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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群英》


第六章 天地逍遥游治处



  十六年前那一夜,电光乱闪,暴雨仿似苍天崩渍坍塌,倾盆而下。
  峨嵋山,素有“峨嵋天下秀”美誉,但在这天象异变之夜,也同样化作鬼域一般可怖。
  两个少女,披着蓑衣,在山道险峻的斜坡间,艰苦地走动着。这二人,都是峨嵋派女弟
子,年纪略大半岁的,是大师姊纪绩萍,年幼一点的,是师妹戚雪珍。
  这对同门姊妹都是峨嵋派掌门苦月师太座下弟子。
  苦月师太,在八大门派掌教之中,以这位老尼对门下弟子的管教,最是松懈。她性情随
和,从不喜欢强人所难,对外人如是,对门丁弟子亦复如是。
  在这一天下午,纪峡萍悄悄带了配剑下山,原来是约了山下一名道姑比剑。戚雪珍知道
了,也嚷着要跟随师姊下山。纪绮萍拗不过师妹,只好联换下山,跟那名道姑一决高下。
  其时,二人年纪都在十七八岁之间,纪约萍跟那名道姑,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由
小事引起的无聊之争,虽然相约在山下比剑,也绝不会是拼命的生死决战。
  纪骑萍的剑法,原本不在那名道姑之下。但她心高气傲,瞧不起对手,一上来便大言炎
炎,让那道姑先攻三招。
  也就是这三招的相让,道姑一上来便占了先机。纪绮萍倾尽全力,始终未能把道姑反压
下去,结果,纪绮萍吃了败仗,左肩给道姑的长剑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虽然并不致命,却
也血流如注,狼狈万分。
  私斗结束后,道姑趾高气扬地这标而去。纪绮萍虽然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姊妹二人只好悻悻然回山。但这时天色已黑,厚厚的乌云一块又一块浮在头顶上,终于
一声霹雳,电光大作,下起雨来。
  戚雪珍向一户相熟人家借取了两件蓑衣,各自披上一件,冒着狂风暴雨登山。
  走至半山亭,纪绮萍肩上伤口疼得厉害,要坐在亭内喘息。戚雪珍眼见雨势越来越大,
不禁有点担忧,便对师姊说道:“大雨中山道难行,说不定更有山泥倾陷,很是危险,倒不
如向附近丁大妈的屋子借宿一育,明晨再行回去。”纪绮萍伤疲之下,点头表示赞同。
  二人稍事歇息,不再向上攀登,改向半山右边摸索,不消多久,找到了丁大妈的房舍,
见厅院内灯火通明,匆匆赶了过去。
  戚雪珍走在前头,忽然左足尖踢中了一件物事,登时绊倒,半边身子掉落泥浆之上。
  她雪雪呼疼,脾气发作,又一脚踢向那件物事。
  那件物事给她狠狠的踢了一脚,忽然发出了一阵诡异的笑声,又有一个人在说道:“踢
得好!踢呀!为什么不踢了!”
  戚雪珍固然大大吃了一惊,纪绩萍也是给吓得魂不附体,师姊妹二人退至一株大树下,
相拥骇然。
  想不到威雪珍原来跟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人原本蟋伏在地上,给她又绊又踢,反而危颤
颤地站了起来。
  只见这人一身白衣,大半边身子却染满鲜血,虽然雨水也浸湿全身,但流出来的血太
多,一时间并未把血渍冲洗得干干净净。
  戚雪珍首先叫道:“你是什么人?”
  这人道:“我是天下第一大恶人,人人得而诛之!”
