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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剑》


第二十三章 利诱毒心起 色迷智窍昏



  金十七郎向身后望了一眼,才又转过头来,低声地道:“事到如今,你看怎办?”
  大乔现在完全放心了。
  她真没有想到这位金十六郎如此容易驾驭,只不过三言两语,就摆布得服服帖帖,这当
然比她先前那个釜底抽薪的主意,要容易实行,也安全得多。
  是的,下一步怎办呢?
  金十七郎望着大乔,声音更低了:“除非,除非——”
  除非怎样?他没有说出来。
  但大乔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眼中微微一亮道:“这一方面,你也内行?”
  金十七郎点点头。
  “要多久?”
  “很快。”
  “那就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掌灯时分,如意坊赌场里出现了一名乡巴佬似的老头子。
  这老头很快地就引起了蔡猴子的注意。
  因为这儿不是一个像乡巴佬该来的地方。
  所以,蔡猴子一看到这老头走进来,马上就想起了上次的那个铁头雷公杨伟。
  天狼会难道又想重玩一次老把戏?
  不过,蔡猴子知道这个乡巴佬不是什么好来路,心里却一点也不紧张。
  因为他只是一个小人物。
  俗语说得好:天塌下来,自会有个儿高的顶着。
  他只须尽他的本分就行了。
  他的本分是通风报信。

  花狼站在楼梯口。
  小红站在楼上。
  蔡猴子一个眼色传给花狼,花狼一个眼色又传给小红,小红眼珠子四下里滴溜溜一转,
立即缩身入房。
  花十八听完小红的报告,缓缓点点头道:“好,这里暂时大概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你
快去后面请公冶总管来一下。”

  公冶长步入闹哄哄的大厅,目光微微一扫,便找到了小红说的那个老头。
  他从容走过去,注目含笑道:“老丈有没有带来天斗兄要的东西?”
  那老头居然点了一下头。
  公冶长笑笑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请老丈去后面喝杯茶怎么样?”
  老头冷漠地道:“谢谢。”
  谢谢的意思,就是不必。
  公冶长仍然笑着道:“老丈也不想先见见你们那位左长老?”
  老头道:“老夫是探监来的。”
  公冶长笑道:“既然如此,老丈为何还不将那两份解药交出来?”
  “有两件事情,我还没有问清楚。”
  “恭候指教。”
  “第一:我们柳头儿想知道,你们是否真有放人之诚意?”
  “公冶长三个字作担保。”
  “第二:我们柳头儿想知道,你们准备何时放人?”
  “明天午后。”
  老头头一点道:“好,一言为定!”
  说着,手一伸,递出一个小蜡纸包,等公冶长接下后,立即转身向门外走去。
  蔡猴子悄悄拢上一步,低声道:“待小人缀上去看看怎么样?”
  公冶长侧脸微微一笑道:“怎么样?你以为捡到了一个软桃子,相信对方真是个好欺负
的乡巴佬吗?”
  蔡猴子脸一红道:“小人只是——”
  公冶长没等他说完,截口笑着接道:“这种事不必你操心,干你的活儿去吧!”
  蔡猴子只好退去一旁。
  公冶长接着也走了。
  赌场子里热闹如故。
  只剩下蔡猴子一个人,仍然站在大厅一角发呆。
  他显然仍在为他们这位年轻的总管,为什么要放弃适才这种大好的跟踪机会,而暗暗纳
罕不已。
  左天斗的那张字条,是他拿去贴在太平客栈大门上的。
  当时,这位年轻的总管,曾经悄悄交代他,要他贴好字条之后,就留在客栈附近,以便
暗中观察是谁最后取走这张字条,以及将这张字条送去了什么地方。
  后来因为他贪看热闹,一时大意,以致未能完成使命。
  他承认那是他的错。
  可是,如今机会送上门,却给白白放过了。这又算谁的错?
  就算他蔡猴子不足担此大任,难道不能另派他人?
  真是咄咄怪事!
  是的,公冶长平白放弃这样一个大好机会,确属一大失策。
  因为他如果接纳蔡猴子的意见派人盯在这个送药的老头身后,他将不难立即发现,他早
先收下的会是两份什么药,以及服下这种药,会导致何种后果!

