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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歌》


第十七章



  王飞虎还想去追。预让道:“让他走吧!”
  王飞虎道:“大哥,这家伙言词闪烁,他虽然是赵侯的剑术老师,但他绝不会是赵侯派
来的。”
  预让道:“我知道。襄子不会做这种卑鄙事的。”
  “那就应该问问他的身分。”
  “有什么好问的呢?他不是韩侯的细作,就是魏侯的间谍,派来兴风作浪的。”
  “可是他这样子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他是刺激我一下,要我去刺杀襄子。”
  “大哥不是已经跟赵侯相约一战了吗?他为何等不及呢?不加挑拔,这一战也是无可避
免。”
  “不行。若是正式决斗,我不见得能胜过襄子,但我若暗中行刺,杀死襄子的可能性较
大。”
  “这更没道理了。赵侯现在在大营中,许多军队护卫着,大哥若是此刻去行刺,被杀的
可能才大。”
  “那更好,我若是在决斗之前死于赵营。河东对襄子定会感到十分的忿恨。暴乱立生,
这正是他们希望的事。”
  “小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目前我们虽然占了人数的优势,但是赵侯若有意外,赵国
大军立至,河东地区将死无孑遗了。”
  “就算不起暴乱,河东对襄子的印象也会十分恶劣,他们再稍加游说,很可能把河东拉
到他们一边去了。”
  王飞虎肃然动容,脸上浮起一片庄敬之色,他对预让一直是非常尊敬,不过只是为了另
外一些原因。
  像预让的精湛剑技,侠烈豪情,以及守义不易的精神等等,还有就是预让对他的提拔。
因为预让离开范邑,投向河东时,他是追随着预让一起来的。
  因为预让的缘故,王飞虎同样受到了智伯的礼遇,但是几乎每个人都以为王飞虎的谋略
是优于预让的,只不过彼时智伯帐下的谋士太多,故而不太现出王飞虎的能力,只能担任预
让的副手而已。
  文姜在战败后整顿河东的残局,王飞虎才有了一抒所长的机会。他头脑冷静,见事透
澈,几次谈话后,使襄子也十分激赏,面许他以将军职领河东的。
  可是他听了预让的分析后,才了解到为什么智伯与襄子何以会如此器重预让了。论胸中
丘壑,预让也远在王飞虎之上。
  神勇无匹,谋略过人,武技精湛,学识渊博,这是上上之选的将才,最难得的是忠义无
双,没有野心,无论哪一个君主,都舍不得放过这样一个人才。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这是每一个君主共同的感慨,将才不是难得,而是将悍则骄,功
高震主,兵权大了之后,君王就难以驾驭了。
  预让之为世所重,不是他的剑,而是他的人。
  又顿了一顿后,王飞虎才道:“大哥,听们的谈话似乎涉及到一个女人,怀了身孕?”
  预让道:“不错,他说的是小桃。”
  “小桃,怎么会扯到小桃身上去了呢?”
  “他说小桃已经落入他的手中作为人质。”
  “那怎么可能?小桃是由小弟秘密着人送走,躲到一极为隐秘的地方。”
  “这倒非常可能的。他们既是存心要算计我,自然会注意我身边的一切事故和人的,你
送走小桃的行动虽然秘密,瞒不过有心的人。”
  “小桃是昨天晚上送走的,那时大哥尚未出手行刺,连河东地的人都不如道大哥的真实
身份,他们由何得知呢?这一定是他唬人的。”
  预让道:“他们是有心人,可能早就在注意我了。我相信小桃已陷入他们的手中,因为
有两点有力的证据:第一是他拿了小桃头上的发钗,那是我送小桃的,她整天都带的,东西
在姚开山手上,证明人也在他手中了。其实是小桃已有身孕的事,这是昨天闹事后才听她自
己说的,外表上看不出一点徵象,但姚开山已经知道了。”
  王飞虎沮丧的道:“这该是不会错了。而且我派去招呼小桃的两名弟兄也一定遭了毒手
了,否则他们一定会赶回来通报求救了。唉!大哥,你明明已经知道小桃落入他们手中,为
什么还要放他走呢?”
  预让苦笑道:“不放他走又能如何呢?小桃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们不会知道的。”
  “但那个姚开山多少能提供一点线索。”
  预让道:“我听人叫他统领,可知他必是主其事的头领之一,应该是能知道不少的
事。”
  “对呀!把他生擒下来也作为人质,到时候跟他们谈条件,交换人质,他们也会答应
的。”
  预让笑道:“我考虑过这个问题,但这件事做起来并不容易,姚开山本人的剑技相当高
明。”
  “他能强得过大哥吗?”
  预让道:“这很难说,他训练的一批流星剑手就差点要了我的命,如果力拼的话,我不
一定能胜过他,何况他还不是一个人,他在林中还埋伏了一批弓弩手以为接应。”
  王飞虎道:“那怕什么!小弟只要施放一个信号,立刻就有大批的人马涌进来。”
  “我知道要把他们全部截下是没问题的,但是我们总不免会有损失,这却是我不愿意
的,哪怕是一条人命的损失,都会使我良心增加极大的负担。对于河东的父老,我已经是万
分愧咎了,绝不能要他们再为我受到更多的折损。”
  王飞虎叹道:“但是已经有两条性命损失了。”
  “那是已经形成的事实,无以补救,但总不能再有增加了,何况那两个人还不一定会损
失,说不定只是被俘而已,还有机会放回来,若是我们杀死了姚开山,对方可能因报复而杀
死他们。”
  王飞虎沮丧的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是的,算了。小桃一定要如何,那是她的命,反正我是不会再为她操心了。”
  王飞虎想了一下道:“不行,大哥,小桃是大嫂交代下来,要兄弟妥为照料的,她出了
事,小弟无以对大嫂,我一定要救她回来,任何牺牲都在所不惜。”
  预让神色一厉道:“不许!这是我的决定,任何人都不准再管这件事了。刚才我对姚开
山说得很明白,我的妻子是文姜,此外没有一个人值得我关心。姚开山做错了一件事,他不
该来挟制小桃的,若是控制文姜在手,我倒是只有低头了。”
  王飞虎忍不住道:“大哥,小桃已有了身孕,那是你的骨肉。”
  “我知道。但这孩子不是我预期要生的,文姜本来早就可以为我生个孩子的,但是为了
怕使我有所牵累,她服用了药物而使自己不孕,想到她为我所作的牺牲,我也不该跟别的女
人有孩子。”
  “大哥,话不是这么说。大嫂后来始终以未能善尽所责,替你生育一儿半女为憾,知道
小桃有孕后,她高兴极了,再三嘱咐我妥为照料,所以我一定要找他回来。大哥,这件事你
可以不管,因为大嫂知道你不可能管,根本就没打算要你管,但小弟却责无旁贷。”
  预让叹道:“飞虎,他们挟制小桃的目的只是为了来要挟我,如果我表示得根本不在
乎,他们还会继续挟制她吗?过几天自然会放掉她的,你又何必去费心呢?”
