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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王》
作者: 师无极《武林战史》系列一

第四回 无上军师




  夕阳如血!
  一轮红日缓缓沉沦于远方的地平线下,菩萨盘膝而坐,木无神情,他在翻著书……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
食时,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             
  《金刚经》
  他大半边脸和身子都被血红一片感染了,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翻,一页一页的翻,毫不含
糊,毫不马虎。
  终于翻到第一十四页,他看到了要找的东西。
  一个人的姓名……
  战狂宗!
  独孤长击在这次行动中,是要伏击一个人,然后杀之远循。
  这个人于当今朝野甚有名堂,乃是明神宗亲封下来,大内将军府里一名将帅人物,善使
一手方天画戟,他的先祖父子二人,曾于八百多年前的唐朝时期,远征神州以外的东西蛮夷
之地,立下彪炳显赫的战功。
  这位承袭了先祖余荫的薛少将军,这时便端坐于轿子内,正往将军府的途中。
  轿子外,除了四名轿夫,是八名随身的带刀侍卫。
  轿子过处,街巷上的人纷纷让道回避,赞颂声更是不绝于耳。薛少将军却是浓眉紧锁,
思索着边关军情。
  斗地里,杀气盖顶而下!
  薛少将军立生警觉,浓眉一轩,方天画戟已呛然划出,迎杀直上!
  可是,杀气自天而降,有时并不代表那便是杀势所在。
  杀气,是杀机的一种指示;杀势,才是真正的杀机!
  此时,杀势便自轿子外的左端爆发,然后横贯而过,从轿子的右端穿出!
  薛少将军一身气机错发,失了先机,待得惊觉真正的杀势所在,已是太晚了……
  对街上一个胖胖白白的商铺老板目睹整个过程,吓得脸容惨白,腿子发颤,钉在地上动
也不能动,偏偏那刺客一招得手后,便是朝自己这边的铺子窜来。
  “哎呀!乖乖不得了……”胖老板若不是怕得要命,这话早就杀猪似的直嚷起来!
  旋风般掠过店铺的独孤长击手上不见任何兵器,只是垂下的左袖鲜血长洒,射出的目光
盯了一眼胖老板,就嗖的一声从后铺穿出,消失了身形。
  轿外的一十二人此时才如梦初醒,八名带刀侍卫中的首领大喝:“留二人照顾将军,二
人控制场面!”他自便与其余三人跃上铺瓦,发足狂追。
  胖老板待这四人走后,双目已炯炯一闪,脸容更陡地变得阴森可怖,他缓缓的摊开右
掌,一张纸团立现眼前,只见其上写着三个字:战狂宗!
  纸是独孤长击适才经过时给他的,这胖老板也有一个名字,管牟一。
  当冷笑天独立山崖高处,正好是旭日初升的时刻。
  又是一天的开始了。
  但对于冷笑天来说,这一刻既是一天的开始,同时也是一个人命丧的日子。
  因为昨夜他收到密笺,要他杀一个人。
  这人是武林的后起之秀,很年轻,武功也不错,可惜他今日便要死,实在值得婉惜……
  冷笑天一叹,手中一扬,一杯满酒便是往崖下洒去。
  这是冷笑天每次杀人前的习惯。
  他的左手从怀里摸出一块小竹片,小竹片上刻了“战狂宗”这三个字。
  冷笑天淡淡的瞧了一眼,两道眼神如冰如电,没有丝毫感情在内,跟着左手一挥,便任
由竹片子飘飞下崖,他人则转身离开。
  竹片子在空中爆成粉末,四散飘扬。
  月夜,无云。
  拥有一头长发的战狂宗坐在草坪上闭目冥思,已有四天的光景。
  自击败华凌雪后,他便没再四出挑战武林人物。
  因为僧王已接下了自己发出的战书,只要击败了僧王,天下第一是指日可待,再挑战其
他人,根本已是没意义的事。
  专心应付眼前挑战才是要务。
  时值仲夏,草坪附近响起一大片清脆的蟋蟀鸣声,很有生气,是夜里独有的生气。
  这四天,他一直在深思僧王的绝学,如是我闻!
