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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湘月》


第十一章 (1)



  大家说说笑笑,将方才打打杀杀的紧张气氛冲淡了。最后伊戈道:“好了!我们该撤
了,我已经跟那位李大叔说好了。请他来善后的。大家碰见了总不太好。”
  周大婶忙问道:“李大叔又是谁?”
  周三道:“叫李大成。是长沙城新补的副班头,我已跟他碰过头了,这个人还不错。”
  周大婶道:“怎么又弄个官中的人介入了?”
  伊戈道:“大婶!这是我接头的,不过您放心,他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因为他对你们十
分景仰,这儿的事,一定要惊动官府的,由官府来接手较为妥善。”
  周三笑道:“这个李大成的副班头是意哥推荐的,人很精明靠得住。”
  周大婶道:“我是怕给意哥添麻烦,既是她自己推荐的,那还有什么话说呢?”
  大家都悄悄地走了,还是一脚回到了可人小筑,丁婉卿彻夜未眠地在巴巴地等着。而且
也备下了酒菜。
  看见他们每个人都安然回来,才算放了心,一面招呼大家坐下,一面又招呼了伊戈进去
换衣裳。
  谭意哥着固女装,也恢复了她的身份,兴奋地回到席上,周大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笑
道:“宝宝,你总算也经历过一次行侠仗义的事迹了,滋味如何?”
  谭意哥笑道:“没什么,我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大婶道:“我可紧张死了,尤其是你被妙真那妖女挟住的时候,真把我给急死了。”
  谭意哥道:“没什么好急的,我是故意让她抓住的,否则她赤手空拳,那里抓得住我。
“
  周大婶道:“你别看她赤手空拳,她的双手比在你的脖子上,手上的指甲又长又尖,要
是把她逼得拼命,用劲抓下来,你那还有命。”
  谭意哥笑道:“那有这么容易!”
  周大婶一叹道:“你是自己看不见,不知道厉害。”
  谭意哥道:“我虽然没想到她的指甲会伤人,但是我却有了防备,在我的袖子里,有一
枝匕首,只要她稍有伤害我的意图,我就能扎她一刀。”
  她取出七首,拿给大家看,却是一枝精光四闪的刀,穷九先生接过来一试锋锐道:“好
刀,这是一柄吹毛可断的宝刀,你是从那儿来的?”
  “是玉朗送给我防身的。”
  穷九先生笑道:“有此一刀在手,倒是不怕人威胁了,大嫂,你是白担心了。”
  周大婶道:“我怎么知道呢?意哥,你也是的,身边带着防身利器,干吗不如使用,要
受人威胁挟持呢?”
  谭意哥道:“说良心话,我到后来,心中颇为不忍,倒是希望妙真能够脱身而去,像那
样一个多才多艺而又美丽的女人,死了实在太可惜。”
  周大婶叹了口气,道:“意哥,你知道她的心多狠,害了多少人,那个雷大鹏也是死在
她手上的。”
  谭意哥也叹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到最后她也没能逃出一命,我们也别去谈她了。”
  谈到妙真,谭意哥显得很惘怅,对妙真的横死,她仍然感到很惋惜,周大婶摇头叹道:
“你还为她惋惜,真是有点是非不分,要知道她如果脱身了,将会留下多少后患,给大家添
多少麻烦。”
  穷九先生道:“也没什么麻烦的,难道你还敢来找我们报复不成?”
  周大婶道:“我是不在乎的,可是你跟丁大妹子成亲后,要回到家乡去了,意哥将来跟
玉朗也不会再闯江湖了,给下这个仇家岂不是祸患。”
  穷九先生道:“她是自己刺了雷大鹏的,真要脱身了的话,就把这件事给宣扬出去,太
平道的人就放不过她,她只有躲起来,隐藏自己的身份,永远不被人找到,那里还敢纠众来
报复。”
  周大婶道:“就算她不去找人来报复,可是她掌握了多少人的秘密,以这些秘密,要胁
人侧面展开对我们的报复,那才厉害呢。”
  穷九先生这才没话说了,丁婉卿笑道:“好了,反正她已经死了,那些秘密也随之永沉
水中,再也威胁不到人了,我们还是喝酒吧。”
  穷九先生道:“糟了!我们虽然毁了妙贞观,为人除了害,但是我们答应杨大年,替他
解除家里问题的事,却没法子办了,他那个老婆很精明厉害,要是没有证据,仍是压不住
她,无法使她屈服的。”
  谭意哥笑道:“这个您放心吧,我已经有了安排。”
  穷九先生道:“你是怎么安排的,大年向我说过他曾经说过他老婆,叫她少上那座妙贞
观,结果反而挨了一顿排喧,说观里都是女人,她又不偷人养汉,为什么不能去,她的娘家
不但有财,还有势力……”
  谭意哥道:“这安排绝对万无一失,管保叫她口服心服,乖乖地就范,再也凶不起来,
等李大成来的时候,就可以知道端倪了。”
  李大成是在天亮了很久后才来的,他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喝完了酒,闲坐着品茗聊天。
  李大成是带着易回本名秋苹的水月与杨大年一起来的,进门时还是悄悄的,上了楼掩上
了门。才向大家见礼道:“李某敬代本官,谢谢各位侠士为地方弭祸除害,因为事情牵连太
大,上宪不便公开来办,只好叫李某向各位致意。”
  谭意哥道:“怎么,大叔你把一切都禀明太守了。”
  李大成道:“十九条人命,兹事体大,我不得不作个详禀,不过我是袖了证据,私下进
谒太守,半夜里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再告诉他的。”
  穷九先生道:“他怎么个表示。”
  李大成一笑道:“他简直吓坏了,半点主意都没有,地方上有黄巾匪徒聚集,而且还犯
案累累,把许多豪门大家都拖了进去,真要公开了,他不仅是失察丢官,赔上脑袋也不够,
所以一切听我的,作成盗贼夜闯观里,杀死女冠,然后被本郡公役,围杀盗贼来结案,好在
那个雷大鹏本来就是个通缉有案的盗匪,这件事在表面上也还说得过丢。”
  谭意哥笑道:“这一来,你大叔的功劳可不小。”
  李大成拱拱手道:“这多亏姑娘的促成,太守赏了大家五百两银子,另外还私下给了我
一千两银子,叫我带来,奉上各位侠士……”
  穷九先生笑道:“这是干什么,是叫我们别开口?”
  李大成道:“他倒不是这个意思,因为他明白,各位豪杰都是天子不能臣,富贵不能淫
的侠士,这种是一番敬意而已,万两黄金,都不在各位眼中,这区区千两白银,又怎能封住
各位的口呢?”
  他倒是很会说话,至少使得大家都很满意,周三笑道:“郡官拿出钱来赏盗贼,这倒真
是新鲜的事。”
  李大成忙道:“周大侠,敝上尊各位为义侠,与一般盗贼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我们一样地犯案,给他添麻烦。”
  李大成笑道:“这个郡守倒不像一般做官的,对江湖上的情形尚有点认识,他知道各位
的侠名,更知道各位劫富济贫的侠行,凡是各位下手的对象,所得必为不义之财,所以对各
位的案子,从没有认真过。”
  周大婶笑道:“他要认真又如何,在他之前的几任官儿都试过,派出了成队的官兵,也
没捉住我们过。”
  李大成道:“柳女侠的话固然不错,但是捉不到各位与心敬各位究竟不同。”
  这一话倒使周大婶也不好意思了,笑笑道:“这么说起来,这个太守还不错,我们也不
好意思要他的银子了,退回去给他吧。”
  李大成道:“钱不是出于他的私囊,他已具文上司,说是捕盗时,有江湖义士多人为
助,拨金为酬,而且赏给衙中弟兄们的份子,也要开在各位的帐上的……”
  “这是怎么说,难道你们不能得奖赏的?”