  金光寺前的一片空地,是夏季纳凉的好地方。
  到了夏天,每当天黑以后,寺前就会热闹得像座露天茶肆。
  人多的地方,当然少不了一些卖零食的小贩。
  一副卖藕片的担子歇在空地一角,一名乡巴佬似的老头正朝这副担子走过去。
  卖藕片的小贩,是个中年妇人。
  她抬头看到走来的老人,脸上登时现出一股难以觉察的笑意。
  乡巴佬在担子前面站下,妇人低声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非常理想。”
  “那小子没有看出破绽?”
  “什么破绽?形状、大小,色泽,气味,完全跟真的解药没有多少分别,就是换了金五
号,也照样会上当,何况小子压根儿就没见过这种解药……”
  妇人四下溜了一眼,见无人留意这一边,低声又道:“刚才在如意坊对面的小面店里,
你只出去了一会儿两份假药就弄来了,你究竟耍的什么手法?”
  “要说穿,就一文不值。”
  “为什么?”
  乡巴佬笑笑道:“因为无论换了谁,都可以照样做到。”
  妇人道:“这种药丸到处买得到?”
  “正是如此!”
  “这是一种治什么病的药?”
  “济世堂的神仙通便丸,三分银子一颗。只要走进了老药铺子,要多少,有多少!”
  妇人噗哧一笑道:“你也真缺德!”
  她话才说完,忽又皱起了眉头:“这两种药丸看来相似,只是一种巧合,万一对方有人
曾经服过这种丸,指出它的可疑之处,岂非前功尽弃?”
  “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
  “为什么?”
  “因为对方服食之前,一定会交给金五号加以鉴别,金五号是见过解药的人,他说不
假,对方自无不信之理。”
  妇人想想,也觉是道理,这才放下了一颗心。
  她望望他的身后,低声又道:“你离开如意坊时,对方有没有派人跟踪?”。
  “没有。”
  “你能确定?”
  乡巴佬笑笑道:“我金十七郎若连这么一点警觉性也没有,你想柳头儿会把这件事交给
我办?”
  妇人道:“那么,你就拿几块藕片吃吃吧,你站了这么久,引起别人疑心,也不妥
当。”
  金十七郎从清水木盘中拿起一块雪白的藕片,放进嘴里,慢慢咬嚼,一双眼睛同时在妇
人身上溜个不停。
  这妇人当然就是银狼大乔。
  大乔由老妇人改成中年妇人,变换了面目,也变换了身材,这时她的一张面孔,虽说不
上好看,身材却已回得原先的苗条有致。
  她如今已是柳如风的人,这位金十六郎当然不敢再生非分之念。
  不过,男人十有八九,都是馋猫投的胎,而一个标致的女人又似乎多多少少总带有几分
鱼腥气。
  他并不想染指这女人,但趁着柳如风不在跟前,他拿一双眼睛过过干瘾总可以吧?
  大乔是个见多识广的女人,她当然不会看不出这头金狼此刻在转些什么念头。
  为了酬谢这头金狼的忠诚合作,她本来并不吝于偶尔施舍一下。这位金十七郎相貌还算
端正,体格长得也不错,就算偶开方便之门,实际上也并不算十分委屈了她。
  但是,以她目前的处境来说,她知道这种慈悲之心绝对轻发不得。
  因为现在占住她身子的人是柳如风。
  没有人敢对这位人魔存侥幸之心。
  男人女人都一样。
  她亲眼目睹柳如风杀人,已不止一次,那些被杀的人,并不全是男人,如果她想报答和
笼络这头金狼,她应该另外想个办法。
  她现在就有一个办法。

  金十七郎开始咬嚼第二块藕片。
  他的一双眼光,仍在大乔身上打转,而且已从她那微微耸现的双峰,在慢慢往下移动。
  移向另一处微微耸现的部位。
  这也许是由于这一角的光线,过于幽暗的关系。
  零食担子上,用的都是一种小风灯,这个小风灯有时几乎还不及月光来得明亮。
  灯光如此暗淡,而且,他们又站得那么贴近。
  她虽然改变了容貌,但衣衫却极为单薄,她的本来面目,他可以想象得到,而她那一身
单薄的衣衫,他则几乎凭眼光,即可以予以刺穿……
  大乔忽然飞了他一眼,低低地道:“柳头儿那边可由我回去代为报告,你趁今晚闲着无
事,为什么不去找我妹妹聊聊?”