  他这样一说,戚雪珍反倒笑了起来:“真是具美!你若有资格成为天下第一恶人,也不
会像是死狗般躺在路上。”
  白衣人用力摇头:“不!你说错了,我是恶人中的恶人,是天下间最可恶的大祸胳!就
连亲生娘亲,也要把我一刀杀掉。”
  戚雪珍不肯相信:“胡说,世上焉有做娘亲的要毒杀自己的儿子,你少胡说八道。”
  白衣人却蹲了下来,抱头痛哭。戚雪珍初时骂他装神弄鬼,但隔了好一会,听见他的声
音越哭越是悲切,到后来更是顿足糙胸,大蓬血水自胸口间直喷出来,方始相信这人绝非作
伪。
  戚雪珍心中一软,歉疚之意陡生。她靠了过去,低声说道:“很对不住,我不是有意
的。”
  声音不大,偏偏适逢雷声大作,白衣人连半个字都听不见,仍在惨痛号哭。
  这时,纪绮萍已走入丁大妈屋子里。
  只见厅院中一人倒卧在血泊里,一双眼睛似已僵硬,但却还有气息,这人正是久居于峨
嵋半山的了大妈。
  丁大妈本是个性子随和,一如当今峨嵋掌门苦月师太般的人。但这时候,她的眼神忽然
在僵硬中变得极是凶厉,嗓子也叫得嘶哑恐怖骇人。她叫喊的是:“你做了魔教教主,我再
也不是你的娘亲,我要再给你一百刀,一千刀,为天下苍生除害!”手里果然紧紧抓住一柄
明晃晃的尖刀,刀锋上梁满了血渍。
  过了片刻,丁大妈又道:“我要杀了你之后自杀!你该死!我也不要活下去!你吃一
刀!我也吃一刀!咱们母子一起到丰都城吧!”纪绮萍听到这里,为之心胆俱裂。
  不久,丁大妈就咽了气,戚雪珍也扶着白衣人,脚步蹒跚地走了过来。
  纪绮萍忽然拔出长剑,一言不发便刺向白衣人的咽喉。戚雪珍大吃一惊,护着白衣人,
把他远远推开之后,也横剑向着师姊,道:“师姊,你疯了吗?这人已饱受重创,你怎能在
这时候乘人之危?”
  纪绮萍厉声道:“难道你没听见他的身份吗?他是魔教教主,是峨嵋,武当、少林、以
至是整个正道盟逾万高手的头号大敌,我要杀他,又有什么不对了?”
  成雪珍拼命摇头,道:“我不管他是谁,这人已身受重伤,要是我们在这时候落井下
石,又与江湖歹类何异?”
  纪绮萍怒道:“胡说!快滚开!”
  戚雪珍道:“不!这里是峨嵋山,你若在这里胡乱杀人,对峨嵋派的声誉定然大有损
害,我决不能让你铸成大错。”
  纪绮萍更怒,一招“萧萧落木”,在暴雨之下刺向师妹的胸膛。
  戚雪珍急急应对,当的一声,双剑相交,纪统萍向后退了一步。
  但她决意要杀白衣人,腕劲一凝,刷刷刷一连三剑,这一次再也不是刺向师妹,而是刺
向白衣人咽喉要害。先前两剑,没有刺中,但到了第三剑直刺出去之际,白衣人竟不回避,
更把身体向前扑出,以咽喉迎向纪绮萍的剑尖,这一着,无疑是自寻死路。眼看他立时便要
死在纪绮萍剑下,在这千钧一发间,威雪珍竟以左掌直挥抢在前头,为白衣人挡住这致命的
一剑!
  这一剑,直把戚雪珍的左掌掌心贯穿,但也在这刹那间,白衣人突然一掌击在纪绮萍的
额角上。
  白衣人这一掌,全然是为了戚雪珍而发。
  纪绔萍中了白衣人一掌,羞愤交集,倏地一剑割向咽喉,戚雪珍急急抢救,已是返魂无
术。
  在这雷雨之夜,纪绮萍再也回不了峨嵋师门。戚雪珍放声大哭,哭了大半天,回头再看
内衣人,只见这人倒卧在血泊中,全身僵硬不动。
  戚雪珍费尽力气,把白衣人扶持到房舍中,把身上仅有的金创药,全都敷在他的伤口。
  胡乱地搞了两三个时辰,知道白衣人仍然活着,但想起师姊再也活不过来,又再放声大
哭。
  哭至筋疲力竭,依偎在一个人的胸膛上。她可不知道,她依偎着的,正是那个伤势极是
严重的白衣人。
  朦朦胧胧之中,她在白衣人怀中沉沉地睡着了觉。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忽然感到眼
前一亮,勉力睁开眼睛,原来已是旭日东升,一场可怕的雷雨也已停下。
  但也在这时候,她听见了一把尖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雪珍,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为
了一个淫贼,杀了丁大妈,更杀了大师姊!”