  李大成道:“捕快公人领了公俸,捕盗为职守,小作奖励固无不可,赏多了就不好报销
了。”
  周三道:“五百银子就算多了?”
  李大成一笑道:“这件事李某不敢让太多人知道,只带了手下五个谈得来的弟兄去办
的,每人一百两,几乎是一年的口粮,说起来实在太多了一点。”
  周三道:“原来你们做公的人,一年的食俸才就这么一点,算起来每个月十两银子都不
到,却整天辛苦得如同牛马,有时要拼命,遇有重大的案子不破,过了期限要挨板子,这种
差事怎么会有人肯干的。”
  李大成知道周三是在存心取笑,但由于说的是事实,只有苦笑一声道:“周大侠这话问
得好,可是官家明定的俸给只有这么多,连养家活口都不够,所以只有在旁途上捞点油水,
打官司过堂收受关节是一项主要收入,却引来外人多方责难。李某以前对这一点也是十分地
痛恨,认为他们丧尽天良,趁火打劫,在落难人身上剥削,等到自己进了这个圈子,才知道
别有苦衷。”
  听他这么一解释,周三的刻薄话倒是不好意思再出口了,丁婉卿笑笑道:“只要不黑
心,就算收点好处也是应该的。”
  李大成一笑道:“其实所谓人情关节,不过是给在押的人犯一点方便,使他们舒服一
点。再者就是指点一条明路,把罪刑判得轻一点,要说能改变事实,把有罪的人变成没罪,
则我们没这么大的权力。审案判罪,那是上宪的事,到底要在堂上有目共睹,谁也不敢太过
于枉法御私的。”
  穷九先生道:“可是也有人因牵进了官司而倾家荡产,那又怎么说呢?”
  李大成想了一下道:“杨大先生说的情形不是没有,不过究竟不多。再者事主如果是罪
有应得,因情虚而想脱罪,就是败光了家财,也不算过份。李某不敢说一清似水,但是还能
分个是非黑白,如果有人受了冤枉,李某不但不要他分文,而且也会尽一切的努力,为他平
反冤屈,如果是作奸犯科之徒,落在李某手中,李某也会变个方法,敲出他几文不义之财。
“
  他说得很坦白,周三对了胃口,哈哈大笑道:“好!李兄弟,在谭姑娘口中,咱家就听
说你这个人不错,交谈之下,发现你的确可交,这个朋友咱们交定了。”
  李大成拱拱手道:“多谢周大侠,李某高攀了。”
  周三笑道:“高攀的是我们,交上我们这种朋友,你没一点好处,只有给你添麻烦。”
  李大成笑道:“周大侠言重了,李其对各位的高风义行是万分敬佩的。因此各位如果真
给李某添了麻烦,那一定是绝对正当的理由,李某就因此挨几板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周三笑道:“李老兄,你真会说话,这一来,我们以后要在长沙境内做案子,第一就得
先考虑到你。”
  李大成道:“那倒不必,该当如何,各位还是放手去做,只是请前辈斟酌一下,如果对
象并不太麻烦,可以交给再晚去办的,就请知会再晚一声,让给再晚效劳。”
  周大婶笑道:“李兄你是个很明事理的人。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现在倒是要听听你
们的经过了。”
  她的眼睛转向秋苹身上道:“妙贞观的案子怎么结?官方对秋姑娘如何发落?”
  李大成道:“秋姑娘在太守那儿经过秘密讯问后,提供了种种不法情事,把太守的脸都
吓白了,由于牵连太大,不能公开来办,太守大人只有叫我派人送她回家,什么也不追究
了。”
  秋苹跪下来道:“小女子举目无亲,无处可投奔,还请各位收留。”
  谭意哥笑道:“秋姑娘,别客气,张公子临行时交代过要照顾你的,你跟着我好了,我
有什么,绝对少不了你一份。”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承诺,秋苹大喜过望,再三道谢,她的心算是定了下来了。
  丁婉卿道:“还有,杨大官人的家里呢?”
  杨大年忙道:“多承这位李头儿帮忙,袖带了一些证据,到我家里把那些证据摊在那几
个泼妇面前,让她们知道以前是受了妙真多大的害。”
  丁婉卿道:“别人倒还好,主要是杨大娘子。”
  杨大年笑道:“就是对付她,以前她仗着娘家的财势,不把我放在眼里,这次我可整住
她了,我把大舅子也找了来,告诉他们,如果敞开来办,足可把她娘家毁掉,由李头儿卖个
人情,把事情安了下来,我那大舅老爷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当场就把他妹子狠揍了几拳,
要她以后老老实实,安份守己……”
  丁婉卿笑道:“那真是要恭喜大官人了。”
  杨大年道:“那里!那里,这一来是多谢各位帮忙除害,二则是多谢李头儿成全,最要
感谢的意哥的策划与安排,使我脱出了侄梏,说老实话,事情真要揭开了,她娘家固然是要
受牵连,我又何尝能脱身事外?”
  周三道:“意哥作了些什么安排?”
  李大成笑道:“我到杨大掌柜家中去的说词以及如何弥缝,都是谭姑娘构想,否则我也
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府衙里许多事情的处理,也是谭姑娘设想好了,叫我转禀太守的,他听
了没口的称赞,完全同意照办了。”
  谭意哥忙道:“李大叔,你没说出我吧!”
  李大成笑道:“那怎么能不说呢,不过你放心,我很有分寸,只说这些风尘奇人是因为
慕你的才名而跟你结成的忘年之交,没提张公子一个字。”
  谭意哥道:“这一来我又惨了,以后他找到我……”
  李大成道:“没有以后了,我就便替你把脱籍的手续办了,勾销了你的乐籍。”
  谭意哥惊喜道:“真的?”
  李大成笑道:“那还假得了。连批准的公文我都带来了,我说你为避免麻烦,必须要闭
门杜客,深居简出。如果不脱籍,就无法禁止客人上门,府大人还敢不批准?”
  他把脱籍的文书取出来,交给了谭意哥,她接在手中,倒是难禁一阵惆怅。
  因为从今而后,她就要开始另一种生活了,虽然她并不留恋目前的生活,但是对于未来
的生活,她毫无一点准备。
  所谓准备,倒不是金钱上的,这两年来,她已经贮积下生活所需,而且丁婉卿也有了一
笔可观的钱,衣食可以无虞的。
  那是一种心理上的空虚与惆怅,整日无所事事,那份闲愁又将如何打发呢?