  金十七郎微微一怔,像是从一场恍恍惚惚的梦境中,突然醒了过来。
  使他突然清醒的,是柳头儿三个字。
  他几乎想掴自己一个耳光。
  他疯了么?
  连柳如风的女人,他也想打主意?还好,这女人和他如今已共同参与了一个见不得人的
阴谋,若换了平常这个时候,被这女人回去打个小报告,他受得了?
  金十七郎呆在那里,张了张嘴巴,但未能说得出话来。
  他受了柳头儿三字的影响,显然没有听清楚大乔后半段说了些什么。
  而大乔则误会了他的意思,她以为这头金狼对小乔没有胃口。
  这使大乔非常感觉意外。
  因为她们两姊妹,若以姿色而论,妹妹比姊姊无疑还要稍胜一筹。
  大乔的迷人处,并不是靠了身材和容貌。但是,大乔的这种长处,也只有人幕之宾方能
领会。
  若以貌取人,小乔是占便宜的。
  所以,一般来说,在天狼会中,想动小乔脑筋的人,也远比想动大乔脑筋的人,要多得
多。
  这一点两姊妹当然也很清楚。
  大乔像是有点不相信似地道:“小乔那丫头,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罗大哥?”
  金十七郎轻轻一啊,几乎又想狠狠掴自己一个耳光。
  他先前并不是没有听到大乔的话,只是迷迷糊糊地没有听清楚,如今经大乔如此一点,
他完全记起来了。
  每一个字都像经清水洗过一般,重新回到了他的记忆里!
  天啦!他会对小乔那样一个绝色美人儿没有兴趣?
  “不,不!没有,没有!”
  “那么,罗大哥一听我提到她,为什么会现出不高兴的样子?”
  金十七郎咽了口口水,才讷讷地道:“我只是听说……听说她……”
  底下显然是一句出不了口的话。
  两姊妹的风流韵事,在天狼会尽人皆知,大乔当然不会听不出这句话的未了余音。
  大乔微呈不悦之色,道:“听说她男人很多,是不是?”
  金十七郎忙道:“不是,不是!”
  其实他想说而未能出口的,正是这句话!
  大乔哼了一声,又道:“我是她姊姊,对她的事,难道反不及外人清楚?我不妨老实告
诉你:都全是谣言!”
  有人说:女人天生比男人喜欢说谎。
  这种说法,其实很不公平。
  只是女人喜欢说谎,难道就没有喜欢说谎的男人?
  女人比较男人会说谎,也许是事实;但绝不能说女人喜欢说谎,更不能说是天生的。
  说谎的滋味并不好受。
  如果说女人的谎话多,那也是男人造成。
  如果男人喜欢接近三十二岁的女人,试问一个三十二岁的女人又为什么一定要坚称今年
刚过二十五?
  就像现在,谁都知道大乔在说谎。但可曾有谁去想一下:这句谎话怎么来的?
  这句谎话怎么来的?
  金十七郎逼出来的?
  因为男人喜欢自我陶醉,喜欢听谎话。
  如果大乔说:“不错!她的男人确实多得很。但你可以参加竞争,她说不定会放弃别的
男人,而只爱你一个!”
  大乔若是实话实说,试问金十七郎听了会有什么反应?
  但是,同样不变的事实,只要由真话说成谎话,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当然——当然是谣言!”
  这是金十七郎抢着回答的两句话。
  也是谎言立竿见影的效果!
  大乔的脸色,也跟着缓和了下来,道:“这全是那些想打她主意,而枉费心机的家伙,
无中生有而捏造出来的。她住的地方,你是知道的,去找她……解解闷……那丫头,比我强
多了。”
  金十六郎食指大动,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哑声道:“可是,小乔姑娘的脾气——”
  这其实才是他真正的顾忌。
  即使是亲姊妹,这种事也不能代为作主。大乔鼓励他,只能说是一番好意。小乔那妮子
一向择人极苛,他在金狼群中,也不算是个出色人物,又怎知道那丫头会不会中意他罗某人
呢?
  大乔抿后轻轻一笑道:“不会的,你尽管放心前去好了。”
  单凭这两句话,能叫人放得了心吗?
