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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王》
作者: 师无极《武林战史》系列一

第五回 狂宗之路




  杀机,能夺人生命。
  禅意,能默化人心。
  两者本是毫不相关,却被战狂宗的百转长枪连贯了起来。
  因为出枪的一刹,战狂宗的心境在充满杀机的同时,也充满了禅意。
  杀机虽盛,禅意总能包容。
  是以京雪的长刀一杀劈出,完全可以感受到天地之间,独是自己的杀气称雄,并且以迅
快的速度破入战狂宗的身形中。
  以尖锐之势,破入战狂宗的禅意之中。
  战狂宗不过是一时凝念苍茫,故有刹那禅定,京雪长刀锋芒极锐,便是一戮即进,但破
了禅意,里内的杀机立即爆发出来,击中了京雪。
  结果,京雪的长刀真的刺进了战狂宗的左肩,同时,战狂宗的杀机也击中了京雪。
  白马寺的刺杀行动,竟是两败俱伤局面!

  次晨,江湖上传得沸腾,说战狂宗逆天而行,滥杀白马寺五十僧众,成为了武林公敌。
  三日后,甚至据传,武当九剑和丐帮六长老已开始四出打探战狂宗的下落,要将之生
擒,并在天下群雄面前来个当众处置!
  洛阳城南的洛水向东倾涌,一泻千里,当惊涛拍岸时,更是浪冠冲天,壮观之极。
  战狂宗卓立洛水面前,木无丝毫表情,像是心已死,又像是天下间并无甚么事值得他去
忧虑。
  或者,成为天下第一才会使他不波的心境产生鼓动。
  然而,京雪却成了他刻下最大的障碍。
  在与僧王决战之前,他一定要保持不杀生的清静一念,否则将会影响他对“如是我闻”
的参悟。
  但京雪被自己的杀机击中,正是命悬一线。
  这状况,不得不让战狂宗出手救她!
  也让他发现,京雪原来是个妙龄女子。
  花了三日时间的治疗,京雪的性命总算能留下来。此刻正倚在洛水畔的滑石处,闭目养
神,但身子仍是虚弱,不宜走动。
  “我要杀你,你为何反而救我?”问的是稍动睫毛的京雪。
  京雪一头短发,一身黑衣,但配着俏美却是苍白的脸庞,已失却她本来的勃勃英气,巾
帼英姿。
  长刀一杀搁在一旁,杀气竟已放下。
  战狂宗背着京雪而立,闻言只微微移首,让京雪只看到他的半边脸目,却没有回答。
  他肩头上的伤早已好了,事实上若非他禅境只是刹那成就,长刀一杀绝不会是第一把将
他刺伤的兵器。
  战狂宗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会伤在一个女子手上。
  但他包容在禅意内的杀机亦教对方昏迷了三天的时间。
  当然,那股杀机,是他幡然醒觉下收回了三、四分,否则,纵以京雪这天下第一刺客的
武学成就,也难幸免。
  刻下京雪已能开口说话,代表性命已无碍,他的责任总算是完成了,是以他淡然说道:
“好好休养,短期之内勿再杀生!”便要举步离去。
  京雪忽道:“战狂宗,你可知是谁颁下了‘黑道五杀令’,要取你性命?”
  “黑道五杀令”这五个象征着死亡的字眼,江湖上闻者皆惊,因为那代表了天下间五位
最强悍的杀手,将会对你予以击杀。
  五杀令下,不死不休!
  要杀名动朝野的薛少将军,也仅是颁下一道格杀令而已。
  战狂宗能教黑道五刺客倾巢而出,实在是一个异数,但他没有回头,依旧举步前行,对
此显是没丝毫兴趣。
  京雪又问:“你可知现在天下间,已无你立足之地?不论黑白两道,都视你为武林公
敌。”
  战狂宗仍是没有回头的意图,步伐依然扎实。
  京雪再问:“那你可知,僧王绝学‘如是我闻’的破解之道?”
  战狂宗霍然止步,回首间,虎目爆出两道前所未有的电芒,直盯京雪!