  李大成没耽多久,报告完了重要事项,又匆匆地走了,偌大的一所妙贞观,在突然间被
瓦解了,毕竟是一件难以瞒人的事,既不能敞开来办,那弥缝的工作的确是煞费苦心。
  官府方面把消息封锁得很紧,调动了兵马守住了残垣,不准人进去,尸体也草草地掩埋
了,困难的是具文上宪,禀明案子的经过。这可把那位赵太守急苦了,刚上任没多久,地方
上就出了这种大案子,要是掀开来说此地是黄巾馀孽的巢穴,牵连就大了。
  好在谭意哥已经想好了说词,作成匪徒夜劫寺观。为官人多请地方上义士驰援,搏杀了
匪徒,而匪人们负隅反抗,一怒之下,将观中的女道士们杀死了泄愤。
  这虽是十几条命案,不过由于匪徒全部伏法,太守在责任上总算好交代了。
  不过妙贞观在以前所交通的权贵不少,有些人是不在乎一个小小的太守的,听说妙贞观
出了事,那些人心里一半有数,一半不自在,忍不住要来打听消息。
  赵太守幸而早有准备了,把李大成调在班房中日夜等候着,遇见有难以打发的恶客登
门,就把人请到小房中去,由李大成提示证据,加以解释。
  那些人进门时是盛气凌人的样子,出门时却垂头丧气,而且对赵太守连声道谢,别人问
到他们,对进入衙门的情形绝口不谈,只说一切都如官府发布的情况。而且把赵太守防范得
宜,及时歼灭匪从之举,大大地称赞了一番,甚至还动用到自己的关系影响力,写信到抚台
处,力保长沙府的能干,禀呈的公文上所说的种种,绝对正确。
  巡抚掌理着三湘九府的民牧,自然也不是简单的人物,接到长沙府的来文,一看就知道
事情不会如所说的那么简单,而且对妙贞观内的风月勾当,多少也有点耳闻,观中十几名女
冠,居然在一夜之间,被盗贼杀光,连一个活口都没留,而来犯的盗贼也全部伏法,没有一
句口供,只凭公人的一面之词定案不无草草之处。
  本来还想好好地查究一下的,可是接到地方上有力人士一再的关说,甚至自己这边的拜
本尚未进京,京中的吏部已有公文来到,奖励长沙府守赵员治土有方,消灭盗匪,为民除
害。
  这一来巡抚大人也知道案子牵连虽大,其中必有不可公开的曲折,好在被杀死的盗首雷
大鹏的确是个恶名昭彰的江洋巨盗,他被歼的手下中,大部份都是有积案的凶恶之徒,而妙
贞观中被杀的女冠又都没有苦主,事情乐得轻松,遂也以一纸公文,奖励了一番结案。
  赵太守虽说把公文呈了出去,心中始终捏着一把汗,直到抚台嘉奖的回文下来,才算放
下了心中的石头。
  照说这种大的案子,如果真要对司官有所嘉奖,该由朝廷颁旨,极为隆重才是。
  但只有抚台大人轻描淡写,说了两句好话,就算了事,而且还指示将妙贞观入官,不得
再遣僧道入居,也是颇堪玩味的事。
  可是府守大人已经是心满意足了,想到这一场滔天大祸,全靠谭意哥的力量弭平下来
的,心中着实感激,很想去谢谢她。
  可是以府守之尊,总不能跑到可人小离去看她,而谭意哥已经脱了籍,也不能再下条子
将她召了来。
  于是只有把李大成找到后堂来道:“大成!抚台处回文已到,事总算告一段落,所支的
款项,也准于官项中报销了。”
  李大成屈膝道:“这是大人的洪福。”
  他压低声音道:“其实所支的银两,抚台处不准也没关系,妙贞观中所剩馀未毁的细软
物件,也值上个三四千两银子,卑职已命下属困封好在库中。”
  赵太守道:“你以前怎么没报上来呢?”
  李大成道:“这一批东西是卑职先带人前去,以证物的名义入库的,详细内容,卑职不
敢明告,因为一直没机会,卑职是怕那一笔银子万一报不准,不能害大人私下赔出去。”
  赵太守叹了口气道:“只要能够把事情摆平,我就是赔上点银子也是心甘心愿的,这次
的事情太大了,弄不好我连脑袋都要赔进去,地方上居然有黄巾馀孽盘踞,而且公然蛊惑官
眷与大家子弟,这个失察之罪,本官实在担待不起。”
  李大成道:“妙贞观中的不法情事已蕴酿有年,大人接任只不过几个月,疏忽失察可与
大人无关。”
  赵太守叹道:“大成,你不懂的,他们运气好,不在任上了,案子在我手中翻的,责任
也全是我的了,这次全亏得你,我会记得你的,照理说,你出了这么大的力,我应该提升你
的,可是本府总班头余飞年岁已高,明年就满六十岁,可以退休了,我也不忍心换他,你就
委屈半年吧。”
  李大成忙道:“卑职倒不急着升职,余总班头经验老成,卑职要跟他学的地方太多了。
“
  赵太守点点头道:“你很谦虚,这是一种美德,那包证物都是些什么东西?”
  李大成道:“都是金银盘皿等较为贵重器物以及一些玉器首饰,卑职恐怕人多手杂,有
所失闪,所以先行收了起来,打点交库,还特别申明是重要证物,禁止别人私拆,所以到现
在还没人知道。”
  “你倒是个有心人。”
  李大成道:“这件事既不能公开,就必须要封住几个人的口,所以卑职一开始向大人请
求重赏,才能叫几个人特别费力,那时卑职斗胆作主,总不能叫大人蒙受损失,所以才先作
准备,而后又因为那位老夫人一直在大人身边,卑职又不便为告。”
  赵太守十分满意了,笑笑道:“大成,你很能干。”
  李大成道:“卑职是个乡下人,只因为及老博士兴谭姑娘一力推荐为大人效劳,蒙大人
成全,卑胜怎敢不尽心尽力!否则也对不起及老博士跟谭姑娘。”
  提起了谭意哥,赵太守倒是兴趣来了,连忙道:“意哥这孩子,溷落风尘实在太可惜
了,模样儿不必说,那满腹的才华更是难得,多少饱读诗书的宿儒都不如她。”
  “是的,她虽身在乐籍,可是本郡的人,没有一个将她看作乐伎的,召她的人很多,都
是为了她的才华。”
  “无论如何,使才女沦落风尘,是守官的疏忽,我从接任开始,就有心要给她脱籍,现
在总算如愿了。”
  “这是大人的恩典,卑职将公文带给她时,她对大人是万分的感渤,要亲自来向大人叩
谢,却为卑职拦住。”
  “其实叫她来也没关系,她的身份并不受注意。”
  李大成恭身道:“回大人,卑职恳乞大人急急地准她脱籍,就是为了便于她悄悄地离
去,以免有些人从她身上挖出了这件案子的内情。”
  赵太守叹息了一声道:“说的也是,她是该走避一下,只是恐怕再也难以找到一个像这
样的才女了。”
  李大成道:“是的,谭姑娘不但诗才敏捷,而且善于构想,妙贞观的案子,事先的策
划,事后的安排,都是她细心的策划才得如此,否则却便把妙贞观给破了,牵连那么多人,
这善后的工作可太难做了。”
  赵太守感念到她的好处,唏嘘地道:“可不是,受惠最多的就是本官,否则本官第一个
就担待不了,对了,她这一下去,生活会成问题吗?”
