样使的!”“三环套月”是太极
剑法中的一招,太极剑法本来就是以柔克刚,这一招尤其是要注重柔劲的。
  但牟一羽使这一招,却是另辟蹊径,刚柔并济,而且出招如电,连“后发制人”的基本
口诀也都改了。不过却又不能说他使的不是太极剑法!蓝玉京看得心神如醉,暗自想道:
“怪不得师祖说本门剑法贵在神悟,唉,我自以为已懂妙理,如今方知神悟二字谈何容
易!”
  他对牟一羽的剑法已是心中叹服,哪知那蒙面人的掌法却是更奇。他双手空空,一双肉
掌竟然就敢穿入剑圈,硬劈硬砍!
  转眼过了五六十招,蒙面人忽地叹道:“令尊的确是个武学奇材,但可惜他从张真人那
里变化出来的别出心裁的剑法,你还未能学到一半。”说了这几句话,掌法催紧,不过片
刻,就把牟一羽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蓝玉京这才明白,刚才那几十招,蒙面
人是有心一窥牟家剑法的奥妙,如今他已悉底蕴,可就不让牟一羽再拖下去了。
  蓝玉京虽然对牟一羽颇有怀疑,牟一羽毕竟是他的师叔,而且这个蒙面人又是害死慧可
大师的凶手,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不能袖手旁观。刚才他不出手,只不过是以为牟一
羽可以对付得了那蒙面人而已。
  眼看牟一羽连招架也招架不住了,蓝玉京不加考虑,拔剑便即上前。
  那蒙面人道:“咦,你;这小娃儿也要来送死?”
  蓝玉京喝道:“你杀了慧可大师,我纵然打不过你,拼了一死,也非得和你一拼不
可!”
  那蒙面人叹道:“恩仇二字,亦实难言!”分出左掌对付蓝玉京。蓝玉京一剑削斜过
去,蒙面人正要夺他的剑,不料他的剑势陡然一转,竟是从蒙面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
  那蒙面有咦了一声,赞道:“好剑法!”蓝玉京的剑光过处。把蒙面人的衣袖划开了一
道裂缝,但他的宝剑也给蒙面人的衣袖拂开了。
  蓝玉京这一招的指东打西,变化已是极之奇诡,但蒙面人的挥袖解困还攻,一气呵成,
更加是有如奇峰突起,令人意想不到。蓝玉京被他挥袖一拂,呼吸为之不舒,蓦地想起在断
魂谷石牢中那最后的一天,慧可大师给他讲解的“庖丁解牛”的妙理,心道:“不错,我当
以庖丁为师,庖丁之能游刃有余,全在乎目无全牛四字。”他深知对方武功远胜于己,根本
就不存有侥幸之心,只是全神贯注对方的手掌。
  渐渐他对周围的一切已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甚至就是在他面前和他对敌的那个蒙面
人,他也只是看见一双手掌了。说也奇妙,他一到了接近忘我的境界,呼吸也就自然而然的
舒畅起来,身上所受的压力也好像减轻了。
  那蒙面人暗暗赞叹:“几十年来,我见过的武当弟子也不知多少,真正能够继承张真人
衣钵,恐怕就只有这个少年了,怪不得无相真人如此苦心地培育他,他将来的成就,恐怕也
只有在无相真人之上,不在无相真人之下。”心中赞叹,出手已是如临大敌,不敢再把对方
看作“孩子”了。他最初本是把七分攻势指向牟一羽的。如今则已是颠倒过来,只用三分本
领来对牟一羽了。牟一羽也不禁暗自叫了一声“惭愧”想道:“我只道爹爹所创的剑法已是
天下无敌,现在看来,只怕还比不上玉京这个娃儿参悟的剑法。”
  蒙面人渐渐也有点沉不住气了,心里想道:“我虽不能伤他,但要是再拖下去,可就误
了我的事了。”心中正自盘要怎样才能不伤及蓝玉京身体而将他制服,牟一羽趁这时机,接
连攻了几招,蒙面人蓦地得了个主意,喝道:“姓牟的,我先毙了你!”一个游身绕步、反
手挥袖,接解蓝玉京的剑招,左掌抬起,就向牟一羽的天灵盖拍下。
  蓝玉京是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但见蒙面人的掌心距离牟一羽的顶门不到五寸,他
