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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野云龙》


第二十九章 罗刹夫人



  建业大院黑沉沉,看不见走动的人影,似乎是一座空屋,甚至到了院门外,也看不见里
面的灯火,听不到人声。
  院内没有警卫,没有任何灯光,空间里流动着淡淡的烟味。
  汉江的午夜浪涛,一阵紧似一阵,像万千冤魂隐隐叫号叹息,动人心弦。
  夜已深,两个黑影出现在大院右侧的树林内。
  两人正是雨北与罗刹夫人。
  这一面的树林地势较高,俯瞰百步外的大院,黑沉沉一无所见,根本看不清目标的情
景。
  雨北的经验愈来愈丰富,进行任何行动皆不敢掉以轻心。
  他先在附近小心地搜了两遍,确知附近没有潜伏哨,这才与罗刹夫人在一株巨树上向下
侦伺。
  目力虽佳,可也看不清百步外黑暗中的房舍。
  “灯火全无,没有警戒,似乎有些反常。”他向罗刹夫人附耳低声说:“你曾渗入院
内,当时的情形是否如此?”
  “晤!事情好像真的有点不对。”罗刹夫人在他耳边轻声道:“什么都没有,莫非人已
撤走?”
  雨北轻皱双眉,道:“这是他们的一处重要秘窟,甚至可能是秘密山门,除非业已曝光
必须放弃,否则没有理由将人撤走。”
  “下一步该如何?”
  “潜入侦查。”雨北轻声说:“对方说不定已作万全准备,里面的警戒可能空前严密,
别被它的表象骗了。我们从前院角接近,必须辛苦些,以免中了对方的诡计,你不要紧
吧?”
  两人挤在树的枝桠上,身体相触,他感觉出她的身躯呈现紧张性的颤动。这是正常的反
应,任何人面临凶险,都会本能地紧张。
  “我还好。”罗刹夫人轻声说。
  “怕?”
  “有一点。你呢?”
  “我又不是神仙,哪能不怕?”
  “那我们……”
  “我们必须冒险,是吗?”
  “是的。”
  “我做事如果没有几分把握,是不会贸然行动的。走!”
  拍胸膛保证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十之八九是靠不住的。
  接近院墙,就嗅到淡淡的烟味了。
  “好像是一种嗅入之后,能令人神智逐渐昏乱的毒烟。”雨北伏在墙头轻声说:“这种
烟与迷香的性质不同,昏乱时会大叫大闹。晤!有点不对。”
  “什么不对?”罗刹夫人问。
  “有高手布下奇门生克,难怪不派警哨,如果入侵之人,一时不察而长驱直入,铁定成
为网中之鱼,罗中之鸟,我的天,他好阴险,该不会是冲着我们来的吧?”
  “可能性甚大。当今天下惟有你公开与他们为敌,尤其是昨晚,你收拾了那几个绝顶高
手后,可能已削弱了对方不少实力,因而对你兴起强烈戒心,布下死亡陷阱诱你入伏。”罗
刹夫人的见解合情合理。
  “你准备好了吗?咱们这就进去。”
  “你懂奇门生克?”
  “那是修道之人的入门杂学之一,我当然懂。”雨北信心十足地说:“你呢?”
  “我练的虽是玄门内功,但却没学过奇门生克。”罗刹夫人苦笑说:“但以我的内功修
为,应该可以保持神智的清灵,咦!我怎会觉得头昏脑胀,气操心烦……”
  语音未歇,她的身躯自墙头滑落。
  雨北大惊,一沉身形,半空中接住她的娇躯,双脚一触地面,身形倏然破空疾射,眨眼
间就消失于树林中。
  坐靠在树下的罗刹夫人,此刻已陷入昏乱状态,断断续续发出呜咽之声,手脚无意识地
舞动。
  雨北情急之下,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一颗龙虎金丹,正准备为她喂服。
  “且慢!不可乱投药物。”响起低沉的语音。
  雨北闻声急忙拾头。
  只见两丈外屹立着一个黑影。
  他心中暗惊,虽说自己刚才因惶急而影响了视力与听力,但来人竟然潜至附近而不被自
己发觉,可见对方之武功修为相当高深。
  “阁下为何出言喝阻?”他收妥瓷瓶并暗中运功。
  “你的女伴所中之烟毒非比寻常,乃是域外罕见的断肠草所燃之毒烟。如服用不对症之
解药,反而会导致她提前发狂,终至肝肠寸裂而亡。”黑影边说边走向雨北,并伸出右掌:
“这是两粒独门解药,拿去给她眼下吧!”