  回头一望,最少有十把寒光四射的长剑,把自己和白衣人重重包围。
  这十余人,全是峨嵋派高手,为首的是苦星师太,是峨嵋掌门苦月的师妹,性子暴烈胸
襟狭窄,对纪绮萍,戚雪珍素来视如眼中钉、背上刺。
  戚雪珍急急分辩,但她才开口,已蓦然发觉自己一直和那个白衣人紧靠在一起。再看者
眼前形势,知道自己就算怎样分辨,也是白费唇舌的。
  在这危急关头,除了师父苦月亲临之外,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自己。可是,跟随着苦星
一起到这里的女弟子,已有人忍不住说道:“雪珍师妹快走,你师叔已把掌门杀了!”这名
女弟子冒死说出峨嵋派近百年来最可怕的丑闻,苦星岂肯将她轻轻放过?一剑回刺,刺入她
的眉心,当场惨死。
  戚雪珍这一惊非同小可,震怒地喝问:“师叔,你真的下了毒手?”
  苦星师太冷冷道:“你师父勾结魔教中人,证据确凿,就算我不杀她,她也绝对逃不过
正道盟的刑部裁决。”
  威雪珍听了,眶毗欲裂挺剑顽抗。但她还没发出第一招,长剑已给白衣人夺走。
  只听见白衣人道:“昨晚全凭你救了我的性命,到了今日,你要我怎样,我便怎样。”
  戚雪珍咬了咬牙,道:“这女尼是我师叔,但她杀了我的师父,你……说说应该怎
样?”
  白衣人道:“只要你高兴,我可以把她杀了,也可以把她的一身武功完全废掉。”
  戚雪珍哭道:“我不要杀师叔,也不要废了她的武功,你是魔教教主,是正道盟的头号
敌人,但我宁愿跟着你离开峨嵋山,以后再也不会回来。”
  白衣人道:“好,你是峨嵋派的弟子,要跟着魔教教主,本是一个十分错误的决定。但
人生在世,又有谁不会做出错事?”说到这里,把丁大妈的尸身背起,又牵着戚雪珍的左
手,边战边走。
  苦星师太乍闻白衣人竟是魔教教主,为之半信半疑。但是这人一身血污,显见曾经受创
不轻,就算他真的是当今魔教的大首领,也是绝对不足为虑。
  但她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白衣人虽然曾受重创,但他复原速度极快,经过一夜养
息,非但并未“重伤不治”,更精神奕奕,一出剑便怪招纷呈,精采百出。
  峨嵋剑法,固然誉满江湖。苦星师太在峨嵋派中,更是第一高手,功力犹在掌门苦月之
上。
  但这时面对着白衣人的剑招,竟是缚手缚脚,全然屈居于下风。
  白衣人虽然背负着丁大妈的尸首,又掩护着戚雪珍撤退,但苦星师太竟是始终难越雷地
半步。最后,白衣人终于带着威雪珍远远离开了峨嵋山,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在这一天黄昏,白衣人在峨嵋山东南八十里一座山谷里,哀伤地把丁大妈埋葬。
  戚雪珍也同样地难过。白衣人痛哭,她也痛哭。白衣人道:“我叫杨缺,命运的安排,
令我成为明教教主,但我娘亲知道之后,把我视如死敌,她极恼怒,要杀了我然后再自
杀。”
  戚雪珍道:“你们魔教中人,固然是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但怎么我师叔……她是怫门中
人,也会像你们这些大魔头一样,总是满手血腥罪孽深重?”
  杨缺突然伸手,抓住了威雪珍的手腕,道:“天下间任何门派,都会有枯枝,都会有败
类。魔教如是,名门正派也不能例外。但人们总是把名门正派中人视如神抵,把魔教中人一
律现如妖滋,你认为这样公平吗?”