  这套传说中的绝学,战狂宗没见过,他只是想,这四字的意思……
  “诸部佛经,皆以‘如是我闻’为首句,因佛灭之后,诸弟子要结集佛说,而诸弟子
中,又以佛的侍者阿难所闻最多,故此都推其作演唱佛说者。如是我闻中的这个我,便是指
阿难。整句解释,则是指阿难从佛那处听来的意思。”
  战狂邪当然知道这段典故,他脑海里真正想着的,是如是我闻这四字背后的含意。
  既是佛门绝学,既称如是我闻,一定有其含意,亦一定有其深意。
  破绽,也必然在其中。
  要败僧王,需得先寻出如是我闻的破绽……
  便在这时,有一阵清风送来,在仲夏时分,这股风就如杨枝甘露,能洗涤身意,清静人
心。
  但这阵清风,却是来得有一丝不寻常的波动。
  战狂邪依旧是闭目冥坐,像身藏天地之间,心化六合之内,完全不为外间影响。
  刀气已临。
  气送处,激散一头长发。
  战狂宗右手微微一引,枪势已自旋起,汤往背后击出的刀刃。
  “当!”地一声响,背后出刀的高手剧震后退。
  战狂邪没有回头,没有张目,他只是从刀的来势,判断出来者的修为,然后再从来者应
枪弹开、脚踏草地时,知道他已退出自身的二丈开外,且是个身形肥胖,体重庞大的头儿。
  把敌人震开至两丈距离,已足够战狂宗应付另一位敌人。
  此人使袖,袖能长击。
  袖风中,甚至可以嗅出,那是一种混和了血腥与樟木轿子的气息。
  不过袖子一击,几乎便已没入虚空之中,袖里抖出的气机,消失得无影无踪,情况有点
像一件兵器失去了锋刃。
  因为长袖已断,断于战狂宗的枪尖底下。
  来者大骇,退出了三丈距离。
  佛珠恰在此时打至!
  听风声,是有七枚,分别落在以战狂宗为中心的休、生、伤、杜、景、惊、开七大方位
处。
  八个方位已占其七,惟一一个缺口,在景、惊之间,却是对方故意为战狂宗留下的死
门。
  死门一开,无人能活!
  纵如战狂宗也不能例外。
  然而,在上乘的武学中,有一种移宫转位的秘术,却能令死门阖,生门开。
  瞬息间,七枚佛珠竟被带动,在虚空中换了位置,从休、生、伤、杜、景、惊、开变作
伤、杜、景、死、惊、开、休。
  由死转生!
  那击出佛珠的高手黯然一叹,道了一声无量寿佛,立退。
  三大高手一击无功,纷纷退出战狂宗方圆二丈之外。
  战狂宗张开双目,冷冷环视着三人,然后重哼一声道:“‘黑道五刺客’已出其三,冷
笑天,你还不给我出来!”
  “好狂妄!”
  草坪外一株树下,一道瘦长人影朗然一声说罢,已是负手踏了出来。
  眼廉内的眸子精光暴闪,气势迫人之极,他每踏出一步,都像有股杀机在凝聚,当他来
到战狂宗十步外的距离,已是积蓄了数十股杀机,一旦出手,必然惊天动地!
  这人,正是高崖上以酒祭战狂宗的冷笑天。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黑道里有五大杀手,人皆称为“黑道五刺客,惊天一击杀”!
  惊,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刺客;
  天,指的是眼前高深莫测的冷笑天;
  一,乃是胖刀客管牟一;
  击,却是以长袖刺杀薛少将军的独孤长击;
  杀,则是掷出佛珠的菩萨。
  管牟一、独孤长击和菩萨先后的刺杀无功而还,冷笑天顿然成为这次刺杀行动中的关键
人物。
  在战狂宗的心目中,凡是发出杀机及其身者,皆是敌!
