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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蝙蝠》




    溪水从山中流出来,那溪涧又阔又浅,水不过两尺来深,清澈见底,水平静得像是静止
的一样,水底的鹅卵石,在阳光下闪着光。但溪水自然不是静止不动的,当溪涧的附近处,
一个人猝然飞了起来,又跌进了溪涧之後,就可以证明了这一点了。那人跌进了水中,溅起
老高的水花,在水中打了一个滚,被一块大石阻止,不再动弹了。

  而自他身上流出来的血,混在清澈的水中,形成一股又一股鲜红的血流,正在顺着溪水
流开去,越流得远,颜色越浅,终於消失在溪水中,而在那人的身边,一股股的血流,仍然
是鲜红色的。

  草丛中又传来了一阵簌簌的声响,一个人,握着手中的单刀,从草丛中慢慢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血,看来比跌进了溪水中的那人更多,他喘息着,自草丛中走了出来之後,弯着腰
,刀尖抵在一块石上,顺着刀尖,血往下淌着,很快地就在那块石头的凹凸不平之处,聚了
一小滩鲜血。

  那是一个叁十岁左右的精壮汉子,他喘息了好一会,才勉力一挺身,站直了身子,接着
便发出了一下极其难听的呼叫声来。

  随着他那下呼叫声,一片杂木林子之中,传来了蹄声,一匹灰斑马,奔了过来,停在那
人的身边,那人拉着马鞍,翻身上了马,伏在马背上,用手中的单刀,拍着马,马儿向前,
奔了出去。

  马儿奔过了一条狭窄的山径,奔向一个高阜上,有许多方整的大石,还有十来株奇形怪
状的松树,马儿直奔了上去,一块大石之後,忽然有人叫道:【是刘叁哥来了!】一时之间
,几乎每一块大石之後,都有人头探了出来,但是他们只是探出头来看一下,便又立时缩回
头去,马上的那人一侧身,白马背上滚了下来,砰地跌在地上,他忙又用刀去支住了地,站
了起来,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现出充满了希望的神色来,他惊喜交集地道:【你们全在…
…那……太好了!】他踉跄向前走了两步,又道:【追我们的,一共有七个贼子,我们虽死
了叁个,但是最後一个贼子,也给我杀死了!】他说着,自一块大石之後,突然窜出了一个
人来,那人出来,便拉住了他的手,身子打滚,将那人一起拉得滚到了大石之後,那是一个
年轻人,在他的额上,大大小小的汗珠,因为他身形滚动,而全流了下来。

  他们一起滚到了大石之後,那年轻人才喘着气道:【刘叁哥,你四面看看,我们被包围
住了!】那人陡地一呆,扬起了他满是血污的脸来。

  他的视线,因为汗和血不断自它的脸上淌下来,是以显得很模糊。但是他还是可以看得
到,在那高阜的四周围,是一圈密密的林子,他刚才,就是穿过了那片林子,才驰到那高阜
上来的。

  他抬头向上望去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什麽人,可是却看到,在四面的密林之中,树上,
阳光下,全是闪动的,一亮一亮的光芒。那是阳光射在锋锐的兵刃上,所反射出来的光芒。
他看不到人,可是那些兵刃,一定是握在敌人手中的,有多少敌人埋伏在林中?他突然大叫
了一声,身子一挺,又站了起来。

  当他站立起来之际,有好几个人一起叫道:【刘叁哥,伏下!】可是他却像是疯了一样
,高举着刀,哑着喉咙,狂叫道:【出来,老子与你们拚了!】他举着刀,向前疾奔了出去
,可是才奔出了两步,【飕】地一声,一柄尖矛,已从树上,飞了下来,射向他的胸口。

  在另一块大石之後,另一个中年人疾扑而出,挥起手中的铜,【铮】地一声响,将那柄
短矛,砸了开去,伸手待去拉那人。

  然而就在这时,又是【嗤嗤】两柄飞矛,带起劲疾的风声射到,两柄矛,穿过了两个人
的咽喉,两个人一齐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当那两人几乎同时倒地之际,在大石之後,传来了各人急速的喘息声。眼看同伴利矛贯
喉而死,那股血腥味,简直就像是从自己喉咙中,直冒出来一样,只听得一个粗豪的声音中
,充满了悲痛叫道:【我们要等到什麽时候,这样等着有什麽用?】另一块大石後,一个较
老的声音道:【只等到有援兵来,我们就可以冲出去了!】在大石後的十多个人,已不是第
一次听到那句话了,可是他们被围在这个高阜上,已足有叁个时辰了,只看到四周围的树上
,闪亮的兵刃,越来越多,而不知道他们什麽时候可以有援兵来日另一块大石後,传出了一
个女子的声音,道:【要是援兵不来呢?】刹时之间,土阜上又静了下来。

  要是援兵不来呢?这个问题,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已想了千百次,但是却还是第一次有
人提出来。一旦有人提了出来,他们的心头,更加沈重。

  因为他们明白,能有人来援助他们的可能,实在是太少了,他们一共是四十二个人,全
是来自各地的武林高手。

  四十二个人分成四批,第一批十五个人,清早出发,但是叁天之後,就传来了那十五个
人的噩耗。

  十五个人,全被杀死,敌人在路边竖起了木桩,将那十五个人吊在木桩之上。

  第二批七个人,是翻山抄一条小路前去的,但是第二天,就有人发现他们的体,被压在
大石之下。

  第叁批四个人,抄另一条小路前去的,那个刘叁哥是四个人中的一个,他总算勉力逃了
出来,可是也一样死在高阜上,其馀叁个高手自然也死了。

  而现在在高阜上被围的,是四十二人中的第四批,一共是十六个人,刚才为了救刘叁哥
,死了一个,还有十五个人,全都隐藏在大石之後。

  隐藏在大石之後,暂时看来是安全的,因为四周围的尖矛,弓箭,射不中他们。

  但是,围在高阜旁的敌人,看来越来越多,如果他们冲了上来……

  这令得他们更不敢想,敌人要冲了上来,那麽,高阜上会有一场血战,而结果必然是他
们伏高阜,再令得别的武林高手,闻耗心惊,就像他们听到了第一批,第二批,第叁批人相
继遇难时一样。

  他们也知道,他们不会有援兵来,就算有人来,也只不过是十来个武林高手,也无济於
事!

  在大石後,不时有半边脸探出来,向外面看看,不论是男是女,脸上的神情,在焦切之
中,还带着严肃,他们知道自己陷在绝境之中了,可是也并不慌张,他们本来就是抱着必死
之心而来的。

  没有人驱策他们来送死,他们是自愿来的。

  他们从四面八方前来,集在一起,走上了不同的一条路,为的是要到一个地方去,救一
个人。

  而与他们为敌的,是气焰冲天,数十万大军,已席卷了大河以北大好河山,手握兵符,
收罗了数百名各地高手的金太子。

  他们要救的人,是在金太子营中成为人质的康王,宋朝的康王赵构。

  康王英武雄智,在康王府中,时有武林高手长住,康王待他们就像是弟兄一样,彷佛他
自己也是他们的一份子。然而那还不是武林高手,前仆後继,要去救他的原因,康王受质於
金兵,金人气焰更盛,而且不断有金人终将杀害康王的消息传出来。

  天下人都相信康王如果能够逃出金营,就能够统率天下兵马,和金人周旋,收复大宋河
山。

  为了这个,各路英雄,才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要去抢救康王。

  金太子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是以他将康王软禁在离军营不远处的山中,山上的一个石坪
之上,有一所巨宅,那本是一个黑道高手的老巢。

  黑道高手投了金营,那所巨宅,便恰好用来囚禁康王。

  通向出去的道路,不论是大路、小道,全被封死了,一批又一批的武林高手前去,没有
一个人可以到达山脚下的,别说见到康王了!

  但是,还是不断有人来,现在被围在高阜上的那十五个人就是!

  在烈日下,时间过得异常地慢,蓦地,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大石後的人充满了希望,
抬头向前看去,只看到叁五十匹骏马,穿过林子,驰到了近前,为首一人,身形又高又瘦,
被着一件红得像火一样的袍子,才一勒住了马,便发出了一阵桀桀的怪笑声,道:【一共有
多少个?】林上有人大声应道:【十五个!】那红衣人厉声长啸,道:【别等了,那边路上
,又发现了一批,解决了这里再说!】大石後的各人,脸色个个变得苍白无比,他们的希望
绝了!

  来的不是自己人,那个穿红袍的瘦高子,就算以前没有见过,也可知道他是什麽人,那
是武林中第一败类,金太子手下的红人,自称【火神】的列天红!

  在几块大石後,有人迅速地窜了出来,奔到了一个中年人的身前,在他们窜出来之际,
几柄利矛,又呼啸着飞射而下,但却没有射中他们。

  那几个人一窜到了中年人的身边,便急急地道:【火神来了,我们怎麽办?】那中年人
面上的肌肉抽动着,道:【不能等死了,我们各自冲出去,逃得一个是一个!】他话一说完
,便发出一声大叫,大石後的所有人,都一起高叫了起来,火神列天红率领的那二叁十人,
也一起散了开来,只见他们每一个人,都从背後扯下了铁胎弓来,将一枚枚鸽卵大小的铁弹
,搭在弓弦之上,向前射了过来。

  一时之间,空中呼啸不绝,全是飞射而来的铁弹,有几颗铁弹,在半空之中相碰,已经
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爆了开来,化为巨大的火团,铁弹落在高阜上,相继爆裂,化成一团
团的烈火。

  大石後的十五人,一起呐喊着,自大石後跃起,便向前冲了出去。

  高阜四周田的树林中,树上尖矛、利箭,如雨而下,有七八个人,根本一向前跃出,便
已被利箭射中,抱住大石,号叫而死。

  还有四五个,总算冲到了高阜的边上,但是一样难免被飞射而下的箭、矛射中,滚下高
阜来,只有叁个人,冲下了高阜,冲到了离火神不远处。

  可是他们的身上,也早已着了火,身上也带着伤,只听得火神发出阵阵的厉啸声,四面
八方,足有五六十人,涌了出来。

  那两叁人奋力杀了七八人,也倒在血泊之中,由於他们死前,伤得实在太重,是以连他
们的面目,也认不出来了。火神手臂高举,道:【走!】他拨转马头,跟他一齐来的那二十
来人,也一起拨转马头,向前疾驰而出。

  跟在火神身後的那二十来人,也全是一色红衣,当他们七八个一排,列队在大路上飞驰
之际,看来简直就像是一蓬烈火,趁着风势,卷烧了过来一样!