  大乔低低地含笑又接着道:“我来这里等你之前,曾在外面巷口碰到那个丫头,我已在
她面前提过了你,她听说你罗大哥将要升为金狼特五号,高兴得不得了,等成了事实之后。
她说还要狠狠敲你一笔竹杠哩!”
  金十六郎浑身掠过一阵轻飘飘的快感,如饮醇醪,舒泰极了。
  这才是可靠的保证!
  只要左天斗一死,以他受柳如风宠信的程度,再加上大乔的枕边进言,他升金五号,是
不成问题的。
  两份假药一送,左天斗等于死定。
  左天斗死定,他的金五号也就等于升定。
  知道他是未来的五号金狼,小乔那丫头自然会对他另眼相看。
  不过,他真正要感激的人,还是大乔。
  如不是这女人,又哪来这连串的好事?
  所以,他临去时,忍不住真情流露地道:“话是我说的,你大姐记住:以后不论什么
事,只要你大姐吩咐一声,罗某人虽死不辞!”
  大乔娇嗔道:“已经是一家人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快走吧!”

  两份解药经左天斗鉴定的结果,认为确属真品无疑!
  金十七郎对了,果然连这位金狼特五号,也照样上当不误。
  事实上,这一点并不足为异。
  别说是左天斗,就是换了一号金狼柳如风本人处在这种情形之下,也极可能一时无法辨
别两者之真伪!
  因为这两种药丸,如仅就色泽、形状,与气味来鉴别,差别实在极其细微,甚至可以
说,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差别!
  这种情形,是否正如大乔所说,只是一种偶然的巧合呢?
  不是!这并不是一种巧合。
  追本穷源,一语可破真象:那是因为两种药丸都使用了半数以上相同的药材!
  通便丸是一种清肠剂。解药,无论属于哪一种,一般说来,差不多也是一种清肠剂!
  两种药丸成分相近,它们的外表,自然不会相去太远。
  但这并不是说神仙通便丸,也具有化解定时丹毒性的功效。
  药要对症,才能着手成春。
  大夫开出的一张药方,经常会列有十多味药材,但只要篡改其中一味,或是仅仅更改一
下分量,效果就会泅然不同,便是这个道理。
  这也正是汉药的神奇奥妙之处。尽管有时只是“钱”与“分”之差,往往也会决定一个
人的存亡生死!
  左天斗为了证明他不是信口开河,且自动要求先服下其中的一粒。
  这样一来,众人当然更是宽心大放。
  是的,人人都放了心,尤其是高大爷,更是一叠催促,要人将解药拿去给葛老服下。
  为了这位西席夫子,什么事都受了担搁,实在使这位金蜈蚣高敬如高大爷不胜厌烦之
至,如今解药已经到手,而且证明又是真货,还穷蘑菇个什么劲儿呢?
  只可惜这位高大爷发号施令之前,忘了先看看公冶长的脸色。
  余下的那一份解药,正托在公冶长的掌心上。
  公冶长正借着灯光,反反复复地察看着那颗暗绿色的药丸,仿佛在欣赏着一件罕见艺术
品。
  他没有阻止左天斗服用这种解药,但显然也没有将余下的这颗药丸,立即送给葛老服用
之意。
  高大爷的催促,他只当耳边风。
  公冶长的态度如此审慎,是不是意味着他已从这颗药丸上找到了什么毛病呢?
  绝不是!
  这位龙剑虽然机智过人,但并不是一位未卜先知的神仙。
  他以前从没有见过这种解药,无论是真是假,他都无从鉴辨。
  同时,他也不可能会想到这两份解药所牵涉的那件阴谋上去。
  因为银狼大乔跟左天斗之间的暖昧关系,就在天狼会内部,都是一个秘密。
  别说这个秘密鲜为人知,即使这件事不是一个秘密,也绝没有人能想到大乔这女人会有
这份狠毒的心肠!
  公冶长不将这颗药丸立即送去给葛老服用,只是为了要等一个人。
  等这个人回来了,他才能够作出最后的决定。
  公冶长要等的人,是双戟温侯薛长空。

  他为什么要等双戟温侯薛长空回来?
  薛长空又去了哪里?