可是不能不为之心头一震的。
  太极剑法讲究的是意在剑先,绵绵不绝,他心头一震,本来是流转如环的剑势登时露出
缺口。那蒙面人的手法快得难以形容,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蓝玉京只觉身子一轻,已是给
地抓了起来,摔了出去。
  蓝玉京给他摔出三丈开外,“乓”的一声,跌在地上.似乎摔得很重,连叫也叫不出
来,就晕过去了。
  牟一羽这一惊非同小可,大怒喝道:“你敢杀了我的师侄!”他只知道蓝玉京已是给蒙
面人摔死,却哪知道蓝玉京虽然失了知觉,但却是毛发无伤。原来蒙面人摔他,用的乃是一
股巧劲。他也根本不是被摔晕的,而是当蒙面人抓起他的时候,已是点了他的穴道。
  牟一羽惊怒交加,情急拼命。蒙面人盯着他的眼光反而柔和了些,心里想道:“看在他
对蓝玉京还有爱护之心的份上,我倒是不能伤他的性命了。”
  单打独斗,牟一羽如何还能是蒙面人的对手,他一招“三转法轮”,剑势斜圈过去蒙面
人理也不理,双指伸入剑圈,他的“三转法轮”刚刚转了一圈,就给蒙面人的两根指头钳住
了他的剑脊。
  牟一羽嘶哑声音道:“你杀了我吧!”他情知不敌。此时已然只是出于本能的反抗了。
一开口泄了真气,五脏六腑登时就好像给搅得翻转一般。
  但那蒙面人还没有开始问话,却倒是有人先问他了。
  就在牟一羽将要昏蹶尚未昏蹶之际,忽听得有人说道:“好功夫,你是武当派的哪位长
老?”
  朝阳初出,只见来的乃是一个穿杏黄衫儿的女子,
  这女子其实已是半老徐娘,但你若不知道她是谁,还当真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纪。她体态
轻盈,一点也不像是已经有了儿女,而且儿女都已长大成人的母亲,芙蓉如面柳如眉,简直
可以和清晨的鲜花比艳!
  蒙面人见着了她,不由自己的心头一震,两根指头缩了回来,牟一羽去了重压,身子软
绵绵的塌下来,只能坐在地上喘气了。
  那中年妇人走过来了。
  这刹那间,不但那蒙面人心头一震,牟一羽也是不由自己的心头一震。
  这中年妇人有几分像西门燕,不过比西门燕美得多。这还不算奇怪,更奇性是她给牟一
羽一个感觉,竟像是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自然而然的令他生出亲近之感,这“熟悉”不是
对西门燕的那种“熟悉”,而是超乎他对西门燕的熟悉!但他是从来没见过她的!
  她是谁!她是谁?
  但这还不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因为他虽然从没见过这个中年妇人,但已隐隐猜到几分
她是谁了。
  他最想知道的答案是……
  那蒙面人站立有如一尊石像,好像是呆住了。
  美妇人喝道:“你是聋子吗?你是哑子吗?我问你,你是武当派的哪位长老,干嘛不敢
回答?”
  “他是本派长老?”幸一羽这一惊骇更甚了。
  不过,武当原有的两位长老无量和无色,他都是十分熟悉的,新升任长老的不歧也曾和
他相处过不少日子,他又特别留意不歧,自信决计不会认不出来,即使是他蒙上脸孔。
  牟一羽看来看去,不论从哪一方面,也看不出在这蒙面人身上,在着三位长老中任何一
位长老的影子。
  他只看出一点,这个蒙面人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少说也在五十开外,可能还在六十以
上,武功好的人年纪是较难判断的。但无论如何,老年人即使何养得好,和中年人相比,也
总是有些不同的特征。幸一羽刚才和他交手之时,无暇注意,如今仔细看时,可就看出来
了。
  他相信自己的眼力,因此他虽然佩服那美妇一眼就看得出是个老年人,但他却敢断定,
这蒙面人决不可能是武当派的长老!