  “大人请放心好了,她是个很要好的女儿家,只要能生活得清清白白,她苦心一点也是
心里高兴的。”
  “连……本官蒙惠良多,总不能叫她受委屈,再说到她从此闭门深居,总要日子过得去
才好,这样吧,那包从妙贞观里取出来的证物,既不便公开入官,又不能由你我私下侵吞
了,不如你拿去给她作为生活所需,就算是你我对你的酬谢吧。”
  “这个她一定会对大人万分感激的。”
  赵太守道:“大成,东西要以你的名义送去,本官实在不便公然出面。”
  “卑职知道,卑职会私下里告诉她,让她体会到大人的恩德的。”
  赵太守又想了一下才道:“倒不必感激了,你不妨代转本官的意思,要她拿着这些东
西,换个地方、换个名字定居下来,等一两年之后,大家对谭意哥这个名字淡忘了之后,她
再嫁人,仍然可以找个好归宿的。”
  李大成连连点头道:“卑职明白,卑职体会到大人的意思,也一定能做到,叫她从此以
后,不再见人,把从前的一切关系都斩断。”
  他的确明白,赵太守说了半天的关心话,甚至于还赠予重酬,主要的目的亦无非是让谭
意哥躲起来,最好是远离长沙,免得把妙贞观的内情泄露出来,因为她知道得大多了。
  机密一种,受影响最大的就是赵太守,那些受到妙贞观牵连的豪门,现在对赵太守十分
的感激,所以才全力的支持,如若一旦事败,他们就只有打击赵太守以求自保了,一定要造
成州牧失职,使得地方上匪人横行坐大,才能掩饰他们的错失之处。
  所以李大成的回话也很得体,完全把赵太守的顾虑点出来了,赵太守十分满意,亲热地
拍拍他的肩膀道:“大成!你是个很能干的人,一定能混出头的,明天一早就把这件事情办
妥,本官身边可少不了你。”
  “回大人,卑职恐怕一两天回不来,因为谭姑娘已经离开长沙了,是卑职叫她离开,过
一阵子再回来的。”
  “那……就给你五天的假。去办妥这件事,她这边有未了的事,你代她处理一下,务必
叫她在两三年内不可回长沙来,这对她只有好处,尽管她在此地十分出名,但乐伎毕竟是乐
伎,那名声的确不好听。”
  李大成点点头:“卑职知道,卑职定会遵照大人的意思办妥的。”
  他告退出来,心中对赵太守却有一股难以名状的不满,这倒不是因为赵太守的圆滑与自
私,他知道在官场中的人,多半是如此的。
  主要因为是赵太守对谭意哥的看法与最后的一句话--乐伎毕竟是乐伎。
  李大成从没有把谭意哥当作乐伎看,他把她当作一个圣女。
  在库房中领出那个包袱,又到马房中备了两匹快马,就连夜出发了。
  他现在是长沙府衙中的大红人。连那位执掌太守直接机密的师爷都要对他客气几分,因
为他的地位突然重要起来了,不只太守对他言听计从,而且本地许多有势力的大户,也都对
他十分客气,似乎他已经成为那个势力圈子中一个共同的宠儿了。
  所以没有人问他上那儿去,似乎大家都知道,他的来往行踪,都是不宜过问的机密。
  李大成星夜出城,顺着官道,直赴湖州,因为谭意哥此刻在湖州,那是送丁婉卿来下嫁
穷九先生杨岸。
  说下嫁,不如说是回家,因为他们早已在可人小筑中喝过了合卺酒,行过礼了。
  客人只有周三夫妇,虽然草草,却很隆重。
  这是丁婉卿的意思,照杨岸的意思,是要等自己先回家后,再隆重地迎娶的。
  但是丁婉卿反对,因为杨岸并不是衣锦荣归,虽然他在江湖上混出了不小的盛名,但在
世俗的眼光中,却一无成就,那就不值得张扬了。
  他们回去,主要是接替下杨岸的妹妹杨兰的粮号工作,使这位老小姐能够出嫁找个归
宿。
  杨兰已经三十八岁了,但是看起来却比较年轻得多,圆圆的脸,对人一团和气,给人有
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样子的一个女人,谁人不爱呢,所以她虽然已经到了老大的年龄,但是却仍然有不少
人而来争聘。
  杨岸到家才两天,已经有四个媒婆上门了。
  不过这四个媒婆都没有说成功,主要是她们所提的男方太过差劲。
  四个求聘的对象几乎都是五十上下、中年丧偶的鳏夫,薄有家产,子女尚幼,要求姑娘
续弦,主持中馈,抚育幼儿。
  杨岸越听越火,第四个媒婆挨了他一巴掌,几乎是连滚带爬,被轰出门去的,他站在门
口指着骂道:“混帐东西,我杨某的妹子贤德无双,你们却来要她去做牛马,告诉你们,一
要元配结发,二要不过四十,三要有功名,少了任何一项也不行,以后若要有人上门,提出
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家,我就砸断他的腿。”
  杨岸在本家向有凶狠之名,以前他连本家的长老都照打不误,这会儿动手揍了个媒婆,
自然没人敢出来说一句话。
  可是居然有人出来,在挨打的媒婆的屁股上又加了一脚,那是伴随杨岸一起返里的杨大
年。
  他把媒婆踢了个跟斗,也跟着骂道:“瞎了狗眼的东西,你们只为贪了几两银子的谢媒
钱,不问问清楚,就胡乱登门了,我这位姑姑,本身的贤德不说了,附近的人谁不称道,更
为了她的仁爱,省垣的太守已经请得了朝廷的旌表,日内就会颁下,你们竟然敢以一些凡夫
俗子来侮辱她。”
  杨岸那一巴掌还不怎么样,杨大年的这一脚却令媒婆受不了,那倒不是因为他的脚重,
而是杨大年的身份不同。
  他不仅是杨氏的族长,而且还是当地的首富,份量自然不相同,所以那媒婆哀声请求
道:“大官人,这不是老婆子的意思,是男方再三再四要老婆子来的。”
  杨大年怒道:“不长眼的东西,人家请你来,你也得秤量一下对方的身份,够不够得
上,我这位姑姑为我们杨家争得多少光采,你们有几颗狗头,居然想她去当管家婆。”
  可怜的媒婆只有连连磕头的份了,杨大年道:“我们杨氏族中公议,准备了十万银子的
陪嫁,你们去估量一下,有资格收得下这份嫁妆的人家,再来商量,否则说别来讨打了。”
  媒婆一听有十万两银子的陪嫁,眼睛都发直,那是一笔不得了的钜资,如果能说成了这
一头亲,那谢媒的酬礼,至少也在千两上下,有人做了一辈子的媒,累积起来,恐怕也赚不
到这个数目呢。
  受了钜金的诱惑,她甚至于忘了脸上挨过的巴掌,也忘了屁股上的那一脚,爬起来飞也
似的走了。
  这边杨岸也相当吃惊,看着杨大年道:“大年,你别开玩笑,这话可不能随便说的,到
时侯要拿出来的。”
  杨大年道:“那当然,只要说定了人家,就把嫁妆抬到祠堂里陈列出来,一两都不少。
“
  “你说这是族里的公决?”
