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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雪神雕》


第二十六章 无盐软床猿老妻



  木小邪铸造的大刀,已被几块又脏又破的烂布包裹着,随随便便地丢放在马车之中。
  马车是老太叔买下来的,价钱贵得吓死人,他给了车主白银半两。他道:“要是你不肯
卖给老夫,这块大石头便是你的榜样。”一拳击向一块万斤巨石,他老人家的拳头立刻爆裂。
  巨石还是巨石,依然故我四千八稳摆放在路边。老太叔把血肉模糊的拳头在车主面前幌
了几幌。道: “你瞧清楚了没有?”
  车主当然瞧得一清二楚,马小雄把他拉开一旁,悄悄地给了他一锭黄澄澄的金元宝,同
时扯直嗓子大吼:“他妈的,你可知道我的老大哥是谁?”
  车主立刻“战战兢兢”、“大吃一惊”地“颤声”叫道:“这位……老侠神功厉害,请
恕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还望老侠……少侠……还有那位女侠……齐齐手下留情。”
  金元宝在手,这位车主早巳恨不得跪下来向马小雄“谢恩”。
  马小雄“唔”的一声,道: “咱们这位老侠,老人不记小人过,既然你已……他妈的
大彻大悟,心中雪亮鼻孔干净心甘情愿把马车奉上,老侠、少侠和女侠都不会把你怪罪,这
半两银子,你非要好好收藏不可。”车主连连点头,恭送“三侠”登上马车。
  老太叔自从旧患复发,神智又渐渐模糊起来,但却不再以“十五岁少年”自居。
  登上马车车厢,老太叔道:“着令车把式往北直走,不得转弯抹角,如有违抗,脱掉裤
子重重打屁股!”
  马小雄听了,精神大振,道:“赶车的听见了没有?”
  “车把式”是阿玫。这一老一少在车厢里的疯言疯语,她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她脸
上一红,咬了咬牙,立刻把马车在一块草坪之上不住地转弯兜圈。
  老太叔哼一声,对马小雄道:“车把式不听从命令,你说怎办?”
  马小雄道:“自然是依法严惩,方始正经。”爬出车厢,大声道: “奉老大哥之命,
要脱掉你的……”还没说完,“啪”的一声,脸上清脆玲珑地吃了一鞭,竟是完全无法闪避。
  马小雄缩回车厢里,老太叔瞧着他左半边面颊,道:“你又不是个大姑娘,怎么脸红红
的?是不是吃错了不干净的东西?”
  马小雄逆:“不错,外面的辣椒很厉害,还没吞进肚子里已像是火烧一般。”
  老太叔道: “你是非常聪明的孩子,只是脸皮还不够厚。”
  马小雄讪讪一笑,睨视老太叔一眼,只见老人的目光,已渐渐散涣,再也不复从前那么
锐利。
  马车曲曲折折地绕道而行,有时候为了避过一座山峰,往往要绕过几百里路,才能绕得
过去。
  老太叔虽然头脑不大清楚,但却不住的在指指点点,道:“只要照着老夫的指引,总有
一天可以抵达玉洞峰天工堡。”
  不止一日,马车来到了一列大山之下,美丽的车把式阿玫道:“这一列大山,无论如何
是绕这不过去了,这辆马车怎办?”
  老太叔道:“你俩且在这里亲亲热热,我去找一户人家,把这辆价值连城的宝马香车买
了下来。”虽然新伤旧患在身,但一身轻功依然故我,才冲出车厢,已像是一圈蔚为奇观的
肉球,呼噜呼噜地直滚出去,转瞬一去无踪,头也不回。
  老太叔去后,马儿垂下马脸在路边吃草。
  马小雄赞道:“这是一匹好马。”
  阿玫奇道:“怎见得这是一匹好马?”
  马小雄道:“这是大山下的青草,要是下驷见了,决不敢吃。”
  阿玫道:“马儿不吃草,难道吃树皮不成?”
  马小雄道:“凡是劣马,只懂得吃窝边草,但这匹马非比寻常,乃万中无一之宝马,因
此,好马不吃窝边草,只喜欢吃大山下的劲草。”
  网玫道:“大山下的草,也只不过是草,何以见得便是‘劲草’?”
  马小雄道:“常言有道,‘疾风知劲草’,这里的山风特别强劲,不消说,能够在这山
下生长的,必然都是劲草,而绝不会是一般的野草、杂草、禾杆草。”阿玫忽然没精打采地
蹲了下来,目中隐隐泛着泪光。
  马小雄眉头一皱: “你怎么了?我只是说说花花草草,你怎么伤感得如此厉害?”
  阿玫道: “你说起了草,使我想起了师父曾经给我的‘晕浪草’。”
  ——当日,水老妖带着马小雄和阿玫登上大船,前往茫茫大海之中的东蛇岛,阿玫在船
上晕浪,呕吐大作,后来水老妖给了她一些“草料”,说吃了之后再也不会晕浪。
  ——果然,经过口后验证,这种“神草”确具宏效。
  因此,马小雄提起了“草”,阿玫睹物思人,不禁想起师父水老妖,一时感触,终于掉
下了两行清泪。
  马小雄给她这么一哭,也是惆怅茫然。若论思念水老妖及恶婆婆之深,他绝不会在阿玫
之下。
  正当二人相顾无言,几欲抱头痛哭之际,老太叔已骑着一匹白马疾冲回来。 
  白马之上,还有一个衣饰贵丽的中年人,这中年人给老太叔挟在肋下,一张脸白得像是
死鱼肚一般。
  老太叔虽然身材又肥又矮,甚至看来臃肿至极,但骑术居然极是佳妙。
  中年人忽然给老太叔轻轻一抛,整个人跌在马车旁边。
  老太叔这才问道:“你是这里方圆五百里内最有财有势的大财主,而且对天下间各种好
马、劣马、不三不四的马大有研究,既然如此,老夫那末问上一问……喔……对了,尚未请
益尊驾叫什么名字?”
  中年人苦着脸道: “鄙人金有银,三十九岁,尚未纳妾。”
  老太叔道:“听说你连老婆也不曾娶过,怎么一开口便说尚未纳妾。”
  中年人道:“这是乡例,凡是尚未娶妻之人,必须说是尚未纳妾,否则会大大的不吉
利。”
  老太叔沉吟半晌,笑道:“这种乡例甚好,但你是否娶妻纳妾,老夫是不必理会的,最
重要的,还是你愿意出价若干,把这辆宝马香车买了下来?”
  金有银道:“好汉饶命,一千两银子如何?”
  老太叔登时脸色一变,怒道:“他妈的!可知道老夫用了多少两银子,才能买下这一辆
宝马香车?”
  金有银道:“这个……鄙人可不敢乱猜。”
  老太叔哼的一声,忽然把马小雄拉过来,道: “老弟,你告诉他好了。”
  马小雄面露为难之色,呐呐道: “这种事,还是由老大哥自己说吧……”
  老太叔勃然道:“为什么你不敢说?”
  马小雄道:“不是不敢说,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老太叔叹了口气,道:“你少担忧!这位金员外,跟老夫有过命的交情,要是他敢否认,
我立时便要了他的狗命!”
  如此这般的交情,确是“过命”得很。
  马小雄只好勉为其难地道: “本来嘛,这辆马车的确是价值连城的,但当咱们要买下
这辆马车的时候,偏偏他妈的手风不顺,老大哥输了八十五万两,小弟也输了五十六万两……
还有咱们的车把式姑娘,她也输了四十三万两……”
  老太叔听了,不住的摇头叹气: “往事俱往矣,人在赌场,不是赢得金银满载,便是
输得一穷二白,正是他妈的愿赌服输,如今提起又有什么屁用?”