  眼前的冷笑天,杀机澎湃,杀势汹涌,更是一名强敌!
  曾击败过天下不少正邪高手的兵器,百转长枪,这时犹自搁在战狂宗一旁,动也不动。
  冷笑天却是倏然停步,一身杀机亦缓缓放下,扬眉道:“战狂宗,若我刚才将蓄积的杀
机爆发,你将如何抵御?”
  战狂宗想也不想便道:“我不想杀戮,惟有退!”
  冷笑天冷冷问道:“如何退?”
  “退于死门!”战狂宗居然也会回应:“以死门化杀,乃惟一生路。”
  冷笑天清瞿的脸目露出赞赏神色,道:“不错!以死门化杀,等同激流涌至,自身亦化
成激流,则彼我合而为一,顺流而从,对冲之势乃止于无形。”
  接着又问:“若我立即以点苍剑派的‘脉络七点’攻汝俞府、彧中、神藏、灵墟、神
封、步廊、幽门七穴,你又将如何?”
  战狂宗淡淡道:“我便以青城派的‘七星转移’转移百穴,潜势隐弱。再施武当的‘北
斗追星剑法’直攻你胁下破绽!”
  冷笑天问道:“我攻出的‘脉络七点’既有胁下破绽,何以一开始不用‘北斗追星剑
法’抢夺先机?”
  战狂宗道:“身陷死门,惟有先行闭穴,才图反攻。”
  冷笑天道:“攻无常势,守无常形。你焉知这不是我的诱敌之计?”
  战狂宗道:“善攻着,会考虑敌之虚实;善战者,则无惧敌之虚实。战阵中既有一线机
会,善战者自必一往无前,长驱直进。”
  冷笑天精芒一闪道:“那我便将计就计,施以昆仑西宗的‘绵里藏针’,遇劲即发。”
  战狂宗道:“我的剑指也能中途易招,化为‘观音千手掌势’,反拔你的藏针。”
  冷笑天哈哈大笑道:“我若以丐帮的‘莲花醉步’倒踏九宫,退出危地,其时,你的
‘观音千手掌势’招势已老,我是养精蓄锐,此时,只要使出蓬莱拳谱中一招‘移山断
岳’,将可稳取阁下性命。”
  战狂宗不以为然的道:“崆峒山的‘轻风送松’乃柔韧招数,区区一招猛拳,化解得来
是易如反掌。”
  冷笑天哦的一声,道:“避得一招,可躲不过铁心寨的‘扫堂十八腿’。须知拳出中
路,你是以柔化刚,下盘便会出现松懈状况。”
  战狂宗道:“啸天镖局也有一门‘千斤坠’,精纯正宗,正好应付。”
  冷笑天又道:“耍百戏中有一招‘凤头点’,可反袭你上三路。”
  战狂宗道:“我便来一式‘鹞子翻身’,轻巧翻出攻势范围之外。”
  说到这里,冷笑天终于叹了口气,缓缓道:“招式愈是反璞归真,愈见高致。我,的确
杀不了你……”
  战狂宗没有答话。
  冷笑天凝视着他道:“若我刚才真的出手,死的恐怕是我。”
  战狂宗冷冷地看他,然后道:“我早说过,我不想杀戮!”
  实在,若不是要专注与僧王的一战,他早便出手把这四人送上西天了,更不会多费唇
舌,令冷笑天知难而退。
  “好一个‘不想杀戮’……”冷笑天一笑,彷佛也有一种醉意,仰天说道:“可惜人在
江湖,有时是不到你来选择自己想走的路,我每次杀人前都会以酒作祭,是因为那是我惟一
能为死者办到的事,今天我虽然杀不了你,但我心中反而会高兴、会快乐,不用杀人的日
子,多好……”
  说着,人已飘出数丈之外,身法之快,绝对是一流高手。
  冷笑天一走,一下子间,连管牟一、独孤长击和菩萨也走得一干二净。
  战狂宗再次闭上双目,耳际犹自听得冷笑天的传音入密:“‘黑道五刺客’今次受人之
托来杀你,虽然失败,但还有我们的老大,京雪!”