  戚雪珍想了一想,不住地在摇头:“不公平!完全不公平!我这个师叔,为了争夺掌门
之位,把我师父杀了,她便是名门正派中的妖魅,最少……比你这个姓杨的大魔头还更可怖
百倍。”
  杨缺道:“我是魔教的大首领,凡是正道盟中人,都把我视作草前人命的杀人狂魔。你
和我走在一块,务须千万小心。”
  戚雪珍道:“这个自然。”际此劫难重重时刻,虽然正在说笑,但两张脸孔谁也浸法子
真的笑将起来。
  自此,戚雪珍跟随着杨缺,双双在江湖上走动。
  杨缺是名惊五湖四海魔教教主,但他行踪飘忽,宛似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般武林中人,
都只是闻其名而从未见其面,因此,二人在各大城都往来穿插,也没有遇上太大的麻烦事。
  不止一日,二人来到了终南山。
  终南山有终南剑派,掌门“南剑帝君”左敦整是杨缺相识十余载的老朋友。故人重逢,
杨缺喝了不少酒,酒醒之后,左敦整的脑袋已给悬挂在牙床。
  此时,戚雪珍身在终南剑道场百剑院西厢一间房子中,终南剑派显遭仇敌寻衅,连左敦
签也被狙杀,杨缺心念戚雪珍安危,急向百剑院西厢直闯。
  末至西厢,已在剑道场看见熊熊烈焰,戚雪珍被绑在一根木柱上,方圆不足三丈堆满木
料煤炭,火光越来越是猛烈,境况危如累卵。
  左敦笙已死,终南山早已乱成一片。杨缺恼恨自己怎能醉得一塌胡涂,直至这时候才醒
过来。过了很久,他才知道,左敦笙曹在酒中下了迷药,又把他收藏在一处极隐秘的小室,
分明是不欲好友卷入这一场凶险的杀涡漩。
  但这样一来,戚雪珍却也因此而落在敌人手中,更被绑在木柱上,随时会给熊熊烈火无
情吞噬。
  杨缺不顾一切,扑入火场内,把绑住戚雪珍的牛筋索,以“日月神指”戳碎,戚雪珍的
脸庞早已给烟火前得一片通红,但在杨缺眼中,又是另一番永志难忘的美艳。
  成雪珍轻轻咳嗽着:“我知道你一定会把我救出去。但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很是危
险……”
  杨缺道:“只要是有你的地方,小人水里来火里去,又怕什么危险了?”抱起峨嵋剑派
最漂亮的小师妹,轻轻掠出火阵,一脸都是无限的怜爱。
  这一次,倾师围攻终南剑派的,是忘情堡七十余高手。忘情堡,位居大雪山,堡主“何
必有情”何必杀,与左敦笠本是同门师兄弟,何必杀是大师兄,左敦签是三师弟,中间还有
一个二师弟,那是终日游手好闲,什么事情也做不来但偏偏武功远在二人之上的“雪山破落
户”
  米二公子。
  米二公子姓米,名稳健。但其人行事作风,最是轻浮不羁,米家本有百万家财,在米稳
健手中,不到半年花个一文不剩。
  但米二公子倒有一大长处,便是永不借贷。他常对友人笑说:“穷不要紧,死也不要
紧。要是欠下某某一屁股债,便是死了也不安宁。”
  在身无分文之时,米稳健经常挨饿。肚子饿了,不吃三两天食物,尚属小事,但他嗜
酒,在酒瘾发作之时偏偏身无分文,才是更难熬的事情。
  但米二公子再破落再倒霉,还是绝不借贷。既不惜人一文钱,也不赊借一碗面、一樽
酒。
  但有一天,这位米二公子冒着寒风大雪,前往忘情堡,一开口便向大师兄何必杀借取黄
金一千两。
  何必杀恼很师父“天枢真人”席萨神偏袒二师弟,把“天枢地降九重神功”只是单独传
授给米稳健,多年以来,一直对这二师弟心存妒意,自然不会把千两黄金借出,更冷嘲热
讽,极尽刻薄之能事。
  米二公子求借不遂,失望他离开大雪纷飞的忘情堡,随即连夜兼程,赶往终南山向师弟
在敦笙求借。
  左敦笙为人疏财仗义,旁人有难,尚且倾力帮忙,二师兄有求于己,更是责无旁贷,立
刻把千两黄金借出,而且不问半句情由。
  米稳健接过千两黄金,连“多谢”二字也欠奉,便匆匆离开终南山。