  马小雄连连点头,道: “老大哥所言甚是。当晚,咱们都已输至面无血然,只好回老
家上床睡觉,但路途遥远,要是靠着两条腿爬回去,少说也得三两个月。后来嘛……”
  “后来又怎样了?快说!”老太叔不耐烦地催个。
  马小雄只得爽爽快快地道:“为了回家有车,咱们把输剩了的银子,拼拼凑凑下来,勉
勉强强凑足了数目,才能把这辆马车买下来。”
  老太叔听到这里,脸上的神情渐渐显得有点满意: “够了够了,闲话休提,我年纪老
迈,记性不大好,当晚,我凑了多少两银子作为买下这辆马车之用?”
  马小雄道:“白银半两。”老太叔登时直跳起来。
  但马小雄接着又道: “你只剩下白银半两,另加一百颗龙眼般大小的珍珠,除此之外,
再无余物。”
  老太叔听了,皱眉道:“不是一百三十六颗吗?”
  马小雄道: “本来是一百三十六颗的,但在离开赌场之前,你押了三十六颗赌双单,
结果押双开了个单,那三十六颗珍珠只好泡了汤,真是他妈的黄肿脚不消提。”
  老太叔又叹了口气,喃喃道: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押双?要是押个单,岂不是
赢了吗?真是蠢材!”
  马小雄道:“除了你那半两银子和一百颗珍珠之外,我只剩下小半袋金刚钻,若论价钱,
只值三十二万两。”
  老太叔道:“车把式姑娘那边又怎样?”
  马小雄道: “她身上的财物,全都输得一干二净,但恰好她的姨妈路经该地,知道咱
们要买一辆马车回家睡觉,便借了二十万两银子给她,也幸亏如此,咱们才勉强凑足了数,
把这辆价值连城的马车买了下来。”
  老太叔脸上又再露出不耐烦之色:“也不必说得太详尽了,连同一百颗珍珠抵数,这辆
马车总值若干?快说,别耽误了金员外的光阴。”
  马小雄不假思索,立刻朗声说道:“不多不少,合共八十九万三千五百七十六两半银
子。”
  老太叔道:“这便是咱们买下这辆马车的价钱吗?”
  驯、雄道: “正是……不……后来,咱们的车把式姑娘跟卖主商洽,把价钱减低了一
点点。”
  老太叔道:“减低了多少?”
  马小雄道:“半两。”
  老太叔道:“对方是否愿意?”
  马小雄道: “初时不愿意,后来争议了两个时辰,才勉强答允下来。”
  老太叔道:“换而言之,这辆马车的价钱是八十九万三千五百七十六两正,对不?”
  马小雄点点头道:“正确无讹。”
  老太叔盯着金有银的脸,道:“大财主,听见了没有?”
  金有银苦着脸,道: “听……听见了,但……八十九万三千五百七十六两……几位好
汉便是把我一刀一刀切碎,我也买不起这辆价值连城的马车。”
  老太叔道; “放心好了,咱们不会要你付出原价,大可以把价钱压低一些。”
  金有银忙道:“可以减低多少?”
  老太叔咧嘴一笑:“半两。”金有银差点没当场吐血倒下。
  马小雄立刻把金有银扯开一边,道:“八十九万两未免是太厉害一点,不如这样吧,五
千两算了。”
  金有银忙道:“要是五千两,那可大有转寰余地,但那位老英雄只怕不肯收下。”
  马小雄道:“那位老英雄只是头一遭做强盗,不怎么懂做贼的规矩。你放心好了,只要
把五千两银子乖乖奉献,保证阁下平安大吉。”
  金有银不再犹豫,匆匆奉上五千两银票,正要拔足飞奔,老太叔一手把他抓住,喝道:
“你是干什么的?”
  金有银大惊,苦着脸叫道:“那位小英雄已跟鄙人议好价钱……他……说是五千两……”
  老太叔怒道:“五千两便他妈的五千两,小英雄讲过的话,绝对作得数,但咱们既已把
马车卖给了你,你怎么还靠着两条腿走回去?”
  金有银如获大赦,匆匆爬上马车,充任车把式脚色,脸青唇白地驾驶着马车急急逃命。
  老太叔哈哈一笑,道:“老弟,你好大的胆子,怎么说老大哥是个强盗。”
  马小雄道: “强买强卖,本来就是作贼的行径,老大哥是否认也否认下来。”
  老太叔道:“你可知道那个金有银是什么东西?”
  马小雄道: “瞧他的模样,多半是为富不仁的大财主,否则老大哥也不会缠上这人。”
  老太叔道:“谁说他为富不仁?这厮素负善心人之盛名,为人仗义疏财,急公好义。可
惜牙功差劲,早晚任人鱼肉,反正都不过贼人的掌心,倒不如由老大哥把他的财产抢了一半,
然后再作道理。”
  “才五千两,便是这大财主的一半财产吗?”
  老太叔道:“他的房子值一千两,家里的珍藏宝物值一千两;老婆妻妾要是统统卖了出
去,也值得上一千两。此外,家中养了几十支鸡,几十支鸭,几十条羊,连同猫猫狗狗之类
的畜牲,也值得上一千两,连同一千两银子及五千两银票,不多不少总共一万两,咱们要了
他五千两,恰好便是他的一半财产。”如此这般“准确”的计算,也只有老太叔才能说得上
来。只是,金有银根本并未娶妻,更未纳妾,如何能把妻妾统统卖了出去,着实耐人寻味。
  老太叔又向大山远方一指,道:“只要攀过这几座东西,便是玉洞峰,天工堡要是尚未
倒榻,便在峰顶之上。
  马小雄、阿玫抬头往上面一望,但觉“这几座东西”深不可测,也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
抵达玉洞峰天工堡。(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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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叔说完之后,忽然气喘咻咻,身子软绵绵地倒下。
  阿玫忧心忡忡,道:“他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衰弱,但有时候却又神龙活现,信难无从揣
测。”
  马小雄道: “既已到了这里,玉洞峰已不远,还是先把老大哥带回天工堡,然后再作
道理。”
  忽听一人笑嘻嘻地说道:“太叔堡主回来啦。”
  另一人却哭啼啼地道:“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在外面死掉,落得干干净净?”这二
人的声音,听来都是说不出的稚嫩,但却男女难分,似乎只是七八岁的小孩。
  马小雄、阿玫环顾四周,完全瞧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马小雄沉声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快给我滚出来!”
  笑嘻嘻的那一把声音笑道: “谁说咱们鬼鬼祟祟?咱们是光明正大的‘天工堡二童’,
我是‘笑童’,他是‘哭童’,一笑一哭,天翻地覆。”
  哭啼啼的一把声音哭道:“别听笑童胡说八道,我们是偷偷摸摸的鸡鸣狗盗之辈,总是
喜欢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暗箭伤人,更喜欢在厨房里在别人的饭菜中下毒。”
  笑嘻嘻的声音笑道:“别听他胡言乱语,咱们暗箭伤人,但从不杀人,只是射断别人的
手筋脚筋,虽然喜欢在别人的饭菜里暗中下毒,但也没有真的毒死过什么人,只是把那些该
杀的东西毒得连话都不懂得怎样说,一辈子变成了白痴。”
  哭啼啼的声音哭道:“你才是他妈的胡说八道!天下最毒妇人心,但你这颗歹毒的心,
比最恶毒的妇人还更歹毒百倍。”
  笑嘻嘻的声音笑道:“要是咱们心肠柔软,做事也手软脚软,在这三十年以来,又怎能
把天工堡管治得妥妥当当。”
  老太叔忽然霍的一声跳起,喝道:“都给我滚出来!”忽然又再神龙活现,中气十足,
情况怪异莫名。
  喝声一起,但觉眼前花花绿绿的色彩有如走马灯般乱晃,两条细小的身影陀螺似的分从
一左一右转了过来,竟在短短一霎眼间令人为之瞧得眼花撩乱。
  转瞬间,眼前站定了两条矮小的人影。只见这二人身高不满四尺,虽然都是面白无须,
但一望而知,已是年纪老迈之人。
  这二人的衣服,颜色十分杂乱,只见一件简简单单的上身衣裳,已夹杂着十几种鲜明刺
目的颜色,就像是在一个小小的花瓶上,挤插着几十朵不同色泽的花朵一样。
  这两名侏儒,便是玉洞峰天工堡中的“天工二童”,一脸笑意但门牙早已脱落的是笑童,
另一张苦得不能再苦的苦脸,自然便是属于哭童的。
  二童恭恭敬敬地在老太叔面前跪了下来。齐声道:“天工二童叩见堡主,祝堡主酒量大
减,内力大增。”
  老太叔听了,怫然不悦:“三十年不曾回来,一回来仍然听见这两句废话!”