  惊天一击杀的惊,京雪。
  天明,洛阳大街。
  自于江都西郊与僧王定下战书,战狂宗的一言一行便已进入一种稳定的韵律中。
  心也很静,没有一丝杀机的牵动。否则,昨夜草坪一战,黑道五刺客自冷笑天以下的四
人,绝对瞧不见今儿的日头。
  走在洛阳这古都的大街上,战狂宗甚至已开始放缓一身心律运行和机能,除了冷峻脸上
的那股傲气和沉雄的身形外,便如一般普通人无疑。
  行人接踵摩肩,大道车水马龙,是一派繁闹都城的景象。战狂宗将百转长枪用厚厚一幅
布包裹着背于背门,随着人流缓缓往城东移动。
  但他过于特异的形相,还是不时会惹来旁人的触目。
  战狂宗将凌厉的眼神稍稍内敛,把自己潜藏在一个伏养的境界。
  不喜说话的他,也同时不爱热闹。
  他总觉得人与人之间的说话太没意义,因为在他的世界内,只有敌人,没有朋友,追求
武道的顶峰,才是他生而为人的目标。
  尤其当僧王接受了自己的挑战后,这感觉特别强烈!
  没有人会明白他这种感觉,除了都已达到他这层次境界的宗师级高手,如僧王、龙退
之、北日楼的日照天子、当今朝野第一将帅薛少将军的授业师尊?无上军师等寥寥数人……
  正思索间,却有两道如电目光穿过人丛,灼然落到自己背门上。
  战狂宗立生感应,嘴角冷冷一笑,回头一望。
  他这一回头,威凌天下的气势顿然暴增,街上行人为其气魄所慑,纷纷让开,战狂宗便
是见着一个竹杆般身形的中年汉子,也像他一样卓立在十步外的街心处,恰好连成一线。
  行人虽如鲫,未能动分毫。
  内家气息能达至如此恬静的状态,是“兵道十三势”的修练成果。
  那中年汉子倒是客气,一个抱拳道:“敝上有请,希望战公子能随小人到‘无上别苑’
一趟。”
  无上别苑,乃无上军师儿子的洛阳居处。
  普天之下,无论是行走江湖或是在官场上打滚的人,都晓得有“无上军师”这号人物。
  
  此人睿智莫测,兵法如神,在朝廷上压根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深得神宗皇帝
器重外,还是一个武道高手。自创的绝学“兵道十三势”,静中见敌我,一动分胜负,实在
是融静入武,兼具兵法的武学瑰宝。
  本朝名帅薛少将军便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将才人物。
  要跟无上军师攀关系、套交情的,简直是大有人在。
  眼前的战狂宗,却是不为所动,剑眉只一扬,便已转回头来,就这样在行人的众目睽睽
下,飘然离去。
  大街东端的茶楼上层,一个贵介公子正自倚栏品茶,看到这片情景。
  一头形相奇特的鸽子,则占据了栏栅位置,偶尔把头嘴探进栏架上的杯子里喝水,偶尔
转动着红眼珠子,瞧瞧街外景况,看看它的主子。
  贵介公子坐的是角落一桌,可以看到整层楼面的状况,尤其是隔了几张桌外,一个国字
脸型的彪形大汉,更加惹起他的注意。
  孔武有力中见精微,是“兵道十三势”的另一层境界。
  这彪形大汉,他当然认识,是“大内第一高手”张行风,还有在大街上邀请战狂宗的中
年汉子,“神龙捕快”赵晋,俱是无上军师的座前高手。
  那贵介公子悠闲地呷了一口极品龙井茶,街上的中年汉子赵晋已是登楼上来,凑在张行
风的一桌,轻轻地说了几句话。
  张行风一听,脸现钦佩之色,便是与赵晋双双离去。
  贵介公子再往楼下一瞥,只见这两人已朝另一个方向走,却不是追向战狂宗的一边。
  战狂宗来洛阳的目的,是城东的白马寺。