  “是的,叔叔放心,由族中分摊,不要你摊一两。”
  杨岸苦笑道:“对我这个妹子,我还会小气不成,只要我有的,我都拿出来了;可是我
却惭愧得很……”
  他看看旁边的丁婉卿道:“婉卿倒很大方,她愿意为兰妹办嫁妆,拿她的私蓄替我做面
子,但也不过是四五之数,我想这也够好了。”
  杨大年笑笑道:“是的,两个月前,县太爷嫁女儿,才不过花了两万银子,已经让县里
的人说个没完了,不过兰姑不同,她为我们族里争得了不少体面,应该由族中为她风光一
下,怎么能要婉婶花费呢。”
  杨岸道:“大年,我知道本族的那些老啬鬼。他们不往里捞几文已经算好的了,那里肯
往外拿?这十万两恐怕要你一个人拿出来了。”
  杨大年道:“钱是由我出,他们具个名,既做面子又好看,他们还有不答应的。”
  杨岸叹了口气:“大年,我知道你拿得出,但是这究竟不是笔小数目,你媳妇那儿……
“
  杨大年道:“叔叔放心,这就是您侄儿媳妇的意思,她多承您各位的帮忙,保全了身
家,没被妙贞观的人给坑进去,心里对您万分的感激,一直想报答您一番,可也知道您身上
是尽不上心的,所以趁着兰姑的事情上尽点心,我来的时候,是她把摺子交给我的,在相洲
的两家银号,四家生意,总数是十四万五千两多,叫我别小气,放开手来花。”
  杨岸道:“侄儿媳妇倒也能干,生意居然做到我们家乡来了。”
  杨大年一笑道:“这些地方,她倒是颇有算计,她说百丈大树根上起,不管我们在别处
的生意做得再大,老根总是在湖州,总要留点底子,作个退路,这儿的生计是她私下经营
的,我根本不知道,这次她感愧并作,一起交了出来。”
  杨岸道:“她倒算是个有心人,那更不能动她的。”
  杨大年道:“叔叔,就让她尽点心吧,她说得好,如果不是大家拉她一把,由着她沉溺
下去,别说是家财了,恐怕还会把她娘家也拖得家破人亡。”
  杨岸道:“就算她自己不慎,她已是出嫁的妇人,怎么也牵连不到她的娘家去。”
  杨大年低声道:“叔叔,对您不必瞒了。她除了自己跟妙真走得勤外,她娘家的嫂嫂,
她自己的姊妹,都被妙真勾上了,幸亏事情是犯在咱们手里,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杨岸道:“原来如此呀,这个妙真确实是该死了。”
  杨大年道:“其实真正该感谢的是意哥,若不是她认识李头儿,把事情先压了下来,要
落在别人手中,也是够我们受的,那些公人们都是黑透了心的,捏住了这个把柄,不时来开
口,三千五千的,永无宁日。”
  杨岸道:“他们敢,除非不要脑袋了。”
  杨大年苦笑道:“叔叔,您可以不怕他们,小侄可没这么轻松,您杀了人放手一走了
之,小侄却是有家有业的,再说您侄儿媳妇的娘家,更背累不起,所以这件事,她是着实感
激。”
  “那也该谢谢意哥才对,怎么谢到我头上了?”
  杨大年道:“意哥究竟是个女孩子,小侄以为人情仍在您身上比较好。”
  杨岸不解地道:“这是怎么说?”
  杨大年道:“虽然事情摆平了下来,可是我那大舅老爷的为人我很清楚,这多少是个把
柄,捏在人家手中总是不太舒服,落在您身上,他不敢怎么样,因为您是江湖上响叮当的大
豪杰,他们巴结还唯恐不及,不敢再动歪脑筋,在意哥身上,就很难说了。”
  杨岸将眼一瞪道:“那又能如何?”
  杨大年道:“叔叔,侄儿因为您是自己人才说老实话,您别生气呀,话说回来,如果有
人掌握住我一家的生死存亡,侄儿我也同样地不得安心的。”
  杨岸平静了下来,杨大年继续道:“假如对方只是一个像意哥那样的弱女子,最简单的
方法,就是叫她永远开不了口。”
  “他们敢杀人吗?”
  杨大年道:“他们不会自己动手,但是买个凶手前去却是很容易的事。”
  “那除非把我们都宰了,否则有他受的。”
  杨大年道:“他们如果要买凶灭口,一定做得很秘密,牵连的人那么多,您又知道是谁
呢,再说就算您事后调查出主使人了,再为意哥报了仇,意哥那条命已经送掉了,那是再也
弥补不回的了。”
  杨岸呆了呆道:“想不到人心会这么险恶。”
  杨大年道:“当然,小侄只是想到有此可能,所以事先跟李头儿商量好,把事情落到您
的头上,说您为了卫护小侄,才商请李头儿多方掩饰的。”
  李大成一直在旁边不说话,听到这里,才忍不住道:“杨大掌柜的顾虑还真对,妙贞观
是黄巾馀孽,而朝廷早有明令,黄巾馀孽是以叛逆论处的,谁沾上了就是满门抄斩,这关系
太大了,无怪乎那些人个个心惊肉跳的,看来还是大先生担起这担子的好,他们可不敢碰
您!”
  杨大年道:“莫非已经有人对谭姑娘起疑了?”
  李大成道:“那倒没有,目前根本没人知道有谭姑娘牵涉其中,只有太守赵大人知悉内
情,我本来还在奇怪,赵大人为什么叫我送一笔钱财来给谭姑娘,叫她不要再回长沙,现在
听了杨大掌柜的推测,才明白了其中原因,事情若是少有泄露,那真是危险得很。”
  杨岸道:“太守又派你送钱来了?”
  李大成笑笑道:“说起来是慷他人之慨,钱不是他的,是妙贞观中的一批值钱的细软,
我怕公人们在搜查时手脚不乾净,预先包了起来,以证物入库,现在案子已经不了了之,这
包证物也就不必公开了,太守大人叫我送给谭姑娘,作为补助她的生活,附带的条件,就是
叫她短时间内不要回到长沙去。”
  说着指指他带来的一口包袱,又笑笑道:“当时我是看见了值钱一点的东西就包,没详
细估价,太守大人到的时候,我随口说了个五千两,可是我受命前来送给谭姑娘时,在客栈
中要缮写清单,一计算,居然少估了二十倍,这批东西足足值到五六万两。”
  杨大年道:“会有这么值钱?”
  李大成道:“是的,那都是些珠宝玉器古玩。”
  杨岸道:“妙贞观中怎么会有这些东西的?”
  李大成一叹道:“这是她们私下诱惑了一些大家豪门的家眷,私相赠送的,还有他们暗
中谋害了单身的客商后,私自藏下的。”
  杨岸不禁长叹道:“多行不义者必自毙,谁会想到那个地方,竟会藏着一大堆杀人越货
的大盗,这倒使我佩服玉朗那小子了,要不是他探出隐密来,那些坏人还不知道要害多少人
呢。”
  李大成也道:“那位张公子揭发奸人,各位为民除奸,还有证姑娘的细心筹划构思弥
缝,保全了许多人的名节生命,你们都是功德无量。”
  谭意哥笑道:“李大叔,你也别太客气了,这也亏得你精明能干,把善后事宜办得好,
才能够皆大欢喜,算起来,你的功劳才是最大的呢。”
  李大成道:“我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沾了各位的光,这包东西,就请谭姑娘收下吧!随
便写几个字给我,也好回去交差。”
  谭意哥道:“李大叔,东西我不能收,尤其是得自妙贞观的东西,我更不能收。”
  “为什么呢,这是我禀明过赵大人,是他着令我送给姑娘的,那等于是经过官方的手,
不算是巧取了,姑娘若不收,我倒是为难了,这又不能徼回去,又不能我私吞下来。”
  丁婉卿道:“意哥!这倒也是,李大叔是一片好心,你不能增加他的为难,因此你必须
打个条子给他,谁他回去好交差。”
  谭意哥急道:“娘!这些东西……”
  丁婉卿道:“我知道这些东西叫你收下,你会于心不安,而且这也算是盗泉之水,据而
为私有,与你的本心不合,因此你收下来,交给我好了。”
  杨岸大急道:“娘子,我们可不要这些东西。”
  周三瞪了他一眼道:“穷酸,你急什么,大妹子可是个贪财的人?我相信她一定有妥善
处置的方法,你等听完了她的话,再作决定也不迟。”
  丁婉卿笑了一笑,道:“我收下来,将它变卖;购下米粮棉花布匹,找人缝成棉衣,到
了冬天,以粮行的名义对穷苦的人家,发放冬衣粮食,免得他们受到冻馁之苦,使得这些东
西,有着最好的出处。”
  她的话才说完,大家都一致的鼓掌赞成道:“这样好,这样好!”