  他们驰出了四五里,路旁,全是因为兵祸而废弃了的村子,在其中的一个废村中,忽然
大声呐喊,跳出了十来个人来,火神振臂高啸,火弹又疾射而出,他们那些人,根本未曾勒
住马,人弹射出,爆炸,自废村中奔出来的十来个人,立时陷进了一团一团的烈火之中,乱
了起来,二叁十匹马,在他们身边驰过,马上的人,雪亮的刀,乱砍乱杀,哀号声、呼叫声
,弥漫着大地。

  等到火神那一队人马,直冲出了叁四十丈,勒住了马,又拉转马顿时,只见大路上,火
弹的火头,还未曾熄灭,那十几个人,个个倒在血泊之中,好几个人的身上,还在冒着火。
只有两个人,还举着刀,站立着。

  但是,在火神那一队人,才拨过马头之後不久,那两个人,也各自发出了一下惨叫声倒
了下去!

  火神哈哈大笑,他身後的二十四人,也哈哈大笑,他们又抖起绳,旋风也似,向前冲了
过去,像是一蓬烈火一样,马蹄踏在路面上,踏在首上,踏在弃落的兵刃土,迅速地,驰远
了!

  等到马蹄声听不到之後,在那个废村子中,才有一个人,慢慢地探出了脑袋之後,看到
了大路上的情形,他突然像一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奔着,拚命地奔着,直奔了
开去。

  太阳已渐渐偏西了。

  镇上很冷清,一大半店铺,房子全是空的,人,全逃难去了。

  还有几家铺子开着,也是一点生气也没有,好几头大黄狗,夹着尾巴,在团团打转,连
狗也有生逢乱世,惶然不安的感觉。

  在镇尾的一间空屋子中,灯光闪了一闪,一个貌相威严的中年人,点了一盏油灯。

  油灯放在桌上,桌子折了一条腿,所以只好倚着墙放着,在桌旁,连那中年人在内,一
共有五个人,看来年纪都已不轻了。

  点着了灯之後,几个人都不出声,气氛显得十分沈郁,好像有一块大石,压在每个人心
头一样。

  这五个人聚在一起,如果是在太平盛世,那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武林之中,顶儿尖儿
的高手大聚会,那还不够轰动麽?

  可是现在,他们在那个半荒的小镇上,在一间破房子中,他们,淮西大侠朱造,河北青
云堡堡主曾青云,大江以北第一庄金龙庄主成一快,还有来自北地,却名满天下的祁连双龙
,龙博、龙义两兄弟。他们这样鼎鼎大名的五个人,却聚在一间破屋子之中!

  点着了灯火的,是淮西大侠朱造,他向各人看了一眼,伸手按在桌上。

  他的声音,听来沈痛得使人心头更不舒服,他缓缓地道:【不到一个月,至少已有上百
个江湖豪杰,血洒原野,连康王的影子也没有瞧见!】青云堡主是一个身形矮小的老头子,
他的动作很缓慢,自怀中摸出了一张地图来,慢慢摊了开来,那羊皮地图上,有着许多黑褐
色的血斑。

  他指着那地图,道:【青云堡叁十名高手的性命,才换来了这幅地图!】朱造沈声道:
【叁位令郎……】曾青云连面上的肉也不见动一下,淡淡地道:【自然也在其中!】曾青云
的话,令得各人的心中,又是沈了一沈,青云堡在武林中赫赫有名,自然也人人皆知一青云
堡主约叁个儿子,英武挺发,是小一辈豪杰中了不起的人才,可是他们叁人,却也死了!

  正因为青云堡主提及他叁个儿子的死难之际,口气是那麽平淡,是以才格外使人感到青
云堡主心头的哀痛,是无可形容,难以补偿。或许,救出了康王殿下,他心头也会感到一丝
安慰,国破了,家也一样要亡,有人能够挽回国家的命运,牺牲了叁个儿子,也是值得的。
可是,对手的力量是如此之强,能不能将康王自金人的手中救出来,谁也只好望天打卦!

  曾青云略顿了一顿,剔亮了灯火,那张地图既然是花了那麽大代价得来的,是以人人都
十分注意,只见地图上绘的是通向囚禁康王的那悬崖去的各条道路,曾青云的手指,在地图
上缓缓移动着。

  他的声音听来有点发头,也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他指尖在每条通路上,都略为停
顿一下,道:【一共有七条路可以前往,但是这七条路,都有人试过了,结果是没有一个人
能够通过!】围在桌旁的四大高手,都缓缓吸了一口气,没有人出声,因为他们知道曾青云
的话是对的。

  那七条路,每一条路,都有对方大批高手封锁着,根本没有人能通得过去。

  死难的又岂止是青云堡约叁十个高手?其馀的四个高手,谁没有至亲好友死在这七条路
上?

  曾青云的声音又停了一停,随即响起的,是各人的长叹声。

  曾青云的手指慢慢移动,道:【可是,他们却发现,另有一条小道,攀越过两座山峰,
就可以到这一座悬崖,在那座悬崖上,他们可以看到囚禁康王的那所巨宅,到如今为止,只
有他们看到过那所巨宅!】各人的脸上都现出兴奋的神色来,既然看到了那巨宅,那就有希
望了!

  而曾青云接下来的话,更令得各人兴奋,他道:【那根本不是一条路,是他们披荆斩棘
走出来的,可是他们也只是看到了那所巨宅而莫可奈何!】朱造沈声道:【为什麽?】曾青
云苦笑了起来,指着那地图,道:【各位看,这就是那座悬崖,这里是那所巨宅,在另一座
悬崖之上,两座悬崖之间,是一座峡谷,足有四五丈宽!】各人面面相觑,四五丈宽的峡谷
,人不是飞鸟,如何渡得过去?

  曾青云的声音更低沈,他先苦笑了一下,道:【也不知是什麽年代,有人在两座悬崖之
间,了一道木桥,可是这道木桥,却全已朽腐了,两面只剩下丈许来的桥脚,当中还有两丈
来的空隙!】曾青云抬起头来,继续道:【两丈来的距离,轻功好的人可以一跃而过,可是
两边的桥架,也已朽腐不堪,他们一行去的人,便有叁个,冒险欲跃过去,结果因为踏在朽
木之上,而跌下了万丈悬崖,丧生在峡谷之底,可以说骨无存!】各人面上的肌肉,都不由
自主,抽搐了起来。

  曾青云长叹了一声,道:【可是,这还是我们唯一可以前去的道路,因为这条路,无人
知晓,是以没有金营的高手阻拦,而且在两座悬崖之间,并无道路,是以金兵的防守也很弱
。】朱造沈声道:【曾堡主的意思,可是我们多调人去,伐木为桥,飞渡天险?】曾青云摇
头道:【那决计行不通,人一多,只好匿在草丛中,因为两座悬崖,相隔虽有四五丈,也不
断有人巡逻,若是伐木为桥,定被发现!】各人都望着曾青云,道:【那又如何?】曾青云
一字一顿,缓缓地道:【我们五个人,先去看看情形,看我们是否能够过得去!】各人都吸
了一口气,并不出声。

  过了半晌,才听得朱造道:【若是我们过不去呢?】曾青云道:【那我们真可以说是山
穷水尽,到了末路了,但是我还有最後一个办法!】各人惊讶地问道:【什麽办法?】曾青
云却只是长叹了一声,并不说出什麽办法来,道:【不到万一这个方法,甚至我现在,提也
不愿提起!】各人心中虽然疑惑,但是曾青云既然如此说了,各人自然也不便追问。

  青云堡主在江湖上,素以智勇双全,文武全才着称,五大高手,固然各有各的名望,各
有各的本领,也自然而然,以青云堡主为首。

  曾青云收起了地图,道:【我们今夜就动身,金营之中,招募了不少武林败类,本来就
是我们的仇人,我们一上路,就引人注目,是以我们在路上,要小心一些,免得节外生枝,
最好我们都扮成小贩、难民,杂在行人之中,各位意下如何?】几个高手听得曾青云那样说
,心中虽然不很愿意,但是若以大局为重,曾青云的话,却也没有反驳的馀地,是以各人默
不作声,点了点头。

  曾青云苦笑了一下,在屋角中,提出一个布包袱来,解开包袱,乃是几套旧衣服,各人
都一起换上,将兵刃藏在衣服之内。

  这五个武林之中,顶尖儿的高手,在换上破旧的衣服之後,乍一看来,也和寻常人没有
多大的分别了!

  他们互使了一个眼色,曾青云一掌打出,掌风过处,【呼】地一声,已将灯火打熄。

  他们到这里来的时候,虽然行踪十分秘密,但是金营高手,耳目众多,而他们又是武林
之中,万方瞩目的人物,也怕有人已知道了他们的行踪,是以行动十分小心,打熄了灯火之
後,五人在黑暗中等了片刻,听得外面实在没有什麽动静,才相继走了出去。

  他们穿过了断墙残垣,转进了一条小路,藉着小路两旁,比人还高的野草的掩遮,迅速
向前走去,除了草丛中发出簌簌的声响之外,根本不可能知道,有五个人,正在连夜赶路。
他们五个人的心头,都极其沈重,那是因为他们对於自己此行,究竟能否成功,一点把握也
没有!飞渡悬崖,非得有绝顶轻功不可,他们五人,都自信能以一当百,敌得过金营中的高
手。

  但是,他们五人之中,却没有一个,是怀有绝顶轻功绝技的!然而,他们还是一直向前
走去!

  一直向前去,过了大河,越向前走,就越显得太平日子和战乱的不同,这个村子不那麽
荒凉了。

  虽然他们还可以见到一群一群,鹑衣百结,面有菜色,从北边来的难民!但是田野间是
绿油油的,一到了黄昏,家家户户,都有炊烟冒出来。再向南去,到了兴隆镇,逃难的人,
都会松一口气,他们都感到,逃到了这里,也可以歇一歇了!

