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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龙佩》


第八章 鹤峰芝马



  忽然,那绳子从空中一段一段地跌落,降落地面后依然变成
谷壳,散落得满地皆是,驼背老者与妇人不觉失声惊叫道:
  “守门园司果然发觉,并作法把绳子割断,彪儿失却归路,
这却如何是好?”那老者用手抚着秃头,那妇人两眼却含着眼泪,
似乎无可为计,焦虑万分。
  麟儿望了望琼娘,她也报以一笑,偶而用目光看那缩在角落
里的书生一眼,只见他双目圆睁,红如喷火,桌上那木盒这时已
经打开了,里面放的原是只苍蝇,被绣花针儿钉住。那苍蝇还不
时鼓动两翅,嘤嘤地叫个不停,书生的手上拿着一把长约两寸的
竹刀,两眼注视场中,两手还微微地抖颤着。
  麟儿心中对此事业已了解三分,回过头看了邻近的少年一
眼,见他似乎也在注意那少年文士,双瞳如剪,看得使人又惊又
爱。那紫衣少年依然是自斟自饮,一副眼高于顶的情形,使人更
有讨厌的感觉,角落里少年文士的举动,他也用目光扫了一眼,
除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之外,却无其他表示。
  「哎哟」一声,发自看戏法的那些男女老少,事情当然不平
凡,否则不会使人有异口同声的感叹。麟儿向场中一看,原来从
空中落下来一只手,那驼背老人越显得焦急异常,两个女孩子也
假装嘤嘤啜泣,道是兄弟被园司断了一只手,解救无计,只望园
司发发慈悲,对兄弟不再作进一步的残害,虽然落个残废,但总
还保得一条性命,侍父母以终天年。这篇话虽是假装,但也说得
入情入理,尤其出自少女口中,貌如带雨梨花,倒博得不少同
情。
  楼上那清寒文士,此时却用竹刀把匣中苍蝇前足割断了一
只,用绣花针将它钉住。一会儿,天空里又落下了一手两足,场
中又传出了一阵惊叫扰嚷,青年文土又用竹刀把苍蝇前足断了一
只,后足两只,均分别—一用花针钉住,双目仍注视场中。驼背
老人与妇人干号了一阵,似乎无计可施,有道是把戏原是假的,
可是这种惊心动魄的戏法似乎过分残忍,使人疑真疑幻,最后又
从天空里落下了少年的头与身段。三个伙计遂抬出了一只大木
箱,把那少年的头身和手足,均—一放在箱中,箱上蒙了一块黑
布,于是每人手上拿着一只大盘,装做一副可怜相,伸手向观众
要钱,不少人异口同声,道:
  “这把戏硬是要得。”遂慷慨解囊,有的丢铜币,有的给碎银,
乘机溜走的当然也有,不过那种一毛不拔的伧夫,毕竟还是少
数。
  场子里熙熙嚷嚷,楼上那清寒文士跟着也紧张了一阵,他把
苍蝇的头割了下来,用针钉住后看了又看,似乎再没有什么可做
了,然后把竹刀放在盘内,掩上盒盖,小心翼翼地把盒子藏入身
旁,拿起箸夹了一块豆腐干放在口内,又呷了一口酒,看情形似
乎感到无限轻松愉快,却不知道危机已至,变生俄顷!
  原来老者在收过了钱以后,满面含笑地向观众作了一个罗圈
揖,道是有劳贵客帮忙,理宜唤彪儿出来向诸位道谢一番,唤了
一声:
  “彪儿速出!”箱内寂然,既不见着人起来,甚至连一点声息
都没有。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又连叫了两遍,还是毫无一点声
响,不但老者诧异非常,妇人女子与他那帮忙的伙计,也都感到
事情来得突兀。老者一气之下把箱上蒙布揭开了,谁知不看还
好,看了后惊得变颜变色,老女人和少女伙计等,也在箱中觑了
一下,那少女不由得一声惊叫,原来存放在箱中的断肢,照道理
由老者设法还原后应是活人一个,无伤无损,可是眼前的情况则
大不相同,少年的整个身子依然是头身手足六大块。
  老者遂打拱作揖,向观众哀求,道是如果有临场失礼或语言
不检之处得罪了同道高人,务请海涵,勿使小儿假戏变成真做,
求了一阵,箱中情况并无好转,只急得他目露凶光,遂向观众大
声说道:
  “我铁背驼龙本是竹山弟子,诸位江湖同道若是与老朽有任
何过节,不妨明枪明刀向老朽论论是非。这种暗中伤人,鬼祟行
动算不得好汉所为,而且,你把我的儿子弄死,血债血还,自也
难逃公道。”他威胁利诱,软硬兼施,见无效果,只好怒吼一声
道:
  “既无人赏脸,那就莫怪老朽心狠手辣了。”回头对伙计们吩
咐了一句:
  “种西瓜!”于是那三个伙计从场外弄来一大箩泥土,倒在三
合土上,老者拿出了几颗西瓜子放在土里,浇了一点水,喃喃地
念了一阵,土里的西瓜子不一会儿萌芽出土,成藤开花,落花留
蒂,长蒂成瓜,不过是喝杯茶的工夫,即结成碧绿西瓜一个。
  老者摘过瓜放在地上,从箱内拿出一把碧绿鱼鳞刀,抽刀出
鞘,光华闪闪,耀眼生寒,却也不是一种平常兵刃,他拿着刀,
撮土焚香,又烧了一点纸钱,低头祷告一阵后,即脚踏七星步,
围绕着西瓜喃喃念咒。
  这一切情形都看在楼上每个人的眼里,那缩在角落里的少年
文士,看情形似乎也知道不妙,忙从身旁取出一块红帕包在头
上,两目注视场中,状至紧张。
  青衣美少年脸含微笑望了他一眼,半有意半无意地说道:
  “竹山派借物代形之术厉害非凡,事非红布可解!”紫衣少年
听到了,望了他一下,而后带着满脸不屑的神色,从鼻中哼了一
声道:
  “没见过世面的绣花枕头,自保不暇,却偏有心管那些毒气
十足自己找死的酸丁,那还不是背蓑衣扑火,惹火上身!”
  青衣美少年俊脸一红,口也不甘示弱,当即冷笑一声道:
  “世上果真有那些夜郎自大的东西,无端犯人,碰了我,那
算他自找晦气!不信他就拿点什么来试试!”这话听到琼娘等人
的耳内,自然快活非常,想不到他貌如处子,比麟弟弟的火气只
大不小,麟弟弟拿眼看着他,脸上因戴上了人皮面罩,现不出七
情六欲,青衣美少年也注意了他们几眼,俊脸上尚无嫌厌的表
示。
  场子上,局面又趋紧张,铁背驼龙念完了咒,举起刀着那西
瓜上一砍,蓦地从酒楼那面吹来一阵微风,一股轻微青气罩在西
瓜之上,刀往下落,一股反弹之力把那刀震出老远。铁背驼龙两
臂酸麻,睁开眼望着那西瓜,只见那股青气仍然罩在西瓜之上并
未散去,知道这是江湖上锻炼的真气。虽不能讲出它的名字,但
是能施放这种真气的人,无疑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
  蓦间破空之声,自楼而发,一阵强烈罡风,其寒透骨,其色
带褐,其速无比。只一下就笼罩着那青色真气一阵回旋,愈旋愈
快,而且力道也越旋越大,楼上那青衣少年俊脸上不觉大吃一
惊,他把目光向那紫衣少年扫了一扫,见他依然是一脸冷笑,右
手对着那西瓜微扬,强烈罡风无疑自他手上发出。青衣少年哪甘
示弱,气纳丹田,功行百脉,反虚为神,反神为力,右手再向场
中微微一扬,发出一片青蒙蒙的真气,只一下就把那带竭色的罡
风罩住,逆向而旋,斗了一阵,忽闻啪的一声,青褐两种气体化
为一团白色蒸气,对空直冒,瞬即消失于无形,算是双方平手,
谁也未占便宜。
  麟儿把双方看了一眼,也不觉心中一震,青衣少年所发出的
竟是江湖上失传的太乙青灵真气。那是崆峒派的绝传,与昆仑山
的太清罡力同称江湖二绝,伏魔祖师远在百余年前与崆峒斗剑,
掌震崆峒派的元一大师,但元一临危反噬,发出那太乙青灵真
气,结果是两败俱伤。元一被太清罡力震得当场死亡,而伏魔祖
师也被这种真力震伤内腑,幸为五夷散人所救,结果仍是死于贵
州云雾山桃花瘴之下,五夷散人亦未能幸免。元一死亡后,据说
这种真气即此失传,百余年来从未出现于江湖,想不到这个美少
年竟能使用,而且功力极深,岂非奇迹?至于那紫衣少年所发出
的内力,似乎是恩师所讲的那阴山派独门功夫太阴冰魄神光,这
两人一个定是崆峒高弟,一个则是阴山派的出色传人,今日无意
相逢,倒要和他们斗上一斗!不过那青衣少年生相既美,人又天
真和气,倒不一定要胜他,那紫衣少年虽然脸也不恶,但他满脸
倔傲,眼高于顶,看来使人产生恶感,非得给点苦让他尝尝。他
念头一转,立即采取行动,使眼望着琼娘,又把眼光对玉英玉仪
一扫,笑了一声,道是凉秋天气,场中却还摆着一个西瓜,口里
虽然不渴,偏生还有人在那儿明争暗夺,他们鹬蚌相争,却让我
渔人得利,摆着现成的东西不取,岂不让那狗眼把人看低!