  杨岸却还不太赞成道:“好固然好,但是为什么要用我们的粮行出名呢,善举是大家的
力量促成的,可不能由我们一家来居名呀,我们托交给别人也行呀。”
  丁婉卿道:“我相信每一个人都不是为了要求名而做这些好事的,所以要用粮号的名义
出头,只因为一向都在这么做了,不会引人注意而已,如果现在突然又换了个人出面,不是
会引人注意,增加麻烦吗?”
  杨大年道:“婶子说的是,侄儿以前曾倡头做过一点善举,结果托人家代管,叫人从中
落了好处去了,做好事,还是自己经手的好。”
  杨崇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怕事推托,设厂施米施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需要人手
的,我们一间粮号已经够忙了,那有工夫再去忙别的?再说善门难开,只要我们的善门一
开,附近几乡几县的穷人都会来的,我们不能只开个三五天就关了门,至少也要把一个冬天
撑下来,那点钱不够的。”
  杨大年立刻道:“叔叔,这个放心好了,你若钱不够,小侄尚可效力。”
  李大成也道:“只要是做好事,而且办得有实绩具效,我也可以尽点力,叫长沙城那些
大户们认捐一点,共襄善举的,他们反正欠我一个人情,不叫他们还,他们耿耿在心,叫他
们还,我又想不出什么地方需要他们的,钱财我不屑取,我这副捕头再往上升,也只有一步
可跳,而且已经是定局,借这个机会,倒是完了掉一件心事的好。”
  谭意哥道:“叔叔,钱的问题解决了,至于人手,您也用不着担心,我既不能回长沙
去,一时也没个准着落,乾脆就留下来帮忙管善厂吧,另外还有秋苹,我们两人足可以担任
了,您还是忙您的义盛粮行去。”
  杨岸笑道:“又有钱,又有人,我还有什么好挂虑的,我们立刻就着手进行起来吧。”
  杨大年道:“我的祖宅还空着,有十几间大空屋子,后面还有粮仓,就先拨给你们做善
厂的处所吧。”
  杨岸道:“那更好了,有了地方,就可以先着手雇请女工前来,缝制冬衣,让本郡的穷
苦人家,先赚上一份工钱,将来就不必仰仗救济,可以多帮助一些外乡的人了。我其实早就
有了这个计划,只因为财力不够,无以着手,想不到却能在今天实现了。”
  这是杨岸返里后,引起的另一次高潮,李大成带来的财物变卖后,作为开始的基金,买
进了大匹棉花、布匹,然后就招请了当地的大批穷人家妇女,前来缝制冬衣,工资订得很优
厚,中午还管一顿午餐。
  两个月下来,库房中已经堆满了缝好的寒衣,而那些缝衣的女工们也都着实的发了一笔
小财,可以舒舒服服地过一个年了。
  今年的冬天却来得特别早,十一月里,天际已经飘雪了,又兼年成歉收,三湘为稻米丰
收之区,收成也不过平平,而邻近的鄂赣等地,有些地方却因旱涝天灾、蝗祸、虫灾等原因
而成荒年。
  大批的灾民涌向三湘来求食,若不是谭意哥他们早有准备,预先收购了粮囤积应急,这
批灾民不仅成为地方的累赘,很可能还会酿成民变。
  谭意哥在这时候,更显露了她的理财与处事应变的能力,一笔捐款到来,她立刻即其所
宜,预购了急需的物品,然后着人调查了受施者的境况、需要。
  灾民们来到,她的供应已经准备好了,寒者得衣,饥者得食,疾病者也都得到了医疗。
  在空地上,她早有预见的搭起了芦棚以蔽风雨,收容了过路病痛的难民,而后又把及老
博士拖了来,为那些病人治病,阻止了疫病的流行。
  李大成帮了她很大的忙,她的善举虽不在长沙,但是长沙的赈款却不断地拨到她的手
中。
  这一来是李大成游说之故,二来也因为她在四郊留住了灾民,使灾民们没有大批的涌进
长沙,维持了长沙的宁静。
  善厂是以杨岸的名义开的,可是大小的事情策划、进行,多半还是谭意哥,使这个女孩
子大大地出了名,谭意哥三个字,仍是在人们的嘴边挂着。
  她在长沙时的盛名没有被人忘记,现在却以另一种方式更为人记忆,只不过人们在说起
她时,语气中带着更多的尊敬了。
  就这样她忙过一个冬天,逃荒的人都返里去了,他们在官府的协助下,又回到家乡去开
始春耕,重建起破碎的家园,带回去的是谭意哥无限的感激。
  谭意哥闲了下来,那一段时间的忙碌使她忘记了一切,甚至于忘记了张玉朗。
  这一天刚好有个人登门求亲,叫武卓才,新科的进士,今年已经四十岁了,埋首寒窗二
十多年,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博得了一榜及第,而且放了一个县令。
  武卓才没有娶亲,赴任路过湖州,听说了杨兰的贤名,故而亲自登门求亲。
  他的相貌很不错,虽是新放的县令,宦囊不丰,但却是元配结发,而且是七品命妇,倒
也强差人意。
  杨岸自己相过了,非常满意,叫他妹妹自己跟武卓才谈谈,也是让他们自己亲相一下。
  本来这种事无须当事人亲自见面的,杨岸是兄长,也是杨兰唯一的家长,他看中了,就
可以作主。
  不过武卓才行期匆促,他要赶着上任去,最多只能有两三天的逗留,谈好了要立刻迎
娶,三朝之后,就要立即随行。
  所以杨岸的意思让他们自己谈一谈。
  虽说是当面亲谈,却也不能单独面谈,于是就由谭意哥陪着见面。
  会晤是在杨家的后堂,双方见面后,唔谈下都相当满意,武卓才很坦白,说自己孑然一
身,二十年苦读,后几年虽有举子的身份,却是在京师课读为生,两袖清风,客途迎娶,更
是草草,只是一片热诚,然而他也听说姑娘是位贤德仁爱、不慕虚荣的好女儿家。否则他也
不敢冒昧地登门求亲了。
  话说得很坦白,也很令人尊敬,杨兰是十分满意了。谭意哥也觉得这个人很不错,满脸
正气,耿介却又不执着,说话也颇为风趣,跟杨兰很相配,想得到他们婚后的生活会很幸福
的。
  婚事说定了,决定明天涓吉,三朝后就随行。
  这虽是太匆忙了一点,好在了婉卿早就为小姑子的遣嫁作了准备,而且新郎力主简仆,
倒也不费什么事。
  正经事谈过了,谭意哥无意问起道:“武先生,你今年同榜有一位张玉朗的,是湘阴举
子。”
  武卓才道:“三湘多才子,本科所中三湘同年不少,姓张的只有一人,却不叫张玉朗。
“
  谭意哥以为张玉朗落第了,那知道武卓才道:“这一科最出色的同年中是出在湘阴,就
是那位姓张的,他的人既年轻英俊,满腹经纶,才华盖世,文章做得实在好,本来考官们荐
的是第一名状元,只是在殿试时,圣上认为少年意气飞扬,锋芒太露也不好,龙头应属老
成,把原评在第三名的陶尚志拔为状元,把那位原定的状元郎降为第三名探花了。”
  谭意哥道:“都在一甲之内,名次上就没有什么差别了,何况龙头应属老成!”