  笑童笑道:“这是主母定下来的祝贺词句,谁也不能更改。”
  哭童哭道:“小哭是很想改一改的,小笑也是心里这样想,但……呜呜……总是想不出
更好的语句,只好暂且继续这样祝贺下去……”
  老太叔哼一声,道:“你们的主母死了多久?”
  笑童笑道:“主母比母狮子还要凶,小哭早就渴望她快点归登极乐世界,位列仙斑,变
成一个恶仙。”
  哭童哭道:“不要听小笑胡诌。我只盼主母长命百岁。”
  笑童笑道:“主母已九十九岁,小哭好不恶毒,只盼主母明年就死。”
  老太叔叹道:“生死有命,既然恶婆婆至今未死,只好我死掉便是。”
  笑童笑道:“堡主说的甚是。”
  哭童忽然取出六根精钢管子,每三根相连在一起,很快就组成了两根六尺长短的精钢管
子。
  笑童笑了一笑,白背包上取出两顶形状有如鸟巢的帽子,一顶给哭童戴上,自己戴上另
一顶,模样甚是怪异。
  在此同时,哭童又把一块质料极是柔韧的布料取出,这块布料也和二人的衣服一般花花
绿绿,而且早已经过缝制,左右两边都有夹洞,可以穿套在精钢管子之中。一经穿套,平放
张开,便宛如一张担架床。
  二童又在鸟巢般的帽子两侧,各自伸出一尺左右的精钢管于,管子未端,另附有细小的
钢叉,二人合共组成四叉悬空,平放之势,恰恰可以把轻巧的担架床摆放在二人头顶之上。
  老太叔轻轻一跃,有如一团大肉球般躺在担架床上,道:“要是把我摔下来,各自把屁
股肉割下半斤拿去喂狗。”
  笑童笑道:“小哭的屁股又臭又韧,狗也不吃。”
  哭童哭道:“小笑的屁股又香又滑,最好割足一斤,连猫也一并喂了!”
  二童一面说,一面头顶担架床,脚步轻快地登上山道,如履平地。
  马小雄、阿玫跟随在后,初时还不怎么样,时候一长,二人内力不继,渐感吃力。
  笑童走在最前头,忽然笑道:“那位小姑娘,手里捧着一包又臭又脏的物事,自然走动
得很是辛苦,不如把它丢掉,定必轻快得多。”
  哭童哭道: “她把这包东西捧得像是天下第一号宝贝,要是丢掉了,准会哭得死去活
来。”
  笑童笑道:“别以为人人都像你一般,动不动就要哭。”
  哭童哭道: “也别以为人人都像你一般疯疯癫癫,娘亲死了还在嘻嘻哈哈大笑。”
  笑童笑道:“我娘亲是在一百一十八岁才死掉的,这是‘笑丧’,不但不必哭,还可以
笑得十分愉快,有如在地上捡到了一百万两银子。”
  阿玫不理会“哭笑二童”的疯言疯语,一直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一包东西。
  那是木小邪的大刀。
  老太叔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身子也是忽好忽坏,为策周全,只好把大刀用破烂的
布包裹着,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对于这种计策,马小雄虽然同意,但心里却很不愉快。
  他并不是恼恨别人,只是恼恨自己,心中重重叠叠地埋怨:“要是小雄马的武功有义父
一半那么厉害,又有谁敢动这把大刀的主意?”想及义父、干妈生死未卜,甚至是凶多吉少,
不禁心头阵阵绞痛,几欲掉下眼泪来。
  山风清劲,登山越高,风势也越来越大,阿玫衣衫单薄,机伶伶地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笑童笑道:“这位小姑娘血气不足,很容易冻坏了身子,我这里有一瓶‘大补气血笑不
合拢嘴巴强身活命威风十足神气丹’,保证一服见效。”把一个紫色瓷瓶抛给阿玫,阿玫只
得伸手接住。
  阿玫接过瓶子,没有把里面的丹药吞服,老太叔躺在担架床上道:“为什么不吃?”
  哭童哭道:“千万不要吃。”
  笑童笑道:“为什么不要吃!这是救命灵丹,可不是毒药。”
  哭童哭道: “二十年前,我害了一场小病,你研制了一些也是什么救命灵丹给我吞服,
我服下之后,小病变成了大病,若不是主母慈悲,另给我救命灵丹抢救,早已活不下去。”
  笑童笑道:“那一年,我制炼丹药的手法还不怎么到家,二十年后的今天,境况自是他
妈的大不相同。”
  哭童哭道:“小姑娘,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千万不要相信这混帐老小子的话。他这个人
——”还没说完,老太叔已闪电般在担架床上一记耳光火辣辣的抽在他的脸上,同时骂道:
“闭上你妈的鸟嘴!?
  阿玫瞧着老太叔,道:“这药,可以吃吗?”
  老太叔道: “笑童炼药,天下知名,便是孔有怨的劳什子师父,也是万万比不上,哭
童小子只懂得哭哭啼啼,你用不着管他!”
  阿玫听见老太叔这样说,仰首便把整瓶“大补气血笑不合拢嘴巴强身活命威风十足神气
丹”吞掉,但觉入口甘凉,十分舒畅。
  哭童给老太叔掴了一巴掌,反而没有再哭,只是合扁着嘴,一言不发。
  笑童哈哈一笑,笑得比偷了鸟蛋的蟒蛇还更愉快。
  走了里许路,阿玫渐渐感到喉咙发痒,脸颊越来越是烫热。
  马小雄瞧了她一眼,道:“你是不是有点疲累?”阿玫摇了摇头,忽然两眼翻白,“咕
咚”一声倒了下去。
  老太叔在担架床上俯视阿玫,叫道:“怎么啦?”阿玫已晕倒,没有答话。
  哭童忽然又哭了起来:“笑老小子的毒药,又杀了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老太叔翻身跳下担架床,马小雄早己把阿玫抱起,老太叔伸手在她鼻端上探了一探,道:
 “没有呼吸,似乎已经死掉。”
  哭童哭道:“不是似乎死掉,而是他妈的真的死了。”
  老太叔叹了口气,道:“人死不能复生,哭小子,你陪葬好了。”
  哭童大吃一惊,急道:“这……可万万使不得!她还活着,用不着陪葬。”
  老太叔冷冷道:“你老老实实说一句,这小姑娘是否仍然活着?”
  哭童哭道:“太叔堡主说她‘似乎已经死掉’,也只不过是‘似乎’而已,绝对不是真
的死掉,再说……笑老小子的炼制丹药本领,就连主母也盛赞一日千里,定然可奏灵效……
目前,也许只是小姑娘他妈的虚不受补,只消假以时候,定必可以苏醒过来……”不等他说
完,老太叔已把阿枚抛上担架床,着令哭笑二童以头顶扛着她继续登山上路。
  马小雄忧心仲忡,老太叔两眼一瞪,道:“你以为有性命之忧吗?真是朽人忧天。适才,
老大哥只是故意唬吓哭小子,须知笑小子的丹药,是天下第一灵药,就连本堡主想讨一两瓶
服用,也是他妈的千难万难!你这个师姊鸿福济天,不必开口,已有灵丹奉上,真是令人又
妒又羡的福气。”
  哭笑二童以头顶扛着担架床,阿玫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马小雄放心不下,一直紧贴着
跟随。
  老太叔道:“你怕什么?虽则山道陡斜崎岖,但老大哥人头保证,这两老小子绝不敢把
你的师姊摔下深坑!”