  雨北望着对方掌中两粒豆般大小的银白色药丸,道:“我怎知解药是真是假?”
  “你的女伴如不服解药,依然会发狂而死,我如有害她之心,又何必多此一举?”
  黑影已来至雨北身前八尺之处,月光自枝叶的隙缝中穿下,已可看清他的面貌。
  是一个年约五旬开外的蓝袍人,肤色白皙,五官端正,眉心有一颗殷红色的痣,十分显
目。
  雨北紧紧盯视着蓝袍人,沉声道:“阁下身怀烟毒独门解药,应是无形门中人无疑,阁
下为何要如此做?”
  “无形门挟持老夫的幼女为人质,并以老夫其它家人的安全为威胁,迫老夫投效该
门。”蓝袍人的语气平淡,但语意中隐含恨意:“为了家人的安全,老夫不得不假意屈从,
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苦思脱身之计。自你公开与无形门为敌后,老夫即萌生暗助你之念,期
望能借你之力摧毁该门,使老夫与家人得以解除威胁。因此,日前将有关该门之行动讯息传
送给你……”
  “原来那两封示警函是前辈……”
  “不错,是老夫派人送去的。”
  雨北抱拳为礼,道:“晚辈多谢前辈示警,敢问前辈高名上姓?”
  “我姓万,草字百诸。我不是江湖人,你可以称我万老。”蓝袍人笑笑递过掌中两粒药
丸:“现在,你该放心了吧!快给她服下,以免迟则生变。”
  雨北依言接过解药蹲下身躯打开罗刹夫人牙关,将药丸塞入她嘴中,并以口就她的香唇
度了一口气,将药丸送入她腹中。
  他直起身躯,问道:“约需多久才能复原?”
  “大约一刻时间。”万百诸转过话锋:“江湖传闻你有两房妻室,第一房是前五毒教教
主幕容化及的遗孀,第二房是翠园的朱大小姐,可是真的?”
  雨北一怔,心想这位万老怎么提起自己无关紧要之私事?
  但基于礼貌,却不得不回答。
  “是的。”他点点头。
  “翠园名动江湖,大小姐出阁乃是大事,为何同道皆无所悉?”
  雨北道:“翠园主人不敢惊动友好,因此未便声张。”
  “哦!原来如此。”万老笑笑:“你可知无形门为何不曾进犯翠园之原因?”
  “晚辈对此亦百思不得其解。”雨北苦笑说:“或许由于翠园善行可风,无形门不愿冒
天下之大不韪吧!”
  “或许吧!”万老信口说:“但现在你却是翠园的女婿,情况将会有所改变,无形门随
时会向翠园之人下手。”
  “我之所以不让朱黛露面,就是顾虑及此。”雨北转变了话锋:“晚辈目下最迫切的需
要,就是无形门内部的情形,万老能否就所知告知?”
  “老夫已将无形门的重要干部名号及人员布置状况录写好了。”万老自怀中取出一封信
简,送给雨北:“惟无法查出门主、总监及四护法之真正身分。”
  雨北接过信简藏入怀中,道:“晚辈已查出总监和四护法之身分。”
  万老颇感意外道:“他们是什么人7”
  “总监是临湖庄庄主乾坤一剑申公亮,四护法是白香山庄少庄主李玉修。”
  “你能确定?”
  “绝对不会错。”雨北将怪叟、邪剑及罗刹夫人跟踪所见说了。
  万老叹道:“难怪临湖庄始终没遭到无形门袭扰,我早该怀疑申公亮才是。”
  “万老难道没见过门主?”
  “见过他数次,但每次他皆以黑头罩掩去真面目。”万老沉吟道:“门主一年难得出现
总坛两三次,所有的大小事各均由总监全权作主似乎不大合平常理,难道不怕大权旁落
吗?”