  他是谁呢,他是谁呢!
  蒙面人没有回答,不过他却摇了摇着。通常来说,摇头应该是表示合认的意思。
  但那美妇却似不能相信,自言自语道:“你的内功似乎比无量道长强一些.你的剑法似
乎也不在无色道长之下。”她不但知道武当派长老的特长,还知道这蒙面人懂得把掌法化为
剑法。
  “不对,不对!嗯,无极道长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后这句话她是面向牟一羽说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牟一羽倒是可以不假思索地告诉她,因为无权道长的骸骨就是由他收
拾,并且将之运回武当山的。但他已是没有气力说话,只能点了点头。
  这时方始听得那蒙面人叹了口气,但仍然没有说话。
  那美妇人忽地折下一枝树枝,冷冷说道:“你以为装聋作哑,就可以瞒得我过么?用不
着你告诉我,我也能知道你的来历。”
  冷笑声中,树枝一抖,登时就使出了一招凌厉的剑法,向那蒙面人疾刺过去。
  只听得嗤嗤声响,蒙面人的衣袖穿了三个小孔,连连后退。
  美妇人喝道:“你敢不还招!”她用的虽然只是一枝手指般粗细的树枝,但树剑刺出,
竟也呼呼带风,玉女投梭,丁山射虎,银汉浮槎,客星犯月,一招阳刚,一招阴柔,交互运
用,
  蒙面人被她逼到悬崖,再无退路,美妇人的树剑斜斜划出三个圈圈,罩着他的身形,剑
尖刺向他的面门,眼看就要挑开他的蒙面巾了,蒙面人这该才双拿一合,还了一招“童子拜
观音”。这一招的意图是把树剑夹住,但美妇人变招也快,迅即抽出树剑,改刺他的下三
路。
  不过她虽然迅速变招,却已给了那蒙面人一个腾挪闪躲的机会,只听得“呼”的一声,
蒙面人已是身形疾起,飞鸟般的从她头顶上空掠过,抱起躺在地上的蓝玉京,跑了。
  这几下兔起鹘落,看得牟一羽动魄惊心,但他也看清楚了一件事实,蒙面人和这美妇多
半是旧相识,他之所以迟迟不敢出招,想必就是因为害怕那美妇人看出他原来的武功家数。
  那美妇人是否已经看出了蒙面人的家数,牟一羽不知;但也已看出那美妇人的家数了。
她使的那把“三转法轮”,正是他父亲将太极剑法加以变化,自创的新招,甚至比他的父亲
使得更好!
  牟一羽眼前一片迷茫,那蒙面人是怎样逃跑的,他已是视而不见了。
  他眼前一片迷茫,心中也是一片迷茫。
  他好像又回到了母亲的病榻旁边,眼中所见,耳中所听,只是她母亲的幻像,只是散发
在虚空之中的他母亲的叹息。
  他在母亲病榻旁边咒骂那“野女人”。明天就是新年初一了,母亲又病得这样重,父亲
竟然为了那“野女人”的缘故,不肯回家!
  他母亲却在叹气,对他说道:“她不是野女人!不,她是个气质高贵的女人,有才貌,
武艺也高,样样都胜于我!”
  现在,他知道这个“野女人”是谁了,就是眼前的这个美妇人!
  母亲说得不假,这个“野女人”的确是气质高贵,才貌双全!尽管为了母亲的缘故,他
心里依然是在骂“野女人”,但也不能不承认,这个“野女人”的确比母亲更美,武艺更
高。怪不得爹爹那样迷恋她了。
  另一个答案也揭开了,用不着那美妇人告诉他,他亦已知道,这个美妇人自己亦即是西
门燕的母亲了。
  当他与西门燕初会之时,他已经有这怀疑了。现在只是更进一步的证实而已!