  金兵也打到过兴隆镇,但後来又退了回去,那已是两年之前的事了。

  现在,兴隆镇上,看不到一点战乱的痕迹,名副其实,一片兴隆,拖男带女的难民,虽
然还蜷缩在兴隆镇的大街小巷中,但是他们也得到了暂时的满足,也有人不断行善施舍,总
比金兵的大刀长矛,迎面砍来要好得多了。

  天色才黑,大街两旁的店铺,便已点起了灯来,来来往往的人,在两边店的灯火照耀下
,映出凌乱的影子来,这时,有一个瘦削的年轻人,慢慢地踏上兴隆镇的大街来。

  镇上近来,来的陌生人实在太多了,谁也不会去注意一个那样衣着破旧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慢慢向前走着,他的神色很沈郁,像是有着什麽重大的心事一样,他仔细地打
量着沿街每一家店铺的招牌。

  终於,那年轻人停在一家挂着【集古轩】招牌的古董店之前。

  古董店的店堂不大,但是很深邃也很有气派,店堂中点着两盏灯,有几个锦衣的公子哥
儿,正和一个掌柜,一起在把玩着一只火红玛脑的狮子。

  那年轻人略停了一停,就走了进去。

  那年轻人的行动十分慢,可是他在走路的时候,却一点脚步声也没有。是以他走进了店
堂,就像是一个幽灵闪了进去一样,根本没有人注意他,直到那掌柜的抬起头来,才忽然见
到了他。

  掌柜的呆了一呆,这家古玩店,是远近驰名的,顾客也非富即贵,大都是鲜衣怒马的有
钱人,那年轻人这样子,无论如何,不是来买古玩的!

  掌柜的皱了皱眉,道:【这位客官……】那年轻人开了口,他讲话的声音,是平平板板
,转来一点感情也没有的,他道:【我来找我师兄。】掌柜的又征了一伍,心中不禁有些啼
笑皆非,道:【你是弄错了吧,这里怎会有你的师兄?】那年轻人的声音,仍是那麽平板,
但是在平板的声音中,却也可以听出他声音中的那份固执,他道:【我来找我师兄,他在兴
隆镇,集古轩!】掌柜的有点无可奈何,他道:【好,好,那麽,你师兄总该有个姓名吧!
】年轻人点头道:【自然,他性严,名律人。】掌柜的一听,身子陡地一震,手中的一件铜
鼎,【当】地一声,跌到地上,他忙将跌在地上的铜鼎,拾了起来,向那几个顾客,陪着笑
,道:【各位,店中有事,请明日再来把玩!】那几个顾客,嘻笑着离开了古玩店,掌柜的
立时送了出去,年轻人仍然笔挺地站着,掌柜的一回来,立时迅速地上好了店门,这才回过
头来,看他的样子,像是直到了这时分,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向那年轻人道:【我的少
爷,你怎麽将严大爷的名字,随便乱叫?】年轻人略扬了扬眉,道:【我师兄是叫这名字,
为什麽不能说?】掌柜的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打量了那年轻人几眼,道:【少爷,
敢情你从未曾走过江湖,来,跟我来!】掌柜的燃低了店堂中的几盏大灯,又掌了一盏油灯
在手,掀起了一幅子,走了进去,那年轻人就跟在他的後面。年轻人走路的时候,一点声息
也没有,以致那掌柜的,时时要回过头来看看,他是不是跟在後面。

  他们两个人,穿过了一条黑黝黝的长廊,来到了一扇月洞门,是一个好大的花园,在花
园正中,是一个高阁。

  高阁一共有两层,下面那层,漆黑无光,但是上面那层,则有灯光透出,年轻人和掌柜
的一起向有灯光透出的第二层看了一眼,只见在灯光的掩映中,可以看得出,窗纸上映着两
个人的影子。

  掌柜的路停了一停,大声道:【严大爷,有一位少爷,说是你的师弟!】从窗纸的人影
看来,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本来是正在挥着手,像正在高谈阔论的,但是掌柜的才一出声,
那人便停了下来。接着,人影一闪,那人的影子,已在窗纸上消失了。

  然後,便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影子,站了起来,窗子推开,那人站在窗前,由於那人背着
光,是以也看不清他的脸面,只听得他语带怒意,喝道:【什麽人上门来混认师兄弟?】掌
柜的忙打横退开一步!好让楼上的那人,看清楚那个年轻人的模样。

  那年轻人抬起了头,望着楼上的那人。

  楼上的那人,像是怔了一怔,道:【你……你是……】接着,他陡地提高了声音,道:
【是你,小蝠子,你怎麽来了?】那年轻人的口角,泛出一丝微笑来,他道:【师哥,你总
算还认得我!】楼上那人哈哈笑着,道:【好!好!你倒真长大了,师父呢?你上来!】那
年轻人向前走出了几步,楼上那人忽然道:【别走上来,我要看看你得了师父几分真传!】
年轻人又笑了一下,说道:【是!】随着那个【是】字,他的身形,突然向上,拔了起来,
在半空之中,陡地一翻,头下脚上,足尖已钩住了屋檐,紧接着,身子一挺,直竖了起来,
再一纵,已然从窗中窜了进去!

  那掌柜的站着,眼看那年轻人用那麽灵巧的身法上了楼,他不禁呆住了,只听得楼上那
人笑道:【哈哈,不错,有老头子的五成功夫,也有我的七八成了!】接着,便是那年轻人
的声音道:【师兄过奖了!】楼上那人又扬声道:【黄掌柜,你去吧,没有你的事情了!】
黄掌柜转身走了开去,他一面走,一面心中在想:原来严大爷还有一个师弟,只怕不但自己
不知道,江湖上的人,也未必有人知道。

  黄掌柜其实不是掌柜,他是黑道上极其有名的一个高手,千手如来黄森,千手如来是独
来独往的大盗,但是自从他败在飞龙严律人的手中之後,他就成了黄掌柜,而飞龙严律人,
人人都只道他是兴隆镇集古轩的老板,严老板乐善好施,谁都知道,自从北地战祸连绵,不
知多少难民逃来兴隆之後,严老板还在镇西开了一个粥厂,大事施舍,他严大善人的名也更
着了。

  整个镇上,知道严律人是黑道高手的,只是黄森一个,武林中知道有这样一个轻功绝顶
高手的人,自然不是没有,但是知道他在兴隆镇开设了一家古董店作掩饰的人,却是少之又
少!

  那年轻人在窜进了楼上之後,他的脸上,现出十分讶异的神色来,他从来也没有见过一
间屋子中,有那麽华丽的陈设的。

  在每一根柱上,都挂着灯,灯盏全是水晶剜成的,将灯火映得更明亮。地上铺着猩红的
毯子,桌椅全是紫檀木的,镶着贝壳、宝石,一张案上,放着老大的一座翡翠假山,和一只
玛瑙笔筒。

  那年轻人好奇地打量着,终於,他的目光,停在一大幅,表满了珍珠宝石的屏风上,他
的脸上,泛出一丝笑容来,道:【师哥,你倒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师父他老人家已
过世了!】严律人看起来,真是一个大善人,他身形虽然又高又瘦,但是一身华服,腰际又
挂着玉佩,却使他变得十分威严,当他听得那年轻人说及【师父已过世了】之际,他双眉陡
地一扬,突然【哈哈】一笑!

  但是他那一声笑,只笑到了一半便突然停止。

  严律人发现那年轻人正以十分严峻的目光瞪着他,那种眼光,使他有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之感。

  那年轻人的目光是严峻的,他的语声更加冷峻,他冷冷地道:【师哥,师父死了你很高
兴麽?】严律人咳嗽了一声,又乾笑了两声道:【当然不,小蝠子,你找到了我总算有了着
落,好吃好住,过些日子,我再带你到各处走走,开开眼界。】小蝠子道:【师哥,师父临
死之际,有几句话吩咐过我,要我向你转述。】严律人皱了皱眉,像是对小蝠子所说的话,
一点兴趣也没有,可是他却又不得不敷衍道:【哦,师父他临殁时,说了些什麽?】小蝠子
走动了几步,才道:【师父说,他和你年纪相差不大,你在投师之际,武功已在他之上,只
不过是向师父去学经功绝技的。】严律人点头道:【这倒是实话,师父一定想要我传授你武
功了,这也不难……】可是小蝠子却摇着头,打断严律人的话头,道:【不,你听我说下去
,师父说:正因为你武功高,而当时又瞒着他,使他一时不察,收你为徒,後来你轻功有成
,离他而去,你在江湖上胡作非为,他也拿你无可奈何,但心中却痛苦万分!】小蝠子据直
而言,语气十分冷峻,倒像是他不是严律人的师弟,而是严律人的师父一样!

  严律人的神情,多少有点尴尬,但是在他瘦骨嶙峋的脸上,却也已有了几分怒意。

  他【哼】地一声,道:【这是什麽话,人各有志,谁强得了谁?】然而小蝠子却像是不
曾听得严律人的话一样,他自顾自说了下去,道:【所以师父要我,在他死後来找你,他要
我来监视你,不准你再和黑道上的人来往,也不准你干没本钱的买卖!】当小蝠子这几句话
出口之际,严律人的神色陡地一怔,接着,他便【呵呵】大笑了起来。想来,他的心中一定
是十分开心,不然,他一定不会笑得那样长久,他不住地笑着,足足笑了叁四盏茶时,才渐
渐止住了笑声,道:【师父他老人家,一定是老糊涂了!】可是小蝠子却一直紧绷着脸,看
来对这件事,一点也不觉得好笑,等到严律人笑完,又讲了那样一句话,他才又一本正经地
道:【我就是为这个来的!】严律人伸手在小蝠子的肩头上拍了拍,道:【好!你从小就是
那样,长大了还是一样,你远道而来,一定已经困顿了,我替你弄一间好房间,你先睡一觉
如何?】小蝠子点头道:【好,可是……】他一面说,一面又转向那屏风望了一眼,严律人
在他望向屏风之际,也多少有点不自在,小蝠子道:【我刚才来得突然,你是正在和朋友交
谈吧,何以他一知道有人来,就躲了起来,只怕不是什麽好人,让我看看他,以後不准他上
门!】小蝠子说得十分认真,倒像是他此来,真的是为了要监管严律人一样,严律人又好气
,又好笑,沈声叱道:【胡说!】可是小蝠子双眉一扬,身形一闪,已然闪向那扇屏风,严
律人陡地大怒,反手一掌,拍向身边的长案,【叭】地一声响,喝道:【回来!】而小蝠子
的身形灵巧之极,他一到了屏风之际,一翻手,【铮】地一声响,手中已多了一柄短而细的
利剑,以严律人的武功之高,竟看不清他那一柄短剑,是在什麽地方取出来的。

  而且,他取出了短剑,立时手臂一伸,【刷】地一声,短剑已穿过了屏风,向前刺去!
他一剑才剌出,便听得屏风之後,传来了一声又惊又怒的呼叫声,整扇屏风,突然向下,倒
了下来,小蝠子就在屏风前面,看来非被压倒不可,但是他一剑剌出,像是料定了屏风一定
会向下倒来一样,立时抽身後退,【砰】地一声响,屏风便倒在地上。屏风一倒,只见一个
身形高大,面色红润的老者,大踏步走了过来,满面怒容,喝道:【严老大,这是怎麽说,
这小子疯了麽?】那老者讲话之际,声若洪钟,中气充沛,分明武功的造谐极高,小蝠子刚
才的那一剑,并没有刺中他,但是他胸前衣服,却有一个小小的口子!