  “他既然这样做,必定有他的道理存在。万老,建业大院通常有哪些人在驻留?”
  “四位护法与二三十名特级杀手,偶而也有一二位客卿驻留。”
  “万老是什么职位?”
  “客卿。”万老神色一正说:“该门究竟聘了多少客卿,我不清楚,这些人几乎都是为
了那份丰厚的礼金而受聘。真正说起来,该门的原班底诸如:四大金刚、特级杀手等等,并
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些客卿,都是些具有奇技的凶魔恶煞。他们通常躲在暗中弄鬼,少
林与华山掌门人之死,事实上都是他们在暗中弄的鬼,而并非死于四大金刚之手。”
  雨北道:“只要除去那些客卿,我想无形门至少会削减一半以上之实力,晚辈的估算合
理吗?”
  “很合理。”万老苦笑说:“问题是以你一人之力,能办得到吗?”
  “没有把握。”雨北正色道:“但我会用机智来与他们周旋,不会正面与对方硬拼,采
取机动打击,逐次吞食,以削弱对方实力。那些凶魔都是为财受聘的,当同伴的死伤愈来愈
多时,为了惜命,肯定会开溜的。”
  “老夫同意你采用机动打击方式,但你必须注意一件事,那些家伙都是老奸巨滑,绝不
可稍有大意,打击的方式要求新求变,避免重施故技,以免对方设下陷阱诱你入伏。”
  “晚辈谨记在心上,万老自己亦要注意安全,避免暴露行迹。”
  万老沉吟一下,道:“你的行踪不定,日后如有消息,我将密函放在襄阳北码头最后一
座仓库的屋檐下,你最好每晚去检视一次。”
  “好,就此说定。”雨北向百步外黑暗的建业大院望了一眼:“万老提供的资料颇为详
尽,我不打算再潜入大院踩探了。晤!这奇门生克大阵十分厉害,布阵之人必是罕见的高
手,万老可知此人是谁?”
  万老沉吟了一下,道:“有关奇门禁制,通常均由不贪羽士及其三个门徒负责,可能是
他们的杰作。”
  “不贪羽士?晚辈未听说过其人,莫非也是上一代的邪魔?”
  “没错。他是四十年前的邪道顶尖人物,成名比字内双妖仙无极真人和太玄法师还要
早,可称得上是当今邪道的祖师爷,日后你碰上他时,务必要提高警觉,以免被他的慑魂魔
功所制。”
  “晚辈事先已知他的底细,就不怕以魔功暗算。”雨北自信地说:“万老请先回去吧!
以免引人怀疑,晚辈俟同伴复原后再走。”
  “你这位女伴是什么人?”
  “她自称罗刹夫人,叫韩晶晶……”
  万老大吃一惊,道:“二十年前的独行女刺客,暗杀道中的顶尖高手,为何看来如此年
轻?你们是如何结识的?”
  “她已练成玄门长青术,所以貌如青春少女。”雨北笑道:“算起来她与晚辈站在同一
战线,并曾对晚辈施予援手……”接着他将发生在鄂北别院中之事简要地说了。
  万老瞥了已然安宁的罗刹夫人一眼,道:“这位罗刹夫人,不但武功超绝,机智过人,
尤擅易容之术。你与她联手,将更有利与你之行动。你多珍重,老夫走啦!”