  他忽然觉得这件事真是滑稽,西门燕与他兄妹相称,没想到她的母亲竟然是他父亲的情
妇!他想笑,笑不出来,他想哭,也哭不出来!心力交瘁,他晕倒在地上了。
  神智已经模糊,觉感依然存在。
  是将要入梦的感觉,似梦非梦,如幻如真。
  首先是奇异的触觉,柔柔的一团,好像散发着鲜花的香味。_
  好像是躺在无数花瓣堆积的地上,比天鹅绒的褥子还更柔软,好像是躺在阳光下的海
滩,细白的柔沙令他每一个毛孔都感觉温暖。
  但更相似的感觉还是躺在母亲的怀中,在接受母亲轻轻的抚摸。
  唉,难道是时光倒流,他在梦中回到童年?
  是什么声音?是吹醒百花的五月的风?还是母亲在他的耳边唱催眠曲?
  温暖的感觉之中也有着冰凉,是花朵的露水湿了他的脸么?
  似梦,非梦,如幻如真!唉,是梦也好,但愿这梦境能够长留!
  蒙面人抱起蓝玉京,走了。那美夫人回到了牟一羽的身边。
  她把牟一羽搂在怀中,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听他的心跳。她用指头的触觉,“听”他
的脉息。
  心脏跳动正常,脉息虽然很弱,但也并不凌乱。
  “不知他是念在敌人的情份,还是不敢对武当派的弟子做得太绝?嗯,但只要羽儿的性
命还能保住,我也不想揭穿他的面目了。”美夫人把眼望去,已经看不见那蒙面人了。她心
上的一块石头亦已落下地了。
  “孩子,没想到我能够见得着你,我固然可怜,你也可怜啊!她轻轻吻了一下牟一羽的
额,一滴眼泪滴在他的脸上。
  牟一羽并非受到内伤,但因被那蒙面人以内力相逼,他也的确是气衰力竭,而且是耗尽
精神了。这,虽然不是有形的伤,也是无形的伤。倘若调养不得其法,他也会像在病过后的
病人一样的,非得一年半载,不可以恢复元气。
  美夫人把手掌贴在他的背心,把本身真气输进他的体内。
  “要是给他知道我是谁,他会更加难受的。唉,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她又一滴泪
水落了下来。
  好梦难留,牟一羽虽然不愿醒来,毕竟还是醒了。
  他一张开眼睛,就看见那美夫人坐在他的身旁。虽然他还是感觉四肢无力,但已是气爽
神清。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是美夫人为他救治之功了。
  “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牟一羽说道。尽管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还是对她存有
恨意。
  那美夫人道:“你用不着谢我,那蒙面人本来就无意伤你生命。”
  牟一羽道:“但若不是得你及时救我,不知还要在这荒山野岭。躺多少天呢!”这话倒
也不假。是以尽管他心中还有恨意。却呀不能不对她多了几分感激了。
  美夫人微笑道:“你大概还未知道我是谁吧,我是西门燕的母亲。我听说她与你一起来
辽东,是以特地来找你们的。”言下之意,你既然和我的女儿这样要好,我助你也是应该。
  牟一羽心道:“我早知道你是谁了。”当下佯作又惊又喜的神色说道:“原来是伯母。
你刚才要是早来一步,就可以见着令媛了。”
  西门夫人道:“她去了哪儿?”
  牟一羽道:“她追她的表哥去了。”
  西门夫人道:“哦!是东方亮吗?”
  牟一羽道:“正是。他是在我们之前来到这儿的,不知怎的,他一见我们,马上就
跑。”
  他知道西门夫人是把东方亮当作儿子一样看待,以为她听了这个消息,定会迫不及待的
去寻找自己的女儿和姨甥。哪知西门夫人竟是丝毫没有离开之意,她仍然坐在他的身旁,只
是叹了口气,说道:“这丫头一向任性,她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但在这件事情上,
我可帮不了她的忙,由得他们去吧。你怎么样,好了点吧?试一试起来走两步看看。”
  牟一羽不便搭话,心里只是奇怪:“即使她不愿帮女儿的忙,但这么老远的来寻找女
儿,为何不想早点见女儿的面?反而好像对我这个外姓的人更加关心?”
  他站起来,试走两步,说道:“好得多了,看来明天就可以行动如常。”
  西门夫人微笑道:“你不要心急,多调养两天,待你的武功恢复了个七八成再走,也不
迟。”
  牟一羽道:“多谢伯母关心。对啦,我还没有将名字告诉伯母呢,我姓牟,叫一羽。”
  他这一自报姓名,其实并无必要。须知西门夫人是因为听得女儿和他同行的消息,才特
地到辽东来找他们的。哪有还不知道他的姓名之理?