  熊玉仪嘴不让人,话也异常锋利,冷笑一声道:
  “麟少侠,你此话是一点不差,世上一样饭养出百样人,江
湖上更是险恶重重,无奇不有,身仗师门功力一意孤行的人物莫
道你看不顺眼,就是我也一样讨厌,把西瓜取来让我姊姊们尝尝
看有何不可?真要是有人不开眼界,道你爱管闲事,用不着你出
手,我们为你效劳,否则既有人好心救人,却偏生有人存心破
坏,这话又从哪儿说起?”
  麟儿道了一声好,把左手向后一挥,即发出那阴阳罡力,说
也奇特,那摆在场上的西瓜竟随手而起,快如风驰电掣,迳向楼
上奔来。忽听一声冷笑,起自紫衣少年,笑声不大,但蕴藏着内
家真力,声势自非小可,震得人耳膜发胀,目眩头昏,麟儿与琼
娘功力深厚,自属若无其事,但玉英玉仪却有点忍受不了。那紫
衣少年功力至深,竟能将内家真力随意控制,这笑声系专对麟儿
琼娘等人而发,故其他酒客竟可若无其事。笑声未绝,他右手猛
往窗外一推,一片黄光拥着一股强烈劲风,奇袭无匹,向那西瓜
横施侧击,麟儿也急忙用右手打出乾元罡力,抵住了那强烈阴
风,这时西瓜恰穿窗而入,他用左手一捞,已将它接在手中,琼
娘娇笑一声道:
  “你真行,若非有一身奇特功力,哪能吃到这种奇异西瓜,
有的人在旁看得眼红,想取巧破坏,想不到遇着你,那无疑是白
昼作梦!”说完,玉掌轻轻一按,即把西瓜劈开,分作六份,他
们四个一人一块,还要凑趣把一份送给那清寒文土娇笑道:
  “没有你,此刻还真吃不到,这样好的西瓜呢?”又把余下的
一块,送给那青衣少年道:
  “你不嫌弃,就吃了这块吧!”文士与青衣少年含笑把西瓜接
了,他们两人各有不同的表情,一露感激之色,一露惊异之容,
琼娘心细,自然—一看在眼里。
  那紫衣少年双眉往上一扬,竟毫无忌惮地向麟儿等发话道:
  “我们三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同是有名有姓的人,用不着
缩头缩尾,有种的来个通名道姓,让我玉面金童袁素涵今晚在对
面松林之内,领教几式高招!”
  麟儿一听,竟想起岷山派侵昆仑时,有一少年与一白衣神尼
在昆仑后山激斗的情景,结果,少年功力不敌,三道金环被那神
尼收去,少年乘机遁走,看情形可能就与此人有关,待我来激他
一激。随即微微一笑道:
  “既是江湖客,哪得无姓名?昆仑门下弟子秀嘉麟,自愿会
会武林高手!不过,前次时机不巧,有人黑夜偷袭我师门圣地,
适值我行道江湖,致不能当时一较身手,但总算未被来人讨了好
去,我那师执神尼三招两式,即把人家赶得飞跑,连那素不离身
的三道金环也被我那师执前辈收去,不想今夜还能一会高手!”
  青衣少年笑道:
  “夹着尾巴走路的人也算高手,我听了也觉害臊呢!”
  玉仪把嘴一嘟,哼了一声道:
  “你害臊,那是你的脸薄,偏生有人被人赶得夹着尾巴跑,
还在那里装模作样,自认一世之雄,功力绝顶!”
  几个口风犀利的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把那玉面金童说得
变成青面恶鬼。
  他铁青着一张脸,对麟儿和那身青衣少年一声冷笑道:
  “你们既是有头有脸,自认名门正派人物,犯不着口头轻薄,
我们三人今晚一对一,凭手底下分强弱,干脆来个胜者王侯败者
贼,你意如何?”又对着那青衣少年道:
  “你大约很忌讳说出你那姓名派别吧,果真如此,我袁某也
未便勉强!”
  青衣少年淡淡一笑道:
  “昆仑阴山两派我自有个耳闻,正待前去想讨几手高招,不
想今日幸遇!我的姓名派别告诉你又有何妨?崆峒派陈惠元,大
悲真人关门弟子在下便是,松林比剑届时自至,放心好了!”说
完,给过酒资,即下楼而去。
  紫衣少年待他走了不久后,也立即离开了酒楼。
  场子内业已人散一空,那铁背驼龙知道酒楼上来了绝世高
手,吓得连忙收拾行头,带着那死去少年的尸体,仓皇离去。
  麟儿见敌手已走,忙问那青年文士道:
  “兄台与那变戏法的人到底有何仇恨?否则不会用竹刀分蝇,
破他那借物代形之法!”
  那青年文士本不欲透露个中直情,但因来人自报是昆仑门
徒,知道江湖上对昆仑派至为敬重,遂把结仇经过概略地讲了出
来。
  原来这少年文土姓刘,表字仲生,原是本镇世家,父亲于五
年前因病死去,于是家道中落。母徐氏,克俭克勤勉维家境,叫
他用功苦读,并还极力抚育幼弟。三年以前,幼弟在门外玩耍,
被人拐去,多方寻找不着,母亲焦急万分,以至茶饭不思,后来
有表兄徐式来家探望。他是泰山门下弟子,武功已盛传江湖,刘
母请他设法找寻,承他慨然应允,寻访经年,始知为铁背驼龙的
儿子拐走。
  原来这铁背驼龙系竹山弟子,竹山神君原擅幻术,这方面的
功夫尽传了驼龙,并还能运气于背,可以不惧刀枪,故得着铁背
驼龙的雅号。他艺成之后,一方面为竹山耳目,再则靠耍魔术糊
口,这东西拦路抢劫,拐骗儿童行同盗匪,罪案重重,不过他不
经常下手,做得也十分隐秘,官府与江湖侠义道一时未抓到把
柄,也就未便与他为难。仲生弟之事能够查出,完全靠他那改邪
归正自动离开的伙计,那伙计曾受过仲生表兄大恩,一经谈及始
为披露,原来驼龙的儿子陈彪个性凶恶胜似乃父,拐走仲生弟
后,竟用小刀将他全身划破,又弄来一条小狗熊,杀死除皮后即
把那皮包在小孩身上,用针缝好,据说这样可以把狗熊的皮结合
在人的身上,这样一来,长成形体之后,外貌像狗熊,实际里面
是活人一个,而后教以各式训练,就可玩出各种有趣的动作。这
种荒谬绝伦的作法,那小孩焉能忍受得了,不到三天就活活痛
死。仲生表兄本拟追杀此獠,以张人间正义,无奈他趋避得法,
竹山派实力又雄厚,一晃数年均无计可施,最近仲生表兄始差人
来告,说是鹤峰出现了千年芝马,竹山派的人大肆活动,铁背驼
龙可能来到本市耍出魔术,他父子的拿手杰作就是那空中偷桃,
叫仲生如此如此,即可把杀弟仇人弄死。
  麟儿听完经过,笑道:
  “这事尚还没完,你弄死了那江湖恶人之子,他饶了你才怪!
不过我既然已伸手管此闲事,势必就管到底,你赶快准备搬家,
因你家境清寒,必有很多顾虑,我给你黄金十两,并请人代为保
护便了。”说完,把天山竹符令取出,交与刘仲生道:
  “你可到街上闲溜一趟,如遇上什么乞丐之类,可以出示竹
牌,他如问你,把他带来见我!”
  仲生拜谢了一番,接过竹牌如飞而去,不一会儿即引来一个
乞丐,提着的打狗棒竟是五节竹竿一根,两眼怔柯柯地望着麟
儿,静待答话,麟儿笑道:
  “我是昆仑弟子季嘉麟,神丐老前辈将他本身竹符令赐我,
道是可调遣天山门下丐帮人物,看你所持竹棒应是他的徒孙,我
和你也不作无谓客气,着你通知你本门师长,那也是我师兄弟,
请他们保护刘秀士,如有竹山门下之人欺他,可用全力对付他,
真正发生困难,可向天山昆仑衡山庐山各派申请驰援,道是我季
嘉麟已伸手管此闲事,必可获得绝大帮助。”旋把铁背驼龙为恶
江湖事迹简略告知,那乞丐不过廿余岁人物,看像貌知是隐迹风
尘而非真正伸手讨饭之流,以晚辈之礼见过麟儿后即衔命而去,
仲生交还天山符令,别过麟儿回家准备迁徙去了。后来铁背驼龙
果然大举寻仇,并还出动竹山派许多高手,天山丐帮人物受命保
护刘仲生,竹山派不惜应用邪术,丐帮不敌,立向昆仑驰援,惊
动昆仑派第二神童董练秋,运用女娲神镜及道家镇魔之宝太乙五
灵剑大战竹山神君,闹开绝大事故,这是后话,暂时不说它。
  诸事已了,因晚间尚有一场恶斗,琼娘颇感忐忑不安,当即
建议麟弟弟找家客栈好好养神,以便届时赴约,麟儿依了,出了
雅云楼,绕到后街,就找了一家三楚客栈,要了房间大家盘坐用
功调息,三更既到立即动身,琼娘把紫龙佩和轩辕剑替麟弟弟扎
好,并一再叮嘱他道:
  “阴山派的人非常毒辣阴险,切不可粗心大意,以免重蹈巴
山复撤。”麟儿自是点头应允,四人使用轻功提纵术,很快就到
了松林。
  崆峒派陈惠元已早到场,一见麟儿四人如飞赶至,不觉脸含
微笑地点了点头,麟儿等也和他打过招呼,静立以待,等了一会
儿,尚未见袁素涵依时赴约,陈惠元笑了一笑道:
  “怎么自己约定的事自己倒忘了,否则此时应该现身相见!”