  要是哭笑二童正正经经地扛着担架床在平地上走动,马,小雄倒是不必担心的。但山路
越走越是险峻,越往上走,也越是狭窄,有些山路,根本不是什么“道路”,非但倾斜窄小,
更面临千丈深渊,只要稍一不慎,别说是躺在担架床上的阿玫,便是任何一人,都很容易会
直掉下去粉身碎骨。
  老太叔忽然叫道:“停下来。”
  哭笑二童立刻停步,阿玫也在这时候悠悠转醒,蓦地发觉自己躺在担架床上,大是惊讶,
匆匆跳下,一个拿椿不稳,险些整个人直掉入深谷之中,马小雄一惊之下,急急把她拉住。
  二人相拥片刻,惊魂甫定,老太叔才哈哈一笑,对笑童道:“笑小子,你制炼的丹药,
果然比三十年前稍有进步。”
  又再跳上哭笑二童头顶扛着的担架床,舒适写意地躺在上面。
  马小雄关注阿玫,不住地在旁边嘘寒问暖,阿玫道:“笑老前辈的药既然没把我毒死,
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马小雄一怔,喃喃道:“这究竟是毒药还是补药?”
  哭笑二童顶着担架床,山路越走越是崎岖,到了一座悬崖,前面只有一条铁索桥。
  笑童笑道:“这条铁索,锈迹斑斑,每年都总有好几个武林酒囊饭袋,从这条铁索之上
直掉下去。”
  哭童哭道:“说不定这一次便轮到咱们三人。”
  笑童笑道:“那倒不一定,也许堡主在咱们的头顶上睡得不够平稳,只有他独自一人直
掉下去。”
  哭童哭道:“要是堡主死了,咱们还能独活吗?”
  笑童笑道:“堡主三十年来不见芳踪,主母早就已经把他当作是个死人。”
  哭童哭道:“堡主又不是个女人,怎能说是什么‘芳踪’?”
  笑童笑道: “堡主虽然是个他妈的男人,但喜欢到处采花,身上自然芳香十足,就算
用上‘芳踪’这两个字,也没有什么不妥。”
  哭童哭道:“你好大的狗胆,竟敢骂堡主是个采花贼。”
  笑童笑道:“又怎会是采花贼了?我只是说他喜欢采摘花朵。”
  哭童哭道:“你总是喜欢兜着圈子骂人,这一次更骂到堡主的头上。”
  笑童笑道:“堡主海量汪涵,就算我真的把他臭骂一顿,他也不会把我撕成五大块。”
  担架床上的老太叔大声道:“这个自然,充其量只会把你撕开四大块便算。”笑童仍然
在笑,但已不敢再吐出半个字。
  回过头来,对马小雄说道: “怎么还站在这里,像个先人板板呆芋?”
  马小雄说:“我这样子站着,有什么问题?”
  老太叔道:“快抱起你的师姊。”
  马小雄奇道:“她又没有昏迷,两条腿站得比木柱还更牢固,为什么要抱起她?”
  老太叔道: “你若不抱起她,又怎能跟着老大哥一起站在这张‘无盐软床’之上?”
  马小雄更奇道:“什么叫‘无盐’?难道床上是应该‘有盐’的吗?”
  老太叔哼了一声:“看来,你肚子里的墨水还不够份量,‘无盐’便是他妈的丑妇,老
大哥的老妻便是天下间最丑陋的‘天下第一号无盐’,这张看来简简单单轻轻飘飘的软床,
便是你大嫂的杰作,虽则跟她的尊容一般难看,但非常结实,老弟便是抱着一条五百斤的大
母猪跳上床来,也不妨事。”
  马小雄似是用手势拈量着阿玫,过了半晌,道:“虽则只是一条小母猪,但看来也有四
百五十斤重。”轻轻抱起阿玫,笑得贼头贼脑,阿玫也笑了,顺势在他脸上火辣辣的打了一
记耳光。
  马小雄虽然吃了一记耳光,仍然把阿玫抱着跳上“无盐软床”,床上变成总共有三人。
  老太叔怔怔地瞧着阿玫:“为什么打了他一记耳括子?”
  阿玫鼓起了腮:“若要为你的老弟报仇,大可以把我推入谷底。”
  老太叔摇了摇头:“你搞错了,我只是认为每一百斤该打一记耳括子,他说你有四百五
十斤,便该在他的脸上先打四下,还有五十斤这一笔帐,权且记下,下次一并计算。”
  说话间,哭笑二童已脚步如飞,如履平地一般飞踏在铁索桥上。
  这一条铁索桥,首尾两端相隔最少也有四五十丈。
  山风急劲,便是站在悬崖上,也感到这种风声,有如饥饿的野兽正在发出怒吼,随时随
地都会把人吞噬掉。
  这种铁索桥,根本就只是一条铁索,上面是苍天,下面是霭霭不见谷底的云雾,两旁固
然绝无物事可供攀扶,足底之下也就只有这条仅比大拇指略粗的铁索而已。
  要是有本领高强之辈,从这铁索横渡而过,此人的轻功,已经绝不简单。
  但此际,境况更是难以形容地蔚为奇观。
  只见在一条摇摇晃晃铁索之上,两名矮小老者头上顶着一张原本轻飘飘的“无盐软床”,
床上蹲着一个又肥又矮有如一大团肉球的老太叔,身边坐着一个眼睛黑白分明的“白马非马”
马小雄,怀中还抱着他的师姊阿玫……
  大风在铁索桥上几乎震耳欲聋, “无盐软床”似乎随时随地都会翻侧,把床上三人抛
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但老太叔却在指东画西,马小雄怔怔地瞧着师姊阿玫的脸…… 
  还有阿玫,她又再捧着已给烂布包裹着的大刀,对眼前种种险状,谁也不曾面露半点担
忧之色。
  忽听笑童哈哈大笑:“平安抵达,五人渡桥,五人齐齐平安大吉。”
  哭童苦着脸哭道:“今次不死,并不等于下一次还有这样的好运气。”老太叔啐了一口,
反手又是一掌劈在哭童的脸上。
  马小雄道:“前面还有多少道这样的的铁索桥?”
  老太叔皱眉道:“有一条这样的要命铁索还不够吗?”
  马小雄笑道:“这样的桥,本来一条已嫌太多,但这样子抱着阿玫师姊,越抱越温暖,
实在不舍得放下。”(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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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玫在他耳畔道:“我也不舍得真的把你的耳朵咬掉下来。”说完,狠狠的在他耳朵上
咬了一口,虽然咬得皮破血流,但却实在真的舍不得把整块耳朵咬脱。
  老太叔忽道:“这张软床软则软矣,但却遗留下老无盐的体臭,不宜再躺卧下去。”跳
下软床,马小雄自然也跟着跳下。
  哭笑二童把软床收好,五人鱼贯继续在山道上走动,过不了多久,天工堡已然历历在目。
  天工堡在玉洞峰上。
  眼前一座山峰,孤单单地笔削而立,马小雄瞧了半晌,道:“便是猿猴也爬不上去。”
  老太叔却道:“江湖上最多人使用的是什么兵刃?”