  这倒是很有道理,如果预让对小桃莫不关心,对方自然不会再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了。
  顿了一顿后,王飞虎才又问道:“大哥,如此说来,你对小桃的安危,还是关心的
了?”
  预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是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那是个可怜的女人,她永远不
知如何去表达她的感情。唉!在世上找一个像文姜这样的女人太难了。”
  拿小桃来跟文姜比,那自然差多了,但是小桃毕竟是预让的女人,而且还怀着他的孩
子。
  王飞虎问起预让的关心,得到这么一句话,实在令他感到纳闷。
  假如是别人,王飞虎不会感到奇怪,任何人受到这种刺激后都可能有点失常而语无伦次
的。
  但预让不会,他的神经比钢铁还坚强,世上已没有一件事能扰动他的心灵了。
  而且他更不是一个爱说废话的人,他一向就沉静少言,言必有物,有时过于简捷,要人
经过猜测后才能明白,他的谈吐中充满了智慧。
  那么,这番话也不是毫无意义的絮谈了,一定是有所指,但又指的是什么呢?王飞虎不
知道,也不敢问,对小桃与预让的生活情形,他知道得不多。
  预让沉默了片刻道:“飞虎,把文姜的墓地辟在智伯的附近,后人在祭扫智伯夫妇时,
也可以顺便祭祀她一下,她是当得起的。”
  王飞虎道:“是的,河东百姓对大嫂十分尊敬,这一点绝无疑问。他们所营的茔地是在
智伯墓东边,占地颇广,内开双穴,那另一个是为……”他顿住不说。
  预让却笑道:“是为我准备的?”
  王飞虎干笑了一声道:“大哥,这只是河东百姓们的敬意,他们只是预备着而已,并没
有咒大哥速死之意。”
  预让笑道:“你别辩解了,这并没有什么,从我仗剑行侠江湖之日开始,就早已把生死
看得很开,所以我知道这一次决战之后,也必死无疑。”
  王飞虎道:“不,大家都相信大哥必可获胜。”
  预让笑道:“我必败被杀,那自不在话下,我即使得胜杀死了赵侯,我也想死。”
  “那怎么会呢?”
  “杀死诸侯,罪当灭族,这是律法规定。我是平民,就必须要受律法拘束,只有死了,
才可以免了许多牵扯,我若活着,麻烦可大了。”
  “河东百姓都愿以生命来支持大哥。”
  “胡闹,律法颁自天子朝廷,河东百姓岂能与天子作对!再说,赵国的百姓们也会忿然
不平的,只有我一死才能少了许多麻烦。”
  王飞虎道:“这是赵侯自己允许的决斗,大哥不致获罪的。”
  预让道:“赵侯允许我决斗,只是给我一个公平杀死他的机会,无权赦免我的罪,这个
你们都明白,你们替我计划好了预备墓穴,也是知道我即将不久于人世了。”
  “不!不,他们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为了夫妇同穴,他们才多造了—个……”
  预让笑笑道:“不管他们是什么意思,反正我也不会用到那个墓穴,因此,你替我谢谢
他们的好意。”
  王飞虎怔住了道:“大哥,您不用?”
  “是的,我自知必死,但是却不能葬在那里。”
  “为什么?难道您不愿跟大嫂同穴?”
  “这怎么会呢?纵使是一对怨偶,一死亦当恨消,何况我与文姜十分恩爱,死能同穴,
是我最大愿望,但是我不能,因为我不配。”
  “大哥怎么这么说呢?”
  “我的确不配。我感到对河东父老亏欠太多,无颜接受他们的祭扫,他们今日的困苦,
多半是我引起的。”
  “这更怪不到大哥了。”
  “乍看起来是怪不到我,战争是智伯发动的,若不是我阻拦,他恐怕早就发动了。他如
早发动,结果也将失败,但不会败得这么惨,这么澈底,最多是折损几个人而已,不会使河
东地方元气大伤。看到那些老弱妇孺,我的心中充满了歉意。”
  王飞虎不作声了,他心中同样的也有歉意,因为他也帮着练兵的,为了充实战力,扩充
兵员,几乎动用了河东的每个壮丁,以致于今天的河东,只剩下有限的几个男丁。
  预让叹了口气:“我知道没人怪我,但是我自己不能原谅自己,若是将我葬在那儿,我
会死不瞑目的。”
  “大哥这么说,小弟自会将大哥的意思转告,叫他们把另一座空穴取消,只是大嫂在泉
下就要寂寞了。”
  预让想了一下道:“她倒不会寂寞,前天死的那个大桃可陪她共葬,那也是非常可敬的
女子,而且她也可以算是为了智伯而死,够资格享受河东的香火。”
  王飞虎倒是不懂了,道:“大哥要把她与大嫂葬在一起?”
  “是的!她从晋城随我来此,就是为了助我刺杀赵侯,为了掩护我的身分。她竟以身
殉,算来是我负欠她太多,我只有将她厚葬了。”
  对大桃以身殉的事,王飞虎倒是很清楚的,他顿了一顿才道:“大哥,大桃是位义烈的
侠女,河东会对她十分礼敬的,但是跟大嫂葬在一起不太适合,尤其是墓碑上要落大哥的姓
氏。”
  预让想了一下才道:“就落我的姓氏了。大桃之所以愿意随我来此,多半是为了我这个
人,在她生前,我不便答应她什么,死后唯有这样报答她一下了。”
  预让既如此交代了,王飞虎也不能违抗,只有恭谨的答应,然后又道:“大哥还有什么
吩咐?”