  麟儿笑道:“说不定人家早来了呢!”
  忽闻一声冷笑,松枝头上轻飘飘地飞下一条人影,落地无
声,疾快无比,来人一身劲装黄服,背负宝剑,还挂着一个天孙
锦囊,光华闪闪,一望而知所盛之物不比寻常。一对面,他就冷
冷问道:
  “我们抽签比斗如何?”麟儿惠元点头应允,抽签结果第一阵
麟儿与陈惠元作了对手。
  两人走到场中,彼此武功都已臻化境,两派又同是武林领
袖,遥遥对立,冰炭不容,陈惠元容光焕发、秀逸夺人,面对的虽
是百年世仇,但显得还是那么文雅静穆,一双大眼睛神光四射,
两颊梨涡一对,隐现频仍,使麟儿不觉触动了惺惺相惜之心,但
他脸上仍然戴着那块人皮面罩,掩住了绝世风仪,本来是玉树一
双临风而立,于今却变得一丑一俊,为着师门世仇,立刻要生死
相搏。
  陈惠元脸含笑意,道是请亮剑赐招,麟儿笑道:
  “我宝剑倒有一口,但是我与人过招而使用它,不瞒你说,
倒还是第一次,这东西我嫌它过于霸道,还是看过尊驾兵刃再
说。因为拔剑容易入鞘难,靠着兵刃神奇而战胜了你,我季某还
有点不认为,不屑为!”
  黄衣少年在旁边哼了一声道:
  “这简直迹近侮辱,是我,不把他劈了才怪!”
  陈惠元秀眉一扬,俊目放光,先瞪了黄衣少年一眼,粉脸含
着薄怒,冷幽幽地说道:
  “你用不着在旁边加油加醋,等会儿自然要领教你几手高
招!”又对麟儿淡淡一笑道:
  “我们两派原是世仇,按道理一旦遇上,应该是有你无我,
但是在我个人的看法上,世上无不可解之仇,何况百年以前的是
非,你我均未见到,何必以杀相搏,作那武以侠犯禁的事?我看
你一举一动,神仪内敛,而脸上却无半点表情,所示者恐非真
容?我既敢和你动手过招,你也不必考虑我的宝剑如何!不过,
你既然要看,那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说完,反手将肩上黄
线一拉,一道五色光华刺空而起,旋反手一拔,一声轻雷响处,
宝剑已离鞘而出,他用手挥了一挥,但见银霞万道,照耀长空,
剑尖上迸出万朵寒梅,千重碧彩,碧彩从中幻成一只银色猛虎,
周身银芒似雨,照耀得天地皆明。剑身微动,声威自是不凡,果
然人是金童,剑是奇珍,彩霞玉貌,对映争辉,看得琼娘等人不觉
暗中喝采,而那黄衣少年俊脸上却是变颜变色。
  麟儿喊了一声:
  “好俊!”旋用右手把剑柄一拍,蓦闻啪的一声,剑柄上十道
彩霞已冲天而起,但见青红碧紫,流光四照,绿褐橙白,墨光如
电射层空,雷声隐隐,蓝辉则闪烁烁不定,莫测所由,宝剑出鞘,
金霞闪处紫龙已腾空而起,忽然一阵雷声,震得天摇地动,平地
涌出千重瑞彩,万朵红莲,空中更落下阵阵流云,如天女散花,
回风飘絮,果然是鸿钧至宝,太古神珍。麟儿又忽然清啸一声,
划破沉寂,余音荡漾,有如云天鹤泪,玉击金声,旋用手把人皮
脸罩一撕,道是还我本来面目,只见瑶鼻通梁,肤白如玉,秀眉
星目,矫矫不群。
  这一来,一个是人间卫价,一个是尘世子都,瑜亮并生,爱
且不及,哪还忍以一死相搏?
  那黄衣少年见到麟儿神奇的宝剑,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此时
又看到两人惺惺相惜,谁也不愿动手,忍不住妒意重重,于是特
意相激道:
  “依我看,还是昆仑派技高一筹,宝剑神奇,人亦高明得多,
这场比斗就算季兄为胜如何?”
  青衣少年秀眉一展,挥剑发招,但见银芒耀眼,隐蕴风雷,
剑如一座银山,拥着一条俊影,快如风驰电掣,凤舞鸾翔,直向
麟儿扑至。
  麟儿见他宝剑神奇,剑芒上那灵虎厉害无匹,于是也振腕挥
剑,但见十彩流露,照耀长空,紫龙怒舞,拥起一片风云,两剑
还未接触,剑上光芒早已缠在一起,一边是银虎奋威,狂风怒
吼,一边是紫龙抖甲,雾障云迷,两件太古异宝神珍,两朵武林
奇花瑶草,为着师门早年仇怨,不惜以死相搏。
  忽闻一声惨号起自场中,吓得琼娘等人玉容变色。
  崆峒高弟陈惠元在鄂境花果坪与昆仑派季嘉麟午夜比剑,本
来,两人同是年貌相若,风仪绝世的武林奇才,彼此惺惺相惜,
虽谓师门有百年仇怨,但那不过是历史陈迹而已,而且彼此心性
相投,想法一致,深觉刀枪无情,犯不上以死相搏!正在犹豫之
际,不料那阴山派玉面金童袁素涵,鉴于两人宝剑神奇,功力精
深,正好让他们两雄相拼,任一边或死或伤,对自己都是有益无
害,最怕的是两人联合,对付自己一个,那一来,自己行道江
湖,障碍就多了。
  他念头一转,恶念陡生,故半真半假,特地盛赞麟儿,贬抑
惠元,这恶念在他自己说来却有两重深意,一方面他知道麟儿的
武功确实高不可测,如将此人拉为己用,可增加阴山派的实力不
少,另方面让他两人互相火拼,增加彼此间的深化大恨,使其孤
立无援,而后实施各个击破,让阴山派作武林盟主。
  但哪知陈惠元年事不高,江湖经验自不够老到,而且年轻人
都有一种好强心理,一听袁素涵的话,心中却满不是味儿,于是
秀眉一扬,挥剑发招,但见银芒耀眼,神虎飞腾,虎啸风生,雷
声震耳,剑如一座银山,拥着一条俊影,如电掣风驰直向麟儿扑
至。
  麟儿知道那宝剑是禹王治水时镇魔之物,威力非同小可,自
是不敢轻视,于是振腕出剑,但见十色飞霞,照耀长空,紫龙怒
舞,雾蔚云腾,两剑还未接触,剑尖上的银虎紫龙,早已斗在一
起。但见银虎奋威,紫龙抖甲,狂风滚滚,紫雾弥弥,剑是太古
神珍,人是瑶池仙品,双方为着师门百年仇怨,复受人从中挑
拨,正激以死相搏。
  蓦闻一声惨号起自场中,不但麟儿与惠元大吃一惊,在
场其他众人,均震惊异常,口见从阴暗之处跑出两条人影,前面
的似觉步履踉跄,摇摇欲倒,后面一个则穷追不舍,看看业已追
及,麟儿将大眼睛眨了一眨,觉得事有蹊跷,须先把事情弄清,
而后再出手搭救。
  但哪知陈惠元,侠肝义胆,心想:先将前面的人救了再说,
而后再就事实经过,以评是非曲直。这一想,已无心和麟儿再
战,即将灵虎风雷剑往后一撤,稍纵身形,快如一缕轻烟,往前
直扑。
  旁立的少年袁素涵冷笑数声,只笑得我们的美男子机伶伶地
打了几个寒噤,暗想,这人的像貌实在不恶,怎的这般冷气森
森?似乎一举一动,不但狂妄异常,有时还带着极度的阴险狠
辣,这一来,美少年已对他起了很大的反感。
  他对陈惠元确是爱之至极,不知不觉间,也施展轻功,随着
他背后奔去。
  陈惠元几个纵跃,已来到那受伤者的跟前,练武的人如武功
绝高,大多练就一双夜目,陈惠元为崆峒派后辈中第一人物,奇
遇之多绝不下于李嘉麟。一挨近那伤者跟前,不由引起了满腹疑
心,原来前面奔跑的,是一个道装之人,论年纪,四十不到,卅
八有余,年龄大小,倒也不是使人怀疑因素,可是他虽哭丧着一
张脸,两只眼也含着泪光,但是那瘦长马脸看起来似乎包藏着各
种险恶与阴险。哭,并不能一定引起人家的同情,笑,并不能一
定引起人家的喜悦,同是一样的道理。很多的人对那种皮笑肉不
笑的笑法,不惟不会引起好感,反而感到其人阴险可憎。但哪知
人美如玉,心更玲珑,深觉赶来欲予搭救的人,既然非我族类,
自己又何必枉费心机?正如两蛇相斗,任死其一或两败俱伤,路
人只有拍手称快,决无援之以手的道理。想到此处,人不近前,
却幽幽地问道:
  “道长何事受伤?”