  马小雄一怔,答道:“第一是刀,第二是剑。”
  老太叔道:“为什么用刀的人会比用剑的更多。”
  驯、雄道:“屠场屠夫手里用的是刀,在厨房里切菜杀鸡妇人用的也是刀,还有刑场上
的刽子手、樵夫砍柴用的都是刀,因此,若论天下间最普遍的兵刃,当以刀为第一,其次才
是剑。”
  老太叔点点头,道: “老弟所言甚是。但你可知道,武林中有多少成名高手,用的是
判官笔?”
  马小雄一怔,道:“这就是真的不知道了。”
  老太叔道:“你若不知道,不妨细心数一数,”说着,把马小雄带引至玉洞峰西方,只
见在这一边的陡削山壁,密麻麻地插着大大小小形状不同、色泽也不相同的判官笔。
  判官笔这种兵刃在江湖上绝非罕见,但在山壁之上插着数以百计的判官笔,却是闻所未
闻。
  老太叔笑道: “四十年前,我在龙虎山武林大会之上,给老相好约法十三章,这样不
可以,那样也不可以,其中最最不可以的,便是跳上擂台之上大展身手。
  “擂台比武大会之后,我一时技痒,悄悄的做了一件怪事。”就连老太叔那样的人,都
形容这是一件“怪事”,事情之怪异,自是不言而喻。 
  只听见老太叔干咳一声,接道:“我把当代武林中,凡是使用判官笔的成名高手,都一
个一个揍得鼻肿脸青,然后把所有判官笔都抢了回来,运送回玉洞峰,一支一支插入西方石
壁之上,当作是‘笔梯’使用。”
  马小雄奇道:“为什么只是抢走判官笔?难道其他武器便不可以插在石壁上当作梯子使
用吗?”
  老太叔道: “老弟,你是有所不知了,在龙虎山武林大会上,有一个淫贼般的武林淫
贼,总是目不转睛的偷偷窥看我的老相好,后来,我把这淫贼悄悄地挖掉一对贼眼珠,然后
把他的武器抢走,一看之下,原来是一支生锈的判官笔。
  “就这样,我把判官笔插在这里。”说完,伸手一指,指向石壁下的一支判官笔,又道:
“但只是一支判官笔,完全不成气候,于是,我再找寻其他使用判官笔的武林人物,把所有
判官笔都一古脑儿抢走,然后逐一插在这块石壁上,成为这样的‘笔梯’。”
  马小雄听了,大为赞叹,道:“老大哥好武功!”
  老太叔摇了摇头,道: “你的老大哥,糊糊涂涂地混了大半辈子,武功再高,也只不
过是一场笑话。”
  忽听哭童哭道:“主母在上面跳来跳去,舞手蹈足,更拔掉身上一撮白毛。”马小雄、
阿玫听了,不禁为之相顾骇然。
  虽然山壁之上,密麻麻地插着大大小小判官笔,但每一支判官笔的距离,甚是遥远,要
是轻功欠佳,绝对没法子可以攀爬登上峰顶。
  以老太叔、哭笑二童的功力,要登上玉洞峰顶,那是绝对不成问题的,但马小雄和阿玫
仰首望去,却是不禁面面相觑,知道凭自己的本领,无论如何决计无法凭藉这一种“笔梯”
登上峰顶。
  便在这时,笑童笑道:“主母大概已经吃得很饱,气力充沛,正在把‘吊命软兜’垂了
下来。”
  马小雄、阿玫抬头一望,只见一个可供人坐的软兜,正徐徐地用一根绳子垂吊而下。
  软兜垂落地面,老太叔立时瞪着马小雄说道:“怎么还站在这里,像个先人板板呆芋?”
  马小雄道:“我这样子站着,有什么问题?”
  老太叔道:“快抱起你的师姊。”
  马小雄奇道:“她又没有昏迷,两条腿站得比木柱还更牢固,为什么要抱起她?”
  老太叔道: “你若不抱起她,又怎能和她一起坐在这‘吊命命兜’之上?”
  这几句话,几乎便和先前在悬崖边渡桥之前所说的一模一样。
  马小雄立刻面露欣然之色,上前便要把阿玫抱起。
  但这一次,阿玫摇了摇头:“不!我不要你抱。”
  马小雄道:“难道你没听见老大哥的话吗?”
  阿玫道:“你的老大哥说什么,我不一定便要遵从,要是你俩兄弟不高兴,大可以把我
一刀剁翻,免留后患。”
  老太叔忙道:“谁敢动你一根腿毛,老夫将之千刀万剐,放入油镬里一块—块炸熟。”
  马小雄一呆,阿玫得意地一笑:“这一次,由我来抱你!”
  马小雄急道:“万万使不得,男儿膝下有黄金……”
  阿玫截口道:“又不是要你跪下,只是给师姊抱着,你是不是害臊啦?”
  马小雄一挺胸膛,道:“你愿意抱我,我正是求之不得,又怎会害臊?”
  阿玫吃吃一笑,立刻把他抱起,然后坐在“吊命软兜”
  之上。
  阿玫坐定之后,笑童笑了一笑,嘴里发出一声清啸,啸声响彻云青,未几,软兜缓缓向
上升起,老太叔在旁边跳踏“笔梯”陪伴左右,一齐登向峰顶。
  软兜越升越快,不消片刻,已被拉上峰顶。老太叔比二人更早一步走在峰顶上,同时叫
道:“老妻啊老妻,你今年已经九十九岁,怎么还不懂得怎样穿上裤子?”阿玫、马小雄听
了,差点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这时,软兜已被拉上峰顶,马小雄首先跳起,定睛一看,只见老太叔正在“老妻”的腋
窝下搜来搜去,忽然兴奋地叫嚷:“抓到一支虱子了,这功劳可不算小,快快亲亲嘴儿。”
  “老妻”吱吱地乱叫,果然嘟起了嘴,在老太叔的嘴唇上用力地亲了一下。
  马小雄、阿玫都是大吃一惊。
  老太叔口中的“老妻”,竟然是一支毛色银白,身高六尺的猿猴。
  马小雄皱眉道:“老大哥……这便是你的恶妻吗?”
  老太叔道:“它不是我的恶妻?谁是我的恶妻?它又叫无盐,颇通人性,但却又比一些
蠢人还更蠢上三分。”
  阿玫道:“这……这位恶妻,如何能造出那一张‘无盐软床’?还有这张‘吊命软兜’
又是谁弄出来的?”
  老太叔道:“我这个‘老妻’,并不是我的妻子,只是名字而已。它是一支公猿,而且
早在六七十年前,已给它原来的主人阉掉。
  “这个无盐老妻,很是捣蛋,但它对本堡主倒是忠心耿耿的。
  “为了褒奖此名公猿,我赐了一名丫环给他。这名丫环,要是至今未死,少说也已六七
十岁。”
  “对于我这个‘老妻’的心意,那丫环是十分清楚的。
  那软床、这软兜,全都是‘老妻’的主意,丫环代为舞弄出来的东西,嘿嘿,还算很不
错吧?”
  马小雄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点点头道: “不错!不错!果然很是不错。”他点点头道,
那支比他还要高大的银猿也跟着他不住的点头。
  老太叔带着马小雄、阿玫走向天工堡,只见这座堡垒,采用巨大石砖砌成,堡内庭院深
沉,触目所见,无论是婢仆管家,年纪最轻的一个也在五旬开外。
  老太叔道:“离开这时三十年,在这几十年中,这堡垒也许有了一点点的变化,但我还
是可以准确地辨认出每个人的名字,”抓住一名只有六十岁的侍婢,道:“紫鹃,你大腿上
的疮治好了没有?”
  这名侍婢道:“我不是紫鹃,是红杏。”
  老太叔怒道:“胡说。”
  侍婢道:“堡主,怎会认定奴婢便是紫鹃?”
  老太叔道:“你身上穿着的淡紫衣裳,是我送给紫鹃的,难道你以为我已认不出来?”