  日起日落,又是十天光景。
  这十日,战狂宗在附近找了一个隐密山洞,一直便给京雪悉心疗伤,饮食方面更是无微
不至。
  十日光景,堪称是山中十日。
  到了第十一日,京雪精神恢复过来,可以行走,战狂宗便打算动身往京兆山。
  京兆山巅,魔教总坛。
  那是因为京雪的话:“关于僧王的旷世绝学‘如是我闻’,《武林战史》上绝对有记
载,但着此书典的‘苍天老人’,却是寂然于武林。不过‘苍天老人’的下落,却可以问魔
教总坛里的‘智隐长老’。”
  智隐长老,无名无姓。若论辈份,则绝对可当龙退之的师尊,不过因他不敢僭越,才退
老位置。但天下间极隐蔽的事,他都知道,故此又赢得“智隐”之名。
  战狂宗听罢,只问了一句话:“此人既知天下极隐之事,僧王的‘如是我闻’,难道不
能直接问他?”
  京雪叹息说道:“那是因为‘智隐长老’告诉别人的,从来不会涉及武学。”
  诚然,武学是习武者的刃器,也同时是习武者的忌讳,能把它藏在心底,总是好的,武
林会少一点纠乱。
  这位魔教长老,本性似乎不坏。
  但他肯不肯说,又是另外的一回事。
  京兆山,在陕西道上的华县之地,比西岳华山还要稍远。
  战狂宗当下雇了船儿,打算沿洛水逆流西行,一来行程便捷,二来也可令京雪免去车马
颠簸之劳。
  时值仲夏,洛水不时泛起阵阵清风。
  战狂宗端坐船头,担起了驾船的工作。轻风拂面,也拂起了他的一头长发,虽不若大海
中的海洋气息,却自有一种自然生态。
  安坐在船蓬内的京雪,看了一眼战狂宗的背影,也彷佛习惯了战狂宗的木讷不言,索性
来个闭目盘膝,宁神静养。
  战狂宗当然知道京雪一直跟在身边,是要窥伺时机,刺杀自己;但自己留她在身边,也
是要藉她之助,揭开僧王绝学的神秘面纱。
  正是互助合作,各取所需。
  不过,京雪是否取得战狂宗的命,好像比起战狂宗是否取得《武林战史》来得更没可
能。
  船首处的战狂宗,完全不用睁目驾船,只是把手上长杆子垂入水中,整艘船便能受力推
进,在逆水里飞快滑行。
  从远处看,战狂宗就如一尊入定的菩萨,实在令人难以联想,他就是把这舟子保持得连
贯平衡、乘风破浪的操舟者。
  好可怕的武学境界!
  京雪也是偶尔张目一看,才知这长发青年的内在修为,已达至大巧若拙、反璞归真的超
凡境地。
  纯凭竹杆插入水中的那一凝点,便能激起一股气势往后疾退,此消彼长间,船儿便是带
着一道劲势破浪而去。
  京雪着实惊讶不已,这战狂宗究竟师承何处,才冒出头来,就接连挑战武林上的成名人
物,每战皆胜,而且没分黑白两道,往往杀之不豫。
  就最近而言,他能避得过“黑道五刺客”的刺杀,已使江湖中人对他另眼相看。
  如此看来,黑道五刺客都把战狂宗看轻了。
  他实在有资格一战僧王!
  战狂宗却是不发一言,继续负责驾船。
  行舟沿洛水直上,才半日,已来到洛阳城西南面的崇阳镇。
  足足八百里的水路,幌眼便至。
  单是目下这操舟的卓绝技术,亦绝非一流高手所能办到。
  正凝念间,海浪有异。
  战狂宗也是微微张目,首先入目的,是一叶扁舟自左首迅速飘近。
  跟着他看到扁舟上一个丹袍老者巍峨独坐,正低头凝思,望着放在扁舟中间的一个方型
物事,像是很苦恼地想着一样事情。
  棋盘!
  京雪也看到了。
  她从侧蓬探头看去,这位在武当九剑中排行第三的丹枫道长,根本是整副心神和气势都
尽投在黑白逐鹿的棋盘上,偏偏扁舟能飘将过来。
  同样地达到飞快稳定。
  瞬间来到与战狂宗船儿并排而驶的航道上。
  丹枫道长是个六十来岁的头儿,淡灰的眉毛已然褪色,嘴角间总是泛着教人不忍拒绝的
笑容,高大的身形上穿着火红的道袍,好瞩目耀眼一片。
  这时正手拈黑子,微微笑问道:“小兄弟,这一着应该怎样下才好哩?”
  战狂宗没有应话,依旧以自己的速率驾船。
  倒是船蓬内的京雪恬静说道:“丹枫道长,请恕我们两位未能迎讶!”