  武卓才笑了笑道:“谭姑娘说的是,一甲三名,无所谓名次前后,状元郎的才华未必高
于探花,何况当初所谓的探花,也并不一定是殿试第三人之意,古时殿试及第者,择定其中
少年英俊者一名,簪金花,乘御马,游行京师,让那些闺阁千金们以香花抛掷而下,而成太
平盛事,这才是探花郎的由来……”
  谭意哥道:“武先生博学得很。”
  武卓才笑笑道:“我倒不是博学,侥幸一榜及第,这是大家在拜座师会宴时,互相谈起
探花典故时听来的,而且也听得本科举试中的趣事,说那位探花郎的状元实际上是送在皇后
的手中。”
  谭意哥道:“这倒是一件大新闻,皇后是在内宫的,怎么会管到殿试上呢?”
  武卓才一笑道:“这当然是姑妄言之,姑妄听之,据说这位青年才子在未试之前,就已
经名动公卿,在京师是位很有名的翩翩风流才子了,而皇后的最小一个妹妹正待字闺中,为
这位俊俏公子动了芳心。假进宫探视之便,在皇后面前吐露了心事……”
  谭意哥笑道:“这个年轻人的运气不错呀,被皇姨看中了,岂不是到手的富贵。”
  武卓才道:“不然,皇后倒是很重视才华的,她虽然答应替幼妹作主,但是怕那个士子
是个不学无术的绣花枕头,说要等考过了再说,必然要那个士子榜上有名,才可以论婚嫁,
就把皇姨留在宫中以待大比。没想到阅卷完毕,主考官们荐上来的第一名,就是那位士子。
“
  “是不是考官们早就知道了皇后的意思,特别加以举荐的呢?”
  武卓才摇头道:“真要如此,倒又不足为奇了,人家可是真才实学,那一篇文章够得上
是字字珠玑,而且皇后就怕小妹妹会居间活动,影响到国家举才,才把幼妹硬留在宫中,也
正因为这一次举才确是大公无私,所以才传为佳话,如果是有弊的话,一定会严守秘密了,
否则本朝最重言责,那些御史们都是铁面无私,早就掀起大狱了。”
  “这么说来,把状元降为探花是皇后的意思了?”
  “听说是如此,而且是出于皇姨的力请,皇帝才以那个理由,更动了名次。”
  “这我就不懂了,皇姨既是心倾那位士子,自然是希望他中得越高越好,怎么反而把状
元郎贬为探花呢?”
  武卓才笑道:“此中大有文章,而且皇姨所请,也真有见地。”
  谭意哥跟杨兰被引起了兴趣,一迭声地催促他快说,而武卓才也很得意,卖弄地道:”
这在一般人是很难明白的,但是却要从本朝的惯例说起,每三年一比,状头拔魁抡元,自然
是文章甲天下,但是状元公的官却很少做得大的,多半是进国子监,做内廷的文字供奉,虽
说是常跟皇帝接触、却没有多大出息,充其量也只能做到国子监祭酒,显而不能达,贵而不
足富。那皇姨既然属意此君。自然要替良人打算,不叫他进那个穷国子监的,所以才亟力把
他从状头上拔了下来。”
  谭意哥道:“那么探花又有什么出息呢?”
  “探花不必进国子监,内放部曹,外放府尹,如果本身能干,朝中又有奥援的话,不出
十年,就可爬上个一品,为一面的封疆大吏,手中真正掌实权,身为皇亲国戚,自然懂得计
算,真正想做官的人,宁可中在二甲,也不愿意高中榜首的。”
  谭意哥笑道:“状元及第是何等荣耀,却想不到还有这些曲折。”
  武卓才一笑道:“状元只是个名声好听,而且荣耀在眼前,若是往后看,则还是二甲的
进士最吃香,看看朝中六部大臣,入阁拜相以及各地的督抚方面大员。没有一个是状元出身
的。”
  谭意哥笑道:“这么说来,武先生前程万里,将来的青云扶摇,应是未可限了。”
  武卓才轻轻一叹道:“我却不存此着望,因为我的功名来得太迟了,四十岁才弄到一个
县令,只求能好好地为百姓们尽点心,无愧此生,于愿已足,因为我已经被磨去雄心了。”
  谭意哥道:“先生又何必自谦……”
  武卓才苦笑道:“我也不是自谦,是岁月不居,做官一半靠机遇,一半也要靠努力,少
年得意,及壮封侯,我现在已经四十岁,却才刚起步,奋斗个二十年吧,做出点成绩,却已
经是齿牙摇落,鬓毛渐霜,到了休致的年岁了。”
  谭意哥刚要开口,武卓才道:“谭姑娘,你不必搬出古人来劝我,说什么太公八十遇文
王,那只是一个传说。我们必须要重实际,当然,我也不会自暴自弃,还是会尽力去做,可
是心中不能不有个底子,不必奢望过高,兰姑娘,我也把话说在前面,你也得记在心里作个
准备,准备淡泊以终,很可能终我一身,就是这七品知县到底了。”
  杨兰肃容道:“先生请放心,我心敬的是先生为人,不是你的功名。”
  谭意哥倒是不便再说什么了,于是又岔开话题道:“那位姓张的士子,有没有娶了皇姨
呢?”
  武卓才道:“我离京的时候,正在议婚,大概不会有问题,听说那位皇姨虽是长得美貌
非凡,却因为太娇贵了,体弱多病,皇后很爱惜她,希望她嫁人后会好起来,所以才极力促
成这件婚事。”
  “说了半天,这位士子的官讳是什么呢?”
  “张元直。”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谭意哥笑道:“我们三湘地面上出了这么一件大喜事,居然会
一点都不知道。”
  武卓才道:“他虽是祖籍在湘阴,但是落籍却在京师名下,所以捷报上京师去了,因为
他是世代茶官,供应皇茶,每年都要进京贡茶的,就便在那儿落籍报考了。”
  谭意哥心中猛地一跳道:“他家中是世代茶官?”
  武卓才道:“我听人说好像是如此的,他是一甲探花,我却是二甲进士,虽说同年同
榜,却极少有机会接近,只是在会拜时见了一次,果然是一表人才,其馀有关他的事情,则
多半是听人说的,因为他是个大红人,比状元公还要出名,我才略为多知道一点……”
  谭意哥似乎呆了,连他后来的话都没听见,杨兰心中也十分难过,不住地安慰她道:”
意哥!不会的,不会是他,玉朗不是那样的人……”
  谭意哥道:“不会错了,湘阴世代的茶官仅此一家,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杨兰却不放心地问道:“武先生,你说的那位张探花,他没有别的名字?”
  武卓才想了一下道:“我记得他的别字,好像是叫玉朗两个字。”
  这下子是再也不会错了,谭意哥的脸色很难看,武卓才吃惊地道:“怎么了,谭姑娘是
否不舒服,还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谭意哥镇了一镇,强笑道:“不,武先生,没有,非常感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因为这
位探花郎是我们的一个熟人,乍然听见了他的事情,感到有点吃惊而已。”
  武卓才这才哦一声,谭意哥笑笑道:“说起来他还是我们很熟的朋友,有了这种喜事,
居然不捎个信来,让我们替他高兴高兴,还是在你这位远客口中,才听见了,说起来真是笑
话了。”
  武卓才道:“这倒怪不得他,恐怕他也是真忙,因为他既然即将跟皇帝结成连襟,就成
了帝都新贵,人来客往,自然酬酢无闲日,而且皇帝也不时地召见,以期对他多作了解,在
大婚之前,想是不得闲的。”
  谭意哥一笑道:“不去说他了,武先生,你跟兰姨看来也彼此满意,你们的事也就这么
说定了,兰姨德慧无双,人品又是如此的端庄,恭喜你娶到这么一位贤内助,彼此都不是世
俗儿女,就定在明日大喜吧。”
  武卓才兜头一个长揖道:“多谢,多谢,我对兰姑娘是千万分的满意,只惭愧行期匆
促,且又在客中礼仪太简陋了,恐怕委屈了杨姑娘,如若筹备不及,敝人可以先下定,等到
了任上再来迎娶。”
  谭意哥道:“那倒不必了,兰姨并不是个讲究铺张的人,她的哥哥更不是个喜爱虚华的
人,明天是个大好好的吉日,而且你新放远任,也需要有个人照顾。”
  “那倒没什么,这么多年了,我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谭意哥笑道:“武先生,那不同了,以前是没人照顾你,现在你等于是定了亲,而且上
任做官,比以前读书的时候,内衙总要有个人的。”
  武卓才道:“我自然是千万分喜欢能早日成亲,说句老实话,我已老大不小,磋跎青春
多时,以前无力成家。我不敢痴心妄求,现在多少有了养家的能力,我只想把失去的时日补
回来,简直是一刻也不能待。”
  谭意哥笑道:“这才说了老实话,那你刚才还假意地推托什么呢?”