  不过,牟一羽也并不是没想到这层,他是因为这个场合甚为尴尬.一时之间,想不到后
西门夫人说些什么才好。是以“没话找活”。西门大人和他见面之后,一直没有问他姓甚名
谁,他是晚辈,在礼貌上也该通名道姓。
  西门夫人果然微笑说道:“我知道,我虽然僻处边陲,孤陋寡闻,但令尊是名震江湖的
中州大侠,如今又是武当派的掌门,我怎孤陋寡闻,也是不能不知道你们父子的啊。燕儿上
次回来,也曾和我说起过你。听说你们是不打不相识的,说老实话,我听得她夸赞你,我也
早就想见你呢。”
  这件事牟一羽是曾听得西门燕说过,夸赞他的其实乃是西门夫人,并不是她的女儿。西
门燕还因为母亲夸赞他胜于夸赞她的表哥而愤愤不平呢。他不懂西门夫人何以对自己如此青
睐?也不懂她既然想夸赞他,又为何要借用女儿的名义,莫非……”
  他和西门燕乃是孤男寡女,万里同行。武林中人对男之嫌虽然没有读书人那样避忌,但
在她的母亲面前,似乎也不能不略解释。
  “多承夸奖。这次我与令媛再次偶遇,她说她要寻找表哥,恰巧我也要到辽东寻找师
侄,故此结伴同行。我和令媛一路上是以兄妹相称……”
  西门夫人面色好像有点古怪,她怔了一怔,说道:“哦,你们以兄妹相称?”
  牟一羽道:“我本来是高攀不起的,不过路上同行,这样称呼比较……”
  西门夫人微微一笑,打断他的话道:“别这么说,要是我的燕儿当真有你这样一个哥
哥,那就好了。她幼年失父,我又疏于管教,她一向是娇纵惯了的,这一路上一定给你添了
麻烦吧?”
  牟一羽以为她是没有儿子才这样说,就道:“伯母,若你不嫌弃的话,我就改口叫你一
声干娘吧。”心里则在想:你是我母亲的仇人,我认你做干娘,以后才容易找到机会报复。
  西门夫人眉开眼笑:“那敢情好,你现在身体尚未康复,不必行大礼了。”受过牟一羽
一拜之后,继续说道:“从今天起,我会将你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你爹只有你一个儿
子,我知道他对你是悉心教养的。”说至此处,忽地问了一句使得牟一羽极之奇怪的话:
“你妈对你好吗?”
  第一次见面的“干娘”,竟然问他的生母对他可好,岂显而易见大出情理之常?
  “西门燕的脾气已经古怪,哪知她的母亲比她还更古怪,假若我不知道她是谁,一定会
把她当成疯子。”
  牟一羽想起母亲的一生,泣然说道:“我的爹爹常常不在家,他除了教我武功之外别的
事情就都是妈妈照料我了。对干娘不怕直说,我得到的母教比父教更多,只可惜她老人家死
的太早。”
  西门夫人道:“令堂系出名门,我也知道她一定会对你好的。”
  牟一羽心道:“妈妈因你伤心而死,不管你对我怎样好,我都不会原谅你的。”
  西门夫人看看天色,说道:“你的元气受损,精神也未恢复,我不该和你絮絮叨叨,只
因第一次和你见面,忍不住说了这许多。现在,你该歇歇了,我知道这里有个山洞,今晚咱
们娘儿俩就在这里过夜吧。我可以帮你凝聚真气,要是恢复得快的话,明天你就能够行动如
常。不过,若要恢复原来得武功,那就恐怕还得多养两三天。”
  牟一羽忍不住道:“你不要去找燕妹和你姨甥吗?”