  丹枫道长闻言,脸现讶色道:“老道惭愧,正讶异船蓬内是谁的呼吸声如此谧静,原来
是位姑娘。”
  京雪安静说道:“我这位伙伴不太喜欢说话,道长有甚么要事,不妨开门见山。”
  丹枫道长哈哈大笑,道一声“好”,才肃然道:“洛阳白马寺一事,两位想必亦有耳
闻……”
  京雪已是接口道:“不错!是我这位伙伴干的,那又如何?”
  丹枫道长一声叹息,缓缓道:“老道此舟,刚可容三人,便请随老道往见天下群豪,解
释清楚。”
  京雪也是一声叹息,摇摇头道:“可惜我们身有正事要办,未能奉陪。”
  丹枫道长也不生气,仰天道:“或者这位小兄弟陪老道行完这盘棋,两位便可海阔天
空,老道再不叨扰。”
  其时二乘舟子平排而行,谁也过不了谁,就像有两根绳子将它们绑在一起似的。
  “啸!”
  剑光翻动!
  有人长剑出鞘!
  接着,一大团红影挟着一道剑势破空奔至战狂宗面前。
  是丹枫道长率先出手。
  长剑先在空中划了一个正圆,然后剑尖凝于一点,疾刺向坐在船首的战狂宗。
  武当绝艺,剑凝虚空!
  不知何时,战狂宗手上的竹杆已从水中抽起,然后迎向对方剑尖一点。
  以竹尖对剑尖!
  两者一触,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丹枫道长的长剑已是藉战狂宗那一道相碰助力,挽出
圆浑剑圈,自身则腾身上空,再度组织新一轮的攻势。
  战狂宗没有仰首,竹杆子很随意的朝天向日,跟着便是往前一挑,往后一封,往左一
摆,往右一移,把自己头顶上空的破绽完全抹煞。
  看似是一个方阵,但丹枫道长居高临下,却是完全瞧出正有一个圆浑之势,嵌进了这方
阵之中。
  方中藏圆,圆极无瑕!
  丹枫道长心中暗叹,年青人这番武学境界,自己也是要到四十岁才融汇过来,可惜,他
以此武学来杀人害人,而不是救人渡人。
  当下剑尖下垂一点,颤着圆圈,硬是破往战狂宗的竹势圆阵内。
  舟行无碍,飞快破浪,两人一上一下的交手,实在是绝世奇观。
  在上的丹枫道长,固然要把腾空的身形迁就正自运作中的船行之势,好配合攻击;在下
的战狂宗,也要同时在不固定的船移中,把握着对方的身法转变,剑锋奥妙。
  偏是丹枫道长那叶扁舟,亦能紧随在侧,并驾齐驱。
  尔时,但听微微“卜”的一声,竹剑再次相触。
  但在京雪听处,那一声微响,似是竹杆被剑锋砸碎的声音,心转刚此,已见丹枫道长右
臂一沉,便是一个收剑倒跃开去,落回自己的扁舟上。
  京雪心中立时雪亮,那轻微发出的声响,原来是丹枫道长右臂骨臼被卸下的声音,并非
战狂宗手上的竹杆破碎。
  因为“剑凝虚空”这一招,不论出剑收剑,皆是以圆为本,故此剑出时浑圆,剑回时也
是在一个划圆的状态,然而,丹枫道长刚刚的收剑,却明显是右臂一沉。
  只有在人身关节失去了活动能力的当儿,四肢才能不听使唤。
  战狂宗如何弄脱丹枫道长的臂臼,京雪不知道,也没瞧见,她只是领悟了一件事,战狂
宗走的武功路数,好像渐趋佛门和道家的自然大道。
  这亦是迈向宗师境界的最重要一步!
  一旦臻至,万物皆可为己用,万敌皆可以之退。
  但此浑圆境地,却不像这么容易便能成就,尤其战狂宗横看竖看都不过是二十五岁底下
的年纪,难道他自出娘胎便已开始习武?
  更令她悚然一惊,是她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丹枫道长之败,是败于那根竹杆子上。
  竹杆子的本身当然没啥问题,出奇的是战狂宗刻意用来划船,不过是做个样子,他绝对
可以做到像丹枫道长一般,纯以一身透发出来的气机,操纵船儿。
  那他拿着竹杆,便只有一个目的……
  以水应敌!