  武卓才道,“我倒不是假意的推托,也是一片真意,怕委屈了姑娘。”
  谭意哥道:“那倒不必客气,只要在婚后,你对我兰姨多一份敬重就行了。”
  武卓才道:“我怎么敢不敬重呢,她是受过朝廷旌表的善人,比我这一榜老虎知县尊贵
多了,而且我好不容易,高攀上这么一位贤内助,把她捧在头上都怕冒渎了……”
  杨兰诚恳地道:“武先生,妾身也是老大不嫁,得事君子,是妾身的福气,妾身自知本
份的。”
  武卓才呐呐地道:“不敢当!不敢当……”
  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谭意哥一笑道:“你们双方都不必客气了,看
你们互相尊敬,倒是想得到将来日子可以过得很好的,既是说定了,就别耽误时间,立刻着
手办喜事吧。武先生,你在客中不便,就由我们这边筹备,你等着做现成的新郎吧。”
  武卓才只有连连拱手称谢了。
  好消息传出去,大家立刻就忙了起来,虽说匆促,但是有人有钱就好办事。
  再说也幸得丁婉卿早有准备,嫁衣早经缝就,陪嫁的东西,也是多半出自她的妆奁。
  杨家虽是望族,也是地方上的首富,但有钱的是杨大年,杨岸的粮行生意做得大,利润
却很低,而且所赚的只是一本帐簿上的帐目而已,到了年终结算,负欠的人还不起,就一笔
勾销了。他开的是仁义粮号,多年来就是如此,他离家后,由妹妹杨兰接下来,依然如此,
所以存不下几值钱的。
  好得杨大年上次就留下了一大笔银子,为他的族姑遣嫁,钱放在祠堂的宗长处,算是由
族中公摊的。
  所以这场婚礼仍是办得很漂亮,而且面子上也还过得去,因为本县的县令看在杨家世族
的份上,再者,新郎也是一任知县,地位与他相等,不但跑来凑热闹,而且自居男女双方的
大媒。
  县官不算大,却是一地的父母官,所以这一项婚事也就差强人意了。
  新房设在县城中最大的客栈中,婚期只有三天,席开流水,整天都在应酬贺喜的人,很
快就过去了。
  然后就是为新人送行了。武卓才本是单人上路的,连一个从人都没有,对一个新任县太
爷而言,这未免寒伧,但武卓才是真的清寒,雇不起人,虽然也有人愿意自己贴盘缠,跟着
他去上任的,但是他拒绝了。
  他知道此辈绝不会那么好说话,此刻白贴盘缠,到了任上,一定会想法子捞回来的,他
不愿意带了一批蝗虫去吃那些百姓。
  不过现在倒不用担心了,内宅里有了丫头仆妇,外面也有了长随跟班,那是一些受过了
杨家好处的人家,自动愿意把女儿、儿子给他们的,一则是为了报恩,再则也是求武卓才提
拔一下,有个出头的意思。
  人都很老实,所以武卓才也不反对了,因此当这一对新人动身上路时,武卓才已经颇有
大老爷的味道了。杨岸在他的宦囊里,塞了一些银子,很郑重地告诉他道:“妹夫,你不要
客气,这银子不是我的,是我的一个侄儿的,他有钱,也拿得出,你就不妨收下,此去任上
固然不必大事铺张,但太俭省失了宫体也不好,你刚上任,我倒不是要教你如何做官,只是
希望你不必太拘泥,不要太古板,也不是要你去向老百姓苛索伸手,那是万万做不得的,但
是对于人情应酬,上峰的礼敬,却仍须打点一下,这样你才有机会往上爬,就用这个钱好
了,即使你存心立志做好官,也要做大一点,多为一些老百姓造福吧。”
  武卓才对这位大舅兄倒是十分尊敬,连连道谢称是,杨岸想了一下又道:“到了任上,
如果有什么悬疑疑难决的大案子,不必客气,赶紧托人捎个信来,别的忙帮不上,我这儿的
一些江湖朋友,倒还很有名气,在暗中帮你查访一下,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你这一榜进士
得来不易,要是运气不好,遇上那些事,把个前程误了,可太不合算了。”
  这番关照更是语重心长,听得武卓才感激涕零,满心欢喜地了。
  他的确有值得高兴的地方,二十年寒窗,熬出头来不说,在赴官的路上,不但娶了一个
贤德兼备的好妻子,而且又落得一笔丰盛的嫁妆,这是做梦地想不到的。
  送走了那一对新人,杨岸回到家中,立即道:“婉卿,家里要你辛苦一下,我上京城去
一趟。”
  丁婉卿知道他是去找张玉朗,连忙道:“相公,你又何必去呢?”
  杨岸道:“我知道玉朗那小子不是贪慕富贵而负情的人,所以才要去探问一下实信,再
者对意哥也好有个交代,免得她老是苦守着他。”
  丁婉卿想了一下道:“你去看看是可以的,可千万则去惹事吵架去。”
  杨岸笑道:“你放心好了,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冲动,任意挥拳揍人了。再说那小子
成了皇亲国戚,也不是轻易可以揍得了的,我现在是有家有室的人了,也不能像当年一样,
闯了祸拔脚一走,让你来顶这个家。”
  丁婉卿一叹道:“那倒没什么,我原就准备孤独生活,最了不起还是打那个算盘而已,
只是意哥孩子天性纯良,如果知道你为了她的事惹了祸,她的心里就更为难过,很可能就不
想活了,你本是一片好心,岂不是反而害了她。”
  她的确是会说话的,搬出了这个理由来,使得杨岸为之一惊,心里原有几分去惹事的念
头,也被吓跑了。
  这确是一件值得顾虑的事,谭意哥心心念念所系,就是丁婉卿对她的抚育深恩未报。
  好容易见到丁婉卿有了个美满的归宿,她心里已经是万分的安慰了。
  甚至于前天,大家谈起了张玉朗的事,每个人都为此愤然不平时,谭意哥反而此别人冷
静,笑笑说:“这也没什么,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也不容他不答应,何况我跟玉
朗只不过是口头上的一句话,既没正式下聘订过亲,也没有经过他堂上的允准,算不得一回
事。再说,因为他的关系。我们能够结识了杨大叔,成就了娘的美妙婚姻,我经已十分的满
意感激了。”
  正因为她自己能这样看得开,大家也就不便再说什么去刺激她了,只不过也因此增加了
杨岸心头的压力,所以一等嫁妹之事办完,立刻就要上京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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