  这时候,小蝠子将那柄利剑,缓缓地收进了衣袖之中,严律人这才看清,原来小蝠子的
衣袖上,有一个软鞘,他那柄剑,就在他的手臂之上,是以一出手,剑便出鞘,快得连看也
看不清楚。

  严律人这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极其难看,看着小蝠子那种若有其事,像是真要来
监管他的神情,他不禁气往上冲,冷笑一声,向那自屏风走出来的人,挥了挥手,道:【阁
下请坐!】那身形高大的人,低头向自己胸前被刺破的衣服,看了一眼,闷哼一声,满面怒
容,坐了下来。

  严律人倏地转过头,盯定了小蝠子,小蝠子却还在问道:【师哥,这是什麽人?】严律
人实在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倏地伸手,便向小蝠子的右腕,抓了过去,他五指如钧,出招
如风,五指一紧间,已将小蝠子牢牢抓住!

  刚才小蝠子出手,快疾,动作灵敏,严律人亲眼所见,是以他一出手抓向小幅子,已是
全力以赴,而他自己,也想不到居然一抓便中!是以他五指一紧,已将小蝠子的右臂抓住之
後,他也不禁陡地一呆,接着,他一声冷笑,手臂一缩,将小蝠子拉近了一步,厉声喝道:
【你无处可去,来投奔我,少管我闲事!】小蝠子仍然一本正经,道:【不是,师父叫我来
看着你,不让你胡作非为的!】严律人怒极反笑,笑声十分怪异,声道:【我将你杀了,等
於捏死一只臭虫!】小蝠子的神情,极其冷峻,他摇着头,道:【你杀不了我,师父已将你
功夫的弱点,全都告诉了我!】严律人一听,更是惊怒交集,一声冷笑,道:【我如今一掌
拍下,你就完了!】小蝠子这时,被严律人抓住了右臂,他无法出剑,而且,他又被严律人
拉得向前跌出了一步,任何人都看得出,严律人那一句话,并不是虚言恫吓,他要是一掌击
下的话,的确可以致小蝠子於死地的。

  但是,小蝠子却仍然摇着头,道:【不,师哥,你要是一掌向我头顶拍下,我不必躲避
,只消抬腿,以膝顶你的气海穴,你就不能得手了!】严律人面色一变,旋又厉声道:【我
拼指攻你华盖穴,你便活不了!】小蝠子竟然笑了起来,道:【那更不行了,你攻向我前胸
,我弹你尺泽穴,再拍你腕节,你便变成自己攻自己,若是下手重了,不免受伤!】小蝠子
说来,轻描淡写,可是在刹时之间,严律人的额上,不禁渗出了汗来。

  心中着实庆幸自己只是口中说说,并未真的出手!

  要知道严律人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他自然听得出,小蝠子若是照他所说的动手的话
,那麽这时,他已经吃了大亏了!

  这时,不但严律人吃惊,连坐在一旁,身形高大的那汉子,也是陡地一惊,失声道:【
严老大,这……小伙子究竟是什麽人?】那身形高大的人,本来是想说,【这小子是什麽人
的】,但是说到了一个【小】字,却有点不敢得罪小蝠子,是以改了口,变成了【小伙子】
。

  严律人道:【他是我师弟!】他说了一句话,便松开了小蝠子的手臂,伸手轻轻在小蝠
子的肩头上拍了拍,笑道:【小蝠子,看来你的武功,决不会在我之下!】小蝠子一板眼道
:【在你之上!】严律人又勉强笑了一下,道:【我们是师兄弟,武功谁在谁之上,都是一
样!】小蝠子心眼却实,他又道:【那可不一样,如果你武功在我之上,我如何管得了你?
】严律人的心中,实是怒极,那身形高大的人,站了起来,道:【严老大,我们的事,今晚
怕谈不成了,待你打发了这小子之後,改天再谈吧!】严律人面色铁青,说道:【好!】那
人转身向外走去,但小蝠子却大声道:【慢一慢,我看你鬼鬼祟祟,不像是什麽好人,以後
你再也别来找我师哥了!】那人已走到了梯口,但是,小蝠子一喝,他就转身回来,冷冷地
等着小蝠子把话讲完,他和严律人两人,不约而同,互使了一个眼色,他道:【是麽?】小
蝠子道:【是……】小蝠子才讲了一个字,只听得那人一声怒喝,身形如风,突然向前欺了
过来,蒲扇也似的手掌,霍地翻起,掌风呼呼,已向小蝠子当胸排山压倒!

  那一掌之势,来得十分雄浑,小蝠子身形一例,避开了那人的一掌,紧接着,反手一掌
切了下去,切向那人的手腕,可是也就在此际,严律人已然悄没声地掩到小蝠子的背後,一
掌拍下!

  严律人进身,出掌,可以说一点声音也没有,但是他那一掌,刚一拍下,小蝠子却已疾
转过身来,喝道:【师哥,你那些本领……】那人被小蝠子的一切掌,只不过逼开了半步,
等到小蝠子疾转过身去面对严律人时,那人急切间,也来不及出掌再攻,这本是小蝠子打算
好了的,不然,他也不会那麽大意,以背向敌。

  可是,小蝠子对於江湖上的险诈,却还知道得太少了,严律人陡地见他转过身来,吓了
老大一跳,立时向後退出了一步,而那身形高大的人也确然来不及发招,可是他却一扬手,
【飕飕】两声,自他的衣袖之中,直飞出了两柄飞刀来!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小蝠子的武功再高,也无法避得过那两柄飞刀去!

  他只来得及身子陡地一倒,两柄飞刀一齐射进了他的左肩之上,他大叫了一声,身形疾
拔而起。

  小蝠子幸而身形拔得快,因为他一中刀之後,严律人和那人,各自双掌一错,四掌前後
夹攻,小蝠子中刀之後,立时翻起,他们四掌自然击空,反倒是他们出掌太急,【砰砰】两
声轰响对了两掌。

  而在那时候,小蝠子身在半空,用力一翻,【砰】一声,撞破了窗子,洒下数十滴鲜血
,身子已经翻出了窗外。

  等到严律人转身,掠到窗口,向外看去时,已经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到了!

  严律人喘了一口气,转过头来,道:【于兄,真对不起,谁也想不到他忽然会来!】那
身形高大的人冷冷地道:【我看他的武功在你之上,他受的不是致命伤,一定还会来找你,
我和你说的事,你也该作个决定了!】严老大苦笑着,道:【不是这小子前来,我也早已有
了打算了!】那人的神情,像是很紧张,他道:【你准备怎样?】严律人【哈哈】一笑道:
【自然是照于兄的吩咐行事,烦于兄上覆金太子,我只消几日,将这里的事情,安排停当,
便北上谒见!】那身形高大的人高兴地道:【好,识务者为俊杰,这才是你的聪明处!】严
律人和那人,一起笑了起来,他们的笑声,听来阴鸷深沈得令人心中发毛!

  小蝠子一穿窗而出,便翻身而下,向前奔走着,掠过了围墙,继续向前奔着。

  一直到他穿过了许多条巷子,他才在一幅墙前,停了下来,低头向肩头上看去,那两柄
飞刀,深嵌在他的肩头,血已染了他的半身,他正待咬牙将那两柄刀拔出来时,忽然听得一
阵马蹄声,疾传了过来。

  小蝠子身子贴着墙,疾滚了几滚,可是那两匹马的来势太快,他还未滚过墙角,那两匹
马已然驰到了近前,马上的两人,都执着火把,只听得一人大喝道:【什麽人?】随着那一
声呼喝,一支火把,已然向着小蝠子,迎面飞了过来。

  小蝠子一伸手,接住了那支火把。

  本来,他的身子,贴着墙在转动,看来只是一条黑影,并看不清他是什麽人,但等到他
一接了火把在手,自然将他照亮。

  只听得马上那两人中的一个道:【咦,是一个受伤的人,伤得不轻!】就这一句话工夫
,马上两人已然掠下马,来到了小蝠子的身前,小蝠子定睛看时,只见首先掠到自己面前的
,是一个神俊英武、身形高大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两道浓眉,神采飞扬,一掠到了小蝠子身前,伸手便向小蝠子的肩头上按来,
小蝠子一侧身,避了开去,那年轻人像是对小蝠子避得如此之快,心中觉得十分奇怪,【咦
】地一声,抬脚便踢!另一人忙叫道:【不要鲁莽!】那年轻人的行动,虽然鲁莽些,但是
倒也听话。

  这个人一叫,他立时硬生生地收回了那一踢之势,可是小蝠子看到他一脚踢夹,早已有
了预防,也是一脚踢出,等到那年轻人收住了势子,小蝠子的那一脚,便恰好踢在那年轻人
的腿弯之上。

  那一脚的力道并不重,却正好踢在那年轻人的腿弯中,那年轻人身形一晃,便跌倒在地
,立时一跃而起,面上已有了怒容。

  而那人,则在这时,拦在那年轻人的面前,只见他面目威严,是一个气概非凡的中年人
,他向小蝠子打量着,目光停在小蝠子肩头上所中的两柄飞刀之上,冷然道:【你和飞刀于
彩,有什麽纠葛?】小蝠子缓缓吹了一口气,道:【我不认识什麽人是飞刀于彩!】那中年
人道:【你肩头上中了他两柄飞刀,你还不知道他是什麽人?】小蝠子怔了一怔,一伸手,
咬着牙,将肩头上的两柄飞刀,拔了出来,抛在地上,向前使走,可是他才走出了一步,便
觉天旋地转,竟然身不由主,【咕咚】一声,栽倒地上!