  侍婢叹了口气,道: “堡主果然好眼力,这一件紫衣,确是堡主送给紫鹃的,但紫鹃
早已死了,她临死前千叮万嘱,道:‘红杏,要是堡主回来,你一定要穿上这一袭衣裳……
我可以死,但堡主送给我的衣衫,一定要永远活下去……’”说到这里,这名侍婢已是泣不
成声。
  老太叔哈哈大笑,笑了好一会,神情迅速变得一片萧索。
  良久,弯着腰嘶声问红杏: “出墙,紫鹃是怎样死的?”
  在他嘴里,红杏便是出墙,出墙也便是红杏。
  红杏道:“享年七十九,无疾而终。”
  老太叔呆住,良久叹息一声: “怎么连紫鹃都已七十九岁了?……真是岁月不饶人
啊……”
  阔别了三十年的天工堡,可说是桃花依旧,人面全非。
  老太叔带着马小雄和阿玫,进入一座厅院。
  这一座厅院,满布蛛网尘垢,地上两尺丁方的大青砖早已纷纷爆裂,冒出一些怪异的奇
花异草,但摆放着的榆木大椅、云石八仙圆桌、以至是酸枝木几,仍然按照原来摆放位置,
十分整齐。
  笑童笑道: “堡主离开玉洞峰后,除了主母不懂人性,经常擅闯入内之外,本堡上上
下下人等,不论死活,谁也不敢踏足半步。”
  老太叔道:“传令下去,立刻把看剑厅整理干净,我要在这里看剑。”
  笑童笑道:“遵命。”
  哭童哭道:“已经整整三十年,不曾在这看剑厅上看剑,如今思之,宁不使人悲伤流
泪?”
  老太叔又对笑童道:“今晚,本堡主要早一点睡觉,要是明天还不曾死,便在这里召见
本堡上上下下每一个人。”
  哭童不等笑童开口,抢先哭道:“三十年来,死了一大半人,剩下的已不太多,也有十
几个,私自下山,一大半在铁索桥上跌死。另一小半不知所踪。”
  老太叔道:“幸亏你还没有死掉,否则,天工堡的哭声便他妈的不够凄惨、不够响亮。”
  哭童大哭:“堡主所言极是……呜……呜……”
  老太叔问笑童:“三十五年前我教你的内功心诀,练成了没有?”
  笑童笑道:“早已练成了第一章。”
  老太叔皱眉道:“二十八章内功心诀,你只练成了第一章吗?”
  笑童笑道:“不!第二章也已练了一半左右,最迟十年八载,也可以完全练成。”老太
叔灰白眉毛皱得更紧,不再说话。
  当晚,银猿捧来四枚野果,老太叔道:“我想吃猴子脑,你给我这些千年朱果又有何
用?”把这些野果分给马小雄和阿玫吃了,独自以手支颐,懒洋洋地躺在看剑厅的榆木大椅
上。
  马小雄吃了三枚野果,但觉胸腹有如火烧,阿玫只吃一枚,也是感到身子热烘烘的,甚
是难受,忍不住问老太叔:“这是什么野果?”
  老太叔道:“不是早已说过了吗?此乃千年朱果,三百年成长,三百年开花,三百年结
果,还有一百年,是连神仙都不知道怎样计算上去的,总之,吃一枚,可增进十年功力,吃
两枚,随时走火入魔,吃了三枚,那是非死不可的。”
  阿玫大惊,叫道:“师弟吃了三枚,怎办?”
  老太叔睁圆双目,也叫道:“什么?吃了三枚?”
  阿玫急得眼中泪花乱转,道:“原本每人两枚……但我见师弟吃得快,而且一脸津津有
味的模样,便再给了他一枚……他也吃了……”这时候,马小雄已躺在地上乱滚乱钻,额上
冷汗涔涔而下。
  老太叔从大椅上跳了下来,皱眉道: “这种千年朱果,极是火热,凡是吃了三枚之人,
定必七窍流血而死,”话犹未了,马小雄已鼻血进流,双目突出,形态甚是可怖。
  阿玫急得哭了起来:“老太叔,你怎么不早一点说?你害死师弟啦!”
  老太叔道:“生死有命,要是阎王注定他今晚便死,纵使没有吃掉这三枚千年朱果,也
是活不过明天的。”
  阿玫大怒:“老匹夫!歪理!狗屁不通!要是师弟有什么……三长两短……冬瓜豆腐……
我跟你这个老怪物拼命!”
  老太叔也勃然大怒:“这些朱果,是老妻送过来的,与我何干?”
  阿玫骂道: “你这个老疯子,害人不浅,这四枚朱果,你应该全都吃掉!”
  老太叔道:“要是肚子饿了,一百枚都敢照吞可也!”
  阿玫听这句话,急道:“要是吃了—百枚……怎样才能活命?”
  老太叔想了一想:“我从没吃过一百枚千年朱果,你以为这是葡萄吗?我吃得最多的一
次,也只是吃了五枚,那时候,我才六岁半……”
  阿玫急道:“那一次,你是怎样逃过大难的?”
  老太叔道:“那时候,我的师父还没有死。”
  阿玫怒道:“你才六岁半,你的师父自然还活着。”
  老太叔道: “这话倒不错,当时,师父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给了我一把剑,然后说道:
‘只要用这把剑杀了师父,你便不会死掉。’”
  阿玫道:“后来怎样?”
  老太叔道: “师父既然这样说,我只好提起那一把剑,在这天工堡里把他追杀。但师
父武功比我高明,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还是伤不了他分毫,反而自己弄得筋疲力竭,晕迷
倒地,但醒过来之后,便已复原,而且身轻似燕,功力大增。”
  阿玫恍然大悟,这时,笑童已笑吟吟地递上一把长剑,交付在马小雄手中。
  马小雄接过长剑,陡地翻身跳起,嘴里发出一声暴喝,长剑疾刺老太叔咽喉。
  这一剑势道凶悍,但老太叔“噫”地一声,轻易地便闪躲开去,同时笑道:“别手下留
情,用尽力气刺我!要是连我都杀不了,将来怎能跟姒老魔的和尚徒儿一较高下?”
  马小雄又是连声大吼,长剑乱挥乱劈,招招攻向老太叔胸腹要害。
  但老太叔身形转动极快,以马小雄目前的武功,要刺中这老大哥,又是谈何容易?就是
如此这般,一老一少在看剑厅追追逐逐,不到半个时辰,马小雄已全身衣衫湿透,一张脸庞
红得像是火烧。
  一个时辰后,马小雄已筋疲力竭,再也支持不住,口喷一口鲜血倒下。阿玫早已紧紧跟
随,他还没跌倒在地,巳把他扶着。
  老太叔道:“你这个师弟,把水老妖的刀法溶入长剑之中,威力很大,我要死啦。”
  阿玫以为他在说笑,忽然瞥见这位天工堡主的胸膛上,渐渐地渗出一大滩鲜血。
  老太叔不知何时,竟已中了马小雄一剑。这一剑刺得有几深?刺中的部位是否是要命的
心脏?阿玫在急乱之中,已完全没法子弄得清楚。
  哭童睹状,急急冲前,也要掺扶着老太叔。
  老太叔一脚把他远远踢开,骂道:“没你娘鸟兴他妈的先人板板,你又不是如花似玉的
小姑娘,谁要你又搂又抱!”
  哭童哭道:“堡主中了这一剑,只怕立时便死,便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把你抱住,又有
什么用?”
  笑童哈哈一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连这一点点道理都不懂,算什么英
雄好汉?”
  哭童哭道:“这种事跟英雄不英雄又有什么相干?”