  西门夫人道:“他们没有受伤,也没有病,用不着我照顾他们。燕儿不论追不追得上她
的表哥,我想她总会回到我的身边的。”
  说罢,她就把牟一羽拉起来,扶他走路。牟一羽无力抗拒,只好由她。
  西门夫人的武功确是非同小可,她的手只是贴在牟一羽的腰间轻轻一带,牟一羽就像御
风而行似的,毫不费力,脚不沾地,就给她牵向前了。
  西门夫人将他扶入山洞,拿出干粮道:“你先吃点东西,嗯,这是马奶酒你怕喝不惯
吧,但倒是长精力的。”
  牟一羽受到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心里越发思疑:“不知她怀的是甚心肠,她分明知道我
是她情敌的儿子,却又好像把我当成她的亲生儿子一般。”
  西门夫人道:“好,现在你可以静坐运功了,把手伸出来,我助你一臂之力。”她握着
牟一羽的手,一股气缓缓从他的掌心输入。
  过了一会,西门夫人说道:“练决必须专心一致,你却在想些什么心事?”
  牟一羽道:“没什么。天色都已黑了,燕妹还没回来!”
  西门夫人微笑道:“或许她已经找着了她的表哥,正在撒表哥的娇呢。我做母亲的都不
担心,你担心什么,你应该担心你自己。你若想早点把真气导入丹田,就不能心猿意马!”
  牟一羽说了一个“是”字,但他虽然已极力摒除杂念,仍然不能定下心神。
  西门夫人道:“羽儿,你还有点什么心事瞒着我吧?不如你直说出来,或者我能替你开
解。”
  牟一羽暗暗吃惊:“我的心事可莫要给她看穿才好。”说道:“干娘,我的确是放心不
下一件事情一”
  西门夫人道:“好,什么心事,说给我听!”
  牟一羽道:“我那师侄给蒙面人抓了去,不知他会将怎么样了?”
  西门夫人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件事么,那我又能向你担保,你的师侄一定可以平安回
来。”
  牟一羽道:“为什么?”
  西门夫人道:“那蒙面人连你都没伤害,怎会伤害他呢?你没看出来吗,他对你那师
侄,实是甚为爱惜。他把他摔出去的时候,用的是股巧劲,生怕摔得重了,伤他呢。”
  牟一羽回想刚才的情形,果然是如西门夫人所说。诧道:“我这师侄是在武当山长大
的,按说不会跟外人发生什么关系。那蒙面人因何要对他特别呢?”
  西门夫人道:“我怎么知道。但你也只须知道他决计不会伤害你的师侄,那就够了。”
  牟一羽心里想道:“你一定知道,不过你不愿意对我说罢了。”
  不能说他对蓝玉京毫不关心,不过,真正困扰他的却并不是蓝玉京的安危,他的确是另
外有着心事的。不过,他也不愿意对西门夫人说出来而已。
  他怕给西门夫人识穿,只好强摄心神,在西门夫人帮助之下,默运玄功,导引真气。思
想集中,灵台也也就渐渐恢复清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牟一羽的真气已能够畅通无阻。西门夫人吁了口气,说道:“复原虽
然不如理想,也算难为你了。你好好睡一觉吧。”
  牟一羽没有睡着,倒是西门夫人先睡着了,她因以全力替牟一羽打通经脉,实在是比刚
才和蒙面有那场拼斗还更吃力,她是疲累不堪了。
  这个山洞的上方开着半月形的缺口,天上的月亮却是圆如明镜,照得见西门夫人优美的
睡姿。不知她是否在一个好梦之中,脸上都好像是孕育着笑意。
  啊,这梦中的笑容为何如此熟悉?
  牟一羽忽然想起来了,他想起了他死的母亲。母亲或者没了西门夫人这行美,但脸上的
笑容却是同样的慈祥。
  他喜欢母亲的笑容,醒着的笑容和睡着的笑容他都喜欢。但可惜母亲的笑容却不常见。
  眼前的幻像,已经是处在病榻上的母亲了。有的只是憔悴的颜容,有的只是令人心酸的
苦笑,在她瘦削的脸上。
  一阵冷风吹来,牟一羽打了一个寒噤,母亲的幻像已经消失。清醒的现实是,母亲的仇
人睡在他的身旁。
  西门夫人的睡姿如此酣静优雅,似是展示出她心境的幸福与和平。牟一羽的目光从西门
夫人的脸上移开,心中却已充满了恨意。
  是谁害苦了他的母亲,就是这个女人,是谁令得他的母亲抑郁以终,就是这个女人!