  这时,小蝠子已感到了一片迷糊,他在迷糊之中,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人扶了起来】
同时又听得年轻人的声音,道:【这人中了于贼飞刀,那一定是我们自己人,快救他一救!
】而那中年人则叹了一声,道:【于贼的飞刀,分有毒无毒两种,他中的是有毒的一种,现
在毒已发,我们要救他,谈何容易!】小蝠子将两人的话,听得十分清楚,他想要开口说话
,可是却觉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张大了口,他看到那年轻人的脸在向他凑近。

  那年轻人的脸上,怒意早已消失了,小蝠子看到的,是一张充满了关注之情,热情坦诚
的脸,和一对十分坦率,使人感到极其亲切的眼睛。

  他想向那年轻人笑一笑,来表示他心中的友善,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笑出来,
因为就在那一刹间,他眼前一阵发黑,皆了过去。

  青云堡主,淮西大侠等五个高手,攀着崎岖的山路,终於登上了峭壁,他们俯伏在野草
、矮树丛中,在尖削的山顶上,又向前走了里许,就看到了那一座断桥。

  他们一路上来,也遇到了几批金营的高手,遇有对方人少的,他们就出手歼敌,对方人
多的,他们就匿伏起来,不和对方交手。等到转进了那条僻静的小路之後,他们就未曾再遇
到敌人。

  而这时,当他们看到了那座断桥之际,他们不禁一齐抽了一口凉气!

  断桥是架在两座峭壁之间的,在对面那座峭壁,林木掩映之中,可以看到有一所巨宅,
那自然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宋太子殿下,就囚在那巨宅之中!他们又向前走近了些,更是
一起苦笑起来,云雾在断桥之间,穿来穿去,这座桥的木头,早已朽腐得发了黑色,中间断
去的有两丈来长的一大段!

  他们伏在桥头的草丛中,看了半晌,曾青云才道:【让我先去试试,是不是能过得去!
】淮西大侠忙道:【曾堡主,讲到轻功,不客气说一句,兄弟在你之上,还是我先去试!】
曾青云双眉一扬,他们五人,全是武林中极有地位的人物,但只要是学武之士,提起武功的
高下,极有地位的人,和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全是一样的,谁也不肯认自己的武功比人低,
是以曾青云听得淮西大侠朱造那样说,心中着实很不服气。

  可是朱造话一说完,身形一纵,已然从草丛中,穿了出去,落在断桥的桥头上。

  那断桥上的朽木,绝不能载得起两个人,这是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的,是以朱造一跃了
出去,曾青云也就不再行动,他和金龙庄主,祁连双龙,都屏气静息,向前看看,朱造的身
形极其美妙地落在断桥的桥头上之时,简直就如同一片树叶,轻轻地飘了下去一样。

  可是虽是那样,朱造的身子一落了下去,断桥的朽木,仍是不免发出一阵【吱吱】声,
有不少朽腐了的木片,簌簌落了下来。

  祁连双龙,龙氏兄弟,一见这等情形,齐声道:【朱大侠小心!】朱造并没有接口,只
是向後挥了挥手,然後,向前连跨出了叁步。

  他接连向前跨出了叁步,在草丛中的四人,心也接连向上提了叁次,朱造的轻功好,他
们全知道,但是走在这样已朽腐了数十年的断桥之上,却是惊心动魄,令人提心吊胆。

  走出了叁步之後,朱造略停了一停,身子突然又向上拔了起来,身形拔起了几寸,便贴
着断桥,陡地向前滑了出去,这一滑,已滑出了丈许,等到他双脚又沾在断桥上之际,离断
口处,已只不过数尺了!

  这一下身法之美妙,连得刚才还挺不服气的曾青云,也不禁脱口,叫了一声:【好!】
而未造在身子一站定之後,身形左右摇摆不已,那是上乘轻功身法中的一式【风摆杨柳】,
在身形左右摇摆之际,下沈的力道,都被化解了开去,使他的身子,轻若无物!

  在草丛中的四大高手,都看出,淮西大侠朱造,是准备蓄力拔起身形,向对面跃去了!
只要龙跃过断桥的所口,到达对面,那麽,至少朱造是可以接近囚禁康王的那所巨宅了,是
以在这时候,四人的心情,也特别紧张。

  只听得朱造发出了一下低沈的声音来,随着那一下低啸声,他的身子,摇摇摆摆,向上
拔起,然後,旋地在半空之中,连翻了两个身。

  他身子在半空之中,连翻了两下,当他的身形翻动之际,他身下就是万丈深渊,一无凭
藉,直看得四人一颗心,几乎要从口中跳了出来。

  但是淮西大侠在连翻了两下之後,已然翻过了断口,身子到了另一边断桥之上,只见他
身形一直,身子已经轻飘飘落了下来。

  朱大侠成功了!在草丛中的四人,兴奋得一起站了起来,但是,他们却高兴得太早了!
就在朱造的双足,才一点到对面断桥的那一刹间,只听得极其轻微的【刷】地一声响,朱造
落脚之处的木头,已然断裂,朱造的身子,已跟着向下沈去!

  在刹那间,四人全都呆住了,只见朱造立时一翻手,又抓住了断桥。

  四人的心中,又松了一松,可是,那却只是电光石火一刹问的事,朱造伸手抓住的那段
木头,又断了下来,朱造的身子又向下一沈,他已经抓不中任何东西了,他的轻功再好,但
人总不是飞鸟,是决不能凌空飞起来的,他在半空中翻腾着,但是身子却在迅速地跌下去。
曾青云等四人,冲到悬崖迈上,向下看去,只见朱造的身子,在迅速变小,在迅速地向下跌
着,终於,成了一个小黑点,终於,看不见了!

  曾青云、成一快、龙博、龙义四大高手,在那时候,只觉得遍体冷汗直淋!

  淮西大侠朱造,乃是武林中何等有名的高手,一刹之前,四人还曾为他美妙的轻功身法
,心中觉得由衷地佩服,但是一利间之後,他却堕入了万丈深渊,骨无存,就此世上没有了
这人!

  这四个人中,金龙庄主和朱大侠的交情最好,性子也最急,他双手紧握着拳,突然大踏
步向前走去,曾青云忙道:【成庄主!】成一快头也不回,道:【别叫我,朱大侠不幸未能
成功,但也吓不倒我!】龙氏兄弟齐声道:【成庄主,别去自送死!】成一快厉声道:【死
就死了,怕什麽?】他说着,身形一跃而起,龙氏兄弟双双纵身,想将成一快拉了回来,但
终於慢了一步。

  成一快身形一闪,已然落在断桥之上。

  成一快一落到了断桥之上,龙氏兄弟其势不能再上去,再上去的话,叁个人非一起跌下
去不可。

  只见成一快一抖手,【呛】一声响,自他的身边,抖起一条又细又长,金光闪闪的金来
,那金的一端,连着一只龙爪,五指锐利。

  成一快一抖出了龙爪,身子已向上,疾拔而起。有了刚才惊心动魄,淮西大侠朱造惨死
的那一幕在心头,成一快身形略拔了起来之後,龙氏兄弟和曾青云叁人,更是手心之中,直
冒冷汗。

  只见成一快到了半空之中,身子向前掠去,手中的金龙爪,【飕】地向前,飞了出去,
他金龙爪的子,足有一丈五六长,一挥而出,【夺】地一声,已然钉在对面的断桥之上。

  那时候,他的身子,也在向下沈下去,但是金龙爪钉在对面的断桥之上,他的身子虽然
下沈,却被金练吊住,立时向前汤了上去。

  可是,他才汤了两叁尺,金龙爪抓住的断桥,一整块木头,已然松了下来,撤下了一阵
木粉!

  随着那一阵木粉,金龙爪也自断桥之上,脱了出来,成一快发出了一声闷吼,立时又挥
起金龙爪抓向对面的悬崖。

  曾青云等叁人,看得十分清楚,成一快这一抖,将一条一丈五六的细,抖得笔也似直,
功力之深,只怕当世使用软兵刃的人,已是罕有其匹!

  但是,即使他将金龙爪抖得笔也似直,离对面的峭壁,还差了叁五尺,金龙爪抓不住对
面的峭壁,成一快的身子,迅速地落下!

  曾青云等叁人痛苦待全身肌肉,都在抽搐,成一快的身子,跌进了暗暗的峡谷之中,已
经几乎看不见了,只有他的金龙爪,还在闪耀着点点的金光,看来他一面向下跌着,一面还
在不断挥舞金龙爪,想抓住一点什麽,好使他不致於粉身碎骨。

  然而他却什麽也没有抓住,转眼之间,连那一点金光也消失了!

  曾青云是何等英雄人物,但在这时候,他也不禁双眼之中,泪水迸流,痛苦地道:【是
我害了他们两人!】龙氏兄弟也难过得紧握着双手,哑着声音道:【这……断桥,无人能渡
!】曾青云双手,紧紧地握着拳,他的指节间,在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他深深地吸了
一口气,才道:【不,只有一个人,可以渡过这断桥!】龙氏兄弟强抑悲痛,道:【谁?】
曾青云苦笑着,道:【这个人,我实在不愿意提起他的名字来,但是一说他的名字,两位也
必定知晓。】曾青云又道:【他就是轻功绝顶,独行无影,千里追魂严律人!】龙氏兄弟的
面色,本来就十分苍白,这时一听得曾青云讲出【独行无影,千里追魂严律人】这十一个字
来,他们的脸色更白了!