  竹杆上有水,当战狂宗施以棒杖之势,便同时也抖出漫天水珠。
  水珠无孔不入,自然能带着那人的气机,制造出不同的攻敌路线,其中之一,正像丹枫
道长一般,被附有气机的水珠,破入其关节位置。
  结果,手臼被击脱,剑攻不成军!
  京雪一叹,这战狂宗的内在潜力委实是深不见底。
  对面船的丹枫道长既败,反而是心中释然,道:“小兄弟成就不凡,武林上能相捋者,
实在屈指可数……只是小兄弟不似嗜杀之徒,你们好自为之罢!”
  脚下一透气机,船儿赫已一个回转,朝反方向离去。
  说得没错,战狂宗既以水珠应敌,而最后只令对方手臼脱落,不问而知是手下留情,把
杀伤力减至最低。
  那京雪适才何以又一口替战狂宗直认白马寺一事?
  还有,在洛水畔,京雪又何以得知,天下武林已四出在找战狂宗?
  战狂宗却没有问,依旧是以竹杆行舟。
  彷佛他眼中只有一个僧王,余者皆不足其思虑,其他的任何事,再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京雪甚至想,适才自己为何不乘机刺杀战狂宗,是为其气势所慑?是因为太过留神他们
的一战?还是……
  她对这年青人在不经意间,已有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特别感觉?
  日落前,两人一舟已来到位于峦山附近的高门关上一个小镇。
  战狂宗淡淡说道:“你,留在这里。”说罢,人已跃上坞岸,转眼不见了人影。
  京雪望着战狂宗远去的身影,依稀不见他负着百转长枪,便是立即抢近船首,目光扫
处,果然见着被层层布条包卷了的百转长枪,就是这么放在船头一旁。
  这柄曾经击杀过不少大江南北黑白两道高手的百转长枪,此刻竟没有一点杀气,京雪缓
缓伸出白玉般的右手,轻探枪锋。
  一片寂然!
  京雪叹了一声,缩回握枪的右手,就这样坐在战狂宗适才坐过的位置,仰着美目星眸,
恬淡观天。
  由于靠岸的关系,劲风一阵阵送来,完全没有仲夏的燠热。
  天上红霞璀璨,也快将被黑夜取替。
  自当了杀手后,从来没像这刻般得到真正的宁静,更从没像这刻般能欣赏到如此美丽的
日落景色。
  刀枪剑戟,血腥杀戮已填满了她的心境,再容不下别的东西。
  但在这十数日中,却有点例外……
  “可以永远都这样吗?”京雪的心里,竟然大胆的把这问了出来。
  不可能的!
  就连她自己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问了也是白问。
  京雪爽朗的俏脸上不禁苦笑起来,又把目光投在船蓬内的长刀一杀处,回忆起在白马寺
被杀机击中的刹那,一道强而有力的臂弯立即便把自己拦腰抱住,很陌生,却很温暖。
  自己在迷迷糊糊中,甚至记得战狂宗曾说过一句话:“兵道十三势!”
  这一思索,立时把她从梦幻中惊醒过来!
  战狂宗走在小镇上,买了粮食和水,又来到一间绸缎庄上。
  不意才转头出来,门口已坐着四个乞丐,像是恭候他的大驾。
  武当的丹枫道长既已率先出手,丐帮这武林第一大帮又岂会坐视不理?
  战狂宗却是不瞅不理,一踏步,已是跨出五尺距离。
  四丐暴喝一声:“骑虎难下!”已是纷纷站起身躯,扬出四种爪势,分扣举步中的战狂
宗双肩。
  那知,战狂宗又是斜刺里跨出五尺,刚好脱出了四丐的爪势笼罩。
  四丐中一人大喝道:“虎势冲天!”四丐便是纷纷双爪变幻,作冲天之势,挡格战狂宗
的去路。
  但战狂宗武功之高,绝对超出了这四丐的想像以外,在八爪的虎虎风声中,战狂宗不住
转动步法和身形,四丐根本不能将之擒下。
  奇怪的是,战狂宗竟似不欲脱身出去,像与他们玩捉迷藏游戏。
  这套爪法名满江湖,可不是一般的孩童游戏,乃丐帮镇帮绝学,百虎爪!