  预让苦笑道:“只有最后一桩了,就是文姜,本来我还想多陪陪她,哪知上苍竟连这最
后的片刻也不让我多聚,我就提前交给你了。”他把文姜经轻的放在地上。
  王飞虎忙道:“大哥,此地虽毁,但小弟那儿的营房还很清静,大哥可以带了大嫂去静
守一天的。”
  “不必了,还有一天,我要把剑法再温一下,把剑也磨一下,好接受后天的战斗。”
  他向前走了几步,忽而又转身道:“兄弟,对你派去送小桃的两个人,我非常抱歉,希
望他们还活着。若是他们有了什么不幸,对他们的家属,就必有以报。至于小桃,我实在没
法子说什么,她只是个女人。”
  王飞虎忠道:“大哥,你别这么说,兄弟对未能尽到保护之责,已感万分不安,小弟一
定要找到她的。”
  预让叹了一口气道:“你不必派人找了,我会利用这一天时间找找看,找不到,日后总
希望你能看在我的份上,多原谅她一点。唉!可怜的女人。”
  说完他终于走了,王飞虎着实纳闷了一阵,他实在不明白预让的话是什么意思。
  小桃是在自己的保护下被人掳劫去的,应该是自己愧对预让才是,为什么他反过来向自
己道歉?
  这是为了什么呢?
  王飞虎苦苦的敲着脑袋,最后他无可奈何的朝着地上的文姜一拱手道:“大嫂,兄弟实
在太笨,想不出这件事的究竟,你能给我一点指示吗?”
  文姜已经死了,当然不可能给他指示,他只是养成了请示的习惯而已。自然文姜嫁到范
邑,王飞虎是范中行的总管,就一直接受指示,而后文姜改嫁了预让,投向河东,王飞虎跟
过来,关系虽已改变了,但王飞虎仍然是事事请示,因为文姜绝世才慧,每次给他的指示,
都是最正确而简捷的。
  有文姜在,他就不必去伤脑筋。
  这次文姜是无法给他口头上的回答了,但是在冥冥中,那位才女的英魂似乎并没有离
去,一阵轻风拂过,吹起了文姜的衣袖,露出了雪白的手腕。
  手腕压着的地方,有一块黑黑的痕迹,那是血迹,鲜血干后的痕迹。
  这是大桃的血迹,文姜曾经指着这块血迹而指责小桃,斥责她不该为了一己之私,把预
让的秘密泄漏了,引来赵营侍卫以及兵士询问,逼得大桃以身相殉才能掩饰那件事……
  看到了血迹,王飞虎突然想起了文姜的话,心头灵光一闪,莫非这一次小桃被抓,又是
她自己泄的密?否则这是在河东的地面上,他派遣的又是两名河东的勇土,藏身的地方在他
们自己的村庄,消息严加封锁,绝不会有人知道的。
  但小桃如若自己泄密,则又另作别论了。
  小桃是不肯离开的,文姜晓以大义,最后拿出大妇的身分来,命她离去,她才无奈上
道,派两个人保护她,一半也是监视她的意思。
  因此,小桃为了脱身,勾结别人也是很可能的。她若是遇上了姚开山那批人,则更为得
计了。
  因为,她的被掳是假的,根本是她自愿的。那枝金簪很平常,市面上可以买得到,用的
女子也很多,并不足代表什么。只有小桃才会知道它的另一种价值,拔给姚开山作为信物,
证实自己被俘。再者,就是小桃有身孕,在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姚开山也无由得知,除非
小桃自己说出。
  一念通、百念通,预让的话也就容易明白了。
  他要大家原谅她的自私与无知,所以才说她是个可怜女人。
  她不惜一切,一再的破坏预让的计划,只是想保有自己的男人的性命,这也无可厚非,
更不能以大义相责,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个明大义的女子。
  在晋城,她帮助预让行刺自己的国君,只因为她爱预让。后来她在酒店中故意卖弄风
情,引诱赵营的士兵去调戏她,激发预让闹事杀人,也为了她怕失去预让。
  但是她不知道这么做会更失去预让了。尤其是这一次,预让行刺失败,襄子却答应一次
公开的决斗,预让可以从容的携剑赴会,在毫无阻拦下去杀死襄子,没有人能阻拦得了。
  小桃她又要做些什么呢?
  王飞虎实在不明白,他感到很沮丧,凡是跟预让有关的人和事,他都无法明白。
  预让本人不必说了,文姜、大桃、小桃甚至于连赵侯襄子在内,做的事都让人猜不着摸
不透。
  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又令人肃然起敬,连小桃的背叛都不例外。
  因为她至少是勇敢的,为争取自己的幸福,她敢做敢当,不像其他一般的女人那样,既
不会思想又没有勇气,除了倚靠男人外,只有逆来顺受,接受命运的安排。而小桃,她敢反
抗命运,创造命运。
  只不过,她用错了手段,不,她只是爱错了男人,她爱的对象若不是预让,她会很幸福
的。
  王飞虎想到这儿,更钦佩预让起来,预让几乎一开始就知道小桃的劫掳是假的。正如文
姜在冥冥中能给他暗示一样,他们都不是人,他们是神。
  王飞虎虔敬的弯下腰,双手托起了文姜的遗体,他是用小臂架着文姜,双手平伸,低着
头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那是一种很
  费力的姿态,才走出十几步,他的手臂已经疼痛了,但是他咬牙忍着。
  他既不敢把文姜放下来休息一下,也不敢把文姜举得靠自己的身体近一点以减轻重量,
就这么一步步挨着走去。
  预让向前走着,没一定的目的,但又不是毫无目标,因为他走得很认真,很仔细,很谨
慎,似乎在找寻什么。忽然,他有所发现了,蓦然欺身抢近一株大树,腾身上拔,躲入树叶
的深处。
  然后,他从树叶中急穿出来,像一枝箭般的射向了第一株大树背后,剑刃挟逼人的寒
光!
  两声叮当,两声惊呼,预让执剑挺立,他面前的脚下,坐着两个黑衣的汉子,手执半截
长剑,狼狈不堪。
  他们的头上本来有黑布扎住了头发的,可是此刻秃着顶,包头的黑布连同浓密的头发都
被削得飞向一边。
  预让一剑之威煞是惊人,不但削断了他们手中的长剑,也削掉了他们顶上的头发。
  其中一个汉子道:“预大侠,我们是赵侯属下的侍卫。”
  “我知道,要不是我及时认出了你,这一剑就不会削发以代了。你们为什么要鬼鬼祟祟
的在这里?”