  一年后,同样是大雪纷飞的日子。一名刀客,挥刀硬闯忘情堡,连杀十余高手。最后,
遇上堡主何必杀,又再激战逾百招。
  何必杀占有地利,堡垒中机关重重,刀客武功虽高,终于还是中了机关暗算,直堕十二
丈深之毒蛇穴中。时值酷寒天气,一般蛇类必然处于冬眠状态,但这毒蛇穴中,有一种“雪
山金冠蛇”,虽在隆冬天气,仍然十分活跃。
  刀客堕入此毒蛇穴,再无幸理,给十余条“雪山金冠蛇”狂咬,半个时辰不到已然剧毒
攻心,惨死于蛇穴之内。
  刀客虽死,但忘情堡同样伤亡惨重,最今何必杀心疼的,是其爱妾“雪山剑他”洪人
风,也在这一役死于刀客之手。
  何必杀立刻追查凶徒来历。结果,凭刀客遗下的一把“东海艳阳刀”,知悉此人竟是东
海大盗“怒海魔刀”费拈来。
  费拈来虽然是江洋大盗,亦是骚人墨客。他本名雁侠,但酷爱诗词,遂易名“拈来”,
冀盼自己文思敏捷,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能“信手拈来,皆是绝句。”
  费拈来文有文采,武有武德。虽是官府巨贾眼中十杀不赦之江洋大盗,但其人劫富一
百,济贫九十,余下之数,也不是他自己独白花掉。
  何必杀沿着费大盗这一条线索,苦苦根查,又再揭发另一秘隐。
  在一年前,费大盗在福建泉州失手被擒,但却并未提堂公审。原来泉州知府大人吴智海
是个大贪官,虽把大盗擒拿,但也同时收了一笔贿金,为数约莫黄金三百两。
  只是,这三百两金子,只能把这一件大案拖延百日,若要吴知府放人,还须再付黄金千
两。
  付出三百两金子始能把这一桩大案拖延审讯的,是费拈来的同父异母弟弟费狄。
  费狄手足情深,但财力已尽,再也付不出千两黄金贿赂吴知府,费煞思量之下,终于想
起了六年前费拈来的一位朋友。
  那是家中有金山银海,视钱财如类上的米二公子。
  在费狄心中,天下虽大,也就只有这位米二公子,才能把兄长救出脸境。
  费狄历尽艰辛,终于找到了米二。但眼前的米二,再也不复当年的气派,相反地,米二
公子已沦落至身无分文,直与叫化无异般的悲凉田地。
  但费狄还是把来意道出。米稳健听了,着今他立刻回泉州等候音讯,在百日期限未满之
前,一定能带备千两黄金营救费拈来。
  泉州大牢,不比一般地方官府的牢狱。不但建筑深沉,更有当今天下最难惹的“鬼捕”
姜僵尸把守,如欲劫牢,实属妄想。
  米二公子毋俱孤身犯险救人,但权衡形势,最后决定放弃这个念头。他不怕死,费拈来
同样不怕死,但米稳健这一次是要救人,要是救不了费大盗,纵使与“鬼捕”姜僵尸拼个同
归于尽,也是大违本愿的。
  只好赶赴忘情堡向大师兄求助。
  何必杀断然拒绝,在二师弟眼中,那是不可思议的。但也因为此事,他明白了什么叫世
态炎凉。
  要不是为了营救费拈来,米稳健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再向任何人开口借贷。尚幸,人情虽
有冷酷的一面,但也同样有暖热的时候。
  千两黄金,来自终南剑派师弟之手。
  有钱能使鬼推磨,费拈来终于从黑暗大串中重见天日。但米稳健早已飘然远去,并没有
和费拈来见面。
  得人思果千年记。费拈来深深感激,也同时在江湖上打探米二公子的下落。
  他找不到米二公子,却探听了一些有关米稳健的江湖传闻,尤以他曾经前往忘情堡求情
被拒受辱一事,更在黑白二道之上,传闹的沸沸扬扬。
  费拈来找不到米二,又知道了前事种种来龙去脉,不禁怒火上涌,决定怒闯忘情堡,向
何必杀大兴问罪之师。
  但他甫闯堡门,已遭堡中高手无情地斩杀。费拈来也是怒意难掩,终于在堡中掀起一场
可怕的浴血战。
  何必杀性情暴烈而胸襟狭隘,这一笔帐,自然要算在二师弟米稳健身上。
  但米二已是无根浪子,要找寻此人,恐怕犹如大海捞针。
  何必杀苦苦思量,又想起了把千两黄金借给二师弟的老三左敦空!