  那道人也不答话,一个踉跄即到了陈惠元跟前,但他却本能
地向侧一退,背后的人也追赶而至,道人蓦地将双掌一翻,恶狠
狠地说道:
  “还不是为了你这几个鬼崽子装号装伤?”
  陈惠元大吃一惊,只觉一股寒风,挟着微微黄光向自己胸口
袭来,正待闪身避开,背后又飞来一股劲风,同时更有一种森森
阴气、冷酷无情的口吻道:
  “待我也来和你玩玩!”说完,来人双手竟打出了股黄风,其
寒透骨,卷入空中后,即化为一团黄雾,腥臭异常,这种奇特功
力在武林中不但少见,简直闻所未闻。
  陈惠元不愧是崆峒高手,虽遭突袭,但还能临危不乱镇定心
神,忙发动崆峒派六合护身神功,但见紫茫茫的光华闪了一闪,
即将全身包住。
  那故意发惨叫并假装受伤的道人又复冷笑一声道:
  “免崽子,仗着一点护身功力,也在真人面前卖弄,不给你
吃点苦头,你也不知武林中奇异之士到底有多少?”语未完,又
洒出一蓬黑粉,没头没脑对着陈惠元头上罩下,陈惠元大吃一
惊,知道这种有色粉末一定含有剧毒,这种江湖上的恶人,自己
与他无仇无很,他们不但用方法暗算人,而且居心致人于死,这
真是疯狂成性,恶毒万分!
  敌人前后发掌及酒药粉的事,在时间上可以说相差极短,陈
惠元一声怒叱,双拿一扬,太乙五灵掌已对空打出,崆峒派的镇
山掌力威力自与众不同,掌风不出手即发出一股和而不猛的怪力
道,只一下,就把敌人打出的毒风毒雾与毒粉震开一个大洞,陈
惠元已纵身飞出,双足几踩,步步腾高,同时空中也出现了另外
两条黑影。前面一条,那快法更是惊人,一看即知是昆仑派掌门
人紫阳真人的临虚飞渡身法,快还不奇,最奇的是来人身上带着
十彩霞光,光华夺目,照得四五百丈以内,遍地皆明,十彩光华
中裹着一条俊美身影,不用说,那是和陈惠元动手过招的季嘉麟
了。
  他飞行空中,蓦地一盘旋,口中大喝一声道:
  “阴山妖孽,还我师母命来!”边喝边将双掌一扬,微风起
处,一遍清和之气弥之六合,散之四方,氤氤氲氲,若春风舒
柳,和煦绝伦,但威力之高则难于臆测,毕竟是昆仑派冠冕武林
守余年的镇山神功——太清罡力。这一发出,由于内力本身神奇,
位置又复居高临下,正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决积水于千仞
之溪,已尽得形势之便,敌人如何抵挡得住?只一下,毒风四
散,毒粉无踪,眼看那僧道二人,就要被击毙在这少年掌力之
下。
  来者这僧道二人,正是阴山派以阴狠见称的丧门僧和哭道
人,昆仑派的紫阳夫人正是死在这两人手上。大巴山一役,麟儿
身受重伤,几至不治,紫阳真人不惜启关而出,万里奔赴,为爱
徒医伤,伤愈之后,便将此事详告麟儿。麟儿原是一双神目,有
了两人这副奇装怪像,一猜就准知是阴山妖孽,他对阴山岷山两
派人物均认为是杀害师母的仇人,元凶大恶,罪尤不赦,眼前这
两个恶人,看那份怪像可能就是袭击昆仑派的主要帮凶,也就是
杀害师母的元凶,一见到这种恶人的形像,俊眼早已冒出火来,
一出手就施展煞招。
  妖僧妖道哪甘瞑目就死,两人同在地上,吐气发声,哭道人
打出一股黑风,丧门僧打出一道黄雾,这是阴山派仗以成名的秘
传绝学阴山掌与蚩尤罡力,效力自是不同。玉面金童袁素涵,正
是麟儿身后那条黑影,也早已赶至,一是麟儿发出掌力,立即从
侧面将双拿一翻,也发出蚩尤掌力,这是蚩尤九幽宝录中的秘
技,威力自非小可。一出手,就是一阵排山倒海之势,对着太清
罡风的侧面直撞,同时下面的掌风也直袭而至,三股力量合击麟
儿。饶你太清罡力再厉害,也被撞得一斜,几至弄得四败俱伤。
  麟儿见三人功力之高确系少见,那黄衣少年如论硬拼硬,看
情形似乎不在自己之下,这一惊确属非同小可,正待再发掌力,
试试到底谁弱谁强!那踏空直飞的陈惠元正施展细胸巧翻云的身
法,从空中直泻而下,待距离袁素涵的顶上约有一丈多高时,一
扬手,又是一记太乙五灵掌,挟着雷霆万钧之力临空直罩下来,
边打边还喝道:
  “你这道道地地的免崽子,心如蛇蝎,居心害人,仗着人多
势众,实施群打群殴,我陈某就是看不顺眼!中原道上,如让你
们这批阴山恶魔恃势横行,呈凶得手,武林中哪还有正义存在?”
  袁素涵不敢硬挡来势,一式流星泻地,带着一道黄光,人从
空中直落,太乙五灵掌巧好被他躲过。
  哭道人和丧门僧正待实施袭击,美少年也从空中疾落而下,
巧闪身形,进步横掌,造击丧门僧的中盘,同时扬左脚,倒踢金
钟,直取哭道人的下部,左手竟骈着食中二指,反手一转,向着
袁素涵丹田穴点去。在同一时间,利用双手一脚,发出三种不同
招数,这一下,不但震撼了敌人,也使陈惠元心惊不已。
  表素涵从鼻中哼了一声,竟不闪不避,侧右掌对着美少年把
白如素玉的手腕上就是一砍,季嘉麟突将左手一带,疾回身一记
鸳鸯连环腿,人似花蝴蝶,左右脚循环并发,恶狠狠地向袁素涵
疾攻而至。
  袁素涵又是阴森森的一声冷笑虚笑,一吐气,那身形顿时娇
小很多,从美少年那鸳鸯腿内闪了一下,即轻轻避过了这种凌厉
攻势,旋即从他身上,格格格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骨胳声响,立刻
又恢复了他的原状,只见他气定神闲地静立着。月光之下,乍看
去,也还是风度翩翩,貌似子都的美少年,所差的就是那张俊脸
上,常常阴情不定地掠过几阵阴影,冷峻阴险得使人可怕。
  美少年正待发招疾攻,他立即大喝一声道:
  “暂时停手,听我一言!”
  季嘉麟果然停手不攻,一双大眼睛,如空中发亮的星光,精
光闪闪,望着袁素涵幽幽地问道:
  “有话快讲!”
  袁素涵双眉微蹙,举眼望天,略一沉吟,似乎话到嘴边,又
忽忍住不说。
  季嘉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人家心里的事那能立即透
出,自己心头也起了一阵困惑,忍不住又问道:
  “你到底心中藏着什么话,要说不说?”
  袁素涵仍是那种悠游自在若无其事的样子,冷阴阴地笑道:
  “我如果直说出来,你别以为我存心挑拨,有意使你两派失
和!”
  季嘉麟淡淡一笑道:
  “讲不讲在你,听不听由我,季嘉麟年虽不大,涉世不深,
但也不是三岁孩子可比,要凭人家三言两语就可使我与人家失
和,轻起衅端,恐怕还没有这样轻而易举的事,阁下不言,我也
没有时间久事愿留,只好暂时失陪了!”说完,双手一拱,转身
就走,这孩子可算是绝顶聪朗,你故意装模作样,他干脆来个软
硬不吃!
  袁素涵哈哈大笑道:
  “转来!转来!”
  麟儿脸色一整,转回身,静以观变。
  玉面金童缓缓地走近跟前,却煞有介事地说道:
  “武林中彼此之间怀着深仇大很,莫过于贵派与崆峒派了,
崆峒僧朱清元几次亲赴阴山,向本门游说,想以连横之策纠合武
林向贵派大举进攻,本门五老以与贵派无怨无仇,且令师紫阳真
人为人方正不阿,心怀仰慕,但以识荆无由,常引为憾事,连横
进攻之说自未为本门长辈接受。今闻紫阳夫人为我阴山派所伤,
不但袁某闻所未闻,即本门长辈亦从未言及此事,紫阳掌教更未
给我阴山派片言只字,道及夫人为本门何人所伤?于何时何地及
为何事动手所伤?但贵派既然领袖武林,久著声誉,所言自必有
因,然而目前武林中,门派林立,贵派既与人有深仇大浪,人家
又何尝不可借刀杀人?阴山门人行动江湖者虽属不多,但人家正
好借此蒙混,实行他那种预有安排的诡谋!不过仗着那副动人的
脸型,与之掩饰罢了,不管事情或其或假,我既知道此事,自不
能插手不管。鹤峰之上最近出现一种天材地宝——千年芝马,我
如侥幸获得,当把它亲手奉送,以便对贵派稍效微劳。回山之后
必将此事面呈本门掌教,务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我阴山派名
誉上的沾污,此意如何?”」
  这一篇话真是巧言如簧,娓娓动听,虽然他自己也曾参与攻
击昆仑,但凭他那样一说,死人也可被他说活!这东西真叫做又
恶又险!