  他突然有了替母亲报复的冲动!母亲的仇人就在他的身旁,剑也在她的身旁,他只要拨
出剑来,一剑就可以刺进她的心房!
  但这报复是不是太过份了?
  或者不必杀她,只须把她的琵琶骨挑断。让她变成残废,多好的武功也使不出来!
  又或者只是毁了她的容貌,让她永远变成丑妇,看爹爹还能不能爱她?当然,如果是采
用这种报复手段,他一定会丧命在西门夫人手下,但只要能替母亲出了口气,掉了性命又算
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暗算一妇道人家,未免太卑鄙了。对,还是宁可让她杀了我的
好!”他手中握着的剑开始在颤抖了。
  “正神”与“邪神”好似同时在他的心中争斗,他是终于坠入了“魔道”呢,还是忽然
会清醒过来?
  蓝玉京渐渐醒过来了。
  在那蒙面人将他放下来之后,他已经醒过来了。不过,那蒙面人还没发觉。
  蓝玉京一见到这蒙面人的时候,就有一个奇怪的感觉,觉得“似曾相识”。尤其在听得
他用生浊的口音说话的时侯,这种感觉更甚。
  他这“奇怪”的感觉其实是正确的,那蒙面人不但认识地,而且还深悉他的武功。
  不过,他知道的是蓝玉京在武当山时的武功,这半年来,蓝玉京的武功进境如何,可就
不是他所深悉的了。虽然,蓝玉京刚刚和他交过手,但引起他惊异的不过是蓝玉京的剑法而
已。内功的深浅,可还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出来的。他知道蓝玉京应有进境,可还没有想到他
的进境已是远远超乎他的估计。
  他点了蓝玉京的昏睡穴,生怕伤了蓝玉京的身体,不敢用上重手法。他把点穴的内力
“控制”得“恰到好处”,准备让蓝玉京在两个进辰之后醒来,哪知不到一个时辰,蓝玉京
就渐渐恢复清醒了。
  他把蓝玉京放了下来,忽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鄙视他的义父,其实我的所
为,和不歧用比,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蓝玉京心头大震,这蒙面人提起他的义父,跟着还说出他义父的“道号”,那是决无疑
义的了,蒙面人一定是武当派的弟子而且是他的义父很熟的人!
  是无量长老么?不像,不像!是无色长老么?更不可能!
  蒙面人也不是道家装束,武当山上,有时虽然也有俗家弟了借住,但若不是常住的道家
弟子,又怎以熟悉他的义父?不过,装扮是可以改变的,只有武功才假冒不来。
  这蒙面人的武功远在他的义父之上,倘若不是两位长老,又能是谁呢?他义父的武功,
已经是在同辈中首屈一指的了。
  另一个令他心灵的大受震撼的是,从这蒙面人的口气听来,他的义父果然是坏人!或
者,最少也是个行为不端的人。否则,怎么引起他的鄙视?
  你不自觉的抖了一下,蒙面人似是吃了一惊,轻轻地拍一拍他,说道:“你醒了么?”
  蓝玉京没有作声,把呼吸调匀,装着仍在熟睡。蒙面人自笑多疑,说道:“还是让他早
点醒来吧。唉,这可怜的孩子!”蓝玉京感觉到他的手掌贴着自己的背心,忽地好像有股热
气注入,令得他浑身发热。
  他的肚子里好像包着一团炽热的气体,气体在膨胀,肚子就像要给胀破了。那炽热之
感,也越来越甚。蓝玉京咬着牙关抵受,也终于抵受不住,发出了呻吟了。
  蒙面人喝道:“你这不识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点点折磨都受不了,还居然敢替旁人出
头!”
  蓝玉京呻吟道:“你杀了我吧,你不杀我,我终须要替算慧可大师报仇!