  那汉子道:“我们是奉了君侯之命,在此等候大侠,那知差点挨了大侠一剑。”
  “在此地等我?那你们看见了我,为什么要躲?”
  “预大侠,你看出了我们,我们可没有看出是你呀?老远上见黑忽忽的一条人影,我们
不想被别人看见,所以才躲了起来。”
  预让冷笑道:“那你们总该看到我上树了吧?那时你们也该认出是我了,为什么不出声
打招呼,而且还手执兵刃,做出要攻击的样子。”
  “预大侠,我们虽然认出你了,可是你突然窜身上树,我们以为你另有发现,正准备帮
你拦截住对方……”
  预让冷笑道:“我上树就是为了要攻你们。”
  “什么?我们可没有在那棵树上。”
  “不错,但你们见我上了那棵树,心里松懈下去,还以为我没发现你们。而后我突然出
击。”
  两个汉子都不自然的抖了一抖,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是多么的惊险。
  若不是预让及时的认出了他们,这时必已人头落地了,而且他们是在全力戒备的情形下
出手的,却被预让一剑削断了兵刃。
  不但如此,预让剑上的强劲还把他们震得跌坐在地,这证明他们与预让的技艺相差太多
了。原本他们为了自己的同伴们在预让手下受挫,死伤颇众,感到很不服气,更为了赵侯襄
子对预让的礼遇而嫉妒。他们故意藏身树后,是想突出伏击,杀死预让的,此刻只剩了相觑
无语发呆的份了。
  预让早巳明白他们的心意,轻轻一叹道:“二位!预某给你们提出一个保证:我决不会
投到赵侯门下来影响你们的地位,你们也不必视预某为敌人。”
  两人更惭愧了。其中一人道:“预大侠,我们也知道你是一代人杰,不会对这份嗟来之
食有兴趣的。”
  “那倒不然,预某也是智伯的门客,与二位一样。”
  “差太多了。智伯对大侠之恭敬,绝非一般门客的待遇。你就是到了赵侯这儿,也一定
比我们受重视得多。我们先前是有点不服气,可是刚才领教了大侠的剑技之后,才知道大侠
是当得起这份尊敬的。”
  预让只有付之一声苦笑道:“二位在赵侯那儿得意吗?”
  “赵侯对待剑客还算不错。但是他本身的剑技超凡,比我们哪一个都强,根本用不着我
们去保护他,所以也不会太重视我们,只是能够赡养妻子家小温饱而已。”
  预让道:“二位也许不相信,我非常羡慕你们。”
  “什么?你会羡慕我们?”
  “是的,你们可以安安稳稳的生活,妻儿衣食无缺,日子过得虽平凡,很快乐,但是我
呢?我的妻子在今日仰药自尽,刚才差一点连遗体都被人火焚,我享有盛名,却不足以保妻
子,这都是受虚名之累。”
  一人道:“预大侠,你是自己太固执,若是你肯接受君侯的聘请,富贵立至!”
  预让摇摇头道:“不行的,赵侯之所以器重我,正因为我是一名剑士,保有了剑格。如
果我变节又事赵侯,则剑格荡然无存,只是一名刺客杀手而已,他也不会再对我客气了。赵
侯自己技击无敌,他看中我的不是剑技。”
  这两名剑客相顾茫然,莫知所以,他们听不懂预让的话,因为他们并不是以剑格的表现
而受知用。
  预让也懒得再说下去了,改换话题道:“赵侯先前说过要遣几位姚开山的门下前来,二
位想必就是了。”
  二人同时点头,然后一人说道:“是的,我们都跟他学过剑,不能算是他的弟子。这老
儿太势利,我们是用钱向他买技艺的,他授徒以三个月为一季,入门先缴足一季的贽敬,他
才开始教授,以后也是按季计算,哪一季不缴,他就不再教我们了。”
  预让笑道:“他也要养家吃饭过日子的。”
  “可是他太势利了,我们只学了两年,到了第九季上恰好因为蝗灾,田中禾麦欠收,我
们向他恳求,请他暂缓一下,等季末新麦收成了再补交贽敬,他硬是不答应,把我们赶了出
来。他的剑法要分十年才能学得小成,我们只学了两年,仅得一点皮毛而已,所以也不算他
的门下。”
  “刚才他是否已经过去了?”
  “是的,我们已有同伴跟下去了,他带了八九个人,由东方匆匆过去。”
  “那八九个人是否都是二位同门?”
  “不是。我们已经不算是他的门下了。不过那些人我们都不认识,后来几年,他极少在
晋城,所以近年来跟着他的人,都没有赵国的子弟了。”
  “好吧!我想麻烦二位指点一下他的去向。”
  “他是往东边去的,不过我们指点也没有用,他若是在前面一换方向,就找不到了。君
侯命令我们在此等候,带领大侠去追踪的,前程有我们的同伴跟着,但只有我们才能连续询
问。”
  预让淡淡地道:“有劳了。”
  两个人在前引路,他们的长剑已断,只有拿半截剑,一直向前行去。走的是一条小径,
蜿蜒曲折,而且逐渐通向山中。预让心中略动,那批人早已藏身山中,难怪突如其来,事前
毫无迹象了。
  走了一阵后,又到了一处岔路口,那两人仔细地找了一下,才找到留在路旁的记号,折
向西行,如是再三曲折而行,忽而折向大路,然后又拐入小径,可见姚开山这一批人颇有心
计,他们所行的路程迂迥,不易为人跟踪,而襄子派遣出去追踪的人也是高手,居然能一直
追踪到这么远而不被发觉。
  天色渐曙,眼看着远处一片浓林,有三条岔路,记号没有了,地上有几滴鲜血,以及一
片凌乱打斗的痕迹。
  预让略一判断说:“这儿在不久之前,刚经一阵杀伐,八成是跟踪者被人发现而被杀
了。”
  一名剑士道:“不可能呀!那两人的剑技尚佳,行动敏捷,小心谨慎,于理不可能被人
发现。”
  预让微微一笑,折入一边的草丛中,拖出了一具尸体道:“这人是你们的伙伴吗?”