  封何必杀而言,左敦签同样是心腹大患。
  何必杀总是认为,师父“天枢真人”席萨神,把最好的武功传授给老二,把次一等的武
功传授给老三。而他自己,在师父身上得到的“好处”,是三人中显微不足道的。
  因此,何必杀除了苦练师父传授的剑法之外,也兼练其他门派的武功,认为只有自强不
息,才能令忘情堡和自己的本领,一天比一天更强大起来。
  为了要为自己的爱妾报仇,何必杀决定血洗终南山。他自信能把终南剑派剑道场一草一
木悉数夷为平地,先行命人奉上血书示威,到了指定日子,果然率众来犯,下手极是狠毒无
情。
  左敦笙不欲杨缺卷入漩涡,在酒中下了迷药。普天之下,能把魔教大首领在酒液中将之
迷倒的,左敦空可说是前无来者的第一人。
  究其原因,并非迷药特别厉害,而是杨缺绝对不曾防范,左敦笙竟然会有此一着。
  左敦笙虽然并非正道盟中人,但终南山剑道场,向来都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又有谁知
道,左、杨二人之间竟能有如此深厚的交情?
  忘情堡,却是名满天下一宫二谷三堡其中之一。
  何必杀并不知道,魔教教主杨缺竟然会在终南山剑道场作客。只是探听到音讯,知道左
敦整这两天正在招待一位稀客,但这稀客是谁,却没法子可以查出来。
  这一日晨曦时分,忘情堡大举进攻。左敦签苦战中惨死,项上首级给大师兄何必杀亲自
割了下来。
  成雪珍被绑在往上,四周燃起烈火。何必杀也很想知道,和这少女一起到终南山剑道场
的稀客,究竟是何方神圣?
  终于,他知道了。但却太迟。他做梦也想不到,这稀客竟然是魔教教主杨缺。
  在杨缺眼中,身边所有敌人,都不能算是“人”。眼前只有戚雪珍的一颦一笑,才是他
最关切的。
  事已至此,何必杀再无选择余地,他绝不能放走杨缺,也不能就此逃回大雪山。谁有一
举把杨缺这个大魔头杀了,始有活命的希望。
  忘情堡有四大阵法。一阵是“元符”、二阵是‘四象“、三阵是”斗魁“、四阵乃”挂
榜“。
  要杀杨缺,必须四阵连环,首尾阵法互相衔接,彼此互为奥援,始有胜望。
  霎眼间,杨缺已陷入连环四阵之中。
  杨蚀性情豁达,从不把世俗礼教法条瞧在眼里。虽在众目睽睽之下,仍然把戚雪珍抱起
不放。
  既是众目睽睽,也是强敌环伺。每一道目光都像是利箭般射向二人,每一件兵刀都布置
着天罗地网,誓杀杨缺这盖世大魔头。
  杨缺却只顾对成雪珍道:“这些歹人,欺负你这个弱质女子,可知道我瞧见你给这些猎
狗不如的东西绑在木柱上,心中有几疼痛?”
  戚雪珍浅浅一笑,在他左胸上揉了两下:“都是我不好,要是平时努力一点练功,也不
致轻易落在敌人的手里。”
  杨缺道:“你以前练的武功,虽然很是不错。但内力不足,再上乘的武学也不能发挥出
来。但不要紧,将来你跟着我到了明教总坛,我一定教晓你最上乘的内功,只消假以时日,
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决不会是你的对手。”
  忘情堡中人听见“明教”这二字,都是不禁脸上变色,但除了何必杀之外,谁也不曾见
过明教教主,自然决计想不到,这白衣男子竟然便是杨缺。
  四大阵法早已布置妥当,何必杀为免夜长梦多,立刻下令元符剑阵首先出击。
  元符剑阵,暗藏九九八十一种凌厉杀着,阵势一发,但见剑影如山,剑刃齐齐颤动,嗡
嗡有声。
  阵内剑手,一剑狠似一剑,杨缺身陷剑网之中,却淡然挥手,从敌人手里夺过一把精钢
长剑,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把那人的脸上刺了一个血洞。
  戚雪珍道:“这时拼命的时候,你怎能老是把我抱着?”