  薛长空伏在一片倾斜的瓦面上。
  这里是镇口一户人家的后院。
  下面是一间卧房,房中住着一男一女,如今房中灯火已经熄灭。经过一阵蟋蟀之声,和
一阵低低的细语之后,如今另一种令人血脉贲张的声浪,正不断地传送进这位杀手的耳朵。
在任何男人来说,这都不是一种好受的声音。
  尤其是那断断续续,夹在喘息中,一声声含有鼓励作用的呻吟,更使人难以承受。
  但是,双戟温侯无法不受这份活罪。
  他是从金光寺一路跟过来的。
  虽然他还没有弄清金十七郎是什么身份,但已猜想到先后两个女人可能便是大乔小乔一
双姊妹。
  寺前那女人是大乔,如今房中的这一个是小乔。
  在金光寺前,他怕打草惊蛇。不敢过分逼近,来到这里之后,虽然听到了男女两人部分
的对答,但依然未能从两人口中获得确定的答案:这厮送去如意坊的两颗药丸,究竟是不是
真正的解药?
  他已经知道的仅仅是:这男的姓罗,最近好像要升级,所以小乔才对这一厮特别巴结。
  因为主要的一点尚未弄清,他别无选择,只有继续等下去。

  他等的时间并不久。
  因为男的太猴急,下面的战事,很快的就进入高峰,高峰是无法停留的。在几下激烈的
震动过去之后,只听男的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切听响便突告寂止。战事结束了!
  薛长空也深深地吸一口气,心底同时暗暗好笑。
  六月的阵头雨!
  经过一阵短暂的沉寂,细语再度响起,薛长空立即聚精凝神倾听。
  开始的一段,极为肉麻,不过慢慢的就进入正文。
  “你说的全是我姊姊的主意?”
  “是的。”
  “要给别人识破了怎么办?”
  “谁识得破?”
  谈话忽然中断,女的似乎在思索这件事被人识破的可能性。
  薛长空也跟着紧张起来。
  公冶长担心的事,果然不是杞人忧天。
  当小红奉花十八之命进去报告时,他正跟公冶长在书房里喝茶聊天,公冶长出门之前,
只朝他望了一眼,他就领会了公冶长的心意。
  公冶长显然要他事后盯紧来人。
  他在前厅暗处听清对方是依约送解药来的,心下当时曾生怀疑:对方既是送解药来的,
难道也有跟踪的必要?
  如今他才发觉,公冶长的确较他更具远见!因为下面一对男女,刚才这几句话,实堪耐
人寻味。怕人识破的“主意”,换一种说法,就是一种“阴谋”!
  送上两份解药,既属阴谋的一部分,这两份解药的安全性如何,自是可想而知。
  小乔口中的姊姊,除大乔外无别人。大小乔只是银狼身份,像这种重大事件,何以会由
一名银狼作主?
  大乔的主意,又是一个什么主意?
  这主意为何要担心别人识破?
  怕敌人识破?还是怕自家人识破?
  这些,薛长空目前当然还理不出头绪。不过,他相信,只要他继续听下去总会找到一点
眉目的。
  下面隔了很久很久,才听到小乔轻轻叹了一口气。
  只是叹气,没有说话。
  男的似乎感到有些意外道:“咦!你忽然叹什么气?”
  小乔像是苦笑了一声道:“我叹你们全走错了路!”
  “什么?我们全走错了路?”
  “是的!不但走错了路,而且错得相当厉害。”
  “哦,错得有多厉害?”
  “厉害得可以要了你们的命!”
  这话连屋面上的薛长空听了,都为之暗暗吃惊,下面那位金十七郎受惊的程度,自是不
难想象。
  “我不……不懂……你的意思。”
  “我且问你:你说两粒解药,其实只是两粒通便丸是不是?”
  “是的。”
  “既然不是真正的解药,服下去当然没有效验可言对不对?”
  “当然。”
  “依你们的想法:葛老头到了明天午时,必然会发毒而亡。葛老头一死,证明解药属于
赝品,对方必然会迁怒金五号,金五号也就等于完了。你们是这样想的吗?”
  “这是你大姊——”
  “现在不要推责任了,大错既已铸成,谁的主意也是一样。如今我只问你:到时候对方
万一不杀金五号怎么办?”
  “你以为这……这可……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如果换了我,就会这样做!金五号寸步未离如意坊,解药是假的与他
何关?害死葛老头他没有一点好处,他难道活腻了,故意跟自己过不去?”