  季嘉麟被他说得感到异常困惑,心中沉吟着,不住地把事情
仔细推敲。
  帮助麟儿攻打阴山派的陈惠元,听了这种含沙射影、半真半
假的话,老觉着不是意味,他知道二师伯朱清元脾气古怪,对昆
仑派异常仇视,确存心连合武林其他各派消灭昆仑,门弟子自有
不少的人受了他行为思想的影响,对昆仑派采取敌对的看法,如
不是掌门人尽量开导抑制,崆峒派早已乘机轻启衅端了,崆峒掌
们大悲真人陈太清为人慈祥稳重,对崆峒昆仑百余年前的世仇大
恨抱着不同的见解,常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华山比剑之事曲
在崆峒,五次下书逼迫昆仑动手,人家无路可走,遂愤而应战,
结果闹得两败俱伤,两派精华损失殆尽。虽然历代掌门每于传授
门中衣钵之际,总以洗雪世仇之事共勉,然而今日的昆仑掌教对
人对事确是无疵可指,选择门徒亦极为谨慎,对崆峒派更曲事忧
容,决不令门人启事端以造成武林变故。
  陈惠元又想到师门恩重,掌教夫妇待自己如子女,自己的一
言一动莫不以恩师夫妇的意志为归,二师伯对恩师夫妇至为不
满,几有取而代之之心。恩师淡泊名利,喜爱山林胜景,对掌门
一职久怀退让之心,幸师伯师叔们群起反对,同认二师伯过分偏
激,傲不容人,难以领袖同门,如身居一派掌门,势必激起事
端,甚成酿成武林大变,实非崆峒之福。两年以前,师母玉锁夫
人锻炼本门五行拿力,求进大捷,致走火入魔,待师尊发觉,已
无法挽救,而今身不能动,素以艳名见称于武林的美妇人弄得憔
悴不堪,睁眼待死,自己千方百计求取灵药实施解救,以稍报师
门化雨顾复之恩,但均徒劳跋涉,事与愿违!这次盛传鹤峰芝马
之事,这种天材地宝,自是可遇而不可求,只要能获得芝体一
片,师母的病即可霍然自痊。想不到对于这种千年灵药,武林中
人莫不心怀向往,志在必得,所遇这两个强敌,武功之高至为骇
人。即单打单斗,昆仑派的季嘉麟,看情形,就无法胜过,本来
自己对他似乎一见投缘,他对自己至少也不会心怀恶意,偏生遇
上了阴山派这袁姓恶魔,含沙射影挑拨事非,如自己还和他们站
在一块儿,那岂不是自讨没趣?当下对季嘉麟看了两眼,随即双
足一蹬,那身子已腾空五六丈,用崆峒派的蹑空飞行法,向鹤峰
疾奔而去。
  麟儿见他愤然奔走,知道他已经见疑,此时也委实不好解
释,看情形,袁素涵的话实满含挑拨之意,但以事无对证,真真
假假不得而知,只好笑脸相向道:
  “袁兄既有此心意,小弟至为铭感,此时委实有事,芝马得
与不得,小弟并不看重,鹤峰之行,不过适逢其会罢了,前途再
见吧!”说完,转身就走。
  袁素涵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旋将身一跃,腾身空中,那一僧
一道也腾身空际,但见前面一道黄光,后面紧跟着两条人影,互
成品字形,同向鹤峰奔去。
  当晚,麟儿与琼娘、玉英及熊玉仪等四人同奔鹤峰,在路
上,琼娘翠眉微蹙,似乎含着极大心事,这可把我们的美少年吓
坏了,他们背后还跟着两位如花似玉的女同伴,又不能当着人着
意温存,闷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忙涎着脸,对着右边靠肩
而行的心上人问道:
  “姊姊,你为什么愁然不乐,可不可以告诉小弟?”
  熊玉仪一手抿着嘴,一手把玉英的手捏了一下,轻轻地笑说
道:
  “我和你慢走一步,他们两口子有体己的话要互相诉说呢!”
  袁玉英低头,却不搭腔。
  熊玉仪也是一位兰心蕙质、八面玲珑的俏皮妮子,一见这情
形,那还不知道人家的心意,人家的命是季嘉麟拿性命换来的,
袁玉英不但心存感激,而且这种感激决不是用语言可以表达出来
的,就是琼娘在当时又何尝不是和袁玉英一样的心情呢?不过她
抓住了机会,运用软工夫迫使人家自动松口。紫阳真人存心厚
道,处处为人家着想,干脆把人家认为义女,免得自己的女儿未
来耍醋劲,从中碍难,使女婿总觉生平有一道填不满的缺陷,这
种慈爱与体恤不但充分表现了他的至情至性,也充分表现了长者
风仪。季嘉麟能完全体会出自己师父的意志,对师门的爱护可以
说见之于行动,显之于言辞,在未与师妹会面之前,与琼娘的一
段经过,已深恐师妹见责,故对琼娘处处小心谨慎,虽然天真无
忌,但终能以礼自持。此次袁玉英受伤惨重,宁肯独闯大巴山重
地,却决不让自己再闹出儿女之缠,这正是他为人自重自爱的地
方。玉英虽欲委身而侍,但不会与琼娘一样能获得相同的结果,
如不看开,袁玉英未来下场之惨,自可断言。熊玉仪想到此处,
于是谈心诚意地把袁玉英劝解一番,袁玉英确也心存感激,自是
不在语下。
  年轻少女最喜偷听人家的绵绵情话,熊玉仪与袁玉英不能例
外,两人虽边谈边走,听力却集中于前面两人的喁喁细语。
  只听琼娘长吁一声,幽幽地说道:
  “我近来总觉心神不安,似乎会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发生在我
们中间,假如你真正离开了我,那无边寂寞确实令人感到比死还
难!可是事实上我们已一天一天地踏上离别之途了,我既不能在
你身边,你又没有会到你师妹,弄得形单影只,调护无人,你会
感到那是一种什么滋味!想到这些怎不使我内心难受呢?”
  麟儿听了,内心源起了无限凄凉,怔了半天,确实无话可
答,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
  “我如果要离别姊姊的话,我倒希望是在昏迷不醒之中,一
下就被人带走,因为自己心里难受倒还不打紧,害得姊姊难受,
那确是一种莫大的罪过,那样无知无觉地别离了,自是逃避现实
方法最好的一种,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世上的事实如白云谷桑,幻变无常,谁又能预测明天将会发
生什么?美少年涉世不深,不明此理,信口言来,只听得俏琼娘
机伶伶地打了几个寒噤,自道自己无意味的伤感触发了他的情
绪,徒增人无限苦恼,实在大是不该!忙拉着他的手娇笑道:
  “我一时性之所至,东想西想,又复信口言来,惹起你的伤
感,这实在是一种毫无味的举动,还是谈点别的好!”
  麟儿见她美目流盼,玉颊生春,吹气如兰,柔情万种,比起
刚才那种多愁善感的情形又是两样,心想:
  “琼姊姊真美!一颦眉,一举足,莫不蕴藏着无限风韵,令
人回味无穷,如师妹与她两人经常能在自己的左右,那真是神仙
不啻了。”想到此处,不知不觉又靠紧了一点儿,琼娘粉脸微红,
紧拉了他一只右手,在他身边轻轻说道:
  “别太随便放肆,以免给姊妹们笑话,小魔星,知道了没
有?”说完,拿手指在他俊脸上轻轻一戳,这一下,把麟儿弄得
俊脸通红,只看得熊玉仪在背后嗤笑出声。
  夜间施展飞行术至为适合,因路上既无行人,又异常凉爽,
一纵身,一投足,大有飘忽如仙的感觉。麟儿琼娘那身形实在太
快了,他们好似足不沾地,一举步就是两丈余远,熊玉仪和袁玉
英因为食了灵石露和芝兰实,又得着麟儿不时指点,功力大为精
进,否则根本无法可以跟随。即使麟儿琼娘用较慢步法行驶,
玉英玉仪跟来也觉异常吃力,走了八十余里,粉脸上已汗渍涔
涔,姊妹们因为脸上都带了那人皮面罩,这一出汗,粘粘搭搭
的,感到异常难受,袁玉英第一个把它取下,还微笑道:
  “带着这东西走路,如脸上出汗,那简直是活受罪呀!”
  熊玉仪自然也立即取下,这一来好似脱了一层壳,凉爽异
常,她边走边用手将秀发理了一理,微微一笑道:
  “以后我也懒得戴这劳什子了!”