  蒙面人说的“旁人”本是指牟一羽而言,没想到蓝玉京仍然是记着他暗算慧可的仇恨。
  蒙面人心里叹了口气,这一瞬间,转了好几个念头:“不管我对他怎么好,这小子也不
会领我的情。我不杀他,终是难免后患!不,不!我杀慧可可是出于无奈,怎还可以造这个
孽?这孩子,可是我看着他长大的啊!”
  “我已经是一只脚伸进棺材的了,即使有甚后患,也不放在我的心上!这小子做梦也想
不到我是谁的,我怕什么?他是无相真人最疼爱的徒孙,无相真人把光大武当门户的希望都
放在他的身上,唉,无相真人的恩德,我是无法报答的了,唯一可行之道,只是帮他达成他
那末了的心愿。只要这小子不负无相真人的期望,他日即使我终须死在他的手下,那也值
了!”
  思念及此,他已是消了杀机,但仍是装作不怀好意的发出嘿嘿冷笑:“我偏不杀,偏要
将你折磨!嘿嘿,你们武当派的内功心法不是最擅长于导引真气的么,原来竟是假的?哼,
你这小子无福消受,那就活该受这折磨!”
  冷笑声中,蒙面人扬长而去。但蓝玉京却是从他的冷笑之中醒悟了。
  “他提起本门的内功心法,莫非他是特地将本身真气输入我的体内,目的就是为了帮我
增长功力的么?但他杀害了慧可大师,却是为何要对我这样好呢?”
  蓝玉京满腹疑团,但他实在炽热难当,只好姑且一试。
  他一试运用本门心法,那团炽热的气体果然渐渐就好像得到疏导一样,一点一滴的给他
导人丹田。每导进一分,就减轻一分难受。
  正当他专心导引真气之际,忽听得有个清脆的、相识的声音叫道:“表哥,表哥!”原
来是西门燕找寻她的表哥,找到这座山头来了。
  蓝玉京曾经在断魂谷见过她一次,那时西门燕也正是在追赶她的表哥。蓝玉京暗暗好笑
道:“没想到她追到了辽东,也还是没有追上。听说她刁蛮成性,偏偏她最想得到东西都没
得着,也真可怜。”
  心念末已,忽听得有人说道:“可怜的小妞儿,是不是你的表哥不要你了?”如讽如
虐,声音却娇媚非常。蓝玉京用不着看,就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了。
  来的是青蜂常五娘。
  西门燕满面通红,喝道:“你胡说什么,我的事不用你管!”常五娘的武功或者不算很
高,但她是唐二先生的情妇,使毒的本领却是得到四川唐家的不传之秘的,西门燕天不怕地
不怕,对她可还不能不当真有几分顾忌。
  常五娘格格一笑,说道:“我说的是正经话啊,别的本领老娘不敢夸口,勾引男人的术
事你可得拜我为师。你若求我,我倒可以帮你的忙!”
  西门燕忍不住了,骂道:“不要脸!”
  常五娘纵声大笑起来。
  西门燕莫名其妙,说道:“你笑什么,我没工夫陪你发疯,让我过去!”
  常五娘堵住她的去路,笑了好一会子,方始停下来说道:“你知不知道,你骂我也就是
骂了你的亲娘!”
  西门燕这一下气可大了,本来是对常五娘有几分顾忌也不顾了。板起脸斥道:“你这淫
贱的妖妇。敢和我的娘亲相比?”
  常五姐笑道:“你莫笑痛我的肚皮了。你以为你的娘亲当真是三贞九烈的女子么?她偷
汉子本事,我还自愧不如呢。不过,我若猜不错的话,她在你面前,一定是假装正经的,所
以我也不会怪你。”
  西门燕气得面色铁青,唰地拔剑出鞘,喝道:“你再胡说,我杀了你。”
  常五娘摇了摇头,叹道:“可怜,可怜,你竟给自己的亲生母亲瞒了二十年!你想知道
你的母亲现在正在做什么事吗,她是和她私生子私会!你若不信,我带你去看。我说的倘是
假话,你再杀我不迟!”
  西门燕双颊火红,一剑就刺去,喝道:“妖妇,你也不怕下拨舌地狱,我杀不了你,我
妈也会杀你!”正是:
  只为孽缘难自解,看来清浊永难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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