  他们一字一顿道:【我们怎能去求这种人!】曾青云苦涩她笑着道:【我又何尝愿意和
这种人打交道?可是武林之中还有什麽人轻功能胜过他?我们不是为了自己的事去求他,或
者他尚有一丝天良未抿,可以为我们所动,将康王救了出来!】龙博沈声道:【依我看来,
还不如召集武林高手,分头从那几条大路冲杀过去!】曾青云叹了一声,道:【武林中人,
前仆後继,死的已够多了,从这里过去,是唯一的办法,若是硬拚,怎敌得过金营的千军万
马?」

  龙氏兄弟面上的肌肉抽搐着,显见得他们的心中,十分痛苦,他们全是仁侠之士,想到
不免要和严律人这等穷凶极恶的邪魔外道去打交道,心中自然是不愿之极,可是舍此而外,
又别无他法!

  他们望着对面悬崖上,隐约可见的那所巨宅,长叹了一声,缓缓转过身,走了开去。

  他们是五个人来的,但是回去的时候,却已只剩下了叁个人。淮西大侠和金龙庄主,这
两大高手,几乎什麽也未曾做,便死在深渊之中了!

  叁匹马驰进了兴隆镇,奔在最前面的,马上所骑的正是青云堡主,青云堡主本就身形矮
小,这时他神色憔悴,看来更是形容枯槁。

  而跟在他後面的龙氏兄弟,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他们是通赶了两日两夜的路才到达兴隆
镇的。

  本来,以他们叁人的武功而论,赶上二日二夜路,实在算不得什麽,可是沿途,他们看
到荒弃了的田野,已成废墟的村庄,流离失所的难民,却使他们的心头,觉得无比的沈重,
天下苍生,都在金兵的铁蹄下呻吟,他们深深感到那种痛苦的压迫!

  一驰进了镇上的大街,叁人便勒住了马,曾青云转过头来,道:【那是两年前的事了,
我听得一个朋友说起,严律人在这镇上开了一家古董店,叫做集古轩,和他在一起,是千手
如来黄森。】龙氏兄弟一扬眉道:【原来是这条漏网之鱼,早几年在陕甘道上,他差点就死
在我们兄弟之手了!】曾青云又苦笑了一下,叁人勒马前行,不一会,就来到了集古轩的门
口,龙氏兄弟也一眼看到了黄森正在店中,招呼着客人!

  他们两人互望了一眼,飞身下马,曾青云忙低声道:【两位,以前的事,一笔勾销,再
也别提了!】龙氏兄弟略停了一停,点了点头,大踏步走进店堂去,黄森还未及抬起头来,
两人已齐声道:【黄朋友,好久不见了啊!】黄森听得有人叫唤他,满面笑容,抬起头来,
当他抬起头来时,龙氏兄弟,也已到了他的面前,黄森一看到祁连双龙,他脸上的笑容,立
时僵凝,神情实是古怪之极,祁连双龙趁他发怔的那一刹间,身形一左一右,分了开来,各
自伸手,挽住了黄森的手臂,笑着向几个顾客道:【各位请便把,我们有要事相商!】那几
个顾客也不知发生了什麽事,可是看看祁连双龙的来意不善,又有一个目光炯炯的中年人,
也进了店堂之中,自然唯唯答应着,退了出去。

  黄森号称【千手如来】,那是因为他有一门绝技,便是双手连发十七般暗器,所以祁连
双龙一上来,就挽住了他的双臂,叫他难以施放暗器。

  那几个顾客一走,龙博就道:【黄朋友,这位是青云堡主!】看到祁连双龙,黄森便已
凉了半截,这时一听,名闻大江南北的曾堡主都来了,黄森只觉得身子发软,几乎站不稳,
勉强在他的胖脸上,挤出了一丝苦笑来,道:【这……这……叁位有话好说!】曾青云已向
前走来,沈声道:【黄……朋友,我们想见一见严老大。】像黄森这等黑道上人,曾青云绝
不屑与之往来,是以他在称呼他为【黄朋友】之际,也显得极不自在。但是他既然有求於人
,自然也只好如此。

  黄森这时,也看出叁人,似乎不像有什麽恶意,提在半天的一颗心,总算又慢慢落了下
来,他忙道:【叁位要见严老大,请跟我来。】他一面说,一面向祁连双龙,望了一眼,祁
连双龙一笑,松开了手,黄森转身向後走去,曾青云等叁人,便跟在後面,他们才穿过了店
堂,便看到严律人迎面走了过来,黄森忙道:【严大哥,有叁位朋友要来见你。】严律人也
不在意,顺口道:【可是金……】他才讲了叁个字,黄森赶紧大声打断了他的话题,道:【
是曾堡主和祁连双龙!】严律人本来想说【可是金营来的麽】,若不是黄森见机,他话已说
出口来了,及至听得黄森说了叁人的名头,他心中陡地一怔,暗叫了一声好险!

  而他只说了叁个字,祁连双龙和曾青云,就算机伶些,也无法在这叁个字中,知道严律
人早已和金营高手,有了勾搭。

  严律人这时,也还不知叁人的来意如何,叁人全是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与他绝不往来
,这时却找上门来,严律人多少有点心寒!

  但严律人究竟是老奸巨猾了,他满面堆笑,道:【原来是叁位大侠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叁位请到屋中坐!】曾青云也和他客气了几句,无非是什麽【冒昧来访】等等,不一会,
五人已到了一个小小的客厅之中坐下,自有小童端上茶来。

  那小客厅陈设得极其雅致,坐定之後,严律人顺手自檀木架上,取了一个古铜香炉摩挲
着,只是望住了曾青云等叁人,显然他是在等叁人先开口。

  曾青云咳嗽了两声,道:【严兄,我大宋康王殿下,在金营受质,严兄是知道的了!】
严律人心头怦地一跳,但是他却立时双眉一紧,道:【是啊,听说康王殿下英明神武,官家
和百姓,都望他能出来,重振士气,收复何山!】曾青云点头道:【是的,为了救康王殿下
,不知有多少江湖豪杰,已然丧生了!】严律人敷衍着,道:【是啊,真是可惜!】他一面
心中在暗暗好笑,心忖,这叁人不见得是要我来救康王的吧,如果是,那就好笑了。前两天
,金营中还有好手来,要自己去投效金营,许以厚利,自己早已答应了,他们叁人却还撞了
下来!

  曾青云等叁人,自然不知严律人在想些什麽,他们听得严律人的口气似乎活动,不像是
没有希望,心中还在暗自高兴!

  龙博忙道:【严兄,现在看来,能将康王救出,只有你一个人!】严律人一扬眉,道:
【龙朋友此言何意?】曾青云又乾咳了几声,道:【金营广派高手,在各处堵截前去救人的
英雄豪杰,但是我们却发现了一条径,但若不是身怀绝顶轻功,万难渡过,是以想请严兄,
念在国家命脉,仗义出手!】在那刹间,严律人的心中,已不知打了多少主意,他的神情看
来很严肃,道:【若真只有我一人能成事,我虽然不像叁位那样是行侠仗义的仁人君子,但
是倒也义不容辞!】曾青云等叁人,忍着心头对严律人的厌恶,来求严律人出手,心中正有
说不出的不自在,他们只当严律人一定推托不允,那时更是不知如何才好了,却不料严律人
竟然一口答应!

  曾青云等叁人,一听得严律人如此说法,心中不禁肃然起敬,齐声道:【江湖上是非,
本难有定论,严朋友若能凭轻功绝技,救出康王来,一定天下知名。】严律人笑着,道:【
在下自知,声名不好,倒也不再求什麽天下知名,只求心中安心,自己对得起自己,也就算
了。】要知道曾青云,龙氏兄弟,全是君子仁人,常言道:【君子可以欺其方】,他们又怎
麽想得到严律人口中说得如此堂皇,实际上,却正在转着航脏念头。

  是以他叁人听得严律人那样说法,心中大是佩服,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曾青云忙道:【
既是如此,那麽请严兄立时启行!】严律人道:【叁位乃是武林中知名的大侠,惠然肯来,
实是严某人之幸,怎可如此匆匆,我藏有一好酒,当共谋一醉!】龙博性急,道:【严朋友
,谋救康王,急如星火,不能耽搁。】严律人笑道:【我命人去找几匹快马来,一路上省下
时间,也足够我们一聚了,黄兄弟,你快去阁中准备,我要欢宴叁位大侠!】干手如来黄森
在一旁,一直未曾出过声,严律人的话,骗得过曾青云等叁人,却是骗不过黄森,这严律人
扬声一说,黄森心中,立时明白,答应了一声,便向外退了出去,曾青云等叁人见严律人兴
致甚好,也不忍拂他的意思,跟着他一起来到了後院的阁中。

  不一会,黄森便带着人,摆上了酒来,曾青云已摊开地图,和严律人详细解释当地的地
形,和淮西大侠,金龙庄主不幸堕崖的经过。

  严律人用心听着,灯光摇曳,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很沈重,桌上的酒菜,也渐渐冷了。

  接连两天,小蝠子的头,沈得像是铅侥成的一样,他两处刀,也痛得火灼一样,直到了
第叁天,他才能勉力撑起身子。

  他在一间陈设得十分实的房间,躺了两天。

  在这两天中,他只见过两个人,那两个人,也就是那天晚上,他中了飞刀之後逃出来,
在街角上见到的那两个人,是那两个人将他扶进屋子来,用伤药替他调冶伤口,又服侍着他
吃食的。

  那两天中,小蝠子紧紧咬着牙关,忍着痛,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他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什
麽人,叫什麽名字,但是他却已知道,那年轻的一个,性子十分暴烈,在这两天中,小蝠子
也不知捱了多少骂。可是小蝠子的心中,却一点也不想他。

  因为那年轻人虽然在骂他,然而小蝠子却从对方那双坦诚的双眼中,感到对方对他的关
切。他非但不怨那年轻人,反倒对他十分感激。

  另一个年纪较长的人,看来十分郑重,也不怎麽出声,小蝠子对他倒反而没有什麽特别
的感觉。

  这时,小蝠子坐了起来,他的头仍然有点沈甸甸地,但是伤口处却已不再那麽疼痛了,
他挥手,手臂也已经可以转动自如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听得那阵脚步声,小蝠子的口角,就不禁
泛起了微笑来,他知道,这是那脾气暴躁的年轻人来了!