  他话声一落,立即转身快步离去。
  雨北望着这位神秘的万老背影消失于林缘后,转身走向罗刹夫人,弯腰审视。
  她双目微闭,呼吸均匀,神态安祥,似乎毒性已解,但却仍无醒转迹象。
  雨北惑然不解,伸手量她手腕脉搏,跳动亦甚正常。
  他沉吟了半响,轻叹了口气,抱起罗刹夫人走出树林。
  为隐密行迹,白天他和罗珊夫人并未投宿客栈,却花了五两银子,以夫妇名义在白河桥
附近一家农舍借宿。
  农舍主人是一双年迈的殷实夫妻,儿女均各自成家,宅中空房很多,乐于赚些外快,对
雨北二人毫不起疑。
  半个时辰后。
  雨北抱着罗刹夫人到达农舍。
  他登上屋顶自天井跃落,进房之后将她放置于床榻上,取一粒龙虎金丹纳入她口中,度
气将丹丸送下喉。
  点燃了菜油灯,并自壶中倒了杯冷茶,一口气喝光,正待放杯在桌时,无意中瞥了床上
的罗刹夫人一眼。
  他双目涌起疑云,半晌唇边浮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自言自语:“糟糕!借宿时未经深思,一时口快自称我俩是夫妻,这下可好,只有一张
床,不得不同床而眠……”
  他边说边走向床口,缓缓上了床,半坐半躺地挤在罗刹夫人身边。
  “我这裸睡的习惯着实难改,否则就难以成眠。”他唇边的笑意更浓了:“反正她尚未
醒转,管它的,先脱了再说……”
  “你如敢脱,我就大叫被强暴。”罗刹夫人突然张开双目。
  “你如继续假装下去,看我敢是不敢?”雨北笑道:“你很坏,我都快急死了,竟然还
骗我。”
  “我为了你好才这么做的,真是不识好人心。”
  “为我好?”
  “没错。我假装未醒,其目的是在观察那个万百诸。”
  “你怀疑他别有企图?”
  “他出现得这般凑巧.分明早就在暗中侦伺我们。”罗刹夫人正色说:“江湖鬼蜮,人
心难测,我能不怀疑吗?”
  “万老曾先后向我示警两次,应无图我之心。”
  “这并不保证不是对方的诡计。江湖朋友对付厉害的仇家,往往会先向你示好,取得你
的信任后,再逐步诱你进入预设之陷阱内,然后再埋葬你。你要记住,不可轻信别人,否则
你随时会陷入险境。”
  雨北呆了一下,道:“你可曾看出什么?”
  “此人似无不良企图,助你之心亦非虚假,但他似乎有意隐藏身分,令人莫测高深。”
  “你是说他的姓名是假的?”
  “没错。”罗刹夫人肯定地说:“无形门的客卿是具有奇技秘学之名宿,我却从未听说
过这个叫万百诸的人,可见他使用的是假姓名。”
  雨北点点头,没有说话。
  罗刹夫人又道:“这人一开口就询问你的婚姻状况,以及翠园事宜,我认为他和翠园必
定有某种程度之关连,你那位二夫人朱黛可曾提起过此人?”
  “没有。”雨北摇摇头:“此人既然对我无害,就不要在乎他是谁,我想他一定有不为
人知的苦衷,才以假姓名示人。”
  “你说的是,他可能真的有苦衷。”罗刹夫人双目泛起一层淡淡的薄雾,轻叹一声:
“笑靥后面,满贮烦恼悲哀的人,这世上真是太多了,局外之人是难以知其苦乐的。”
  雨北没有发现她情绪上的变化,以为她只是认同自己的看法。
  “你说为了观察万老而假装未曾复原,可是他走了之后,你却继续假装下去,岂非存心
冤我?”他笑着转回老话题。
  “我虽已恢复神智,但却四肢无力,浑身发软,势难行动,只得继续装下去,任由你抱
着回来……”
  “万老不是说服药后片刻工夫就会复原吗?难道是骗我。”
  “应该不会,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药性。”
  雨北神色焦急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正在缓慢恢复中,你放心啦!”
  雨北取出瓷瓶,倒出一颗龙虎金丹,纳入她口中道:“快吞下,丹丸不但可迅速恢复精
力,并可增强内力。”
  “谢啦!”罗刹夫人咽下丹九,笑问:“烟毒的解药也是你为我喂服的,是吗?”
  “是的,我以度气方式……情非得已,希望你不要见怪。”
  “我当然不会见怪。”罗刹夫人深深地凝视着他:“你一点都不假道学,是位极为难得
的年轻人,我喜欢。你是我这一生最亲密的异性,你可知我已视你为什么人吗?”