  那人仔细地看了一下:“不是。”
  “哦?不是的?那是他们把对方的人杀死了,假如是如此的话,他们该留下标志才
对。”
  “这倒也是,他们怎么会不留记号呢?”
  预让想了一下道:“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被对方发现掳劫而去,这个则是被他们在打斗
中杀死的人。”
  “一定是这样。不过这样一来,追踪就断了线了。”
  预让又把尸体仔细地看了一下才道:“断不了。据我的想法,对方的巢穴就在附近,多
半是在前面的林子里。”
  那剑手诚恳地道:“预大侠,我们相信你的判断绝不会错,只是请教一下,你所以如此
判断的根据好吗?”
  “姚开山所带的人都穿着黑色劲装,而此人是穿寻常衣着,可知不是由姚开山带着,而
是在此留守的,可知他们的巢穴必在离此不远的地方,所以才有逻守之举。”
  他们对预让的尊敬又增加了一分,并且开始了解到一个成名的剑客,不仅是要剑技高人
一等,还需要其他的条件配合,这都是他们望尘莫及的。
  现在变成预让在前领路了,利用长草掩护,匍匐向前推进。行出约有三十多丈,接近密
林边缘,预让在草丛中居然又找到了一具尸体,也是新死不久,尸体尚未僵硬,喉间的创口
仍在冒着血水。
  那两名剑土看了一下道:“这个也不是我们的同伴。”
  预让道:“我看也不大像。这人也是派在外面守卫的,被人突然杀死,下手的人剑法极
快,一剑穿喉,死者连呼救都没有。”
  “这一定是我们的同伴下的手。”一人兴奋地道。
  但预让摇摇头:“我没见过贵同伴,但可以肯定不是他们。下手的人是个绝顶高手!”
  “我们那两个同伴剑法都很精熟!”
  “相信他们再高也不会比二位高出很多,但是这个下手的人剑技沉稳凝辣,高出二位一
大截。”
  “顶大侠,你怎么知道杀人者武艺的高低呢?”
  “由死者的伤口判断,正面突然发剑,一剑穿喉,而被杀死的也是高手,这必须要绝顶
高手才能做到。”
  那剑手又虚心地讨教:“死者武功深浅又何由得知?”
  “看手掌。他的掌心及指节都有老茧,那是长时间握剑的关系,另外,从他的肌肉、骨
节上也可以了解。那就只能体会,不易言喻了。”
  那剑手已经感到获益匪浅,因此献殷勤地道:“预大侠,我们的同伴的确没有那么大的
本事,但是若被杀,显然是有人下手,莫非是你的朋友?”
  预让落寞地摇摇头:“不可能,我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预大侠,别开玩笑了。你是天下闻名公誉为第一的名剑客,相识满天
下。”
  “相认满天下却未必是朋友,一个剑手只有敌人没有朋友,尤其是不可能有另一剑手朋
友。”
  在剑手的圈子其实是非常寂寞的,两个剑手之间,只有高下之分,而没有感情。他们也
许会互相尊敬,互相推崇,但是不免一战,所以不可能结成朋友。
  三个人都默然了。
  预让沉思了片刻又道:“照此人的造诣看,只有一人有可。”
  “那一个?预大侠,你认为是那一个?”
  “贵上,赵侯襄子。”
  “什么?会是我们的君侯?这不太可能吧?他是一国之君,千金之体,怎么会来冒险
呢?”
  预让叹了口气,他心中已认定是襄子了,但是这两个剑士不会相信的,他们显然地对襄
子不了解。
  襄子虽实为国君,也是一个剑士。一个侠者,天性之中,就禀赋着一种侠客的气质,他
会以千金之体来冒这种危险,追求这种刺激。
  而且,襄子也向他保证过,掳劫小桃为人质绝不是他的手下所为,但姚开山曾是他的老
师,姚开山的行为他难辞其责,何况姚开山又假借襄子的名义,他更应该负责到底,救回人
质。从现在起,就以救人为第一要务,决斗的事,不妨暂缓一下。
  预让则表示,小桃失踪没有什么影响。
  襄子说对他有影响。他若败了倒也罢了,如若得胜,一定会有人以为他是主谋,用这件
事来打击预让的斗志。他对这一项决斗非常重视,不论胜负,都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平的
进行,因此,不能有一点影响双方的原因存在。
  这是一个剑手对剑道的尊敬,要求一次完美无缺的的、公平的比斗,预让是个重剑道尊
严的人,所以他无法拒绝襄子的要求,同时也与襄子约定好,由预让回来放走姚开山,由襄
子派人潜行跟踪,通知预让。
  当时并没有说要襄子参加。在一般人的想法,他是一国之君,也不会参与这种事的。这
应该是他门下侍卫们的事。
  现在看起来,他也偷偷地抢前一步跟到了,而且还是一个人单独前来。
  为了自己的事,襄子竟是如此热心,这使预让很感劫。但也只是感动而已,预让不会改
变自己的心意。
  继续向前潜行过去,进入了密林,有一条羊肠小径,那是樵子们提柴走出来的路,路不
太明显,可见这条路很少有人行走。河东地广人稀,野草芦苇漫野遍地,居民们以此为炊,
已经足敷使用了,很少有人入山樵柴,因此,这一片林木才会如此之密。
  又潜进了里许,终于可以看见有几间木屋,散落在林间,这倒是个极端隐密的地方。
  预让在接近屋子的地方,看到了第三具尸体。这仍然是个穿着寻常衣服的汉子,也是一
剑穿喉,死得很快,只不过这汉子死了没多久,尸体是温的。
  这说明了下手的人刚过去不久,但是预让一声长叹道:“赵侯究竟经验太欠缺,入了对
方的陷阱。”
  “预大侠,你确定是君侯吗?”
  “我现在可以确定了。若是其他江湖上的高手,早就可以看出这是个陷阱,不会深入
了。”
  “这怎么会是个陷阱呢?”