  百虎爪,顾名思义共有百招,是历代帮主模拟猛虎的百种姿态所成,绝对可与少林寺的
“十禅武技”、武当派的“太极剑法”、“虚空剑法”和“北斗追星剑法”并列于武林。
  却见战狂宗走的步愈来愈快,愈来愈曲折,四丐出招也愈紧,也愈凌厉,但听“噗噗噗
噗”四声一串的响,四丐的百虎爪招数,竟尽招呼在自己的兄弟处,构成了一十分滑稽的景
象……
  一丐施展的“虎视眈眈”搭上了另一丐的左肩;那被搭着左肩的乞丐,使出的“虎跳平
阳”则又扣住了另一丐的颈喉;而这丐击出的“山林虎啸”,刚好爪中最后一丐的背门;最
后那丐所施以的“虎步龙行”,却又反拿下了开首那丐的左腕。
  环环相扣,本是“百虎爪”的必杀绝招,此刻却应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语。
  四丐怎样也料不到,战狂宗原来一直跟他们纠缠,是要揣摩他们的爪势,再利用身法愚
弄了他们。
  待得知已然中计,再看战狂宗时,已没了他的踪影。
  丐帮四长老没了战狂宗的踪影,冷笑天可找着了战狂宗。
  战狂宗也见着了冷笑天。
  冷笑天叹了口气,道:“白马寺众僧之死,在下不认为是战兄下的手!”
  战狂宗没有说话,倒是眼光中掠过两道神采,似是告诉了对方,这情况,便由得自以为
是的天下人去继续他们的自以为是。
  冷笑天还想劝他,既然不曾作过,何不昭告天下,干脆推翻这罪名?甫见这两道眼神,
便立时把话吞了下去,眼中露出赞赏神色,嘴角也露出了罕有的笑意。
  如此我行我素的人物,找遍全天下,恐怕便只独眼前一人。
  战狂宗就这样抱着东西,在他面前走过,当经过冷笑天时,两道眼神又投了过去,是一
种揉合了信任和欣赏的眼神。
  自古英雄重英雄,好汉识好汉,这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之间的独有默契!
  冷笑天真想很开怀的大笑三声,痛饮三杯。
  因为战狂宗已当了他是朋友和知己。
  对手难求,知己更是难求,正所谓: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
  当战狂宗回到泊在坞岸上的船儿时,京雪已在船蓬内和衣睡着了。
  战狂宗悄悄放下食物和水,跟着又放下了一个包袱,便自个儿走在船头,闭目盘坐。
  过了一会,京雪偷偷睁眼,发觉战狂宗坐得很定,既似入定,又像熟睡的样子,便是好
奇的静静打开那放在面前的包袱,里面竟然整整齐齐摆着三套绸缎衣衫。
  入手轻柔,是女子的衣服,显然是买给自己在途上作更替之用的,俏脸不由得一红,也
暗地里发觉这个不喜说话的神秘男子,竟也有此体贴的一面。
  翌晨,大地第一线曙光映入洛水里,泛起一片异采。
  战狂宗双目微睁,经一晚调息,已是一洗数日疲累,回首船蓬处,只见京雪亦已梳洗
毕,身上更是换上一袭簇新的淡鹅黄色丝绸衫裙,配上一张俏脸,不但稍减了不少英锐之
气,反而增添了恬淡温柔的女儿家气息。
  战狂宗淡淡地看了一眼,道:“其他的好好存放,别要弄湿!”
  便是把竹子破入水中,飞快推动舟子续向西行。
  一路上,先后经过了卢氏、熊耳山、雒南、石家坡、洛南等地,已是转趋洛水的北向支
流,鱼难水。
  只要过了鱼难水道,便是华山山脚,往西再进三十里,就是魔教总坛所在的京兆山。
  这段陆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正好扼守了上山要道,绝对是对方埋伏高手的一个关
键地点。
  当然,对方倘有心阻挠,在鱼难水伏击,也是一个理想地方。
  尤其自高门关至鱼难水的这段洛水路程是如此平静,更是风雨将至的先兆。
  当舟子进了鱼难水二十多里,这平静中暗藏杀机的气息更加炽盛,不寻常的肃杀之气甚
至已弥漫周匝。
  船下有人!
  斗然间,战狂宗长啸一声,竹杆子在水中幻出层层巨浪。船儿,赫然就借这重重巨浪,
乘势上冲,抛空腾升,流星般投往远处前方。
  这动作突如其来的爆发,京雪坐在船蓬中,但觉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心中不禁暗暗惊异
这一跨之力,着实是耗损气机之极,回首一瞥,只见十名左右的中年汉子浮在水面,远远落
后地看得目瞪口呆,拿来凿破船底的工具全执在手上,没半点用处,显是横行水道的帮会,
准备弄穿这条船,现在碰上了这情景,实在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狼狈之极。
  “蓬!”