  麟儿回转头,见她们两人都把面罩去了,这一回复了本来面
貌,只觉其娇艳异常,心想:
  “天地间灵秀之气,可以说大都钟于女子身上,自己所遇的
女子,没有一个不美艳十分,也没有一个不灵慧异常!天生男
人,却为什么要生出许多奇丑异像,足见老天不公了!”这孩子,
过份天真,有时还带着三分稚气,惹人欢喜处却也就在这种地
方。
  琼姑娘的粉脸上仍然罩着那副面罩,掩住了绝世风姿,她内
功已得了心上人不少绝学,一路行来,但见凤掠云裳,莲步轻
移,快如星驰电掣,显得轻松之极,粉脸上绝无一点汗渍浸淫,
麟儿携着她的手,央告道:
  “你看,两位玉姑娘已把面上那捞什子早就拿掉了,你为什
么还戴着它呢?”
  琼娘故意不答。
  麟儿逗急了,携着她的手,一阵乱摇,边走边说道:
  “你为何默不搭腔、故意使坏?”  
  琼娘满脸正经,幽幽地问道:
  “假如我天生成是这样的一副面脸,你爱我不爱?”
  麟儿毫不迟疑地答道:
  “朋友丑俊无关,这夫妻则又当别论!”
  琼娘笑道:
  “假如我以后因不幸而变成这副脸谱,你对我是否改变初衷
呢?”
  麟儿更毫不迟疑地答道:
  “你琼姊姊的脸谱,以后就变得比面罩再丑再怪,我也绝不
至于改变初衷,稍移爱意!”
  琼娘微微一笑道:
  “你既先言夫妻与俊丑有关,却又讲绝不因我变丑而稍移爱
心,这中间是否存有矛盾之处,抑或另有解说?”
  麟儿笑道:
  “这中间实无任何矛盾可言,太丑的女人,我当然不愿选她
作为终身的伴侣,自己选定的,那就是心甘情愿,也就是我同生
死共患难的人,她既不能再爱别人,我也自不能把她弃而不顾!
个人的姿色,谁能保得住它永不更改?老病死苦,随时都可改变
一个人,随时可把人吞噬,夫妻的情分,决不是一般普通友情可
比,自必善始善终,俾维人伦于弗替,抛弃了人伦与道德修养,
则人与禽兽,所差的实在是微乎其微!恩师紫阳真人对我爱护虽
属无微不至,但如果我真正做出了违背道德的事,他也会不惜万
里奔来,亲手将我毁灭!这一点,我想姊姊比我看得更为明白,
不是么?”
  琼娘用手缓缓地把面罩取下,左手把麟儿的手捏得更紧,脸
娇得像盛开的玫瑰,在月色下愈发显得容光焕发,美艳绝伦,她
瓠犀微露,望着麟儿脉脉含情地一笑道:
  “你那做人处世的道理,比你这一身武功,可以说毫无逊色,
紫阳师伯确是一代宗师,无怪乎能领袖武林,受江湖同道敬仰!
名师出高足,诚属必然!”
  这四位少年男女边走边谈,妙语如珠,雅步百出,迳朝鹤峰
直奔。
  鹤峰周围百里远近,对那千年芝马之事,可以说闹得如火如
荼,因为在最近来捕获这千年灵物的人,确系不少,鹤峰四周埋
伏了不少江湖奇异之士,每人都抱着志在必得之心。
  事情很奇特,天材地宝之属,每多经不起凡夫俗子的吵扰,
这东西平时在鹤峰很少出现,可是最近半月,已先后出现三次,
看情形,直似欲离开鹤峰另奔他处。
  鹤峰上埋伏的高手,层层包围,实施袭击,无奈那东西狡猾
异常,出来时,不是从那草深之处,就是从那无人经心的岩石
下,一跃而出,偷偷地吸食露水,待人家发觉扑拿时,这东西随
意一跃,一腾身就是五六丈,且能顺着风势临空遁走,那么多的
武林高手连挨都没有挨上一下,这东西生根落叶的地方到底在鹤
峰何处,那么多的人就始终无人可以察出来,围守的人内有不少
采药名家,经验智识在这方面自是高人一等,可是对捕获这千年
芝马,却束手无策。
  鹤峰镇位当溪水上源,与湖南之漕水相通,可直达洞庭,在
古代,商人喜利用水路,故镇虽偏僻,然以远近人士多来此处乘
船,镇上的酒楼客寓,倒是应有尽有,临江楼位当江滨,地位适
宜,房屋建筑得高大宽敞,楼主人张旺,家道颇殷,为人豪爽明
快,常谓经营之道不在于蝇头小利,而应以便利来往客商为主。
所言虽未尽实,然临江楼的酒食确比他家不同,不但价廉物美,
而且供应迅速,自芝马一出,江湖人士均云集鹤峰,临江楼的生
意自是更盛。  
  麟儿一入镇后即欲大快朵颐,俾涤净风尘而捕捉芝马,为师
门一震威望,略一询问,即知临江楼座雅肴佳,即与琼娘四人迳
行奔赴。
  这酒楼拥有两层楼厅,以第一楼(中间一层)的人最多,可
设席廿余桌,中间用活动屏风间隔,墙壁上挂着古今名人字画极
多,楼的左右两边则种有羲篁绿竹,高与檐齐,清风徐拂,妙舞
生姿,阳光暑热,自为之涤尽不少。临江一面,另有看台一座,
专供客商饭前饭后凭眺憩息之用,江中景物,一览无余,虽然不
是什么洞天福地,名川胜景,然小憩风尘,自亦不恶。
  麟儿系念不已的自是那崆峒高手陈惠元,进入临江楼后,即
向四周留意,欲图一晤,自己把酒筵设在第一楼。侍者看到男女
四人均俊绝人寰,衣着又华美绝俗,不觉油生敬意,忙把靠近江
楼最佳的座位摆上杯筷,示意麟儿即行就座,以免为其他宾客占
用。麟儿心中有事,倒未留意,熊玉仪旁观者清,自是看了出
来,忙轻移莲步,招呼了琼娘玉英,随手拣着椅子,一同坐下。
  忽然有人哼了一声道:
  “王八羔子,狗眼看人低,老子要坐,说什么位子被人家包
了,原来是留给粉头们用的,老子一高兴,连人也把她包了下
来,快活受用一番,岂不羞煞这些狗眼看人低的蠢物?”
  熊玉仪妙目一打量,原来中间一桌坐了两个浓眉环眼、满脸
凶相的武生,他们背上除了一把单刀外,另外还背着一个黄色带
柄的圆筒,与一长形口袋,作什用途自不得而知,他们桌上业已
摆上了几盘冷菜,但迄未动用,看情形,似乎还有同伴未来,两
人均攒眉怒眼地望着堂上伙计及自己这边,破口大骂不止。玉仪
这妮子原也是狂妄异常,自遭擒缚与琼娘等人订交以后,气质改
变不少,虽然如此,但也忍不得人家辱骂,正拟出身质询,被袁
玉英一手把她按住,轻轻说道:
  “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熊玉仪只好憋着一肚子气,勉强
忍住不发。
  麟儿把秀眉扬了两扬,星目中光华闪闪,望着熊玉仪笑了一
笑,这算是安慰人家,琼娘却知道那两个武生如再不知趣,准得
大吃苦头,因为这是小魔星动怒的特殊标志!她脸如玫瑰,妙目
流波向麟儿看了一眼,旋用手稍掠云鬓,微笑不语。
  美少年匆匆离座,更上层楼,但随即带着一副失望的样子,
入座不语。
  熊玉仪轻声问道:
  “麟弟弟,你怎么啦?”
  俏琼娘掩口葫芦,低答道:
  “他把那化身失掉了,而今遍找不着,安得不急?”
  玉英玉仪自是点头会意,也就微笑不语。
  忽然一阵笑语自楼下传来,不一会儿,上来了两位青袍道
者、一武生和一年约廿五岁凤髻红裳的女子。前面那道人,一张
马脸、三角眼、扫帚眉,配上了三绺长髯,哪里是什么龙虎全
真,简直是山精海怪。紧随在马脸道人身后的一位,则身材高
大,黑脸虬髯,相貌极为凶恶,两人的穿装打扮全都一样,背上
负着一剑一袋一筒,黑脸道人左肩还多了鼓状革囊一只,那武生
和红衣女全带着一刀一筒和一长形口袋。这几人一上楼,麟儿即
知道他们和那开口骂人的武生全是一丘之貉!