  “姚开山带了大批的人回来,还有几个受伤的,这会儿也是刚回来不久,—定是乱哄哄
的,怎么会如此安静呢?这分明是他们有所待,埋伏在附近了。”
  “那怎么办呢?”一名剑士焦急地问道。
  “没关系,”预让道:“等一下,先瞧瞧好了。屋子里很静,证明侵入者虽已入陷阱,
但是埋伏的人也还没行动。”
  “那我们正好趁机前去支援,万一是君侯……”
  “不能莽撞。赵侯如果只有一人,孤军深入,对方一定不会太重视,会设法加以生擒,
如果我们冲了过去,对方一看事急,不顾一切,就会以伤人为主了。”
  他压住了两名剑手,静静地埋伏在数丈外等待君侯。
  没多久,果然看见一个人执着剑,拉小桃由门里悄悄地出来,不是襄子又是谁来?
  一名剑士兴奋地道:“果然是君侯,他没有中埋伏。”
  预让轻叹:“别急,这就来了。屋子里地方小,人多不见得有用,一剑在手,可御万
敌,他们在等他出来。”。
  果然,襄子拉着小桃才走了五六步,旁边的树上一阵哈哈大笑,姚开山率着十几个黑衣
武士从枝叶间跳了下来,原来他们是隐身到树上去了。
  襄子倒是很镇定,长剑横胸,保护着自己与身后的小桃,沉着地道:“姚先生,寡人对
你一向很尊敬,想不到你对寡人如此。”
  姚开山笑道:“你对老夫只是客气,却不够优遇,老夫要的不是恭敬,而是实权。”
  襄子叹道:“姚先生,你是替韩侯效力的吧?”
  “韩侯是个没用的活宝,大权俱操以五叔韩傀之手,老夫现为韩相门客。”
  襄子道:“也不过仅是客卿而已。”
  “客卿也分很多等级,老夫这个客卿以权限而言,比公卿还要大呢。率领卿甲武士,掌
全国生杀之权。”
  “韩相傀太跋扈了,迟早必将罹祸,这且不去说了,先生在那儿的工作虽然有权,只是
一时而已。韩傀什么时候解除先生的职务,先生还不两手空空?”
  “老夫又岂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这些金甲武士俱是老夫弟子亲信,与老夫同进
退!”
  襄子叹了口气道:“姚先生,你的剑技虽尚有可观,但是其他方面的才具却实在不足以
借重,否则孤家早就前来敦请出山,何致于要为韩相所用?”
  “住口!君侯,你不重视老夫,韩相却能见信,今天老夫就叫你见识一下老夫的手
段!”
  赵襄子表现出了王者的尊严,虽是身入重围,面对顽敌,但依旧十分从容地道:“姚先
生,你已经抓去了我的两名部属,他们一路上都留下了记号,我派人去通知预让,等他来
到,你就很不妙了。因此,我劝你在没铸成大错之前快些住手,我相信可以劝说他不追究你
的行为。”
  姚开山哈哈大笑道:“君侯,你知道老夫这次率众前来的目的是什么?”
  赵襄子道:“韩傀奸诈贪鄙,不讲信义,他派遣你们前来,绝不会有什么好事,一定是
在打河东的主意。”
  姚开山道:“这次君侯可猜错了。老夫此次来的目的,不在河东,而在君侯。”
  “哦?在我的身上?”
  “是的,相爷的指示是生擒最好,死者亦佳,而在河东行事,较为方便。河东百姓对君
侯心中仍存恨意,一定会乐意见到我们成事的。”
  赵襄子道:“这次我只带了一千人马前来,即便我死了,赵国也根本不受影响。”
  “这个韩相知道,但他认为赵国没有了君侯,就不会有多大的作为了,慢慢蚕食鲸吞,
迟早必在掌握之中。”
  襄子微笑道:“他的算盘打得太如意了。我虽死了,武有悍将,文有谋臣,世子虽然年
幼,但有良甫为佐,他们会继续把赵国治理得很好,我在出来之前,即已考虑到此行可能会
有危险,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姚开山笑道:“那些事与老夫无关,老夫的任务只是把你不论死活,带到韩国去。”
  “那你为什么不见行动,反而找上了预让呢?”
  姚开山笑道:“老夫来到之后,知道预让也要对你下手,乐得由他来替老夫出力了。”
  “既是如此,你更该悄悄地在一边等着,看我们决斗,干嘛要插上一手呢?”
  姚开山道:“老夫看得很明白。预让虽有行刺之心,却不够坚决。可能是你放过他一
次,他在下手时,心中总是有点犹豫,往往会放过最好的时机。”
  襄子点头道:“你看得倒很仔细,预让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他即使要杀死我,也必定
会在光天化日下进行,不会使弄阴谋鬼计的。”
  姚开山忍不住道:“这家伙太固执,他的剑术虽佳,但是毕竟只得一个人,以一人一剑
之力,杀死你已是不易,更何况他的杀机不浓,决心不定,成功机会更少,老夫只好在一旁
为他加把力,他只要能坚决意志,待机一击,必有得手之望。”
  襄子道:“是的,预让在胸中充满杀机时,天下无人能阻挡他,昨天我手下十几个侍
卫,都在他神剑一发之下,或死或伤,当者立踣。”
  姚开山道:“可是他在面对君侯时完全施展不出那股凌厉的气势。这倒不是他不尽心,
而是他胸中杀机不盛,此人为剑中之天才,他的成就也是得之天赋,所以老夫只要激起他胸
中的杀机……”
  赵襄子一叹道:“姚先生,你既然对预让的观察加此透澈,怎么会做这种傻事?你把预
让的妻子掳来就能使他俯首听命吗?”
  姚开山道:“这一点老夫自承察事未明,不过现在倒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君侯居然
会孤身深入,实在是老夫的运气太好了。”
  赵襄子道:“姚先生,我向你学剑是早些年的事,这几年来,我在剑术上又加以钻研,
已非前时可语!”
  姚开山高兴地笑道:“老夫很清楚,老夫从韩相府中率来一批战士,原也是准备冲入大
营狙杀君侯的,他们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现在君侯孤身入围,还能走得了吗?君侯也不
想,老夫若非要引你入陷阱,又岂会那么容易让你摸了进来?”
  “你并没有放我进来,我杀了两名逻者才得潜入!”
  “君侯,要是预让潜进来还差不多,你根本就没一点江湖经验,怎么能瞒得过我们呢?