  白马寺乃中土第一古刹,比少林大殿还要源远流长,于东汉时期,因迎还天竺僧迦叶摩
腾和竺法兰到洛阳,并用白马驮回了佛教经典而得名。
  当然,战狂宗并非来瞻仰神圣,只是僧王曾在此击败了七大剑邪,他很想看看僧王的真
正造诣。
  一个月前,在江都的禅心寺,他便见过僧王与修罗八刀的交手。
  但若将修罗八刀跟七大剑邪相较,则未免把七大剑邪的价值贬了下来。
  是以他才到洛阳,访白马寺,找出僧王在对上武功造诣更深的七大剑邪时,所任运的佛
门绝学。
  然后从中研拟破解之道。
  自上任住持慈怀方丈寂灭后,白马寺便交由其师弟慈海执掌,因见战狂宗来意,便是合
什说道:“南无阿弥陀佛!僧王出手,乃为本寺宁静,老衲不懂武艺,这问题可是答不到施
主了。”
  当下,他只问了僧王与七大剑邪交手的地方。
  慈海答道:“白马钟声,洛阳西应!”
  白马寺的大佛殿内,确是悬着一口大铁钟,此钟声线高亢,一旦敲击,可与洛阳东门城
楼上的另一口大钟互生音鸣,蔚为奇景,故有钟声西应之说。
  当日交手之地,正是大佛殿这口铁钟之前。
  战狂宗负手背枪,来到这片空地前,只觉面前气机犹在,尚自回涌,不禁心神一动,气
海翻滚。
  这战圈虽是方圆一箭之地,但由于四周错错落落地植有林木,能腾挪身法的范围便是缩
窄了许多,这可以从周遭林木不见半分毁损知道。
  高手比拚,咫尺足矣。
  更令战狂宗大开眼界的,是僧王每次出手,都是那么发乎于天然大道,殊胜平和,绝对
是在不杀、不伐、不灭、不绝的情况底下,便已分出胜负。
  这需要多大的成就才能办到。
  好一个对手!
  战狂宗嘴角间难得有一丝满足的笑意,当下便是卓立空地核心处,缓缓阖目,心神驰
想……
  独立苍茫天地,一时间,脑内、眼里、心中尽是刀剑敌我。
  却是,斗然一股杀机暗涌,几乎带着道猛烈的恨势破空而至,须臾间,一道人影已然破
入战狂宗的气机范围,运劲扬出一刀。
  来人一身雪袍,手执长刀,赫然是黑道五刺客之首,京雪。
  京雪果是黑道第一刺客,出没的时间角度均是恰到好处,战狂宗刚入定,其狭长的六尺
刀锋“一杀”已直迫对手。
  一出手,满地残叶急遽激飞。
  京雪神兵,长刀一杀!
  战狂宗整副心神一入苍茫,便是思索僧王与七大剑邪激战的片段,俄然竟接触到一道外
力迫杀,他还道是僧王亲临,双目霍地圆张,一身积蓄已久的杀机立时爆发出来!
  百转长枪,不留余地!
  洛阳城大街这刻依旧热闹。
  贵介公子轻轻用盖子拨弄着飘浮杯面的茶叶,很讲究地品尝,身旁,则站着一个随从。
  随从似乎摸清了主子的脾性,在他放下茶杯子的一刻,才必恭必敬地禀报道:“商公
子,战狂宗刚进了城东的‘白马寺’。”
  贵介公子没有言语,只是振笔在一张早备妥了的纸条上书写,然后把纸条很小心的卷起
来,绑在那头鸽子的脚端。
  鸽子极具灵性,待纸绑好,一振翼,已然破楼飞出。
  洛阳城北有一所院子,座落处,是鸟语花香一片佳地。这中间,亦自有一股宁静、安谧
的气息。
  一个少年,年纪约莫二十一、二岁,穿上一套剪裁得体的紫绸长衫,还隐有淡淡的兰花
香气,正在轻摇白扇,安坐长椅上,端的是当得上翩翩风度,潇潇轩昂。
  这翩翩少年彷佛很享受这种安宁,雅不愿就此离开房子。
  突然,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长气,然后稍移目光,停留在房内一幅字上。
  静!