  果然,中间桌上那两个武生,一见道者上楼,忙立起身来,
看情形,状至恭谨,楼上的侍者对他们自然不敢怠慢,一入座,
即端盘提酒,侍候得无微不至。
  那开口骂人的武生对着黑脸道人耳语了几句,那道人皱了皱
眉,对麟儿座上打量了几眼,却也未说什么。
  红衣女子倒也生得秀丽可人,但一举一动,无不隐蕴春情,
眉目间尤留着无边荡意。
  这时麟儿座上酒菜也已上桌,熊玉仪正在整理杯箸,忽然嗡
嗡数声,不知从哪儿飞来了三只两寸余长的金头毒蜂,迳对着她
那玉颊上撞来,眨眼间就被那东西连螫了三下,同时,那管理座
位的伙计也惨叫了一声,两手抱着头,呲牙张嘴,满头大汗,那
情形,似乎痛苦已极,当然也被毒蜂盯着无疑。玉仪虽然忍着未
发惊叫,但吓得玉容失色,粉脸上马上肿起好高,螫口处,现出
黑红一片,还流着一种黄色计,一会儿,整个头脸全变了样,口
中白沫连连,人也几乎昏迷不醒。袁玉英抱着她的身子,急得只
有流泪的份儿。琼娘望着麟儿,怔怔地讲不出话,旋把两手抚着
玉仪的头部,满脸茫然,似乎感到极度困惑。
  我们的美少年一反常态,提着酒壶,筛了一杯酒,来个自斟
自饮,连斟三杯,一气饮完,蓦地拿了三只筷子,嗤嗤嗤三响,
筷子都钉在上面的楼板上,每一只箸都钉着一只毒蜂,饶那东西
再毒再厉害,也只能鼓着翅膀嗡嗡待死而已。
  被螫的伙计已变得头如笆斗,人也倒在地下,口中流着白
沫,与熊玉仪一样,只有咽气的份儿,其他伙计正待把他抬走,
麟儿喊了一声「让他躺着,不必移动!」旋即嘴角挂起一丝冷笑,
那声音直似银铃,只听他朗声说道:
  “想不到江湖之上倒还存着不少无耻小人,为了一点芝麻大
的小事,不措施展鬼域伎俩,用金头毒蜂伤人,本来我季嘉麟的
身上,再毒的东西也藏着有,未始不可以和人家一样,以牙还
牙,只是那东西一经施展,管教人横尸酒楼,这一来岂不有触人
家清兴,致干天和?人家一心致人于死,我季某偏不让他称心如
意,琼姊姊,你还不为我斟酒等什么?”
  季嘉麟平素为人,其温如玉,这一发雄威,那来势倒也非同
小可,只见他玉须微酡,秀眉似蹙非蹙,星目微睁,神光四射,
扣人心弦,蓦闻右角上有人朗笑一声道:
  “好好,给点颜色与人家看看自是应该,那孩子确是可儿!
无怪乎有很多的人一致赞美!”
  麟儿用神目一扫,只见右角圆桌上坐着一位八十余岁老者,
面色红满异常,一脸慈祥,望着自己点头微笑。麟儿眨眨大眼,
报之一笑。另二位,一个是卅余岁、仪容秀雅。指甲很长的书
生,一位四十上下、面如冠玉的和尚,发话的正是仪容秀雅的书
生。麟儿一见,即知这三人是谁,只好救了人再上前叙礼。
  琼娘斟了大半盏酒摆在他面前,人却悄生生地立在他身后,
这种地方,琼娘很细心,不要看她常在麟儿跟前低嗔薄怒,那不
过是少年夫妻的打情骂俏而已,真逢他动怒时,她一点也不敢随
便,处处得依着心上人,以免有逾常轨。麟儿从革囊中取出蝻蛇
丹,浸在酒里,待酒变成米黄色,即把酒分作两杯,将一杯交与
店中伙计,告诉了他的用法,以搭救那受伤店伙,旋即跑到熊玉
仪跟前,用手轻扣牙关,倒了一点酒在她嘴里,又用酒涂在她的
患处,这种蝻蛇丹确系解毒圣品,不一会儿,从伤口里流了很多
黄水,脸部也逐渐复原,麟儿又给她吃了半匙灵石露,玉仪立即
恢复了正常。救人完毕正要去会那三位师执前辈,老者对他摇了
摇头,似乎这种地点,暂时不必相识,麟儿只好听命中止。
  中间那一桌一共坐了六人,两位道人据了首次两席,其余那
某位武生和红衣女子均执弟子礼,自是道人的徒弟。自麟儿发威
飞箸,马脸道人看了一眼似乎略感惊异,待麟儿取出蝻蛇内丹浸
酒疗毒,似乎更觉惊异逾常,但这道人为人深沉不露,脸上颜色
一显即隐,除用眼望了望黑脸道人外,依然大嚼大饮,似乎对麟
儿所说的话恍如未闻。
  面向江滨,最左的一桌,有一鬓发灰白、蓝布衣、福字履的
老者,与一年约五十岁的青衣武师,两人据座豪饮,桌上杯盘狼
藉,看情形,那食量自是惊人,这两人似乎性格高傲,对厅上的
人物连看都不看一眼,麟儿飞箸钉蜂,出语伤人,他二人依然豪
饮如故,若无其事。这时大约业已酒醉饭饱,那老者一边用牙签
剔牙,一边叹了一口大气道:
  “师弟,你武功愈来愈精进了,但还得向那些高人讨教一手
功夫!”
  青衣武师略用眼光扫了一阵,即笑说道:
  “师兄,你所指的武功,属于那一类?”
  老者毫不迟疑地答道:
  “内功。”
  “何名?”武师再补问一句。
  “乌龟功!”
  老者哈哈大笑,从笑声中进出这三个字,笑声大,语音洪,
显然是有所为而发,大厅中坐的多是武林人物,一闻此语,即知
其含意为何,莫不哈哈大笑。那老者却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
  “有胆子存心闯祸,就要有胆子承认其所作所为,如惹下了
祸,缩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哼,这不是乌龟功是什么?学会了乌
龟功,可避免很多的麻烦,以弥补武功的不足,这自然没有什么
不可以。所担心的是,生下的儿子孙子,都变成龟子龟孙,让人
家说,一窝都是王八蛋,那倒也有点心烦!”
  那原来骂人的武生,正待开口答腔,马脸道人忙用眼色将他
止住,并说道:
  “四维,那些尸居余气的人,你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这儿
不是斗口的地方,有本事,今晚鹤峰之上见,看到底谁须借重乌
龟功?”
  那青衣武师对道人似乎带着满腔不屑的神情,嘴角间挂起一
丝冷笑,哼了一声道:
  “莫道鹤峰之上,就是龙潭虎穴,我们也得和人家周旋一
番!”
  红衣女子准备叫阵,未开言,眼睛先朝麟儿一溜,玉英抿着
嘴,悄声对麟儿道:
  “麟弟弟,那话儿来了!”
  麟儿箸上正夹着一块鸡肉准备往嘴里送,周围的情景确也未
曾留意,闻着玉英的话,茫然不解,偏着头,两眼的目光正好和
那女子接触,四目相投,在麟儿倒也没有什么,那红衣女的情形
可就不同了,只觉一股热流,往上一冲,登对星目微扬,双腮带
赤,少女怀春,自是迷人!但她毕竟当着马脸道人,犹有三分顾
忌,于是强按住一缕春心,旋把面容一整,双眉带煞,粉脸含
嗔,红粉女蓦地变成了俏罗刹。变得虽然勉强,但是还够迅速,
有道是人心之不同有其如面,女人的心与脸谱,尤其不可捉摸!
  只闻她哼的一声冷笑,星目似睁还闭,翠眉紧坚还颦,美人
带怒,犹含春意三分,这一下,引起了麟弟弟的兴趣,睁着大眼
睛,把人家望个不停。在他的本意,原是一番好奇,俏琼娘见此
情景,不觉掩口葫芦,用手在桌下把麟弟弟的大腿使劲地拧了一
把,痛得麟弟弟几乎失声怪叫。
  玉英若无其事地问道:
  “麟弟弟,你难道被蚊子叮了么?”
  熊玉仪笑道:
  “可能还有比蜂子更毒的东西,是蝎子也说不定呢!”说得琼
娘嗤嗤地笑出声来,只苦了我们的美男子,吃了哑巴亏,还真说
不出话。
  那女子冷笑之后,对着那老人武师说道:
  “凭你泰山派那点毛手毛脚,居然也赶来南部呈威,我看你
大约吃了豹胆熊心,不用我们长辈和你动手,姑奶奶三拳两脚,
即可把你们就地打发,你如不服气,用不着等到今晚,我们就此
下楼先比划几下再说!”
  熊玉仪对道人和武生自有说不出的厌恶,一见这女人发威,
当下也把粉胜一整,瞪着一双俊眼怒道:
  “你认为你那几下很厉害,是不是?犯不着在酒楼上发横,
也用不着那两位老爷子和你动手,我凭一双空拳,就可把你打
发,不信我们就下楼试试!”女孩子们如大发雌威,那股横劲,
丝毫不弱于男人,古语所谓河东狮吼,自是一点不假。
  红衣女将俊眼眨了一眨,一手掠着云鬓,一手拈着一块淡红
罗帕在樱唇上揩了一揩,俏生生也离座而出,朝着熊玉仪缓缓走
来。熊玉仪也是狂妄惯了的,人家欺上头来,一气之下,也激起
了本来性格,于是也离座而起。那女人将罗帕一挥,一阵香风其
利如剪,对着熊玉仪胸口直袭,熊玉仪的武功虽然极高,但内家
罡力却并未曾锻炼,楼上四处都摆着桌子,而且每桌都坐着人,
自是无法施展腾挪,眼看就得败在人家罡风手下。俏琼娘瓠犀微
露,皓腕轻舒,迎着那劲风来势,右手往后一扬,又复朝着中间
桌上那马脸道人一送,原物奉还,不折不扣,马脸道人的脸上似
乎抽搐了一下,忙张开右手大袖迎着罡风一卷,行若无事地就把
那罡风收去,还自言自语道:
  “原来仗着贼叫化那点鬼门道,这又有什么稀奇?”