  雨北心中吓了一跳,并且暗暗叫苦,深恐她说出自己最怕听到的话来,但表面上却神色
如常。
  “我猜不出,你何不告诉我?”他笑笑说。
  “朋友。”
  “朋友?”雨北一楞,同时亦松了口气。
  “我所说的朋友,并非是牵涉到爱情的男女朋友,亦不是普通的朋友,而是超乎男女界
限,坦诚相交,无话不说的知己朋友。”罗刹夫人目中闪烁异彩:“知已是友情的升华,无
我、无你,超越一切……”
  “你说的不错,我们是知己。”雨北神往地喃喃说:“你我虽认识没几天,但在感觉中
好像已认识很久的老朋友,我心中有些话对妻子都不曾说过,却能毫无忌惮地向你说,与你
在一起时,我的心情才会完全放松,没有任何戒心,没有任何顾忌……”
  “哦!原来你也有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你是我今生唯一最亲密的朋友,我好高
兴。”罗刹夫人激动地说:“我好想喝酒,可措此刻找不到酒。”
  “如果你真想喝的话,我一定找得到。”
  “真的?”
  “屋主人闺女甫于月前出嫁,必定尚有‘女儿红’窖藏,我去抱一瓮回来,明天再给他
银子就行了。”
  他说完后迳自出房。
  不久果然抱了一小瓮酒回来。
  罗刹夫人欣然下床,雨北拍开了泥封,用桌上的茶碗代杯,满满倒了两碗,二人据桌对
饮。
  罗刹夫人的酒量不错,雨北亦不弱,对饮了片刻,就打开话匣子,彼此都将自己的身世
说了。
  罗刹夫人韩晶晶原是弃婴,自幼就被当时名震江湖的暗杀组合“修罗会”会主韩修夫妇
收养,并传授其绝世武功。
  十八岁时的她,不但武功已获乃父之真传,人也出落得美艳无双,被誉为武林七美女中
之花魁。”
  一个年轻女人,既美艳而武功又高强,自然追求者众。
  因此,她有许多异性朋友,但交往都不长久,甚至有数人曾论及婚嫁,最后仍逃不过分
手的命运。
  就感情方面言,男人通常独占性较强,总是希望对方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不容与其他人
分享。
  韩晶晶的性格十分好动,喜欢到处跑跑,受各式各样的人鼓掌喝彩。
  她像是喜欢飞翔的燕子,矫捷灵敏,不怕狂风暴雨,而不是娇弱的金丝雀,绝不能用笼
子关起来,而必须让她自由振翅飞翔。
  换言之,她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地方。
  这一点,那些男人都看得很清楚,于是都相继退缩了。
  她并不在乎,依然到处遨游,觉得追逐自在,投有寂寞,没有伤感。
  但谁知年华一去如流水,既迅快而又永远不可能复返。
  当感到空虚寂寞而急需感情慰藉时,可惜已不复年轻,当年的种种条件,全都消失了,
每每顾影自怜,从心底吐出一个彻悟的苦笑,年轻时的多彩多姿岁月,只化作轻微的叹息
了。
  为了驱走内心的空虚与寂寞,她将全副精神专注于“刺客”行业,以寻求工作时之刺
激,并自号“罗刹夫人”,以作为补偿往日失去的一切。
  “自那时之后的岁月,我像是活在梦里,但每当偶而清醒时,又将面对单调、沉闷与寂
寞的现实生活。唯一在我接受顾客委托做买卖时,始感到思维之复苏,才觉得自已是活着
的。”罗刹夫人的眼中,仿佛带着某种说不出的神色,喝了口酒,慢慢道:“你该知道,世
上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乃是无法加以补偿的,也是难以用慰藉来宽释的。”
  雨北暗暗叹息。
  一个人到了必须用杀人的刺激来麻醉自己时,那就表示她非常寂寞了。
  寂寞,天下有什么东西比寂寞更寂寞?