  笑童笑道: “自古唯大英雄好色,要是不风流地死去,便不怎么符合大英雄的本色。”
  老太叔怒道:“饭桶!快戴上你们的鸟帽!”哭笑二童听了,立刻又再把鸟巢般的帽子
戴上,又把“无盐软床”张开,一哭一笑地把软床扛在头顶之上。
  老太叔哈哈一笑,轻轻一跃……但这一跃,只是跃起半尺,身子已像是铅块般重重堕地,
再也爬不起来。
  只见他脸色惨白,嘴角渗血,连嘴唇也比平时肿胀了一倍。
  笑童又是哈哈一笑,不知如何,笑中有泪。哭童更是放声大哭,如丧考妣。
  笑童哈哈一笑之后,又发出一下清啸。啸声一起,身高六尺之银猿有如飞将军从天而降,
猿眼骨碌骨碌地转动,瞧了老太叔半晌,随即把他抱起,放在哭笑二童头顶的软床上。
  只见老太叔全身僵硬,动也不动,谁也不晓得这位天工堡主是死是活。
  哭笑二童扛着老太叔,二人一哭一笑地洒开大步,转瞬间已然不知所踪。
  银猿没有跟着走,却趋前细看马小雄。
  阿玫心中又急又乱又是冒火,喝道:“滚开!”银猿吃了一惊,倒退三步,但并没有离
去,只是远远地瞧着阿玫和马小雄二人。
  忽听细碎脚步声响,一个婢女戴着面谱轻轻盈盈地走了过来。她的头发一片乌亮,但脸
上既有面谱,双手更戴着白布手套,谁也瞧不出她究竟有多大年纪。
  只听见她的嗓子,也是轻轻细细的,仿佛若隐若现,但偏偏每一个字都能令人听得一清
二楚。
  她道:“谨奉太叔堡主之命,恭迎二堡主、阿玫姑娘到‘天工精舍’歇息。”
  阿玫心情不佳,见这婢女蒙头蒙脸,更是不悦,道:“怎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快脱下
面谱?”
  婢女摇摇头,道:“这是堡主给我戴上的,没有堡主的命令,请恕奴婢不敢擅自把面谱
除下。”
  阿玫道:“这面谱你已戴上多久?”
  婢女道:“三十年。” 
  阿玫一怔,道:“你说什么?”
  婢女又再重复一次:“三十年。”阿玫怔呆良久,作声不得。
  这时候,马小雄已然转醒,可以自行站立,道: “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道:“奴婢叫姹紫。”
  马小雄道: “世有‘姹紫嫣红’之语,既然你叫姹紫,应该还有另一个姐妹叫嫣红?
对不?”
  姹紫似是愣住,良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二堡主说的很对,嫣红是我最要好的妹
子,但已给我在三十年前一剑刺死。”
  阿玫脸色一变,骇然道:“既然是你最要好的妹子,为什么你竟然杀了她?”
  姹紫的声音,听来一片平淡,道: “这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何苦再提?”
  马小雄立时道: “就是因为你杀了自己最要好的嫣红妹子,因此太叔堡主要你一辈子
都戴着面谱做人,作为惩罚?”
  姹紫道:“二堡主很聪明,又给你说对了。”
  马小雄道: “但你为什么要向好姊妹施毒手?”这句问话,阿玫已问过一次,这一次,
姹紫同样不肯回答。
  阿玫对这个戴着面谱的老婢,虽然并不怎么喜欢,但最后还是和马小雄一起跟着她前往
“天工精舍”。(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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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工精舍”是玉洞峰天工堡西北的一排房舍,内设厅堂三座,厢房六间,地方甚是雅
致。
  姹紫安排好两间厢房,让马小雄和阿玫各占其一。房内茶水糕点,以至是美酒佳肴,早
已一一齐备。姹紫告退前说道:“明晨一早,堡主在看剑厅中等候两位。”
  阿玫忍不住道:“你可知道,太叔堡主中了一剑,伤势极是沉重?”
  姹紫淡淡的道: “要是太叔堡主今晚死了,明晨一早,还是有劳两位前往看剑厅一
聚。”
  阿玫怒道:“人都死了,又还有什么好聚?”
  姹紫道:“生也一聚,死也一聚,总之,不见不散。”欠一欠身,身如柳絮一般直飘出
去,其轻功之美妙,令人惊叹。
  姹紫离去之后,马小雄掌灯在阿玫面前站定,微微一笑:“师姊,你对我真好。”
  阿玫俏脸一红,骂道:“你越来越像个无赖。”
  马小雄道:“像个无赖,总比像个无头鬼好一些。”
  阿玫啐了一口:“好端端的,怎会变成什么无头鬼?”
  马小雄道:“要是没有你在我身边,我宁愿给刑场上的刽子手‘喀嚓’一声把脑袋瓜子
砍掉下来,这还不是无头鬼吗?” 
  阿玫在他的手臂上用力捏一下:“胡说八道!”
  未几,笑童笑吟吟地走了过来,首先向马小雄请安:“二堡主,身体还好吗?”
  马小雄道:“我还死不了,咦?我什么时候变成这里的二堡主?”
  笑童笑道:“堡主早已传令告堡中上上下下每一个活人,要是太叔堡主死了,你更是这
里的堡主。但目下堡主尚未咽气,你便是二堡主。”
  马小雄道:“太叔堡主如今怎样了?”
  笑童笑道:“二堡主刺的那一剑,非常准确,恰好刺入每一个人的心脏部位,但偏偏太
叔堡主是个天生‘偏心’之人,他的心脏比常人向右下方偏斜了足足三寸,因此刻下还能活
着。”
  马小雄长长吁一口气,皱眉道: “都是我连累了老大哥。”
  笑童又是一阵长笑,道: “明晨,堡主在看剑厅等候二堡主,不见不散。”
  好一句“不见不散”,姹紫这样说,笑童也是这样说。
  这一夜,仿佛特别漫长。
  午夜,马小雄在天阶一块石头上静静地坐着。他渴望阿玫也会从房子里走出来陪伴自己,
但最后,蹲在他身边一起看月亮的并不是阿玫,而是那一支身高六尺的银猿。
  它叫无盐,也是“老妻”、“恶妻”、“主母”。
  天色甫亮,阿玫已和马小雄一起前往看剑厅。
  曾经被荒置三十年的看剑厅,已在一夜之间给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乎可说是一尘不染。
  地面上的石砖虽然裂痕仍在,但那些奇花异草,已被彻底清理。
  在一巨案上,摆放着数以百计的长剑。巨案后的太师椅,坐着一个又肥又矮的老人,正
是险些丧生之天工堡主太叔梵离。
  看剑厅,顾名思义,便是“看剑”的地方,巨案上既已摆放着几百把剑,但又应该从可
看起?