  杨缺道:“只有把你抱起,我才能清清醒醒地迎战。这把剑你拿着,要是有人敢把你欺
负,便在他的胸膛上刺一个透明的窟窿。”
  把长剑塞入戚雪珍手里,以仅余下来的左臂迎敌。
  他的右臂,一直牢牢地抱住成雪珍,便是天打雷劈,也决不放手。
  其时,何必杀心中暗道:“姓杨的自大狂妄,这一战定必死在四阵联手夹击之下。”想
到名震天下的魔教教主,竟然会在这一役死于忘情堡四大阵法之内,不禁神情亢奋,踌躇满
志。
  杨缺以单掌大战忘情堡数大高手,也当真狂做得惊人。但他艺高人胆大,竟能抱着心上
人在众多高手无穷凶险杀着之中来去如飞,围绕在他身边的敌人,更一个一个地倒了下去,
何必杀身在“挂榜”阵中瞧见,心头越来越是沉重。
  不到半顿饭时光,杨缺已连破三阵,只余下何必杀亲自押阵的“挂榜”,发发可危地面
对着杨缺这个可怕的大魔头。
  却在这时,戚雪珍在杨缺耳边轻轻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伙人已给你杀得七七八
八,不如就此罢手,你说好吗?”
  杨缺听了,不住的在点头:“你的说话很有道理。既然你不喜欢瞧见我不断地杀人,咱
们这便离开终南山。”抱住戚雪珍,说走便走,旁若无人。
  在他眼中,本来就只有戚雪珍才是“人”!什么叫“目无余子”,至今戚雪珍总算是亲
眼目睹。
  何必杀虽然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但依然心有不甘。他知道,凭自己的本领,无论怎样决
不是杨缺这个大魔头的对手,但只要能够想个法子出奇制胜,未必便没有机会把这大魔头一
举歼灭。
  三天后,杨缺携着戚雪珍,自终南山向西北直走,这一日黄昏,到了咸阳。
  咸阳位于渭河平原中央,因地处九峻山之南,渭河之北,皆为阳面,故名咸阳。
  咸阳是著名古都,地大物博,戚雪珍初到此城,很是愉快。杨缺见她高兴,便在一间景
致优雅的客店,包下了半边厅院,天天陪她浏览风景,夜夜烛光之下对奕,弹琴,指点她种
种武功。
  二人身处繁华古都之中,雅致厅院庭台楼阁之内,过的是神仙般愉快的日子。
  一天,阳光明媚,戚雪珍为杨缺亲手烧了几道小菜,但最后一碟酱爆小羊肉还没端上,
已给一名突如其来的老妇点了几处要穴,当场掳走,不知所踪。
  杨缺久久不见雪珍,心中悬念,但四处找寻,那里找得到她的影子?
  杨缺急煌已极,坦三天过去了,谁也没有瞧见戚小姐。
  到了第四日清晨,厅院外忽来访客。
  竟是在终南山一役幸存性命之忘情堡主“何必有情”何必杀!
  杨缺心念电转,想起这人在终南山到道场的种种所为,本该出手杀了他为左敦竺报仇,
但因为戚雪珍的几句说话,让这种卑鄙小人活至今日,终于酿成了可怕的祸胎。
  只听见何必杀哈哈一笑,道:“杨教主,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戚小姐刻下已在咱们手
里,你若要见她,今日午时,务须前往城外西北二十里外的一座树林,届时自有分晓。”
  杨缺冷冷一笑,道:“何堡主,你公然与本教为敌,胆子倒也不小。”
  何必杀道:“何某本来就是正道盟中人,你我之间向来壁垒分明,谁也用不着假惺惺作
态加以掩饰。”
  杨缺道:“好一个壁垒分明,但你暗中掳走一个弱质女子,难道这便是光明正大的手段
吗?”
  何必杀眉毛一扬,道:“戚小姐是峨嵋派苦月师太座下高徒,又怎能算是弱质女流?再
说,把她带走的也不是何某,其间种种关节,只要你今午到了树林,便能明白。”
  杨缺道:“我是一定会赴会的,但你这颗头颅首先放下。”
  何必杀冷然道:“你若敢动我分毫,何某保证你以后再也不能瞧见那位峨嵋派的小师
妹。”
  杨缺道:“美珍姑娘既非落入何堡主手里,我便是把你挫骨扬灰,境况也是一样!”