  他深切体会罗刹夫人的心情。
  她这一生似乎都在梦中度过,不是美梦,就是恶梦,除了梦她似乎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不论做了多么可怕的梦,最后都会醒来。
  只是她的梦,做了二十年仍然未醒。
  二十年,局外人的心目中,这只是一组数字,但在她而言,却是一种极为深沉苦闷的精
神重荷,普通人很难忍受得了的。
  纵使一旦梦醒,但醒后的那份空茫茫却教人难以承受。
  “晶姐.我不想用空洞的言语安慰你。因为那是没有任何效果的。”雨北第一次改变了
对她的称呼,并凝视着这个比自己大十岁,但却仍然青春艳丽的女人:“人生的道路是坎坷
而漫长的,但人既然来到这个世上,这路不管多远多苦,终归得走下去,同时,由于主观条
件与客观环境之影响,未必都是如意的顺境,总该有人走艰辛的路途,否则,康庄大道上不
是嫌得太挤了吗?你说是吗?”
  “你这样称呼我,我好高兴。”罗刹夫人眼中飘忽的神情突然消失了,换上欣然之色:
“你很懂得说话的技巧,口说不安慰我,事实上说的仍是安慰之词。但内容与别人的安慰之
词不同,言简意赅,合乎逻辑。你说,我该如何?”
  “忍耐。”雨北郑重地道:“忍受孤独,忍受寂寞,忍受痛苦,从忍耐中寻得快乐与希
望。成败全靠你自己,别人帮不上忙。晶姐,小弟衷心希望你能就此走出命运的阴影,重新
面对人生。”
  罗刹夫人沉吟一下,道:“我想我一定会做到。”
  雨北欣然道:“太好啦!小弟祝你心想事成。”
  “谢谢你的祝福。”她绽起如花笑容。
  “还记得那位神秘的万老对你之评价吗?”雨北笑道:“有你这位武功高绝,富于机
智,并擅易容术之老江湖相助,我就有本钱与无形门大胆玩命。”
  “咱们得好好计议,切勿大意轻敌。”罗刹夫人道:“奇怪,这个姓万的究竟是何来
路?似乎颇知我的底细呢!”
  “他自称非道上之人……”
  “我不信。”罗刹夫人语气十分肯定:“纵使是实,但亦必与江湖有所牵连,我会挖出
他的根来的。”
  曙光初现,黑夜已尽。
  雨北道:“咱们通宵未眠,何不小睡片刻?”
  罗刹夫人笑道:“好啊!但不准你脱光睡的坏习惯。”
  天刚黑,宅院厅堂开盛宴,六名客卿已有了六七分酒意,神情冷漠地听取蒙面白袍的四
护法与红木金刚说明目前情势。
  六位客卿皆是年登花甲,相貌狰狞的高年男女,似乎对情势没多大兴趣。
  “四护法,你说这个姓雨的是各大门派共同调教出来的人,这就不对了。”上首那位灰
发披肩的老人说:五大门派的武功日渐式微,自保都嫌勉强,哪有能力调教出超拔高手?纵
有,亦不是一两年所能成功的。”
  “洪老前辈也许不知道,姓雨的未踏入江湖前,曾是武当派的代理掌门人。”四护法急
声说:“他的确艺臻化境,本门曾数次对他明攻暗袭,均未能得逞,此人不除,将是一大祸
害,天下间能制他的入就没有几个了。”
  “他不可能比贵门主与总监更厉害吧?小小年纪不成气候。”灰发披肩老人冷冷一笑:
“咱们乾坤四猛兽与阴阳双怪受聘之时,便已和贵门主取得协议,只负责除去超级强敌,这
次火急将咱们从川南召来,竟然要去对付一个小辈,这个玩笑未免开得大大了。”
  “洪老前辈,这绝非是玩笑。”四护法正色说:“本门四大金刚已有三个栽在他手中,
日前宇内双仙等五人,设下陷阱对他行雷霍一击,结果亦……亦未得手。这人不但武功超
绝,并且机警异常,本门始终无法掌握其行踪。”
  他不敢将宇内双仙等人之死讯说出,深恐影响老魔们的心理。
  “哦!无极真人等人竟然未将他摆平?”灰发披肩老人大吃一惊,极感意外:“如此看
来,那小辈确有几分神通,值得老夫出手。目下可曾发现他的行踪?”