  红衣女一袭无功,粉脸上不免变颜变色,对着熊玉仪一声冷
笑道:
  “我道你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本领,原来是不堪一击!不过仗
着有人撑腰,但老叫化那点毛手毛脚,却也不在姑奶奶的眼里!”
  麟儿见她居然跑到自己的桌前叫阵,而且还会愈缠愈紧,不
觉愤怒异常,遂瞪着一双俊眼低喝道:
  “我劝你还是知趣点好,否则就叫你当场好看!”
  那红衣女郎对麟儿,本存着满怀好感,见他不惟不生反应,
反斥责自己,这一来也引起了满腔怒意,于是又一声冷笑,素手
对着麟儿一扬,嘶嘶几响,五股寒风迳扑麟儿,忽然一阵清风,
清风里送来清香阵阵,那寒风遇着了这种不知名的风力,竟吹得
无影无踪,厅堂里有很多的人噫了一声,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麟
儿身上,还有人说道:
  “百余年前即已失传的东西,怎么会在这孩子身上出现,看
来司马紫阳胸怀城府,令人莫测高深了!”
  麟儿留意地察看了一下,讲这话的人正是靠右角的老人和那
青衣武师。
  红衣女子见人家发出的清风,只一下就把自己的竹山罡风掌
吹散,知道再闹下去也无法讨好,只好恨了一声,星目中隐含着
幽怨,把麟儿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即莲步姗姗地重新入座。
  麟儿知道再吃下去还得闹事情,在酒楼上与人家动手过招,
实在不雅相,在座的似有不少师执前辈,闲话传到师父耳里,难
免不受责罚,于是匆匆把酒饭用毕,付了酒资,拉着琼娘等人鱼
贯而出。
  男女四人寓居于鸿福客栈,一人一单间,晚饭就在店中吃
了,饭后正拟稍事调息,酒楼上那一僧二俗竟亲自来访。麟儿这
孩子对师执前辈还真不敢怠慢,一见面,恰好琼娘等人都在自己
房中,忙携着琼娘一同拜了下去,还喊了一声师伯师叔,玉英玉
仪也跟着盈盈拜倒,前面那老者满脸含笑,忙一手一个,把两人
扶起,又请玉英玉仪一同起身。琼娘还猜不透来者何人,眨眨大
眼睛,望着麟儿,想问又不好出口,麟儿自知其意,忙将琼娘等
三人出身门派先陈告三位来客后,又指着那老者对琼娘等人笑
道:
  “这位是誉满江湖的衡山派穿云剑客谭师伯,左边一位是苗
疆上官奇世叔,右边这一位自是谭师伯的同门一瓢师叙了。以前
我虽未曾见过三位长者,但师门长辈的穿装和打扮,恩师常和我
谈及,并着我牢记在心,以免在长者面前失扎!”
  穿云剑客微微一笑道:
  “紫阳旧友武功盖代,才拟天人,贤侄不但获得了他一身绝
学,看到刚才所发出的护身神功,竟是贵派已失传的伏魔绝学,
这一来,大有青胜于蓝之势,群魔虽想兴风作浪,恐怕也不堪一
击呢!”又对熊玉仪笑了一笑道:
  “这位姑娘适才被毒蜂所咬,老朽只知那东西似从中间桌子
底下飞出,但也没有方法肯定,是否有人故意带着这种毒东西害
人,这一点恐怕要让上官贤弟来解答了!”
  上官奇沉吟半晌,似乎满脸困惑,缓缓说道:
  “江湖上驱使毒蛇、蝎子、蜘蛛、蜈蚣以及灵禽走兽与人对敌的倒
不乏其人,却从未闻有人蓄养毒蜂作恶江湖,但以今日的情势来
看,那金头毒蜂确似那黑道人所放,但不知道这东西如何携带?
果真这东西是人家饲养的,施放出来,必定成千成万,飞行既然
迅速无匹,而且又含着奇毒,破解之方,一时真还不易得到。”
  麟儿笑道:
  “今晚对敌时,我们应情施变好了,晚辈倒有一除它之策,
但不知灵与不灵?此时说破,如若不灵,反为不美,只好到时再
说。倒是前辈们对那两个道人的出身来历,是否曾有耳闻,因为
晚辈曾忆及一事,想与此事对证一下,或有关联,亦未可知!”
  一瓢僧为人持重,别人讲话他不肯随便搭腔,此时见众人沉
默不语,大约无人知道这两位道者的来历,始缓缓说道:“前数
月奉掌门师兄之命采药各名山大川,以锻炼本门急用的一种秘制
丸药,同时顺便打听江湖道上各门各派的情形,据云鄂境已出现
了一种新教,门人子弟多用马戏、魔术班等方式作为掩护,行恶
江湖。教主名叫竹山神君,出身来历不详,这一派到底有多少武
林高手,尚无法探悉,今日所看到的那马脸道人,与传说中的竹
山神君倒极为相象,事情很奇怪,最近中原各门各派的门人子弟
似乎多坚守不出,这一现象,实在不比寻常。据贫僧臆忖,他们
可能都在闭门精研武功,一若江湖上蕴藏着某种绝大危机,一俟
爆发,似乎与各派都有关联,因此,各门各派无不未雨绸缪,以
为准备,这情形使人沉闷异常。鹤峰芝马实是一种地宝天材,谁
能获得,不但可以增加本身武功,并可把它炼成各种秘制丸药,
因此武林各派大多已派高手来此。据最近传闻,芝马已出现数
次,武林中人还没有人挨着它一点皮肉,也就是谁也没有出奇制
胜的把握可以捉住它。竹山派既然长于戏法之类,而来的时日又
比人较晚,他们身上背着的都有一具长柄铜制圆筒,这情形很特
别,说不定他们已有出奇制胜之力,对这种天生灵物志在必得,
今晚芝马如果出现,看情形必有一场惊心动魄的惨烈斗争。贫僧
既皈依佛门,本不欲参与这种贪婪之事,然以掌门人之命,不能
不予以遵守,随诸位同赴鹤峰一趟,我们就此准备吧!”
  麟儿笑对琼娘道:
  “今晚形势,诚如师叔所言,必有一场惨烈斗争,我们四人
也得稍事分派一下,以免临事慌张,碍手碍脚,你那金牛剑与我
轩辕剑交换使用。我有紫龙现防身,威力比轩辕至宝不会稍差,
如人家使用暗器实施偷袭时,天狼针和那鱼篮金鲤只管使用,可
是来鹤峰的人善恶都有,交手时务必分清,错诛善良,师门责罚
定必不轻,这一点我们丝毫也不能大意!”说完即与琼娘彼此交
换了剑,佩在身上,又对熊玉仪道:
  “青城四剑为魔家异宝,威力奇大,妹妹所佩的一把,剑名
亦癸,对以抵遇各种邪术,纵属仙兵神刃撞上了它,也难占分毫
便宜,上次与姊姊对手时,琼姊如不用轩辕到与紫龙佩,凭庐山
四剑,真还不好克制姊姊,而今情同一家,自是无话不谈。姊姊
未练有玄门罡力,取胜敌人,须靠宝剑作用,这一点必须留意才
好。”旋从身边取出一颗红色宝珠交与熊玉仪,继续说道:
  “这是一颗蝻目珠,可解各种奇毒,暂借姊姊一用,以此相
赐未为不可,只是物已有主,无法再转赠他人,这一点尚请姊姊
原谅。今晚为防敌人用毒蜂袭击,姊姊可将它摆在剑柄上,自可
增加宝剑威力不少,迫使敌人无法得手!”熊玉仪满怀感激地领
命受教。
  麟儿对袁玉英看了一眼,脸上似乎掠过了一阵黯然神色,但
勉强忍住,旋对袁玉英笑道:
  “姊姊今晚对敌时,可将我明珠三颗挂在剑柄上,这东西光
华太强,可迷敌人双目,逼使敌人无法和你久战,却敌防身,此
物大是有用。这原是由长沙动身赴衡阳时,路上商人所赠,一直
摆在革囊里未曾拆看,最近无意中开了布封,想不到是一种价值
连城之物,小弟怀此无用,转赠姊姊防身,尚祈笑纳!”旋探手
革囊,携出一只金丝口袋,内中却盛着径可逾寸的明珠三颗,银
芒耀眼,流辉四射,确是人间奇品,绚顽绝俦。他一脸至诚,双
手持着宝珠,恭恭敬敬地递将过去,袁玉英面容一整,固辞不受
道:
  “愚姊身受大恩,愧无寸报,稀世奇物,德不足以当此,佩
之适足以招灾,浓情厚谊,无任心仪,宝珠却不敢受,望贤弟持
赐有缘!”说完,娇躯微抖,似乎受到极大刺激。琼娘皱皱眉,
望了麟儿一眼,接过珠子,把它挂在袁玉英的剑柄上,并笑说
道:
  “大敌当前,防身要紧,自家姊弟,何分彼此?玉妹何需说
出这种感恩图报的话来!”俏琼娘三言两语就把这事情轻轻带过,
穿云剑客等三人知道儿女之情错综复杂,一落言诠便着色相,不
闻不问反可使烦恼不生,五官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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