  跨过了十丈距离,小船重渡水面。
  不见倾侧,平稳坐落。
  京雪虽身为天下刺客,却也未曾亲见这般惊险之象,眼见刚寻得一个喘息机会,又见着
斜刺里冲来七艘怒艇!
  七艇以扇形姿态自前方包抄过来,每艇均坐了三名中年大汉,合共是二十一名水道高手
夹攻而至!
  战狂宗手执竹杆,仍是没有表情,只眼神闪过一抹不屑的冷讽意味。人,却已傲立船头
处,冷视四境,真正的兵刃百转长枪则负于背门。
  怒艇愈见迫近,水面的急浪愈是激发。
  战狂宗回头对京雪道:“你伤势未尽痊愈,待会便尽管跟在我身后!”
  京雪应道:“是!”
  此话刚出口,京雪才醒觉,为何自己会答得这么理所当然。
  这时,艇上的鼎沸人声纷纷传来:“战狂宗,你大逆不道,泯灭人性!”“白马寺里屠
杀了五十名和尚,你便有五十条性命也抵不了!”“别说这么多,赶快擒下他交由天下英雄
发落!”
  点燃了火种的箭矢已是望空横飞。
  战狂宗足下使劲,气机狂透船身,舟子已霍地掉头,轻灵如操纵掌上巧物。
  火箭尽皆落空!
  众汉大怒,加快了艇子速度,衔尾追去,一边还呐喊放箭。
  战狂宗伫立船头,纯凭气机便把船儿操纵得左曲右弯。众汉的箭矢射得极快极狠,偏就
是差着那么一点点没有投中。
  转眼四里水路光景,众汉的火箭已尽。
  战狂宗足下再使劲儿,小船立时兜回逆流水向,如怒马奔腾,直往七艇处撞去。
  船身所过之处,便是激起两道“浪墙”,把船儿藏在其中,奔行之势兀自不减。
  众汉纵横水道多年,何曾见过一艘小船可以发出如此澎湃的势道,虽然亟欲擒下战狂
宗,偏是不敢直撄其锋。
  霎时间,七艘长艇上的大汉都移船偏离居中水道,让出一条大道来,就这样眼睁睁地看
着小船擦身而过,破浪远去。
  船蓬里,京雪只觉船势急遽,去势甚速,稍将目光前挑,不旋踵已是看到鱼难水的渡头
位置。
  战狂宗犹自独立船头,手上竹杆却陡然间中分为二,准确得俨如刀削。
  京雪何等聪慧,知战狂宗如此以劲破竹,必非寻常,心头还流转适才战狂宗的警语,已
是右手长刀,肩负包袱,飘身移近船头。
  战狂宗侧首微微闪烁着赞赏的目光,忽地足劲一轻,船首便是压力减低,变成船首上
翘,稍为倾斜。
  船首上扬,奔行更锐。
  如此滑行了数十丈,离岸愈近。
  “蓬!”的一声,船蓬内的底部突然破了个大洞,一道人影已是撞破船蓬,冲天而起。
气贯双臂间,凌空便朝战京两人劈下一道巨斧杀势!
  来得突兀,出手更绝!
  但见此人披头散发,状如疯汉,四肢粗壮,青筋虬突,身披着类似皮甲的护身之物,和
着斧劈之势,声威甚钜。
  京雪当然知道此人乃是南海派的掌门,岳万断。
  善水,兼修外家重斧,是个绝对可跟“怒狮”左丘不灭,或是“七杀摔碑手”项闯任何
一人相捋的一派之主。
  瞧状况,他早已附着船身,只是战狂宗气机透船,强悍之极,他不得不暂缓发作,但见
着船儿快要迫近渡头,终究还是忍捺不住,破底而出,舞斧直劈!