那两个人是故意让你杀死的。”
  “胡说!他们都是很有根底的武士,而且人没有心甘情愿被杀的。”
  “君侯,你是摸到附近才暴起出剑的,他们也都是站着不动受剑的,你的剑术再高,也
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杀死两名高手吧!老夫早已制住了他们的穴道……”
  “没有的事,他们都还能行动。”
  “当然要能行动,否则就不像了,老夫只是制住了他们大肩的经脉,使他们在拔剑时略
一迟顿而已。老夫对君侯的技艺颇为清楚,只要有此一顿,君侯已可杀死他们而有余了,这
样才能造成君侯长驱直入……”
  赵襄子叹道:“姚先生,你的心计不能谓之不工,设想也不为不周,孤家十分佩服。”
  “现在佩服已经迟了。最令老夫不服气的,就是你对预让的礼遇,听说你曾答应他,只
要他肯归顺,任何条件都在所不惜。”
  “不错,预让不愧为国士,剑技、义烈、豪情侠气,天下无人能及,只可惜的是国士无
双,孤家虽许以如此优遇的条件,还是不能打动他。”
  姚开山道:“他只是一名杀手而已,老夫这样的人才,君侯居然坐视埋没,所以老夫要
君侯后悔一下。”
  襄子叹息道:“姚先生,孤家门下像你这样的人才太多了,随便都能抓出一大把来,所
缺者唯预让那样的国士。唉!国士无双,无双国士。”
  他连连地叹息,使得姚开山怒不可抑,厉声道:“围上去,擒下这匹夫!”
  两名黑衣武士挺剑向前。
  襄子挥剑迎敌,五六个照面后,已经刺倒一人,击退一人,不由得笑道:“姚先生,你
率来的这些死士也不过如此。”
  姚开山冷笑道:“你才碰上两个最差劲的,厉害的在后面呢,再上去两个!”
  这两名剑手高得多了,襄子全力迎战,五十多回合后,才勉强伤得一人,立刻又补上了
一个。
  姚开山得意地大笑道:“君侯,你认命吧!老夫一共带了八名死士,那是专为对付你
的,现在只用了一半,还有一半在等着你呢,您还是束手就擒吧!”
  赵襄子朗声道:“笑话,孤家宁死也不会成为俘虏。”
  他的怒气一发,剑技也凌厉起来,刷刷声中,居然将两名死士都腰斩断首。
  姚开山道:“一起上,别再顾虑生擒了,死的也行,今天不能放过他!”
  三名没动手的剑士都拔剑上前搏战。他们似乎比先前几个都高,而且因为不必生擒,手
下可以不留分寸,出手也凌厉多了。
  襄子顿时陷入了危境。
  他只能专心地求自保,再也无力展开反击了,他急急地回头向小桃道:“预娘子,我挡
住他们,你正好趁这个机会离去,通知我的部属来帮助我。”
  小桃道:“这儿离大营还很远,怕来不及。”
  “他们已经出来了,正循着记号追踪下来,预先生恐怕也快找来了,你若是见到他,也
请他速来援手。”
  小桃果然答应着向前奔去,姚开山忽现身前拦住道:“老夫眼看着即将得手,可不能功
败垂成。小娘子,你别跑,乖乖的给我留下,老夫不会伤害你,等老夫杀了赵侯之后,一定
放你安然离去。”
  小桃拾起一支剑朝前刺去。
  姚开山挥剑格开,而且还把她震倒在地,怒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夫说好的,你
不理,可怪不得老夫了。”
  举剑朝她的心口刺下。
  襄子见状大惊,忙格开了三名剑士,赶上一剑格开叫道:“姚开山,你怎么对女子下
手?”
  姚开山冷笑道:“只要对老夫有利,老夫对任何人都能下手。快点,别等到预让真的来
了。”
  后面那句话是对那三名剑手说的,他们又一哄而上,拉开方位,再度展开攻击,而姚开
山的剑则专攻坐在地上的小桃,小桃只有就地滚开。
  襄子很苦,他面对三名高手已经十分吃力,可是他还要不时分心去为小桃解围,他身上
已受了几剑,尚幸身披软甲,没有受伤,可是局势已经很危险了。
  小桃一路滚过来,忽然伸手抱住了襄子的一条腿,使他无法行动,三名剑士以及姚开山
的一支剑都刺向了他的咽喉。
  襄子自分必死,闭目受剑,忽而斜空中一道寒光掠到,叮当数声,首先将四支剑弹开,
跟着一剑下劈,小桃痛叫一声,一手齐腕而断。
  来人是预让。他仗剑鼓目怒立,有如天神。
  姚开山等人骇然退后两步。襄子还不知道预让斩断了小桃的手,欣然地道:“预先生,
幸好你及时来到,我幸不辱命,将尊眷抢救了出来。”
  预让脸无表情地道:“多谢君侯,不过太不值得了。”
  “哪里!哪里!应该的。啊!预娘子,你怎么了,姚开山,你简直该死,怎么能伤了预
娘子?”
  “这可是预大侠自己下的手,与老夫无关。”
  听说是预让自己下的手,赵襄子倒是怔住了,他只知道自己在危急中为预让所救,而后
又看见了小桃断手,总以为是姚开山或是他手下所为,是以才说了那句话,否则他就不开口
了。
  匆促中他记得小桃抱住了他的腿,使他的行动艰难,那不足为奇,一个女人在危急时,
这是必然的反应,但没有想到预让竟因此砍她的手了。
  襄子感到很困惑,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倒是预让自己冷漠地道:“人已找到了,有劳君侯亲出救护,预让至感不安,尊从已来
迎驾,请君侯快点回去吧,免得大营中的人又不放心。”
  “没关系,我出来的时候,营中并不知道,他们都以为我还在休息,不敢来打扰我
的。”
  “君侯也应该早点回驾,此地穷山僻野,不可久留!”
  襄子傲然道:“我不怕,手中有剑,我什么也不怕,再说我还有两名属下被困他们手
中,我要救回来。”
  预让道:“只要他们还活着,预某负责救出他们。”
  襄子道:“不必!我自己在此,自然由我来救。姚开山,那两个人呢?”
  姚开山道:“在后面绑着。”
  预让道:“去把人放了,然后带着手下的这批人滚,即刻离开河东!”
  姚开山颇出意外地:“大侠肯放我们离开?”
  预让淡淡地道:“是的。我想你已受了教训,我不需要再对你施什么惩罚了。”
  姚开山看看周围,这时襄子的两名侍卫也仗剑赶到,保护在襄子左右。
  襄子道:“不必管我,去到后面找人去,我们有两个人在那儿。”
  两名侍卫应着往后行去,姚开山叹了一声道:“我叫他们送出来吧,你们自己去未必救
得了。”高声向后招呼道:“把人质押出来!”