  好一个静字。
  静能清心,静能无争。
  能做到清心与无争,已是臻至一种宗教的极致境界。
  若没有这个静字,世间的恩怨仇杀,也许会更多。
  在武学的成就上,将“静”发挥尽致,更可把敌人出击的方向、气流和速度判断得清清
楚楚,清楚得就像在自己的心里流转了一趟似的。
  当今武林之上,由静入武的高手,以无上军师为首。
  静中见敌我,一动分胜负!
  眼下这翩翩少年,就揣摩着这个“静”字,他老父为他这所房子而留下的一个字。
  这所房子,是无上别苑;这少年,正是无上军师的儿子。
  他在这里待着,是应父之命,去阻止一场杀戮。
  因为五日前在北京城内,薛少将军在返府途中,被人行刺。杀手以长袖为武器,贯穿了
整座轿子,击杀了薛少将军。
  无上军师亲手检察自己爱徒的死状,立知是黑道五刺客中,以袖为杀器的独孤长击所
为,他更知道,这必是与北日楼有关。
  北日楼是富甲天下的大商社,为全国经济枢纽核心,主楼人日照天子长袖善舞,把一大
盘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是这位日照天子极可能是当今圣上,
神宗皇帝的亲兄弟。
  因此,神宗皇帝封了他这亲弟为“日照天子”,与自己平起平坐。
  无上军师坐镇北京,负责边陲军务,功在社稷,神宗皇帝也不厚此薄彼,便又另封他为
“无上军师”,使此两人为大明江山,在经济和军事上都尽心尽力,克尽厥职。
  两人虽是一朝一野,暗地里却是恨不得把对方铲除。
  官战如战场,商场更是战场,从来没有仁慈和道德。
  是以薛少将军被伏杀,无上军师第一时间便想到是北日楼礼聘了黑道刺客来为他做事。
而且更听说,下一个目标将会直指战狂宗。
  伏杀的地点,在洛阳;出手的人,包括了刺客之首京雪。
  日照天子要杀的人,无上军师便要救。
  当然,无上军师做事绝不会这样简单,他救战狂宗,也是有原因的。
  战狂宗这青年好战成性,倘若他知道是谁要杀他,恐怕到了天涯,他也要把这人追杀至
死。
  如此利器,正好用来对付日照天子,既不损自己声誉,亦不需费任何兵卒。
  借刀杀人!
  于是,他先派手下“大内侍卫”张行风和“第一捕快”赵晋到洛阳,打算邀请战狂宗,
到他在洛阳城北的无上别苑一坐,由自己的儿子告知原委,着他小心防范。
  说是小心防范,其实还是吐露内情。
  但战狂宗似乎没此闲情,而是我行我素,迳自去了白马寺。
  无上军师料事如神,自然还留下一道后着,便是他座下的商公子。
  商公子素来都不喜与张赵两人为伍,他只忠于少主和无上军师,更善于追踪之术。
  飞鸽传书,从不失手。
  果然,他很快便知道战狂宗的行踪消息,然后以飞鸽知会坐镇无上别苑的少主。
  这位少主,这时便正揣摩着“兵道十三势”的静字诀,希冀能突破目下成就,便是突然
间,别苑外飞来一只鸽子。
  他左手一引,鸽子已然到手。
  鸽上有信,信上有字:
  “战狂宗,白马寺。”
  这少主目光一灼,几乎是身法一转,已步出三丈之外,其快速绝伦处,令人叹为观止。
  信已到手,刻不容缓。
  此刻,他就要赶往现场,希望能先一步截下京雪的刺杀,完成父命……
  可惜当他来到白马寺,已然迟了一步。
  战狂宗踪影已渺,只余大铁钟前一堆残叶散落,以及一地杀气!