  老太叔的脸色一片苍白,但眼神却出奇地冷厉森严。他向马小雄招了招手,道:“老弟,
你过来。”马小雄依言走了过去。
  老太叔双目如电,在他脸上一扫再扫,沉声道: “要是我还能再活三十年,也许还可
以继续游戏人间十年八载,但我已太老,伤患之深,顾虑之多,精神之疲,已令你这位老大
哥无法再嬉皮笑脸继续胡混度日。
  “天工堡,是我长大的地方,我的师父,也就是上一任堡主苏十兴。
  “我师父曾与幽冥宫上一任宫主任于斯展开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决战,结果两败俱
伤,但也因此而识英雄重英雄,彼此结为好友。
  “可是,在这一战之后,任于斯在回返阴山幽冥宫途中,给神秘杀手趁机施展暗袭,险
些丧命。
  “要不是任于斯在苦战我师父后身受创伤,天下间一举伤得了他的杀手,可说是少之又
少,但在当时,任于斯气势疲弱,若不是一个姓边的护法拼死相救,已然性命不保。
  “这一次狙击,有人认为是我师父暗中摆布的。尤其是任于斯的二弟子姒不恐,更是言
之凿凿。也因为此事,日后的姒不恐,对天工堡一直都很是仇恨。
  “到了后来,姒不恐可能已获悉真相,对天工堡的仇恨渐减,但依然不相往来。
  “数十年来,姒不恐一直都想把我压倒下去。但有一天,我练功走火入魔,神智大大不
清,莫名其妙地离开了玉洞峰,就连我自己,都不大清楚,这三十年岁月是怎样渡过的。
  “给你刺了一剑,就连我也以为必死无疑。但老天爷不肯让我立时便死。我还要留下这
条老命好待天工堡能够重振昔日雄风,与阴山幽冥宫争一日之长短。
  “换命医舍的金大夫,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神医。虽然他的性情,比我还要怪异一些,
但在他的手里,不但救了我的性命,也使我的神智一分一分地渐渐清醒过来。
  “他曾用金针插入我的头顶,施用的是‘檐马唤魂大法’,在那段时期,我的耳朵曾经
多次听见‘玉马之音’。玉马,又叫铁马,但并不是用玉雕造出来的马,而是指挂在屋檐下
的风铃。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换命医舍四周,绝对没有悬挂起任何大大小小的风铃,但
我却清清楚楚地屡次听见风铃清脆响动的声音。后来,我终于知道,是金破天使用‘檐马唤
魂大法’,把我疯疯癫癫的性情治愈过来。也许,我现也不能回复至三十年前那么精明、清
醒,但能够有这种重大的转变,已算是相当不错的好运气。本来,我的神智,也只能在‘檐
马唤魂大法’之下清醒一半左右,但昨日你刺我一剑,导致大量气血流失,虽然对老大哥的
身体造成了伤害,但却更能把‘檐马唤魂大法’的力量更进一步发挥得淋漓尽致,这是一种
谁都意料不到的效果。你这个老大哥,毕生只有一个儿子,便是豪门金庄刘复北麾下的和尚
战将。他是太叔琴茶,这名字有点娘娘腔,老实说,我是不太喜欢的。”
  说到这里,向站在远处的哭童招招手,示意他走过来。
  这一天,哭笑二童的服色,不再是色彩缤纷五颜六色,而一灰一蓝,显得朴素而稳重。
  哭童走到老太叔身边,面庞绷紧,一脸啼笑皆非的样子。 
  老太叔咳嗽一声,道:“昨晚我对你讲过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哭童点点头,道:“属下记得。”
  马小雄、阿玫瞧着他,不禁大是奇怪,忖道:“哭童每说一句话,非哭不可,怎么这一
句话哭不起来?”
  只听见老太叔淡淡地道:“那么,三十五年前我教你念的一首诗又怎样?”
  哭童道:“当年念得滚瓜烂熟,如今还是可以一字不漏直念出来。”
  老太叔面露不耐烦之色:“少噜嗦,快念。”
  哭童吸一口气,然后念道:“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房不用架高梁,书
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有女颜如玉。出门莫恨无随人,书中草马多如簇。男
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老太叔听了,长长地叹一口气,忽然握着哭童的手,沉声道:“哭小子,可知道我为什
么教你念这一首诗?”
  哭童道:“属下明白,堡主是要哭小子勤奋念书。”
  老太叔道:“但你可曾依照诗中所劝,勤奋读书?”
  哭童的嘴扁了一扁,似乎想要放声大哭,但不知如何,最后还是强忍下来,道:“哭小
子不是念书的料,这首‘勤学诗’念了也是白念。”
  老太叔微微一笑,道:“这本来就是意料中事,也正因为你不是念书的材料,我才会叫
你念这种害人不浅的娘娘腔诗。”
  马小雄、阿玫听了,都是为之莫名其妙,老太叔的话,似乎毫无道理。但却又似乎有点
根据。
  老太叔道:“同样都是诗,但唐代的诗,跟目下大宋江山衍生出来的诗词,便大有分别。
  “唐诗每可证实唐代尚武之风习。王维诗云:‘忘身辞风阙,报国取龙庭。岂学书生辈,
窗间老一经。’
  “杨炯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李白则曾自表:‘白陇西布衣,流落楚汉;十五好剑术,遍于诸侯;三十成文章,历
抵卿相。’
  “连杜甫也曾在诗中叹吟:‘男儿应斗死,壮士耻为儒。’
  “但到了大宋年代,文风泛滥,变成了重文轻武。别说是文人士大夫一族,便是身为大
将的韩琦,也曾不知所谓地大声疾呼:‘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唉!这便是文人
进士执掌帅印的怪论。
  “韩琦本非大将之材,但却因人成事,成为统领三军大元帅,向当时军力强大的西夏皇
朝全力进袭。
  “这种置生死于度外的作风,看来勇则勇矣,但却充分显现出韩琦对战事上的无知。
  “其时,范仲淹竭力反对,但韩琦一意孤行,终于大败全军覆灭。
  “唉! 自我大宋得占江山以后,汉人尚武之风,已被历代皇帝不断抑压,取而代之的
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种废话。正当关外胡虏日渐强大,在马上奔驰一天一天侵
蚀大宋江山之际,咱们汉人天天念的口号,却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甚
至有人大放厥词:‘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嘿嘿,真是何其腐儒,何其可悲可叹?
  “我的老相好,本是巾帼不让须眉之辈,但毕竟还是一介女流,把儿命名为‘琴茶’,
这名字,真是优雅动听,但却也是说不出的娘娘腔。难怪有诗人唱吟:‘东南妩媚,雌了男
儿。’如此江山,如此文风,如此名字,如之奈何?……”
  哭童听了,早想大哭,但却还是强力抑压,连一滴眼泪也不敢掉下来。
  老太叔说到这里,挥一挥手,示意哭童退开。
  哭童退开后,老太叔接着对马小雄道: “普天之下,人人皆以为少林派是武林泰山北
斗,但照我看,在这一代武林,当世之强者,首推阴山幽冥宫。
  “阴山,本是胡虏之地,但幽冥宫却能在胡虏心脏要地,穷山恶水之中自立门户,历久
不衰,这是难以言喻的异数。
  “但与其说是异数,也可以说是幽冥派确有过人之长,竟能在天下间最危险的地方立足,
甚至是成为武林中的奇葩。
  “逾百年以来,幽冥派与天工堡历代之恩怨,自是罄竹难书,一言难尽,但撇开江湖上
的私人恩怨不谈,姒不恐也好,他的师父任于斯也好,倒是从没做出出卖家园,有损汉人的
勾当。 
  “你的义父水老妖,虽然性情乖僻,处事心狠手辣,但却心存爱国爱民之心,对贪官污
吏,尤其恨之切骨,要是他能够多活几年,便是天下苍生万民莫大的福气。
  “你义父是一代枭雄,可惜你跟着他的时日,极是短暂。
  否则,必然可以在他身上获益良多。但不要紧,这是上天安排下来的缘份,缘份或深或
浅,那是谁都不能勉强的。
  “三十五年前,我教哭童念那一首‘劝学诗’,并不是要向他‘劝学’,相反地,我是
要他知道,重文轻武,对国家对民族祸害之深远,实在是无法估计的。
  “水老妖的‘还我山河十八刀’,虽然并不是天下间最厉害的刀法,但却能击杀天下间
任何武功厉害的高手。
  “老弟,你必须知道,武功的本身,就和世上所有兵器一样,都是死物,最好的兵器,
配上最上乘的武功,并不一定便能击败强敌。
  “这是看剑厅,你可知道,刀和剑的分别?
  “只要你能看清楚这里每一把剑,总有一天,会知道真正的答案。”
  言毕,倦态毕呈,忽然吹了一声口哨。 
  哨声方起,一道刺目的银影旋风似的直卷过来,乃是银猿无盐。 
  无盐抱起老太叔,“呼”的一声,倏起而来倏然而去,一人一猿,都同样地神出鬼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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