  倘若京雪此刻仍坐在船蓬内,必是首当其冲,但战狂宗既看穿对方把戏,当然也把这可
能计算在内。
  本来由对方采取主动的攻势,变成操纵在战狂宗手里,这场战事高下已分。
  更可怕的是,京雪根本不觉有人潜伏船底,但在战狂宗眼里,却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这些念头一刹即过,京雪忽觉战狂宗已移至自己背后,左手更透背虚按,一股柔和气机
便是把自己送出前面河水处。
  这边的战狂宗甫送走了京雪,便是霍地转身,以左足独立、右足上提之姿,硬是破了岳
万断这先声夺人的“万断斧势”,还依稀向后掷出一道竹影。
  岳万断抡斧回身,嘿声道:“好小子,能挡老子必杀一斧,再看斧!”在空中翻了个旋
子,又劈出另一道斧势。
  此时,京雪那厢,战狂宗那股助力已然用尽,京雪立即调转内息,再凭自己的气机跨渡
河面,但她尚带伤势,这渡虚之势便不能持久,正在为难时刻,紧接着一道竹杆已如影随形
般贴浪而至。京雪立时右足足尖一点,保持了将尽的一口真气,随即左足一跨,如斯交替,
待到了竹杆前端尽头时,离岸已不过丈许之距,当下气窜涌泉,便拟这一跨之力,可抵眼前
的咫尺岸头。
  却是突然之间,眼前一花,一个黄袍道人就这样出现在渡头处,垂足一坐,举杆垂钓。
  这黄袍道人坐的位置不偏不倚,却正好是京雪一跨之后、将要落脚的位置。倘若那黄袍
道人再乘危出招的话,以京雪刻下的功力,绝对应付不了。
  京雪一惊,其时踏势已出,不能回头,只得掣出长刀,以一杀应敌!
  便在这瞬息时刻,背后忽然传来战狂宗坚定不移的声音:“速速收刀!”
  好快!
  五息光景里,战狂宗已然摆脱了岳万断的纠缠,渡河追了上来。
  京雪也几乎是想也不想,收刀。同时感到战狂宗已把自己在半空间抱送,两人稳踏渡头
之上。
  甫上渡头,已听得人声喧闹一片,约莫五丈开外,足有六、七十个僧俗男女拿刀提剑、
舞枪执矛,在那里磨拳擦掌,自是针对战狂宗的武林人物。
  那黄袍道人则如木头人般没有动,对面前的一男一女、后面的一大群人,没有投过半道
目光,彷佛只专注眼前垂钓。
  京雪回首看岳万断时,这南海派主已被战狂宗的另一条竹杆破了两肩要穴,失去活动能
力,只是干瞪着怒目,哇哇大叫,就这样在河面载浮载沉。
  京雪却是愈想愈惊,岳万断被战狂宗打败,是意料中事,但打败岳万断的,却是竹杆!
  竹杆已去,战狂宗如何能在没有凭藉底下,跨过这段足有十丈距离的河面?尤其他最后
抱送自己的一程,京雪完全不觉他有丝毫气机窒碍。
  这时,他们坐来的船儿已渐渐下沉。
  正是后无退路,兴兵在前!
  那知更令她惊讶的,是战狂宗突然盘膝坐在渡头这里。
  先不要说前面那批人马,便是眼下这黄袍道人,也是来头不少的人物。
  天下间谁不知道:“武当山上三松峙,丹枫黄石白鹤舞。”
  武当派有武当九剑,武当九剑中,又以天下三松的剑法最为精纯。
  天下三松,分别是丹枫、黄石和白鹤,其中以白鹤道长的剑道修为最高,成就只仅次于
掌门苍壁真人,因三位道长年过六旬,又是行侠好义,便是以三松颂称。
  这黄袍道人,正是武当三松里的黄石道长。
  剑法,绝对比起洛水中与战狂宗行舟比拚的丹枫道长更胜一筹。
  很奇怪,那边的江湖众汉像是与黄石道长协定了似的,不进半寸,但叫嚷之声更是喧
嚣。
  看来黄石道长是要独力对付战狂宗!
  但战狂宗说坐便坐,竟尔完全无视。
  京雪心底里陡然有一点明白,黄石道长既然到此,便是要对战狂宗出手,但当自己劈出
长刀的刹那,他完全没有出手的意图,好像知道战狂宗一定会出言阻止,自己便一定会闻言
收刀。
  至于战狂宗,他先叫自己收刀,然后就地调整虚耗的气机,好像也知道黄石道长不会趁
他们跨岸之际出手,更不会在自己盘膝调息的时候出手。
  此中两者,正是人与人之间最难能可贵的信任!
  京雪心中突的一跳,这信任,岂不曾出现在自己与战狂宗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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