  全寺五十名僧侣,赫然无一幸免,均是死于一种枪势之下。
  京雪哩?
  天下第一刺客京雪的武学修为,据说已到了宗师境界,绝对可跟战狂宗相捋,甚或犹有
过之,否则无上军师绝不会动到张、赵、商这三大宫廷高手,还有他的儿子。
  环顾四周,杀气犹自奔凝,低回不已。
  残叶却是堆砌成一个浑圆之象,径足三尺,仅容一人,触目地落在铁钟面前,既似是人
手而为,却又像万物造化。
  这般情景,究竟因何而生,因何而成?
  瞧着这片气海,战狂宗与京雪明显是对上了,那他们一战,又是谁胜谁败?谁生谁死?
  白马寺众僧之死,是否因为受战狂宗的杀势波及而亡?
  忽尔,寺顶一头白鸽振翼盘旋,赫然是商公子商轩的独门信鸽。
  少主浑躯一震,鸽子这盘旋的方式,是一个信号,代表无上军师已在附近。
  阿爹竟从北京跑来了洛阳!
  心念及此,他人已急掠出白马寺外,循着鸽子飞行的路线和轨迹,直奔城北的无上别
苑。
  刚进内厅,张行风、赵晋和商轩已垂手恭立在旁,一个五十岁年纪的绺须男子则端坐在
屏风前的檀纹折椅上。
  只见这男子的脸庞棱角分明,蕴含智慧,双目藏神,不怒自威,手执雪白羽扇,一摇一
动间,便是浑然天成,圆满自在,偏是坐得悠闲舒适,予人一种“静”的感觉。
  正是智睿足以抗天的无上军师,吕动禅!
  少主吕哲连忙伏地叩首道:“哲儿拜见无上军师!”
  无上军师乃朝廷重臣,纵然父子间相见,行的亦是宫中礼仪。
  吕动禅当下轻摇羽扇,淡淡道:“哲儿起来,你心绪不宁,大乖‘兵道十三势’中的
‘静势’,是否白马寺的一战惊天动地?”
  吕哲便是一个立身恭敬道:“禀告军师,哲儿赶赴白马寺时,已不见了战狂宗和京雪两
人的踪影,却是整个天地充满杀气,全寺僧人无一身免。”
  跟着又说了大铁钟前一片残叶景象。
  吕动禅沉吟半晌,突然仰天说道:“好一片禅境、禅意、禅心!看来战狂宗已自禅中参
透出另一番武学成就。”
  吕哲修为尚轻,自然看不出这其中的奥妙,是以他问:“何谓禅境?禅意?禅心?”
  虽有张、赵、商三人在旁,吕动禅也毫不介怀解释出来:“白马寺乃佛门净地,此为禅
境;满地残叶,可为贝叶。贝叶者,古之佛经刻写处,以叶喻禅,此为禅意;因为残叶堆砌
成圆,无始无终,于攻于守皆是无懈可击,难寻破绽,正如佛心圆满,魔障不侵,此为禅心
也。”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钦佩,均觉无上军师博通天下古今之事,不论在那一门上,都有极
高的造诣。
  吕哲开始有点明白了:“由禅境引动禅意,由禅意触发禅心,从外至内,悟道自
然……”忽然又道:“如此武学,一出手必是凌厉无比,恐怕连有‘天下第一刺客’之称的
京雪也难以招架。”
  吕动禅叹息道:“战狂宗杀意一起,便是不留余地,白马寺全寺僧人性命幌眼即灭,此
为一例。京雪的生死,已不是由天可定……”
  说这话时,眼上流露出一种悲悯神情。
  无上军师竟也有这一刹的慈悲,他是悲白马寺的僧众、京雪还是战狂宗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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