  果然,脚步迅速地列了门前,【砰】地一声向,门被踢了开来,那年轻人大踏步垮了进
来。他才跨出了一步,便站走了身子,瞪着眼,扬着眉,大声喝道:【你怎麽坐起来了?】
小幅于微微一笑,这还是位两天来,第一次开口,他道:【我已觉得好多了!】那年轻人立
时喝道:【放屁,你知道什麽,伤成这样,两叁天就好得了?哼,武功不如人家,就别和人
家动手,受了伤,要耽搁人家工夫!】小蝠子微笑着,道:【我是中了暗算!】那年轻人【
呸】地一声,道:【中了暗算,也是输了,有什麽好说的?不过他讲到这里,居然笑了一笑
,向前走了过来,在小蝠子肩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又道:【不过你中了于彩的两柄飞刀,
还能逃得出来,真不容易!而且于彩的飞刀,专取人咽喉,你是如何避得过去的?】小蝠子
道:【当时我身在半空之中,强扭了扭身,但还是被他射中了!】年轻人双眉一扬,【哼】
地一声,道:【吹什麽大气,你能在半空中强扭身子?】小蝠子瞪大了眼,道:【那有什麽
不能?】年轻人冷冷地望着小蝠子,道:【好,你扭一个给我看看!】小蝠子为人很实固执
,决不是处处和人争胜的人,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任谁都不免为人所激,一时之间,他
忘了自己身带重伤,立时道:【好!】他一声【好】字才出口,双手在床上一按,身子已【
呼】地一声,到了半空之中,一到半空中,他猛一提气,身子连翻两翻,才落下地来。

  可是他究竟伤得重,一落下地来,身子一晃,伤口之中,便已经汨汨地渗出血来,他脸
色变得苍白,但他还是昂着头道:【怎麽样?】那年轻人脸上的神色,极其激动,一步跨了
过来,抱住小蝠子,将小蝠子扶到了床上,一面大声响道:【师哥!师哥!】他一叫,那中
年人便应声而至,那中年人也不知发生了什麽事,进来的时候,神情极其紧张,及至一看,
并没有什麽特别的事发生,才吁了一口气,直来到了小幅子的身前,道:【咦,他伤口怎麽
又出血了?】那年轻人忙道:【师哥,是我不好,刚才我不信他能在空中扭身,师哥,你猜
他怎麽样?他跃在半空,连翻了两下,师哥,你可曾见过轻功如此之好的人?】那中年人本
来一脸怒容,看来像是要大大责备那年轻人一番的,但是听得那年轻人这样说,他也不禁呆
了,恒怔地望住了小蝠子道:【阁下尊姓大名!】小蝠子倒要想上一想,才明白那中年人那
麽问是什麽意思,他道:【我姓铁,叫蝙蝠,人家都叫我小蝠子!】中年人和年轻人互望了
一眼,轻功好的人,普天下自然不少,真正造谐高的人,倒也屈指可数,像小蝠子那样,身
负重伤,还能在半空之中,连翻两翻,那简直是惊世骇俗的轻功身法了,可是无论是铁蝙蝠
也好,是【小蝠子】也好,这名字可实在陌生得很。

  那中年人【嗯】地一声,道:【铁朋友,我向你提一个人,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小
蝠子摇着头,道:【除了我师兄之外,我只怕没什麽人认识的。】那中年人【哦】地一声道
:【令师兄是谁?】小蝠子道:【他姓严,叫严律人。】这【严律人】叁字一出口,那中年
人和年轻人的脸色都变了,他们向後连退了叁步,互相望着,神情看来,实是古怪之极!

  小蝠子初步江湖,根本不知道他师兄独行无影,千里追魂严律人的声名有多麽坏,是以
看了这等情形,还感到莫名其妙,道:【你们怎麽啦?】他一问,那年轻人虎吼一声,扬起
手来,一掌就向小蝠子拍了下去,可是他那一掌,才拍到一半,那中年人一扬手,已将年轻
人的一掌拦住,那年轻人急叫道:【师兄,我们救错这小王八了!】那中年人怒瞪年轻人一
眼,同小蝠子道:【就是在镇上开古董店的那个?】小蝠子再不通世务,这时也看出形势不
对来了,他一欠身,已经坐了起来,但他还是回答道:【正是!】那中年人【哼】地一声,
道:【这是什麽意思?我们看到飞刀于彩,进进出出好几次,和严律人正在勾搭,你是严律
人的师弟,怎麽会和于彩动起手来,伤在他的有毒飞刀之下?】小蝠子徐徐地道:【我奉师
父之命,不准我师兄再做坏事,那使飞刀的正在,我看他不是什麽好东西,喝令他不可再来
,他们两人一起出手,我就受了伤!】那年轻人真爽直得可以,一听小蝠子那样说,忙道:
【呀,这样说来,我刚才几乎打错你了!】小蝠子勉强笑了一下,下了床道:【多谢两位,
救了我一命,我现在已可以行动,要告辞了!】他摇摇晃晃,向前走两步,那中年人欲语又
止,像是想说什麽,但是又像是不想说出口来,但是那年轻人已道:【别走,你伤还未好!
】小蝠子道:【你们已疑心我不是好人,我还留在你们这里作甚?】他一面说,一面已经走
出了屋子,那年轻人忙跟在後面,中年人也随後跟着,转眼之间,叁个人已一起出了大门,
那屋子正在一条巷子的尽头,小蝠子出了屋门,那中年人才道:【铁朋友,我们……】他才
讲了两个字,小蝠子突然站定了身子,道:【有人来了,那人好像受了伤,脚步不稳!】这
时,正是夜间,巷子中静得出奇,根本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小蝠子那样一说,两人都是一呆
,那年轻人道:【那里有人?】小蝠子道:【快来了,正向这巷子奔来!】正说着,那中年
人也道:【不错,有脚步声了!】他一面说,一面不由自主,向小蝠子望了一眼,在他的眼
色之中,压不住对小蝠子的佩服,因为当他那样说的时候,他也仅仅听到有一阵极其轻微的
脚步声传过来而已,可是小蝠子却早已听到,不但听到了,还听出了来人受了伤!

  由此可知,小蝠子的耳力,是如何之好。也由此可知,小蝠子的轻功造谙,实在是高得
难以言喻,因为唯有轻功高的人,才能够有那麽好的耳力,凭藉极其轻微的声音,来觉察到
别人的一行一动!

  那年轻人却还未曾听到什麽声响,但是正当他想再发问间,已看到一个人,歪歪斜斜奔
了进来。

  那人在巷子中,身子摇摆着,向前奔来,一面不断扶着巷子左、右的墙壁,以防身子跌
倒,那中年人一掠身,迎了上去,道:【谁?】只听得奔来的那人,哑着声音道:【是……
是……何大侠麽?】奔来的人才说了一句话,便【砰】地倒在地上。

  当那人跌倒时,他已奔到了小蝠子的近侧,几乎跌向小蝠子那边。

  小蝠子连忙一侧身,背贴着墙站定,年轻人和中年人早已奔了过来,那中年人一屈膝,
俯身下去,失声响道:【曾堡主!】倒在地上,身受重伤的那人,不是别人,一竟正是青云
堡主曾青云!

  只见曾青云一伸手,紧紧握住了那中年人的手,喘着气,道:【我……我不行了,连…
…祁连双龙,都遇了害,我们……与虎……谋皮……】他说到这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那
中年人忙道:【是谁下的毒手?】曾青云连喘了几下,才又道:【是独行无影……严律人,
他……已投了金营!】曾青云那一句话才出口,在一旁的那年轻人,突然虎吼一声,身子便
向小蝠子扑了过来。他一面扑向小蝠子,一面十指便叉向小蝠子的咽喉。

  小蝠子只觉得一股劲风,直扑了过来,他连忙身子贴着墙滚了一滚,避了开去。

  那年轻人的一叉之势,实在来得太猛,小蝠子一闪身避了开去,他十指插在砖墙上,竟
插得砖屑乱飞,小蝠子心知避开了他又会再来,是以就在那年轻人十指插在砖墙上的时候,
他一脚已然飞出,揣向那年轻人的腰际。

  小蝠子身受重伤,那一脚的力道,自然不是太重,但是他出脚快捷,认穴极准,那一脚
正踢在年轻人的软穴之上,踢得那年轻人【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小幅子背贴着墙,已然
拔了起来。

  他身形起得极快,人影一闪,便已到了屋顶,等那年轻人怪叫着虎跃而起时,小蝠子的
身形,早已隐没在黑暗之中了!

  那年轻人还待去追,但是那中年人已然道:【来,快将曾堡主扶进屋去!】那年轻人立
时走过去,两个人一起扶着曾青云,进了屋子,直到了里间,将曾青云在床上放了下来。

  曾青云面如死灰,口角处不断有汨汨的鲜血流出来,他仍然紧握着那中年人的手,挣扎
着在说话,道:【何大侠,你自然也是为了救护康王殿下才来的了?】那中年人点头道:【
正是,现下只有我们师兄弟两人,想多等些人到了才动手!】曾青云道:【所有通道……金
营皆有重兵扼守,唯有一条……道路……你在我怀中……取那幅地图……出来一看就明白…
…那必需有一个轻功绝顶的人,方能成事,所以我们想到了严律人,却不知他……已和金营
有了勾结,我们全饮下了他的毒酒……何大侠……】曾青云讲到这里,自他的口中,不但泛
出鲜血,还泛出了很多奇腥无比的紫色泡沫来,眼向上翻,显然是不济事了!

  曾青云还挣扎着想说话,但到了这时候,他如何还出得了声,只在喉间发出了一阵【咯
咯】声,便已然断了气。

  那中年人用力扳开了曾青云的手指,转过头来,道:【师弟,这里不能再耽了!】那年
轻人一张口,还未曾说话,就听得外面巷子中,传来了一阵呼喝喧哗之声,其中有人道:【
看,血迹还在,曾青云一定是逃进屋子了!】随着那一句话,【砰】地一声响,显是大门已
被人踢了开来。

  那中年人忙道:【师弟,快从屋後走!】可是那年轻人像是根本未曾听到中年人的叫声
一样,大喝了一声,一伸手,拿起了一条镔铁短棍来,呼叫着,向外直冲了出去。

  那中年人一顿足,抖出长剑,也奔了出去,他们两人,才一到天井,便见一条人影,如
鬼似魅,快得像轻烟一样,首先掠了进来,正迎着了那年轻人,那年轻人【呼】地一棍,便
已汤了出去!