  “已派出四组眼线,可能很快就有消息。”
  “咦!”下首那位全身黑衣裙的老妇,讶然惊呼。
  堂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蒙面女人,一身翠绿劲装,衬托出浑身玲珑透凸的曲线,令
人血脉贲张,心动神摇。
  四名伺候贵宾的大汉,迅速地在堂下列阵戒备。
  “不用找西北雨了,本姑娘来找你们也是一样。”蒙面女人语气极为冷森。
  “大胆,什么人?”灰发老人愤怒地拍桌而起。
  “飞天夜叉。”蒙面人举步入堂:“胆不大就不会接下买卖,接了就不在乎你们乾坤四
猛兽与阴阳双怪。你定然就是狂狮洪元了,一个已入土大半的老鬼,名不副,勉强可称病狮
而已,狂在哪里?”
  邪魔外道的名宿中,那些真正可怕的高手,大多像孤魂野鬼,很少计较浮名虚誉在外走
动。
  因此,名头反而没有那些经常在江湖出没鬼混的二流高手响亮,像邪神、北邙屠夫以及
追瑰箫等等,武功平平却声威慑人。
  乾坤四猛兽与阴阳二怪,就是魔中的高手。
  狂狮洪元、猛虎沈飞、疯象陈重、怒豹庄捷,以及阴怪颜三娘、阳怪施平,都是早年与
阴司双煞齐名的魔头。
  “该死的,你这个独行杀手做买卖竟敢做到我们头上来了。”疯象气得跳起来:“说,
雇主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混蛋?老夫毙了你之后,再去剥他的皮。”
  “你这老鬼懂不懂规矩?干我这行的岂会泄露雇主身分。”飞天夜叉已到了堂下,四名
大汉惊恐地不断往后退不敢阻挡:“你下来,本姑娘先打发你上路。”
  飞天夜叉虽是当今江湖上最可怕的神秘杀手,但终究是后进,口气却狂妄已极,可把疯
象激怒得快发疯了。
  一声怒啸,疯象庞大的身躯从座上平空拔起,凶猛地向堂下的飞天夜叉迎头砸落,企图
以自己一身刀枪不入的金甲奇功将她砸烂,力道像泰山压顶般猛烈沉重。
  知己知彼,疯象犯了严重的致命错误,认为杀手大多以发射暗器为暗杀手段,必然精于
暗器而疏于剑术。
  以对方的年岁估计,不可能会以玄功御剑,再神奥的剑术与恶毒的暗器,对自己构不成
丝毫威胁,除非对方的内功更为深厚,否则,休想击破自己的金甲奇功。
  可惜他做梦也未料到飞天夜叉曾修习“涤神心法”,功力已倍增,师门之霹雳神功已臻
于由神返虚境界。
  她的身形倏然而动,飞腾而起,剑已出鞘,从疯象猛砸而下的身躯旁相错而过,快得几
乎令人肉眼难辨。
  相错刹那间,“离别匕”之黑芒扫过疯象的左肋。
  灯火摇摇,她的身形突然幻现在食案上空,剑气迸发,似乎幻化成三道夭矫的黑色匹
练,狂野地各现三次,风雷乍起,食具如被狂风所刮,八方激射。
  只有两个人能及时从剑下退出,是怒豹庄捷与阳怪施平,双掌连续发出无俦的劈空掌
力,以进为退借力反冲挫身退走,掠下堂仍然感到剑气袭人。
  刚站稳身躯,正待拔剑应变,背后无声无息袭来一道晶亮的匹练,两人连惨号声都来不
及发出,就尸横当地。
  堂下多了一人,是一个脸如厉鬼的罗刹女人。
  翠绿色的淡淡身影倒飞而去,剑光一敛。
  四大汉瑟缩在两边的壁根下发抖,像是失了魂。
  血腥刺鼻,四猛兽双怪声息全无。
  桌底有两个活人,抱着头趴伏在桌底下颠抖。
  是四护法与红木,两人在疯象暴怒地向堂下猛砸时,便知大事不妙,早一刹那往桌底下
一钻,保命要紧。
  面对大名鼎鼎的乾坤四猛兽与阴阳双怪,飞天夜叉胆敢单人独剑侵入闯席,如无惊世绝
学,岂敢前来玩命?