  何必杀冷哼一声,道:“正道盟处事,自有正道盟的规矩,杨教主要是不相信,何某这
条贱命,又何妨陪着那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一起共赴黄泉?”
  双方一拈斤两之下,何必杀果然不是省油的灯。杨缺投鼠忌器,最终还是让何必杀离
去。
  正午,杨缺赴会。
  树林内,人影绰绰。
  江湖有言:“逢林莫入。”但杨缺无惧一切。
  林内早有布置。一座高台,矗立于两株参天古木中间,戚雪珍果然被辅,缚于高台的一
张大椅上。
  台上还有一名老妇,灰衣白发,脸上皱纹错综复杂,手中一把利剑,衬托得老妇这张睑
更是阴沉可怕。
  台上就只有这老妇和戚雪珍。但在台下四周,却有逾百武林人物。
  这些武林人物,装束各自不同。有僧有俗,有尼姑有叫化也有四肢残缺不全之人,竟是
当今八大门派中人无一或缺。
  除了少林、武当、昆仑、峨嵋、点苍、峻们、华山及恒山八派高手之外,也有其他帮会
人物,诸如天下第一大帮之丐帮、神武宫、鬼王谷、以至是忘情堡,也有若干高手置身这座
树林之内。
  反观杨缺,他是魔教教主,固然是名震宇内,武功盖世,但却形单影只,孤身赴会,更
有人质落在敌人手中,投鼠忌器。这一战,他又能有几分把握?
  一阵雨点,把林内景物抹上一层轻轻的灰黯,杨缺白衣袖袂飘飘,眼神却凝重如山。
  教他感到凝重的不是敌势强大,而是威雪珍为了自己而受到了委屈。而群豪目睹这大魔
头杀入林内,每一双眼睛也同样是凝重的。
  人人都只待畅教主开口,看着他第一句要说的是什么话儿。杨缺没有令众人失望,他又
不是个哑巴。他本来就有数不尽的话儿要说。
  那是他早已很想亲口告诉戚雪珍的万语千言。他道:“珍儿,你为我烧的几道小菜,我
是在摘得冰冷之后才有功夫下咽的。”此言一出,群豪全都为之怔呆不已。
  杨缺对逾百道惊诧的目光,显得毫不在意。他只是痴痴地望住台上被缚的“珍儿”,道
“没有你在身边,自然是食而无味的。但一想起这是你亲自下厨为我烧的小菜,便吃得津津
有味起来。
  “就算把你掳走之人,在小莱里放下了毒药,我也是照吃不虞的。
  人生在世,生生死死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找个生死不渝的知音人。
  我很幸运,居然在大难不死之后,给我遇上了你。但我是谁?你要是早早知道了,也许
绝对不希望会交上我这么一个朋友。
  “我是杨敏。是西方魔教的大首领。在世人眼中,我比任何洪水猛兽还更可怕千万倍。
这也难怪,咱们明教中人,做事总有明教的规矩。
  “在明教,是崇拜天地、日月的。咱们喜欢穿白的衣服,吃的是素菜,必须戒酒,死了
之后,该当有如初生婴儿般,赤裸而来,身无寸缕赤裸裸地下葬。
  “但我这个教主,向来做得不太好。我喜欢喝酒吃肉,也不是经常穿着白色的衣服。你
亲手做的菜,里面就有不少猪牛羊肉,我全部吃了,连酱汁都吃得干干净净。
  “珍儿,很对不住。为了我这样的一个人,连累了你。在峨嵋山,你为了我,在那些尼
姑面前身败名裂,这都是我的罪孽。
  “到了这一天,你什么话都不用说,这伙人也许可以把我杀了,但无论如何,我一定能
够带着你脱离这一座活见鬼的黑暗树林。”
  虽然在八大门派、以至是正道盟群豪目光灼灼注视之中,但这位当世第一大魔头,竟然
对着峨嵋派的一个女弟子,公然地说出一大堆绵绵情话。群豪听了,都是不禁面面相观,作
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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