  那向前扑来的人,虽然快绝,但是避得却也快,年轻人一棍才扫出,他便已身形疾拔而
起,并在那年轻人的头顶上越过。

  那中年人一见来人的轻功,如此之好,立时一声大喝道:【严律人,你这臭贼!】那拔
身而起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严律人,一听得有人叫出他的名字来,他身子在半空中陡地一
翻,反倒翻得高了些,向下一看,看到了那中年人的面目,他便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谁
,原来是何际聪何大侠!】他在半空中从从容容地讲话,何际聪已然连刺了叁剑,但是那叁
剑,都被他在半空中,身形翻动,轻飘飘地避了开去。

  他避开了叁剑,才落下地来,而何际总的第四剑,又已刺了出来。

  那一边,年轻人一棍扫出,严律人人已不见,他还待转过身来,可是只听得【嗤嗤】两
声响,迎面已有两枚暗器,飞了过来,年轻人一声大喝,镔铁棍砸飞了暗器,只见门口人影
晃动,他短棍已呼啸扫出。

  在门口发暗器的,不是别人,正是千手如来黄森,黄森的暗器功夫极高,双手可发十馀
种暗器,可是那年轻人的来势,实在太快,他两枚暗器才发出,年轻人已扑到了他的身前!
他急忙一闪身,镔铁棍砸了下来,【砰】地一声响,正砸在一扇大门上,将一扇大门,直砸
了下来。

  黄森向後一退开,双手连挥,又有七八枚暗器,一起飞了过来,那年轻人飞起一脚,将
那扇摇摇欲倒的门,踢得向前飞了出去,七八枚暗器,一起钉在门上。

  年轻人一棍砸向门上,棍将门砸了一个大洞,直砸向黄森的面门,黄森再也料不到对方
的来势,如此之猛,一声怪叫,【砰】地一响,铁棍已砸在他的脸上,径可寸许的铁棍,直
陷进了他的面门之中,他只叫了一声,便已被年轻人的那一棍,生生砸死!

  那年轻人一棍砸死了黄森,虎地转过身来,只见严律人和他的师兄,正在动手,他大声
叫着,奔了过去,短棍向严律人脑後便砸!

  严律人正在和剑术超群的高手何际聪动手,背後一棍突然砸到,对他来说,自然是莫大
的威胁,但严律人的轻功绝顶,他一听背後风生,已然有了主意,身子突然向後一缩,【呼
】地一声,带起一股轻风,就在那年轻人的身边,掠了过去,到了那年轻人的身後!

  严律人突然避开,那年轻人的一棍,便变得向他师兄回际聪疾砸了过去,那年轻人大叫
了一声,正待硬生生将棍势收住,可是这时侯,严律人已到了那年轻人的背後,【砰】地一
掌,击在那年轻人的背上,击得那年轻人口中鲜血狂喷,那一棍的势子,再也收不住,他一
棍碰上,何际聪向上一扬【铮】地一声,剑棍相交,年轻人手中铁棍,直飞上了半天。

  何际聪一声大喝,那年轻人也一声大喝,他的身子还在向前冲去,但他冲出了两步,双
手突然向何际总的腰际一托,疾声喝道:【师哥!】他用力一托,将何际聪的身子,托得向
上,直飞了起来,何际聪身形一翻,长剑抖动,疾刺严律人!

  由於有了那年轻人的一托,是以何际聪的那一剑,去势之快,实是难以形容,严律人立
时向後退去,可也是慢了一步,【刷】地一声响,何际聪的长剑,已然刺进了他的胸口!

  而在这时,严律人的双手,突然紧紧握住了何际聪的脖子!那是他死前的一握,力道何
等之大,握得何际聪双睛怒凸,推着严律人,腾腾腾向前,倒退了叁四步,【砰】地一声响
,两人一起跌倒在地!

  那年轻人托起了何际聪之後,身子也什倒在地,他伏在地上,叫道:【师哥!

  师哥!】可是他连叫了四五声,却没得到何际聪的回答,四周出静得出奇。

  年轻人转过头来,才看到何际聪的长剑,刺进了严律人的心口,严律人的双手,却掐住
了何际聪的脖子,两人已一起倒在地上了!年轻人大吃一惊,连忙跃起,跌跌撞撞,向前奔
了出去。

  他奔到了两人的面前,用力将严律人的手指,扳了开来。

  严律人掐得实在太紧,手指根根被年轻人扳断,发出惊心动魄的【咯咯】声来。

  但是等到十根手指,全已扳开之後,同际聪仍然是双睛怒凸,眼珠发定,他已经被严律
人掐死了!

  那年轻人双睛怒凸,样子变得十分可怕,看来竟和被扼死的何际聪差不多,他哑着声,
怒呼了起来,猛地抬起头来,才看到小蝠子,已经站在他的身前,他立时站了起来。

  可是,他已伤得相当重,虎地站了起来之後,身子一晃,重又跌倒在地。

  小蝠子沈声道:【快起来,我听得又有脚步声传到,又有人来了!】那年轻人怒喝道:
【你是严律人的师弟,我们……白救了你!】小蝠子苦笑了一下,道:【师兄弟不一定是一
样的,我看再来的绝不是什麽好人,一定和严律人是一伙,你再不走,就走不脱了!】小蝠
子一面说,一面已向曾青云的体走去,那年轻人挣扎着站了起来,当他看到小蝠子在曾青云
的身上搜寻着的时候,他又大声喝道:【你在干什麽?】小蝠子道:【你刚才没有听得他说
麽?他有一张地图在身上!】小蝠子一面说着,一面已在曾青云的怀中,找出了那幅地图来
,这时,连那年轻人,也可以听到脚步了,小蝠子忙道:【快走,可要我扶你?】那年轻人
怒道:【谁要你扶!】他跌跌撞撞,向前走来,来到了小蝠子的身前,身子一倒,又要跌倒
,还是小幅子扶住了他,他们两人全都受了伤,但是两个人相扶着,总比一个人来得好些,
他们匆匆穿出了一条小巷,只拣小巷子乱走,走了大半个时辰,才靠着墙,停了下来喘气。
那年轻人瞪着小蝠子,道:【你拿了那幅地图,可是想去献给金兵?】小蝠子皱着眉,道:
【胡说,刚才死的曾堡主,不是说,一定要有一个轻功绝顶的人,才能够救出康王来麽?你
也听到了?】那年轻人道:【自然听到了,可是谁是能救出康王的轻功绝顶之人?】小蝠子
道:【我。】小蝠子的那一个【我】字,说来十分平淡,像是那是理所当然之事,根本不值
得大惊小怪一样。可是那一个【我】字,却听得那年轻人,睁大了眼,半晌,方道:【你…
…你去救康王?】小蝠子又道:【如果一定要一个轻功好的人去救他,那就只有我了!】那
年轻人又望了小蝠子半晌,突然道:【果如是,受我鲍廷天一拜!】他一面说,一面身子一
俯,看样子,像是要跪了下去,但是他身子向前一俯间,却【砰】地一声跌倒在地,小蝠子
连忙想去扶他,但是也一起滚跌在地。

  他们两人倒在地上,相互扶住了对方,又一起挣扎着站了起来,当他们站起之後,他们
两人,互相望着,不由自主,都笑了起来。

  阳光灿烂,在兴隆镇北七八里的一片柳林旁,小河边,小蝠子和鲍廷天两人,都躺在河
坡上。

  河上有几艘小船,缓缓驶过,鲍廷天转过头来,道:【我们一面赶路,一面养伤,有何
不可,我瞧你不是真想去救人!】小蝠子却不和他争执,只是望着河中的流水,鲍廷天性急
大声道:【你不愿去,尽可以不去!】小蝠子道:【我说过去,就一定去!】鲍廷天又望了
小蝠子半晌,道:【那麽,我刚才说的话,你为什麽不回答我?】小蝠子的性子却不是那麽
急,他运讲起话来,都是慢吞吞地,他道:【你想想,多少武林高手,全都丧了生,我们两
人,若是不养好伤,能够成功麽?】鲍廷天呆了一呆,他明知自己伤不好,是断然不能成事
的,但是他心中仍盼着快快飞到了那峭壁之前才好,是以他【哼】地一声,道:【原来你贪
生怕死!】小蝠子又望着河水,不再出声。

  鲍廷天等了半晌,不见小蝠子有什麽反应,心中又气又急,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小蝠
子却在这时候开了口道!【鲍兄,死人可救得出康王来?】鲍廷天站定,叱道:【废话!】
小蝠子忽然笑了一。下,道:【那就是了,你不该责我贪生怕死,我们不论做什麽,总要活
着才能去做,死了就什麽都完了!】鲍廷天瞪着小蝠子,他觉得小蝠子讲的话,十分不是味
儿,可是却又实在难以反驳。英雄豪杰之士,讲的是赴汤蹈火,视死如归,但是小蝠子却要
养伤,却要千方百计,保全性命!

  但是鲍廷天却再也难以责骂小蝠子【贪生怕死】了,因为人要是死了,还能做什麽事?
小蝠子看到鲍廷天那种发怔的样子,像是感到很好笑,他又笑了一下,道:【你心太急,师
父常说性急的人是练不好轻功的。】鲍廷天大声道:【轻功有什麽稀奇?】小蝠子道:【轻
功好,可以过那断桥,可以救人,这就大有用处了!】鲍廷天每一句话,都驳不过小蝠子,
他赌气道:【好,好,依你说怎麽样?】小蝠子倒是一副指挥若定的气派,他也不回答鲍廷
天的话,只是向一艘由上游缓缓摇下来的船,挥着手,叫道:【船家!船家!】小蝠子一伸
手叫船,鲍廷天又着急了起来,忙道:【喂,你弄错了,到那断桥应该走陆路去。】小蝠子
道:【我们现在不到断桥去,先找个地方养伤,等伤好了再说!】鲍廷天瞪着眼,不论他多
麽心急,他身受重伤身子虚弱无比,绝无法一人单独行动,也只好无可奈何。转眼之间,船
已傍了岸,小蝠子向那梢公道:【由这里往下游,可有什麽清静的所在?】那梢公道:【有
,下游七里,有好几所大宅空着,全是有钱人的宅子,逃金兵走了的。】小蝠子不再说什麽
,和鲍廷天两人,相扶着上了船,一上了船,他们就倒在船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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