  男的一声不响,凭想象可以断定,他仁兄适才如果出过一身汗,如今流出来的汗,必然
比早先还要多得多。
  早先是热汗,现在是冷汗。
  小乔似是愈说愈有气,重重哼了一声,又道:“你们以为那边的人,个个都像高敬如那
样是些草包?别人我不敢说,至少公冶长和薛长空两个臭小子就绝不会上当!”
  薛长空忍不住也在心底回敬了一声:“臭丫头!”
  他骂虽骂了,同时却不禁于心头涌起一种知遇之感。
  能在背后受到敌人的重视,无疑是一种值得欣慰的荣耀,它比当西恭维要真实,也可贵
得多;尤其难得的是,燕云七杀手中,这丫头只提到了他一个。就算没有虚荣心的人听到
了,也会高兴的。
  “不论怎样,对方总是死了一个人。即使这件事跟金五号完全没有关系,对方也不至于
反而因此放了金五号吧?”
  “如果换了我,我就会放人!”
  “为什么?”
  从这句话冲口而出的急促语气听来,金十七郎问这句话时,一双眼睛一定瞪得又圆又
大,同时脸上的血色也必然贫乏得可怜。
  只听小乔嘿了一声道:“为什么?让姓左的自己去找出定这条毒计的人!”
  金十七郎像自语似的,喃喃道:“我不相信……”
  他真的不相信?只要一听他这种软弱的口气,谁都不难知道,他说的和他想的,无疑正
好相反。
  他像是为自己辩护一般,又接着道:“金五号为人一向精明,如果对方放了他,他应该
看得出对方的用心才对。”
  “什么用心?”
  “他应该想象得到,敌人之所以对他如此宽大,无非是想利用这种仇恨心理,好引起天
狼会内部的倾轧。”
  小乔很快地接着道:“是的,你这种想法,我完全同意,我也认为金五号应该不会想不
到这一点的。”
  金十七郎像是松了口气似地道:“所以,我认为——”
  小乔冷冷一笑道:“不管如何认为,也绝改变不了未来的实际情况!”
  “什么实际情况?”
  “那就是说:对方虽明知道他们放人的目的瞒不了金五号,他们照样会放人。金五号虽
明知道敌人是为了想利用他,也照样会甘心接受。”
  “我不懂你怎么想得这么多。”
  “我是在为你想,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可以换个话题,谈谈别的。”
  “你又生气了,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我始终觉得,这种事只是——”
  “你是在骗你自己,这种事怎样?只是或许会发生?却不一定会发生?”
  金十七郎不开口了。
  因为实情确是如此。
  他是在骗自己。
  他其实早就觉察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只是没有勇气承认而已。
  如果换了他是魔鞭左天斗,当他知道天狼会送来的是假药,目的只是想假手敌人,置他
于死地,试问,他罗某人,又是一种什么感受?
  敌人不谅解,甚至因此赔上一条性命,那是天意,没有话说。
  万一敌人竟认为这不是他的过错,而放了他,他将怎么样来处理这段恩怨呢?
  到时候恐怕无论换了谁,都只有一件事可做:那便是马上去找出这个主张将解药掉包的
人来。
  解药掉包,是谁的主张?
  不错,这事原意并非出自他的主张。可是,药是他送的,他又能以什么方法来为自己洗
清嫌疑?
  难道他还能将大乔那女人招出来?
  就算他横起心肠,一切照直说出,左天斗会不会相信他的话?
  他害死左天斗,利益极为明显,那女人想害左天斗,好处又在哪里?
  (那女人想害左天斗,当然有好处,但并不是她告诉他的那种好处。如果这位金十七郎
知道那女人设计谋害左天斗的真正动机,恐怕他仁兄当初就要认真的考虑考虑!)
  房间里暂时沉默下来,隔了好半晌,才听金十七郎以一种完全没有主意的口气哑声说
道:“那么你……你看……这事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小乔道:“没有什么好办法可想,只有尽快设法善后。”金十六郎道:“如何善后?”
  小乔道:“去找铁头雷公杨长老。”
  金十六郎道:“这件事又不是杨长老出的主意,去找杨长老干什么?”
  小乔道:“你先不是说,杨长老希望对方最好食言背信,好落个公然兴师问罪的借口
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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