  如不见机钻入桌底保命,定是一等一的大白痴。
  果然刚伏下,飞天夜叉便登堂上桌。
  “二妹子,留他们作见证,放过他们吧!”鬼面绯衣女人出声阻止走向案桌的飞天夜
叉。
  “红木金刚定然从这把短剑上认出我的身分,他一定得死。”飞天夜叉冷森地说。
  “交给我。”鬼面绯衣女人款步上前,弯腰向红木微笑招手:“你出来!”
  红木身躯微一颤动,目光呈现茫然之色,像是梦游般爬出桌底后挺身呆立。
  鬼面绯衣女子伸手在他脑后穴上轻按一下,接着在他胸腹飞快点了数指后,向飞天夜叉
一打手式,双双出厅而去。
  鬼面绯衣女正是罗刹夫人,她和飞天夜叉原是杀手组合中的高手,早就相识,这次飞天
夜叉赶来支援雨北,消耗无形门的实力,轻松的杀了乾坤四兽和阴阳双怪,红木金刚也当场
毙命。
  反击极为猛烈,有如雷电交加。连续三夜,无形门九处秘窟遭到致命打击,杀戮之惨,
轰动江湖。
  据侥幸生还之人称,袭击之人是西北雨和飞天夜叉,以及—群不明身分的鬼面男女。
  总监下令曾经多次出动追搜。皆劳而无功,人多行动不便,人少又怕受到袭击,感到束
手无策。白天,眼线们大肆活跃,可是,查不出西北雨那些人藏匿的线索,像是平空消失。
  白天的优势仅限于城外,在城内谁也不敢公然打杀,因此,城内微风细雨,城外雷电交
加暴雨如注。
  人算虎,虎亦算人。
  无形门虽遭致空前的打击,损失了近一半之实力,但尚握有几张王脾,何况那位总监是
个雄才大略工于机谋之人,岂能轻易罢休!
  日正当中,罗刹夫人、朱黛及阴司大煞吴仁等三人,出现于府城外之大道,向北赶路,
前往联络点。
  朱黛仍然翠绿劲装,翠巾蒙面,罗刹夫人改穿黑劲装,但仍戴鬼面具,阴司大煞仍然一
身黑袍,但亦戴上鬼面具。
  一路上均未发现可疑事物,终于接近了“三元观”。
  阴司大煞看了观门上方一眼,道:“主人尚未到。”
  朱黛道:“要进去吗?”
  “不可。”阴司大煞断然说:“门上方未设安全记号,不可贸然进入,咱们在外面等
侯。”
  “嘿嘿嘿……高明高明,料不到你们事先约好安全记号。”阴笑声震耳欲聋,观门启
处,人影急掠而出。
  共有七个人,除了四大护法之外,多了三个相貌狰狞年约六旬开外之人,那是一僧、一
道、一俗。
  观里的后院,也有人悄然越墙而出,捂着草木掩身潜至三人身后,包抄之企图极为明
显。
  三人心知走不掉了。
  “无形门竟然不惜工本请到三位魔中的风云人物,确是神通广大。”罗刹夫人心中暗
懔,向朱黛与阴司大煞低声道:“不贪羽士、大力罗汉、黑心夫子,都是老一辈高手中的高
手,今天这一关咱们恐怕难过了。”
  “你就是那个叫飞天夜叉的小女人吗?”不贪羽士一双怪眼在朱黛身上打量:“听说你
的武功不错,道爷就是喜欢有份量的对手,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妖道,你都老得快进棺材了还要出来现世,无形门给了你多少好处,竟然为他们卖
命?”朱黛按剑举步迎出,毫无惧容。
  “二妹子,小心对方的妖术。”戴着鬼面具穿绯衣的罗刹夫人急提警告。
  “呵呵!这位女施主拥有诱人犯罪的胴体,为何却以鬼面具掩去真面目?”大力罗汉冲
着罗刹夫人怪笑:“本佛爷最喜欢好身材的女人,来来,我陪你玩玩。”
  黑心夫子握剑走向阴司大煞,微檄一笑道:“朋友,你也别闲着。老夫已多年末动过
手,咱们来松松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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