  有两名汉子推着两个剑士在树中走出来,都是双臂反缚,汉子手中执着短刃,想是看守
人质的。
  姚开山道:“解开束缚,放他们离开。”
  两名汉子用短刀割断了皮索,松开了俘虏。两名剑士愕然地走过来,见了襄子,既感动
又惭愧,双双过来见礼。一人说道:“君侯,小人等太惭愧了,无能被掳,反而要君侯前来
营救。”
  襄子笑笑道:“别太自责了,你们能一路留下记号,跟到地头才被发现,已经很不错
了,对方人数比你们多出几倍,打不过自然不能怪你们。”
  剑士再度行礼:“多谢君侯不罪,更多谢君侯搭救。”
  襄子道:“你们已经尽了力,何罪之有?至于营救你们,则要谢谢预先生,若非他及时
施援,连我也没命了,姚开山带来的这批人还真不错。”
  二人立刻向预让叩谢。
  预让倒是很不好意思,连忙道:“不敢当,该是预某向各位道谢才对,因为各位是为了
预某的事才涉险的。”
  襄子忙道:“预先生,这不是你的事,姚开山诡称是我的僚属前来冒犯……”
  预让道:“我并没有相信。”
  “先生纵然不相信,也未能完全无疑,因为姚开山是晋城人士,而且教过我的剑术,我
为求清白,也应该向先生作个交代的,尤其是他们掳劫了尊夫人……”
  预让轻叹道:“君侯,预让郑重声明一声:小桃不是预让的妻子,预让的妻子就是服毒
而死的文姜……”
  小桃断腕之后,一直呆坐在地上,这时跳了起来道:“预让你怎么可以不认我?”
  预让淡淡地道:“我没有不认你,却无法认你是我的妻子,你在跟我的时候,已经知道
我有一位名正言顺的妻子了,我对你说得明明自白,从没有骗过你,是你自己愿意跟着我
的。”
  小桃咬着牙道:“那我算是什么呢?”
  “我的女人,我的家眷,怎么说都可以。”
  “哼!既然你承认我是你的家眷,那就好说了。我问你,姚开山来通知你,说我已落入
他们的手中,你居然表现得毫不在乎,有没有这回事?”
  “有的。我的确说过,我不会答应他的任何威胁做任何的事。”
  “你也不承认我是你的妻子?”
  “是的!刚才我当着你的面也公开地声明了。你只是我的女人,不是我的妻子。”
  “你对我的被俘毫不关心。”
  “我当然关心的。假如你是真的被俘了,我自然不计一切的来救你。”
  小桃脸色一变道:“什么?我难道不是真被俘了?”
  预让叹道:“小桃。别狡辩了,你已明白,就像刚才,你拖了君侯的脚,使他不能行动
以便让别人杀死他,你这样做惭不惭愧?你知道他以千金之体,甘冒危险,是来救你的,而
你居然恩将仇报!”
  小桃的脸色一阵激变道:“所以你才要砍我的手?”
  预让道:“我砍你的手不是为了惩戒你,而是为了使君侯脱开束缚,便于行动,当然也
是为防止你乘机行刺,你在袖中藏刃的把戏我很清楚。”
  襄子也呆住了,他没想到小桃居然也会行刺他。小桃凄苦地道:“预让,我这是在帮助
你,你自己不是也
  要刺杀赵侯的吗?”
  “不错,那是我对智伯的承诺,所以我一定要贯澈,但你却没有这个必要。”
  “怎么没有?你是我的丈夫,一个女人为了保全他的丈夫而努力,难道不应该吗?”
  预让叹了口气:“小桃!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使你明白。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怎么
会变蠢了呢?”
  “我一点都不蠢。我知道,若是让你跟赵侯决斗,无论胜负,你都不会再活下去了。你
成功了是死,失败了也是死,只有让赵侯死在别人手中,你才能活下去。”
  襄子愕然道:“预先生,若是我在决斗时死于你的手中,你怎么也要死呢?”
  预让没有回答。还是小桃代他答道:“他欠你的情无以为报,只有一死以谢。”
  襄子摇摇头,无话可说。
  预让也叹了口气,转脸朝姚开山道:“你可以走了。”
  姚开山仍在迟疑。
  预让道:“难道你还不死心?你该明白,此刻你已全无机会了。”
  姚开山叹道:“老朽知道,可是老朽从韩相府中带了那么多的人出来,只剩下这几个
人,一事无成回去,如何能向韩相交代呢?”
  预让笑道:“这是阁下自己的事情了。若是你不死心,尽可再作尝试。但你若要刺杀赵
侯,最好是换个地方,换个时间。”
  姚开山问道:“为什么?”
  “因为赵侯明日与我有约。”
  “你约你的,与老夫何干?”
  “本来是不相干的,但是你侵入了我的地方,放火烧去了我的草堂,而且又冒犯了我,
所以我就要管了。”
  姚开山道:“预让,你究竟算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若你想到赵国去谋求富贵,你这样巴
结赵侯还有话说,但你却只要杀死赵侯,为何不让我们也插一手呢?”
  预让道:“姚开山,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但是我知道我自己做的一切
都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这能使你明白了吗?”
  姚开山道:“老夫仍然不明白。”
  襄子道:“姚先生,你永远不会明白的,因为你只懂得剑,却不是一名剑士,你没有剑
士那种淡泊的操守,磊落的胸怀,以及守义不阿的精神。我可以大略的告诉你,预先生的所
行所为,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姚开山道:“什么叫真正的男子汉呢?”
  襄子了一下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艰危不能易,贫贱不能移,差不多就是这
个样子了。”
  姚开山显然还不明白,但是他也不想多问,而且看看预让坚决的态度,似乎没有回头的
可能。今天要想刺杀襄子是没有机会了,因此他招来了几个下属道:“我们走吧!”
  预让道:“姚开山,你给我听好,自即刻起,你赶快走,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河东,否则
你会后悔的。”
  姚开山站住了脚,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想想后又启步而行。
  预让道:“别不相信,回头我通知王飞虎,特别注意你的行踪,你如敢再留在河东,势
必将寸步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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